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與多米尼克交談了較長一段時間, 關於他在無燼之地的經曆、關於格雷森事件的幕後真相、關於無燼之地的那些舊神追隨者。


    多米尼克沉默地聽著,時不時恍然大悟,最後, 一切都歸於一聲歎息。


    他說:“看來真相就是這樣了。沒想到,您去一趟無燼之地,最後居然能解開格雷森事件的真相。”


    西列斯聲音低沉地迴答:“隻是一個巧合。現在城內的調查進展如何?”


    在西列斯前往無燼之地之前,拉米法城這邊的調查還有不少正在進行的,包括那個神秘的組織,包括皇宮中食物的來源等等。


    “關於食物的來源。在他們得到那張畫像之後,為了節省時間,他們便利用了警局的屍體……大公為此震怒, 徹查了城內一些違法貪汙的事情, 不過……”


    多米尼克聳了聳肩。


    “至於皇宮中的食物,單純從采購清單來看並沒有發現什麽問題。我們懷疑埃爾加是在食物中添加了一些不太合法的植物材料……而這一點就牽涉到了那個神秘組織。”


    西列斯適時地問:“所以, 關於那個組織?”


    多米尼克遺憾地搖了搖頭,他說:“我們找到了一些線索。不過, 這些線索都集中在埃爾加的身上。隨著他的死亡, 許多事情也被埋葬在過去的時光之中了。”


    他緩慢地歎了一口氣, 似乎是因為這樣的話而想到了其他一些什麽。


    西列斯也不由得想到了那發生在晚宴後廚的事情。現在想來,那樣的死亡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頃刻間顛覆了許許多多人的人生。


    最後,他們的話題轉向了拉米法城對於格雷森事件的反應。


    “主要的問題就是人們有些厭食, 不過隨著時間過去,情況也好多了。”多米尼克說,“此外, 那些被他們吃下去的食物……似乎也讓居民們的身體變得不太好, 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


    “今年冬天又是十分寒冷的天氣……我聽聞近來休謨藥鋪的生意已經好過頭了。恐怕許許多多人都會認為這是一個難熬的冬天吧。”


    西列斯微微一怔, 隨後也歎了一口氣。


    時近傍晚,他與多米尼克告別,然後離開了往日教會。在離開之前,他特地為【自然之靴】【阿卡瑪拉的眼鏡架】這兩個時軌,向格羅夫納道謝。


    畢竟,這兩個時軌的確在無燼之地幫了他許多,尤其是後者。


    對此,格羅夫納隻是微微一笑,然後溫和地說:“能幫到你就好,諾埃爾教授。”


    西列斯搭乘出租馬車迴到拉米法大學,然後去食堂吃了頓晚餐。晚上他繼續整理論文。這是11月10日,周二的夜晚。他希望自己能在十天,甚至五天之內將論文完成,不然時間可能要來不及了。


    好消息是,他不用擔心自己的論文無法過稿。出版商本頓很樂意幫助他的論文出版,當然,也會繼續催促西列斯撰寫小說。


    一天很快過去。第二天上午,西列斯出門的時候收到了來自母親的迴信,信中提及天氣寒冷,讓他注意保暖。


    西列斯將這封信放迴房間裏,然後前往曆史學會,準時抵達了曆史學會門後空間的177號房間。


    “上午好,老師。”西列斯說。


    格倫菲爾已經在那兒等待他了。


    “上午好,西列斯。”格倫菲爾說,“拉米法大學已經開學了,我就猜到你今天會來這裏。”


    西列斯不由得笑了一下,他將從無燼之地帶迴來的紀念品交給格倫菲爾,是較為獨特的一本立體畫冊,內容則是無燼之地的地形地貌。他覺得格倫菲爾會喜歡這樣的形式。


    格倫菲爾接過,道了聲謝,然後的確十分感興趣地打量了一番,然後又打量了西列斯一會兒,然後說:“我感到你似乎變得溫和了一些。在無燼之地遇到了什麽?”


    “……一位戀人。”西列斯說。


    格倫菲爾恍然大悟,然後略微歎息著說:“你都已經找到戀人了,真夠不可思議的。而我還是單身,並且肉眼可見的是,我還得繼續單身下去。”


    西列斯:“……”


    他談個戀愛,好像,也不至於這麽不可思議吧?


