當天下午百裏香就被查封了,老麥被辦案民警帶走。


    葉子從雲南打電話給關略,問了一下大概情況,得知老麥也進了局子,她多少有些擔心,卻不是擔心老麥。而是問:“九哥,你應該不會有事吧。”


    關略笑:“我?無非就是有個顧客死在了百裏香後巷,讓老麥跟他們走就已經夠給麵子了。”


    這事不會鬧得太大,蘇閎治的目的隻是要遲峰死,這點大家心裏都清楚。


    葉覃鬆了一口氣,頓了頓,又說:“範慶岩這邊也知道遲峰的死訊了,他剛給我來電話,想跟我一塊迴雲淩。”


    關略想了想:“遲峰的案子也不會這麽快結,不過範慶岩畢竟是他的小舅子,過來給他收拾一下後事也應該。”


    “那遲峰的大老婆呢?她大清早已經來我房間哭了一通,剛被我打發走。”


    關略不由用手捏了捏鼻峰。


    遲峰這個大老婆也不是善主,她父親生前也是九戎台的人。資曆要比遲峰深,所以他大老婆也算是在幫裏長大的人,從小耳濡目染,性子有些彪悍,不過對遲峰的感情卻是真的,隻是肚子不爭氣,跟了遲峰這麽多年也沒能為他添個一兒半女。


    “杜虹這些年跟著遲峰也受了不少委屈,讓她一起過來吧。還有範麗麗之前不還給遲峰留了一個女兒麽?也算是遲家最後一點血脈,叫範慶岩把那孩子也一起帶過來。”


    “好,我知道了!”葉覃受命,關略在電話這邊微微收了一口氣。


    “等遲峰的案子結了,你安排人給他在雲淩辦個像樣一點的後事。”


    ……


    那幾天雲淩降溫。氣候整天陰沉沉的。唐驚程右邊傷口有些隱隱泛疼。


    傍晚吃過飯後她陪阿喜玩了一會兒,早早吃過藥就迴房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昏昏沉沉地感覺身後的床褥塌下去,有氣息朝她貼過來,一雙有力的手臂已經從背後纏到了她腰上。


    氣息那麽熟悉,可手臂是涼的。


    唐驚程心裏一驚,這男人身上從來都是滾燙如火,怎麽今天竟然這麽涼?


    她往後挪了挪身子。後背貼住他的胸膛。


    關略知道懷裏的人已經醒了,卻沒有說話,隻是將自己的下巴輕輕靠在唐驚程的頭頂。


    唐驚程覺得今天這男人有些奇怪,好像平日裏那股勁都突然消失了。


    “怎麽突然來了?”她問。


    身後沒有聲音,良久才迴答:“想來了…”聲音明顯暗啞。


    唐驚程心跳漏了好幾拍,嘴角偷著笑了笑,卻沒轉過身去,隻是將身子像蝦米一樣弓起來,這樣可以貼得他更緊。


    兩人就維持那樣擁抱的姿勢躺了好一會兒,懷裏的女人難得這麽安寧,關略吸取她身上的溫熱,下巴在她發頂磨了磨。


    “怎麽今天這麽早睡?”


    “天太冷了,吃過藥,犯困就想早點睡。”


    “那傷口感覺如何?這兩天天氣不好,有沒有覺得疼?”


    “……”唐驚程沒吱聲。


    關略噓口氣,不動聲色地吻了吻她的耳根:“疼了?”


    “還好。”


    他卻疼了,手臂將唐驚程纏得更緊一些,不說話,唐驚程越發可以肯定今天這男人有問題,緩緩在他懷裏轉過身子。


    兩人麵對麵,唐驚程問:“怎麽了?”


    “沒什麽。”


    “是不是為了遲峰的事?”


    “你知道了?”


    “雅岜跟我說了,我也看了報紙,沒想到最後他居然是這麽一個下場。”唐驚程雖然不知道這裏麵到底牽扯到多少事,她也沒興趣知道,但光看報紙也能感覺到遲峰的下場多少有些悲涼。


    “既然知道了,為什麽今天你也沒打電話問我?”


