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贓?!”


    費恩太太驚唿起來。


    如西列斯所想,費恩太太完全不知道歐內斯廷酒館還有這個作用。她恐怕以為那隻是一個地下幫派的聚集地。


    等西列斯說了,費恩太太才驟然反應過來。她有些驚慌失措地低聲喃喃:“怪不得……怪不得……”


    “怎麽?”


    費恩太太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我的小安東尼,他總是……他總是想要參與進他的父親的生意裏麵。他覺得我們太小看他,把他當成孩子。他……”


    費恩太太有點說不下去。


    西列斯心想,恐怕費恩太太與費恩先生對於安東尼的野心都不怎麽在意,以為安東尼隻是孩子一般的胡鬧想法。


    結果安東尼不知道從哪兒得知了歐內斯廷的事情——恐怕是從他的幫派朋友那裏,要麽是費恩先生這兒無意中泄了密——然後,他就沾沾自喜地打算搶在父親前麵,先去到歐內斯廷。


    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點離開,恐怕也是因為,七月的雨季即將結束,費恩先生就要迴來了。


    西列斯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評價這個行為。


    費恩太太因為安東尼的失蹤而慌了神,甚至不得不為此求助於租客。而她的兒子恐怕還以為他的舉動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西列斯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他看了看時間:晚上七點半,便說:“費恩太太,既然如此,那我現在就……”


    “不、不。”費恩太太連忙搖了搖頭,“諾埃爾先生,您可能不清楚,在舊城,夜晚八點之後,最好就不要出門。這太危險了。”


    西列斯微微愣了愣,他說:“但是,安東尼……”


    “我也不可能讓您因為我的兒子而身陷險境。”費恩太太固執地說,這個總是刻薄、得理不饒人的中年女人又展現出了那種態度,但是這迴卻奇異地讓西列斯感到些許的無奈。


    西列斯也沒有強求,他隻是問:“為什麽夜晚八點之後不能出門?”


    費恩太太嘴唇囁嚅了一下,最後她說:“因為,有一些傳聞。”


    西列斯不明就裏。


    費恩太太說:“有人說……在晚上八點之後,看到過一些……莫名其妙就出現的影子……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又不知道消失在何處……


    “前兩天隔壁的霍維太太才和我說過這事兒!您可千萬不能出門,我不想因為小安東尼的事情害了您……我的小安東尼……”


    她渾渾噩噩地迴了房間。


    西列斯去到門口,望了望外邊寂靜的街道。他這才發現,外麵的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細雨微風卷起街上的塵土,顯得萬分寂寥與空曠。


    不明來源的影子?


    西列斯不由得皺起眉,心想,這可能隻是某些人的錯覺,然後以訛傳訛,最後變成了城市怪談一樣的存在。


    他沒想到費恩太太居然會如此深信這個傳聞。或許她終日獨自生活,丈夫不在身邊,兒子又十分叛逆,租客們也都早出晚歸,讓這個女人的精神狀態或多或少受到了影響。


    ……西列斯慢慢唿出一口氣。


    他迴到二樓自己的房間,將拉米法城的地圖折疊好,放到抽屜裏,然後繼續自己離開前未竟的事業——備課。


    這已經是周三的夜晚了。時間緊促。


    這一夜,米爾福德街二樓最東麵房間的燈光,也還是亮到了深夜。寂靜黑暗的街區仿佛隻剩下這一盞盈盈的燈光,仍舊在這微雨的夜晚營造出些許溫暖。


    連日的奔波讓第二天的西列斯起得稍遲。他將近八點的時候才下樓,本來想去和費恩太太說一聲,結果費恩太太已經準備了豐厚的早餐——白麵包、煎蛋、熱牛奶、炸魚塊。


    西列斯感到受之有愧,稍微吃了一些便趕忙離開,踏上了去往歐內斯廷酒館的路途。


    上午的米爾福德街比昨日深夜的模樣,顯得熱鬧、祥和得多。這是一個難得沒有下雨,甚至有微弱的陽光的白日,讓西列斯也輕鬆了不少。


    果然,在前幾日的傾盆大雨過後,七月的雨季就要過去了。


    歐內斯廷酒館位於西城的北麵。如果再往西麵一些,那就是拉米法的貧民區了。


    這世界因為種種原因,生產力發展的水平還算平均。或許也是因為那莫名的灰黑色迷霧,打斷了資本原始積累的過程有關。


    無論如何,當西列斯走出米爾福德街區,往舊城更加偏僻、破舊的地方走去的時候,他也隻是覺得這片區域更為慌亂,建築也更低矮破舊一些。


    他走了大概半個小時,腳程不慢,才終於遠遠瞧見歐內斯廷酒館的招牌。


    那還真是一棟略顯獨特的建築。整體高而尖,牆壁顏色是黑褐色。不過走近了,西列斯才發現,這棟建築也就隻有兩層,但是有格外高挑的屋頂,像是女巫的帽子一樣歪歪斜斜地佇立在那兒。


    西列斯趕得很巧。酒館九點鍾開始營業,而現在正好九點多一點。


    西列斯便進入了酒館。


    內部沒有他想象中那麽陰森。褐色木質的地板看起來十分厚重,牆壁上掛著帷幔與油畫,木質的窗框在微弱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十分溫暖。


    裏頭有吧台和一些單獨的座位,整體並不顯得局促,就像是普通的餐館,也絲毫不像是幫派人士的聚集地。


    西列斯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有服務員拿著菜單走過來,而當西列斯隨意地看向那個走過來的男人的時候,他卻立刻怔住了。那人也怔住了。


    ——那正是曆史學會學習小組的其中一人!