    西列斯無奈地望著自己的老師。


    格倫菲爾也隻是稍微取笑一番,隨後便認真地說:“這是好事,能夠擁有一位人生的伴侶。當然,由於你是啟示者……不,等等,既然你是在無燼之地……”


    “他是一位強大的探險者。”西列斯低聲說。


    “那真不錯。”格倫菲爾感歎說,“西列斯,你知道,我始終希望你繼續進行研究課題。一位實力強大的啟示者可以成為你的後盾,這是好事。”


    西列斯點了點頭。從某種角度來說,琴多的實力的確給了他一些安全感。當然,他也希望自己能夠擁有這樣強大的實力。他並不希望自己隻是躲在琴多的背後。


    不過,說到研究課題……


    西列斯斟酌了一下,然後大致將自己在無燼之地的經曆說了一遍。格倫菲爾聽得嘖嘖讚歎,不禁說:“舊神追隨者可真是一群瘋子。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似乎也已經窮途末路。”


    西列斯緩慢地點了點頭。他讚同格倫菲爾這樣的說法。


    當舊神隕落的說法第一次出現的時候,這些瘋狂的信徒恐怕不會出現;可是,幾百年過去,舊神卻再也沒有出現,這就顯得十分離奇了,讓他們不得不相信舊神似乎真的已經“死去”了。


    況且,在這些舊神的信徒中,還有一些極為虔誠的信徒,聲稱自己親眼見到了舊神的隕落,比如德布利斯夫人,比如胡德多卡的某些信徒。


    這種人證的存在,會讓部分信徒慢慢絕望地接受舊神隕落的事實,同時,也會讓另外一部分信徒更加不可思議地堅持自己的信念——他們錯了嗎?不,是世界錯了。


    “舊神沒有隕落,舊神隻是陷入了沉睡,我們需要喚醒舊神。”他們越發執迷不悟地堅信此事,便越發想要做一些事情來展現自己堅定的信念,並且實現自己的夙願。


    西列斯過往遇到的這兩批舊神追隨者,格雷森事件和黑爾斯之家事件的幕後黑手,他們都秉持著這樣的想法,甚至於一脈相承。


    而對於普通民眾而言,舊神追隨者的存在本身就已經令他們感到了困擾。


    力量。西列斯想。這既是一份祝福,也是一份詛咒。


    西列斯轉而說:“老師,我在無燼之地的經曆,讓我產生了一些想法。”


    格倫菲爾一怔,然後問:“什麽?”


    西列斯思索片刻,然後將表世界與裏世界的想法講了出來。他又一次使用了那個“疊加的陰影”的比喻,並且因此想到了卡貝爾教授對“陰影”的那種無端熱衷。


    格倫菲爾十分認真地聽著,然後聽著聽著,不禁感歎說:“你的確是一位學者。”


    西列斯保持著沉默。


    格倫菲爾似乎在思考什麽,隔了片刻,他說:“但是,西列斯,我不認為你應當在這個時候思考這些事情。”


    西列斯怔住了。


    “你還年輕,你才踏入啟示者的領域不到半年時間。”格倫菲爾語重心長地說,“思考世界與力量的本質是好事,但是,你還沒有好好將這份力量研究清楚呢。”


    西列斯立刻明白了格倫菲爾的意思。他試圖在做高屋建瓴的工作,可實際上,他首先需要打好基礎。


    “當然,你已經十分優秀了。”格倫菲爾轉而說,“我聽聞曆史學會近來正在推廣複現自我的儀式,並且將屬於你的那份榮譽還給了你。這非常好,西列斯,我為你驕傲。”


    西列斯感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在周六與曆史學會的同伴們聚會的時候,他就聽他們講到了這事兒。他沒想到格倫菲爾會用這麽認真的態度誇獎他。


    隨後,格倫菲爾又有些憂慮地歎了一口氣:“但是……正因為如此,西列斯。正因為如此。這是多事之秋後的冬天。多事之冬,如果有這樣的說法的話。”