    “我為什麽要問你?就為了他曾經給了我一槍?”唐驚程淡淡笑。


    這事若換到別人身上或許早就興高采烈幸災樂禍了,畢竟遲峰那一槍讓她吃了這麽多苦,而且右邊這邊手臂能不能恢複還是未知數,可唐驚程作為當事人居然可以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這段時間遲峰逃在外麵,是死是活她也從來不關心,甚至從未向關略打聽一句有關他的消息。


    現在遲峰死了,鬧得沸沸揚揚,她也全然無所謂,仿佛這個人跟她沒有一點關係。


    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太懶了,不願把事和人弄得太複雜,太複雜的東西她也沒興趣去知道,懶得簡直隨性又慵靡。


    可正是她這樣的性子讓關略少了很多困擾。


    自從中槍開始,她不喊疼,不逼問關略原因,也不試圖打聽任何九戎會和他的事,更沒有吵著要找遲峰報仇,她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挨了一顆槍子,在鬼門關轉了一圈迴來,右手廢了,她沒有怨恨過任何人。


    她安安靜靜地呆在這座宅子裏養傷,呆在這個男人身邊,讓他觸手可及,卻也輕而易舉地就讓他替她心疼。可正是這種不逼不吵讓關略覺得她捉摸不定。


    這女人似乎永遠都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除了那個邱啟冠,其餘人似乎都不能讓她上心。


    “唐驚程…”


    “嗯?”


    “你其實很聰明。”


    用最懶散的方式來應對所有人和事,不上心即可不傷心。


    唐驚程癡癡笑了一聲:“你這是在誇我嗎?那謝謝了…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我上心也沒用,我知道遲峰是你的人,而我剛好懂你……”


    那天在荷園,就算葉覃的人當場把遲峰抓住了,關略也未必會對他痛下殺手。


    唐驚程了解這個男人,他重情重義,九戎台也有九戎台的規矩,所以她受傷後絕口不提讓他去找遲峰報仇的事,她不想讓他為難,他的位置也不允許他作出任何背信棄義的事。


    當初整個九戎台幾乎都認定範麗麗的死是關略派人下的手,他無情在先,如果再因為遲峰隻廢了唐驚程一條手臂,關略就趕盡殺絕,那他就是無義在後。


    “關略,你有你自己必須堅持的立場和原則,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去得罪更多的人,何況我也不算你什麽重要的人。”唐驚程虛虛笑了一聲,“那天在荷園你就說過的,我隻是你偶爾睡一次的消遣,我們大家都別越距!”


    關略簡直無話可駁。


    唐驚程看著他那雙深黑的眼睛,嘴角又彎了彎,話鋒突轉:“怎麽?你這麽晚跑過來就打算抱著我聊天?”


    這個要命的女人。亞華每亡。


    關略隱隱一笑,纏住她的腰將她壓到身下去。


    關略撞進去的時候唐驚程沒忍住沉沉喘了一口氣,她承認自己享受這種感覺,將指甲掐住他的腰肌,星眸微啟,告誡自己,她隻是貪戀這個男人的身體,其餘她一概可以不問。


    完事後唐驚程總算去浴室簡單衝了一把澡,裹著睡袍迴來,見關略正坐在床頭抽煙,黯淡燈光下瞳孔被煙熏得發亮,上身還沒穿衣服,肌肉流暢而賁張。


    她不禁臉上發燙,剛才這具健碩身體與自己交纏的感覺猶在,不免心口又蕩了蕩。


    關略抬頭正好捕捉到唐驚程眼底那抹色眯眯的神情,她像是做壞事被逮個正著,立即揚了下眉,假裝不在意地拿毛巾胡亂擦著濕掉的頭發。


    關略悶笑一聲。


    他從在騰衝見到這女人開始,一路過來她就老用這種鎖定獵物的目光看他。


    “身上弄幹淨了?”


    “嗯,以後不準!”


    “不準什麽?”


    “你說呢?”唐驚程氣鼓鼓地瞪他,“下次不帶套不準開始!”


    關略想了想:“可以,隻要你沒問題!”


    “我呸!”她急了就會說這個詞。


    關略忍不住笑出來,好像一晚上陰霾情緒瞬間消散了許多。


    “過來!”他掐了煙,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


    “幹什麽?”


    關略不語,牽住她的手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又從她手裏拿過毛巾,開始一點點幫她擦濕掉的頭發。


    “遲峰的後事在哪裏辦?”


    “雲淩吧,他原本也是雲淩人。”關略邊擦頭發邊迴答,“你問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就想到時候去看看。”畢竟他讓她失了一條手臂。


    身後擦頭發的男人動作停了停。


    唐驚程轉過身去問他:“不方便嗎?”