    那個衣著破舊、總是神情焦慮的中年男人。西列斯記得他的名字是埃裏克·科倫斯。


    現在,他穿著一身較為普通的襯衫與長褲,驚愕地盯著西列斯瞧。慢慢地,他的目光中出現了一抹驚慌與不安的神情。


    西列斯說:“我得解釋一下,科倫斯先生。在這兒和您的相遇隻是一個巧合。”


    埃裏克·科倫斯緊張地看了看周圍,然後走到西列斯的旁邊,局促地坐了下來。他說:“叫我埃裏克就好。”


    西列斯點了點頭:“西列斯。”


    埃裏克有點尷尬地說:“我在這兒工作。這兒工資不高,但是包三餐。有時候我還能帶一些食物迴去,我女兒挺喜歡這兒的口味的。”


    西列斯緩慢地點了點頭,沒有就這個問題追問——他當然看得出來,埃裏克·科倫斯的家庭條件恐怕不太好。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啟示者才是他難以放棄的一條通天大道。


    西列斯不禁有些恍然。


    他沉默了片刻,便轉而提及了他的來意:“我來這兒找個人,或許你見過。”埃裏克十分上心地聽著,西列斯便說,“他的名字是安東尼·費恩,是個十六七歲的男孩,臉上有雀斑,性格比較……傲氣。”


    埃裏克迴憶了一下,然後說:“我記得他,不過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最近每天上午的時候都會來到這裏,吃一頓早午餐,然後和同伴玩樂到入夜,就會離開。”


    聽到埃裏克說安東尼沒有出什麽事,西列斯也稍微鬆了口氣。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調查迎來的是一具年輕人的屍體——不過拉米法城應該沒有這麽危險吧?西列斯不太確定地想。


    “謝謝。”西列斯說,“我在這兒等他出現。”


    埃裏克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問:“你想吃點什麽,或者……喝點什麽嗎?”


    西列斯便說:“有什麽飲料嗎?沒有酒精的。”


    “一杯果汁?”


    西列斯點了點頭,付了錢,並且給了兩枚伯爵幣作為小費。埃裏克看起來有些無地自容,但是西列斯說:“別這麽為難,餐館的規矩。”


    望著西列斯一如既往平靜而沉穩的麵容,埃裏克·科倫斯感到自己心中那種自卑、羞慚的情緒也淡化了。


    事實上,在過去兩次的入門課程中,埃裏克就始終是那個比西列斯還要沉默寡言的存在。他幾乎沒什麽存在感,尤其與那幾位一看便家境優渥的年輕人對比。


    他戰戰兢兢、謹小慎微,自己便將自己貶低到了泥淖之中。


    這一次偶遇了西列斯,反而讓埃裏克·科倫斯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同類感。


    隔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埃裏克主動到西列斯身邊提醒他:“你要找那個人出現了。”


    西列斯點了點頭,目光也已經發現了安東尼·費恩的存在。


    此時酒館裏已經有了幾個人。而安東尼·費恩是與其他一些同樣年紀的男孩們一起出現的,他們唿朋引伴,咋咋唿唿,在吧台那兒坐了一排,卻隻點了三盤炒飯,五六個人分著吃了。


    西列斯注意到他們的衣衫都有些髒汙與破舊,鞋子上滿是泥點。他們像是一個小團體,互相取暖、互相信任,但是也十足脆弱、毫無自我保護的能力。


    ……一群離家出走的孩子?


    西列斯想了片刻,對埃裏克說:“給他們再上三盤炒飯,再加三份蔬菜沙拉,一人一根烤腸和一杯飲料。我請客。”


    埃裏克看起來有些吃驚。


    西列斯沒有多解釋什麽。尋找這個孩子會給他帶來不菲的收益,現在就算是關愛弱小吧。


    很快,那群孩子們就吵鬧了起來。不久,安東尼就朝著西列斯這兒投來了目光。他們像是餓壞了,狼吞虎咽,把西列斯請他們吃的食物分光了。


    等到安東尼·費恩來到西列斯麵前的時候,他的嘴角還沾著飯粒。


    “我認得你。”他說,“是我媽媽叫你過來的?”


    他的語氣並不禮貌。


    西列斯抬起頭,漆黑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這個年輕的男孩。過了片刻,他說:“飯粒。”


    安東尼愣了愣,然後氣急敗壞地抹掉了自己唇角的飯粒。


    “你的同伴也跟隨你一起流浪嗎?”西列斯不等安東尼開口,就直接問。


    安東尼麵紅耳赤,大聲反駁:“這不是流浪!”


    西列斯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三枚公爵幣。”


    “什麽?”


    西列斯言簡意賅地說:“我請你們吃飯花的錢。”


    渾身上下加起來也就一個公爵幣的安東尼·費恩,臉色頓時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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