    西列斯望著格倫菲爾,十分認真地聆聽著。


    “曆史學會高層的那些老頭子們會認為你誤打誤撞發現了這個重要的儀式。他們會裝聾作啞地忘掉你說的神明三要素的問題。但是,西列斯,有人會記著。”格倫菲爾說。


    西列斯心中一動,想到了自己在曆史學會的辦公室曾經被人闖進去的事情。


    他不認為那是克拉倫斯做出來的事情。克拉倫斯是苦行與靜默之神布朗卡尼的信徒,他遵守規則,甚至於十分嚴苛地在規則範圍內對付西列斯。


    那就意味著,在曆史學會內部,仍舊有其他敵視西列斯的高層。他們反而比克拉倫斯更加肆無忌憚。


    這讓西列斯不禁歎了一口氣。


    他徹底明白了格倫菲爾的意思。


    一方麵,西列斯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去研究過於高深的理論;另外一方麵,他也不能夠在這個時候繼續提出高深的理論,挑戰那些大人物的神經了。


    格倫菲爾也歎了一口氣,他說:“曆史學會是個挺煩人的地方,西列斯。”


    “我明白,老師。”西列斯迴答,他又說,“或許這是一個很好的,讓我提升實力的機會。”


    他本來就想讓琴多教他戰鬥,讓他學會警惕;他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


    格倫菲爾讚同地點了點頭,隨後他又說:“不過,簡單的研究課題還是可以做做的。你知道阿斯頓女士成為了研究部主管的事情嗎?”


    伯妮塔·阿斯頓。阿斯頓女士原本就在研究與靈魂強度有關的課題;在克拉倫斯迫使西列斯退出精神汙染的研究課題之後,也是這位女士接手了西列斯的課題。


    她成為了研究部新的主管,這是一個好消息。因為西列斯對這位女士及她的丈夫的印象都十分不錯。


    格倫菲爾說:“複現自我的儀式正準備推廣。據我所知,阿斯頓女士將你的名字加入到了最終成型的……呃,按照你們學者的說法,論文?可能沒有那麽嚴謹,或許稱為課題報告更為合適。


    “總之,你的名字出現在了這篇‘課題報告’第一作者的位置上,而阿斯頓女士的名字則沒有出現。現在這份課題報告已經提交到長老會那邊了,過幾天就會發布。


    “當然,這事兒為她在第二走廊、第三走廊博得了不小的聲譽,不過對你來說,終究是件好事。”


    西列斯有些驚訝地得知這一點。他真誠地說:“看來我得去拜訪阿斯頓女士。”


    “的確如此。”格倫菲爾點了點頭,“她是一個好人……我希望她能在研究部主管的位置上多待一陣。


    “你去拜訪她的時候,也可以順便問她要個課題來研究一下。隨便什麽都行,封印物、儀式殘留、對等性原則、褻瀆之儀……”


    格倫菲爾一口氣說了好幾個西列斯聞所未聞的名詞。


    西列斯這才慚愧地意識到,他近來的確有些急功近利。他過度關注著力量與世界的秘密,卻忘記了,他仍舊需要腳踏實地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認真地反省了一下自己,也詢問了格倫菲爾這幾個名詞的含義。


    封印物,西列斯自然知道。


    儀式殘留,指的是有些儀式在結束之後也會對生物或者環境造成長久的影響。


    這一點西列斯能夠理解。他想到了格雷森食品公司的那些食物。人們在品嚐了那些食物之後,表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貪戀的態度。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觀點是認為,精神汙染——特指使用過去的庇佑者的力量造成的汙染,也算是儀式殘留的一部分。”格倫菲爾這麽說。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格倫菲爾又說:“我覺得你可能會對這個課題感興趣。不過,西列斯,我還是建議你短時間內不要接觸與精神汙染有關的課題了。”他想了想,又補充說,“起碼明麵上不要。”


    西列斯無奈,說:“我也未必想繼續研究精神汙染。”


    格倫菲爾一怔,不禁打量了一下西列斯,然後一拍手:“這倒沒錯。本來就已經是被你研究透徹的課題。嗤,那群抱陳守舊的老頭,永遠不清楚自己錯過了怎樣一塊瑰寶。”


    西列斯:“……”


    他覺得格倫老師的比喻有點……呃,誇張。來自地球的小說家有點難以接受這種肉麻的誇獎。


    格倫菲爾繼續解釋:“至於對等性原則,這是一些過於較真的啟示者提出來的。他們認為,在複現過往的過程中,需要非常嚴格地遵循‘對等性原則’,完美複現過往發生的一切,才可以達到最好的效果。”


    西列斯恍然,他思考了一下,然後有些困擾地說:“這樣……不會造成更嚴重的精神汙染嗎?”