    “沒有。”關略又將她的身子轉過去,繼續手裏擦頭發的動作,“你想去的話我到時候讓人安排,不過案子沒這麽快結,可能還要等幾天。”


    ……


    第二天中午老麥就從局子裏出來了。


    上頭的調查結果已經出來,遲峰確為墜樓身亡,但這事與百裏香沒有直接聯係,隻是上頭總要走個過場,百裏香被勒令歇業整頓一周。


    阿萊負責安撫百裏香員工的情緒,老麥沒有再直接出麵。


    蘇閎治那邊遲遲沒有動靜,關略也按兵不動。


    不管這事鬧得多僵,逝者為大,總得等把遲峰的後事辦了再說。


    兩天後葉覃帶著範慶岩和杜虹抵達雲淩,那個小女孩也來了,老麥帶了人親自去機場接他們。


    晚上關略在將軍府設宴,將軍府也是九戎台名下產業,雲淩這邊有份位的幾個主事也都到齊了。


    大家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九戎台的人都清楚,遲峰當初一直不支持關略上位,這幾年他也沒少跟關略對著幹,加上前段日子遲峰綁了他兩個女人,其中一個還中了一槍,這事早就已經在底下傳開了。


    現在遲峰莫名其妙在九戎台的場子裏墜樓身亡,正常邏輯都會覺得這是關略下的手。


    排除異己才能穩固內局,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所以底下大大小小的主事都覺得這個男人要動手了,遲峰是第一刀,後麵應該還會有第二刀,第三刀,就看這些刀子最終都會落到誰的頭上。


    不過有些東西都是暗地裏的囊腫,淌血潰爛,明麵兒上所有人都一團和氣。


    席上各位主事對範慶岩和杜虹自然好一番寬慰,每個人都麵容悲慟,仿佛死的是他們家裏人。


    隻有關略的話最少,他從頭到尾就坐在主位上,安安靜靜地吃飯,隻跟那個小女孩搭了兩句話。


    當時那小女孩就坐他旁邊,年紀太小了,第一次在這種場合下吃飯,怯生生地沉默寡言,筷子都不敢動一下。


    關略便為她親自盛了一碗湯,又讓廚房做了兩道小孩兒都喜歡吃的甜點。


    “你叫什麽名字?”


    “桐桐…”


    “幾歲了?”


    “過年剛滿五歲。”小姑娘將一隻手伸出來,眼睛濕漉漉的,懵懂又脆弱。


    關略看著她那雙眼睛,心裏怎麽都不痛快,才五歲啊,這麽小,可自己的父母都已經不在身邊。


    “好姑娘,吃吧,把這湯都喝完。”關略將碗推過去。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關略一眼,不敢吃,關略便將碗拿了起來,一勺一勺,當著大夥兒的麵親自把那碗湯給小女孩喂完了,喂完還不忘替她擦了擦嘴。


    “夠了嗎?不夠還有。”


    “夠了,謝謝叔叔。”小姑娘笑了笑,關略也跟著笑了笑。


    旁邊主事全部鬆了一口氣,那是關略整頓飯下來,頭一次笑。


    從將軍府迴去的時候司機開車,葉覃坐在副駕駛。


    關略坐在後座,表情沉默。


    “範慶岩和杜虹都已經安頓好了?”


    “是,已經住下了,明天去警局認領屍體。”


    “遲峰的墓地買了嗎?”


    “下午我親自去選了一塊,按照九哥你的要求,朝西南麵。”


    西南麵便是雲南那一片,遲峰這幾年一直呆在那邊,現在屍體不大可能運迴去,關略隻能替他選了這麽一塊墓地。


    “後事盡快辦吧,還有那個孩子,叫什麽來著?”


    “桐桐。”


    “對,桐桐,迴去之後讓她跟著範慶岩,範慶岩畢竟是她的舅舅,讓他當桐桐的監護人比較合適。另外,遲峰生前在雲南那邊的產業,合規距的就給他留下來吧,分成兩份,一份給杜虹,一份轉到桐桐名下。”


    “可桐桐太小了,她現在什麽都不懂。”


    “我知道,她現在或許不懂,但總有一天她會明白所有的事。”


    等她再長大一些,她便會知道自己生於何種家庭,父親是什麽身份,母親是什麽人,他們都是為何事而死,為什麽一定要死!


    ……


    翌日範慶岩和杜虹去警局認領了遲峰的屍體。


    喪禮定在兩天以後,喪貼都已經提前發出去了,整個九戎台有名目的主事都要趕迴雲淩,算是送遲峰最後一程。


    後事是葉覃操辦的,辦得很風光,杜虹以未亡人的身份受禮。


    因遲峰身份特殊,喪禮也沒請太多不相幹的人,大多是九戎台自己人,隻是臨近中午的時候蘇閎治和蘇霑居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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