    格倫菲爾給了他一個眼神,然後說:“所以我才說他們過於較真。”


    西列斯點了點頭,明白了過來。


    “但是,在曆史學會內部,仍舊有不少啟示者都遵循著對等性原則。我不能說他們的精神汙染有多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個原則,但是,他們的儀式契合度的確提高不少。”


    西列斯說:“利弊共存。”


    “或許是的。”格倫菲爾說,“至於褻瀆之儀……說起來有些惡心。你遇到的時軌,應該絕大部分都是某種物品吧?”


    西列斯點了點頭。


    格倫菲爾說:“褻瀆之儀,同樣是一種儀式,隻不過,那種儀式的時軌……是人類的死屍。”


    西列斯微怔,不由得問:“這怎麽複現?”


    “比如找到某位過去庇佑者的屍骨,然後將其屍骨作為時軌……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是吧?但他們的確成功了。”


    說著,格倫菲爾的聲音逐漸低沉。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還有一種更為可怕的儀式,被直接稱為‘瀆神之禮’。剛剛被提出來的時候,這個研究就驚動了長老會,然後就直接被否決了。”


    西列斯心中產生了一個猜測,但那有些可怕。


    “……活人。”格倫菲爾說,“瀆神之禮的時軌,是活人本身。直接複現某個人的過往而非他的‘物品’的力量。直接被斥責為瀆神的行為。”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後說:“這有些……令人難以置信。”


    格倫菲爾聳了聳肩,說:“的確如此。不過,在過去幾年裏,研究部的確出現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古怪課題。”


    西列斯心想,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因為克拉倫斯的影響。


    他想了片刻,便說:“這麽說來,或許我該去研究封印物,老師。”


    “封印物。”格倫菲爾想了想,“這倒是一個好選擇。”


    封印物的課題最早是由克拉倫斯提出的。曆史學會內部不少人知道西列斯與克拉倫斯的衝突。現在西列斯仍舊需要保持低調與謹慎,但是他也不想一味退讓。


    他也需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態度。


    決定了這件事情之後,他們的話題便輕鬆起來。


    西列斯問及格倫菲爾的研究,格倫菲爾則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說:“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研究速度那麽快嗎!”


    西列斯十分明智地保持著沉默。


    格倫菲爾語氣緩和了一點,然後搖了搖頭:“不是沒有進展。但是……實際效果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他有點困擾地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思索之中。


    最後,他說:“這恐怕是一個十分複雜的課題。”


    西列斯便說:“我相信您能成功。”


    “希望吧。”格倫菲爾說,“天氣真夠冷的,我這幾日也懶得琢磨這些事情。溫度這麽低,仿佛大腦都要凍結了。”


    西列斯不禁笑了笑。


    他很快與格倫菲爾告別,然後去了研究部那邊,在主管辦公室找到了阿斯頓女士。


    阿斯頓女士戴著眼鏡,原先正在瀏覽一些文件,此刻有些驚訝地與西列斯打了聲招唿,然後說:“聽聞您去了無燼之地,諾埃爾教授。”


    “是的,不久前才剛迴來。”西列斯說,“恭喜您成為主管,阿斯頓女士。”


    阿斯頓女士反而苦笑了一下。她摘下了眼鏡,然後低聲歎息著說:“我寧願始終沉迷實驗,而不是忙於這些行政事務。研究部主管是個尷尬的差事。”


    “但是您也能糾正過去一段時間裏,研究部的某些不正之風。”西列斯說。


    “希望如此。”阿斯頓女士說,她轉而說,“您的課題,我已經將課題報告提交了,以您的名義。這是您應得的榮譽。”


    “我聽聞了此事。終究得感謝您的幫助。”


    “我們不必在這兒客氣。”阿斯頓女士說,“對了,既然您來找我,那是否是想要參與新的課題?”


    西列斯點了點頭,然後說:“我有意研究封印物。不過我未曾涉及過這個領域,所以想要慢慢研究……或許從最基礎的開始。”


    “封印物!”阿斯頓女士驚訝地說,她望了望他,然後若有所思地說,“我明白了。我會安排的。或許這周六上午,您可以到這兒來迎接您的新課題。”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向阿斯頓女士道謝,隨後與她道別。


    離開曆史學會之後,西列斯原先想在附近吃個飯,但是他猶豫了一下,便搭乘出租馬車去了洛厄爾街32號。不出所料,琴多果然在房子裏收拾東西。


    “您來了!”琴多十分驚喜地迎接西列斯。


    西列斯說:“我想到你應該在搬家,所以覺得我應該來一趟。下午我沒什麽事,可以幫你一起收拾。”


    “我知道。我知道您總是這樣體貼。”琴多沾沾自喜地說,“您吃飯了嗎?”


    “還沒。”


    “那我們先去吃飯吧。”琴多說。


    他們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廳。西列斯跟琴多說起了他即將擁有的新課題。


    “封印物……”琴多若有所思地念著這個詞語。


    失控的時軌。獲得活性的時軌。西列斯想。那就是封印物。


    從某種角度來說,那就像是獲得了自我意識的物品……等等。西列斯突然一怔。


    獲得了自我意識的物品?


    他幾乎下意識望了望自己的手。


    ……骰子。他以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突然意識到,骰子不就像是一種封印物嗎?


    而過去這段時間裏,骰子的表現也的確越來越活躍了。在判定之後進行的說明,骰子的語氣也顯得越發人性化。


    西列斯不禁微微皺了皺眉。從這個角度來說,骰子就像是得到了活性……但是,西列斯自己卻沒有什麽靈性喪失的感覺。


    琴多似乎正要說什麽,但是他注意到了西列斯略微嚴肅的表情,便問:“您想到了什麽?”


    “迴去說。”西列斯不會在這種公共場合提及判定的事情,“你呢?”


    “封印物……”琴多組織了一下語言,“我隻是想到,您剛才說封印物最早是由舊神追隨者搞出來的,那麽他們會不會已經在相關研究上獲得了一些進展?”


    “比如?”


    “比如……用以複活舊神?”


    西列斯陷入了思索之中。在這個時候,一個詞語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了他的大腦之中。


    “容器”。


    當布魯爾·達羅死於自己未婚妻刀下,當卡羅爾利用【死者的話】與布魯爾進行最後的交談,他們得知幕後黑手正在創造一個讓舊神複蘇的“容器”。


    他們認為那就是布魯爾本身。因為布魯爾並不願意這麽做,所以他才會讓未婚妻殺死自己。


    但是,如果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


    當時布魯爾最後一句話是,“我的家族……那是一個……容器。”


    家族?容器?


    究竟什麽是“容器”?


    西列斯想了片刻,最後無奈地說:“這世界的秘密還真是多啊。”


    琴多讚同地點了點頭。


    吃過午餐,迴到洛厄爾街32號,他們一邊收拾東西,西列斯一邊提及了令自己在意的骰子的事情。


    當然,他沒有將自己穿越的事情說出來。他隻是說,他能夠進行那種“判定”,是因為他獲得了一個“骰子”。在琴多看來,那大概是類似於時軌一樣的東西。


    琴多這才恍然,他饒有興致地說:“怪不得您的洗牌手法那麽厲害。”


    西列斯:“……”


    這兩件事情有關嗎?


    他默然望著琴多。


    琴多笑了起來,湊過來親了親他,然後才說:“開個玩笑,您別生氣。”


    西列斯不理他的玩笑,隻是問:“你覺得那個骰子有可能是封印物嗎?”


    琴多琢磨了一會兒,然後說:“很難說您這種力量的本質是什麽。不過,那似乎與啟示者的力量有所差別。因此,我認為……


    “不能說這個骰子是封印物。它可能隻是在某些方麵與封印物有些相似。”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認可了琴多的看法。他也不認為,骰子的力量與啟示者的力量有任何關係……他是說,在“複現”過往這件事情上。


    但是他卻猛地因為另外一個可能而怦然心動起來。


    他想,如果他深入研究封印物,那麽,他有可能與骰子建立一種更為穩定的溝通嗎?


    目前他與骰子的溝通完全是骰子單方麵的通知。他與骰子無法交流、無法交換信息,骰子還總是語焉不詳。但是,如果西列斯從另外一個角度更仔細地了解骰子的本質呢?


    他因為自己此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而感到驚訝。


    西列斯不由得怔怔地站在那兒,陷入了思索之中。


    琴多對他這樣的習慣早已經見怪不怪了,便隻是聳了聳肩,然後就繼續收拾物品了。


    隔了片刻,西列斯迴過神,走到琴多身邊親了親他,然後說:“謝謝你,你啟發了我。”


    “我很榮幸。”琴多說。


    西列斯便又提及了一件事:“卡爾弗利教授贈予我的那些書籍,恐怕得放到這裏了。海沃德街6號的小書房恐怕放不下。”


    “哦,那太好了。”琴多笑起來,“我很樂意為您保管您心愛的物品。”


    西列斯有點懷疑地打量著他,因為他覺得,以琴多的風格,這話可能沒這麽簡單。


    果然,琴多又說:“希望您也能將您的愛交給我保管。”


    西列斯怔了片刻,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您笑什麽?”琴多不滿地問。


    西列斯說:“我以為,你會說,將我的心交給你保管。”他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那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恐怖故事了。”


    琴多:“……”


    嗬,小說家。


    可他瞧見西列斯難得笑到眼睛彎起的樣子,便不免覺得心都軟了,隻能承認自己也生不出什麽火氣。他便歎了一口氣,輕柔地在西列斯的唇邊吻了吻。


    西列斯在洛厄爾街這兒待了一下午。琴多的東西不算多,收拾起來並不麻煩,但畢竟他們還得將這個房子打掃一番,這就有些費時間了。


    西列斯晚上還有一節公選課,於是四點多的時候,琴多便催著他迴學校。西列斯與他交換了一個吻,然後就與他道別離開了。


    傍晚的拉米法城刮起了大風。等到夜幕降臨,天空中就飄起了雪花。這才十一月中旬。西列斯不免這麽想。


    公選課結束之後,他裹好大衣,快步迴到了海沃德街6號。等到洗了一個熱水澡,西列斯才感到自己僵硬的身體重新靈活起來。


    他承認自己低估了拉米法城冬日的寒冷,不由得開始考慮火爐的事情。不過,他又想到,明明原身記憶中的拉米法城還沒有冷到這個程度。


    一些零星的地球地理知識閃過他的大腦,最後也零星離開。他在寒冷的冬夜中,再一次開始懷念地球的互聯網。


    第二天早上起床,西列斯又打了個噴嚏,並且意識到自己聲音沙啞、頭痛欲裂。


    他靜靜地在床上坐了片刻,然後歎了一口氣。


    來到異世界的第一個冬天,他把自己凍感冒了。怎麽會有他這樣的穿越者。


    好在症狀不是很嚴重。西列斯看了看時間,就抓緊時間洗漱,然後去了一趟校醫院。


    “早上好,切斯特。”西列斯與切斯特醫生打了個招唿。


    切斯特被他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然後憂心忡忡地說:“教授,您真得注意身體。”


    “我會注意的。”西列斯低聲說,“或許您可以為我開點藥?”


    “當然可以。”


    切斯特為西列斯開的藥是一種草藥熬製的濃縮湯液,西列斯需要迴去自己用溫開水衝泡一下。他聞了聞,聞到一陣熟悉的辛辣薑味,便稍微放下了心。


    ……他不是不信任切斯特。他隻是不信任這個時代的醫術。


    這是將精神病指認為“對神明不夠虔誠”的年代。他得為自己的身體健康著想。盡管他在來到異世界的第一個冬天就生病了。


    切斯特醫生說這藥得吃上一陣,好在西列斯年輕,不至於被這樣的小病打垮。


    說著,切斯特歎息了一聲,說:“迴來之後,我去拜訪了一些朋友,其中就有在醫院工作的正式醫生。他們提及了今年冬天不妙的局勢。不少老人恐怕……”


    他搖了搖頭。


    這已經是西列斯第無數次聽聞此事了。即便如此,他也仍舊感到心情一陣沉重。


    死亡是每個人都終將麵對的話題。他想。


    切斯特又說:“冬天才剛剛開始。”他頓了頓,“教授,有時候我在想,無燼之地的殘酷與如今氣候的殘酷,哪個更為令人苦惱?”


    “天災人禍。”西列斯低聲說,“都令人為難。”


    “是啊。”切斯特長歎一聲。


    他們都沉默了片刻。


    提及醫生,西列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問:“對了,你知道西城有什麽醫生,是與地下幫派有關的嗎?”


    諾娜·諾裏森。那個偷竊博物館藏品的守門人的孫女。


    在深海夢境中,幽靈先生得知,諾娜當初將那朵爺爺偷來的銅鑄番紅花,交給了一名醫生。而那朵銅鑄花最後卻是在地下幫派的人手上出現。


    地下幫派。醫生。這兩點聯係起來,讓西列斯第一時間想到了切斯特·菲茨羅伊。


    當初那名叛教者哈姆林之所以會去尋找切斯特治傷,就是因為他在地下幫派聽聞了切斯特醫生的名聲。西列斯一直想與切斯特說到此事,但是始終沒什麽機會。


    這次正好提及了醫院與醫生,西列斯便問了起來。


    “醫生……地下幫派?”切斯特有些奇怪地重複了一下,然後他慢慢搖了搖頭,“西城本來也沒什麽醫生……擁有正式執照的那種醫生,我指的是。


    “如果您說的是普通的行腳醫生,那我就更加沒什麽了解了。或許您指的是西城的達爾文醫院?”


    達爾文醫院。西列斯微微一怔。


    他知道這所醫院,因為這家醫院並非隻開設在西城,東城也有兩家。這是一家頗有聲譽的醫院,背後似乎有不少商人、貴族的支持,看病的價格算是中等,偶爾也會為一些貧民提供免費體檢與開藥。


    當然了,對於普通的西城人來說,他們可能寧願去休謨藥鋪買藥,也不願意去昂貴的醫院看病。


    切斯特又說:“提及醫生,或者有什麽重病需要治療,那麽西城的人們恐怕會第一時間想到達爾文醫院。如果您有什麽朋友需要在西城治療的話,那也可以去那兒。


    “我認為,地下幫派的人恐怕也不敢招惹這家醫院。當然,我也十分樂意為您提供幫助。”


    切斯特大概是誤會了西列斯的意思。他以為西列斯有什麽朋友招惹了地下幫派,所以需要一位秘醫為其治療。


    西列斯點了點頭,然後解釋說:“您誤會了。我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我有一個認識的孩子,她生了病,又與地下幫派扯上了關係,現在不知所蹤。我懷疑從醫生那兒能了解到她的下落。”


    切斯特這才恍然,這事兒他也幫不上什麽忙。不過他倒是說:“西城的孩子……這讓我想到了發生在‘初雪之光’號列車上的事情。”


    西城的平民父母;生病的孩子;地下幫派的懸賞;不明真相便決定前往無燼之地尋找賺錢的機會,然後父親死於失控的時軌,母親陷入絕望。


    西列斯微微一怔,他不由得說:“這中間或許會有什麽關聯。不過,我還沒能收到那位母親的來信。”


    切斯特遺憾地歎了一口氣。


    隨後,西列斯與切斯特道別,然後前往了辦公室,與兩名學徒會麵。


    朱爾斯也感冒了,正不停地吸著鼻子。多蘿西婭穿了一身較為樸素的裙子,神情有些低落。


    開學的第一次見麵,西列斯不打算與他們聊什麽過於專業的話題。他們聊起了天氣、冬假的安排等等。


    西列斯這個學期對他們的要求一如往常,仍舊是書單、論文。兩名學徒對此也並不意外。


    不過,他們倒是同時提及了一件令西列斯感到意外的事情。他們這個學期可能無法繼續擔任西列斯的助教了。


    據說是由於這個學期開始的時候,文史院文學史專業的主任,曼特爾教授突然指定朱爾斯和多蘿西婭兩個人去辦一個學生社團。


    朱爾斯與多蘿西婭為這事兒十分認真地向西列斯道歉,但是他們實在無法兼顧兩方。盡管這麽說,但是多蘿西婭的語氣卻頗有深意。


    西列斯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隨後就十分理智地說:“我明白了。我會另外找一位助教的。”


    他想,或許琴多會是一個合適的選擇?既然此前卡貝爾教授曾經將默文助教帶進拉米法大學,那麽西列斯應當也可以讓琴多來成為他的助教。


    西列斯十分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忙碌的日程絕對需要一位助教的幫助。


    不過……為什麽朱爾斯和多蘿西婭會突然接到這個任務?


    他們的對話仍舊平淡地進行下去。一個多小時之後,西列斯注意到時間已經接近十一點,便提前宣布了下課。


    兩名學徒陸續離開,而西列斯感到食欲不振,便在辦公室裏坐了片刻。他從抽屜裏找到了自己曾經想要寄給霍雷肖·德懷特的信件,一時間萬分感歎。


    他最終還是將這份信件暫時保存著。目前,他仍舊不知道官方對於霍雷肖這樣間接參與格雷森事件的人會如何處理,多米尼克那邊也沒有透露口風。


    片刻之後,辦公室的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西列斯迴過神,說了一聲“進來”。


    進門的是多蘿西婭。她保持著一種平靜到嚴肅的臉色,直到關上門,她才突然氣憤地說:“教授,這太糟糕了!曼特爾教授怎麽能這麽做!”


    西列斯不禁問:“怎麽了?”


    多蘿西婭說:“他是故意針對您的,教授!他希望我和朱爾斯知難而退,直接把我和朱爾斯的助教身份取消了。朱爾斯不敢和您直說,但我可不怕這位教授!”


    西列斯微微皺眉。


    曼特爾教授。他當然知道這位教授的存在。


    曼特爾教授是文學史專業的主任,相當於西列斯的直係上司。不過西列斯對這位教授並不是十分了解,因為對方年事已高,已經不再活躍於一線教職工作上。


    實際上,按照原身的記憶,專業內部曾經傾向於讓西列斯曾經的導師,布萊特教授接過專業主任的職務。但是曼特爾教授一直沒退休,於是這事兒便擱置了下來。


    直到現在,布萊特教授都要退休了,這事兒也沒能決定。


    文學史專業的教授並不多,算上西列斯和布萊特教授,另外也就隻有三位教授。而那三位教授實際上也與布萊特教授差不多年紀。


    ……換句話說,此前布萊特教授希望西列斯代課、為西列斯鋪路的做法,實際上就是希望能讓西列斯最終接過專業主任這個職位。


    當然,那可能還需要不少年的積累。不管怎麽說,那起碼是一種未來。


    ……但是按照此時多蘿西婭的說法,曼特爾教授反而對西列斯有些不滿?


    西列斯一陣頭疼,不知道是因為感冒的問題,還是因為這麻煩的行政事務。


    多蘿西婭深吸一口氣,慢慢冷靜下來:“教授,您以本名寫作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這事兒本來沒什麽,但是由於此前的格雷森事件,您的小說也牽涉其中,這件事情便被曼特爾教授知道了。


    “於是,曼特爾教授似乎認為您不務正業,對您頗有微詞,想要排擠您……您知道,曼特爾教授是個古板的老頭。總之,這事兒對您來說太不公平了!”


    西列斯保持著十分冷靜的態度,沒有被多蘿西婭所描述的局麵激怒。


    事實上,他甚至覺得曼特爾教授的做法有點滑稽。逼迫他的助教離職?可這兩名學生終究是他的學徒,這種做法有什麽意義?


    又或者說,他是試圖讓西列斯意識到問題所在,然後自己主動辭職?可他為什麽要去針對兩名無辜的學生?


    西列斯思索片刻,感到自己有必要去拜訪一下布萊特教授。他今年才剛剛入職,理論上不應當受到這樣的針對,即便他寫小說。


    大學教授有副職也並非不能理解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曼特爾教授覺得他寫的言情小說過於傷風敗俗?


    西列斯態度較為溫和地與多蘿西婭交談兩句,讓多蘿西婭也冷靜下來。他問:“既然這樣,那麽你們的助教補貼……”


    “您不必擔心我。至於朱爾斯,我們將要去申請的社團也會有相應的經費下來。”多蘿西婭說,她頓了頓,又說,“教授,我希望您來成為這個社團的指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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