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多的話並不誇張, 這的確是荒郊野嶺。


    由於迷霧的影響,費希爾世界的國家的領土總是有點兒支離破碎。迷霧可能隔開了這個村莊和那個村落,也可能隔開了這座城市與那個港口。


    總之,可開發的區域總是顯得有些局促, 畢竟得避開那些危險的區域。


    康斯特公國的領土同樣如此。


    種種原因導致了這種局麵, 比如一開始人們隻想保住現有的一畝三分地, 而不是對外擴張;比如迷霧消失之後, 裏麵原本的危險生物突然又四散開來, 造成了為數不少的血案。


    他們現在停著的這個地方, 位於康斯特公國的西部。距離馬爾茨還有大半天的路程, 但是距離拉米法城也已經過去了一晚上的火車行駛距離。


    “我們大概得在這兒待上多久?”


    餐車裏, 來自拉米法大學和往日教會的人們齊聚一堂。


    洛倫佐有點心煩意亂地問出了這個問題。這挺好理解的, 畢竟他前天才完成了這一學期的任務,昨天就踏上遠行, 而今天睜眼就得知了這個糟糕的消息。


    貝拉教授已經提前向列車員打聽了這事兒。她解釋說:“附近十幾公裏外就有一個小型火車站, 我們等那邊的工人過來修理鐵軌就行了。


    “我們最多在這兒耽誤一個晚上的時間,不出意外的話。幸運的是, 車上的燃料還足夠,可以提供暖氣,並且食物也非常充裕。”


    這的確是一個好消息。西列斯心想。不過,修理的工作真能如此順利嗎?


    這種大雪天, 突然停運的列車和滿心不安的乘客, 總是讓他有一種微妙的憂慮。


    隔了許久,他才從記憶的角落裏扒拉出這種不安的來曆:偵探小說家梅納德·戴夫斯曾經說,大雪壓壞的鐵軌、困住的火車與旅客, 似乎很適合寫成一部偵探小說。


    西列斯:“……”


    這想必不可能發生。


    人們在餐車裏食不知味地吃著早餐。早餐過後, 他們都下車走了走。一夜的大雪讓火車鐵軌附近堆起了厚厚的雪花。


    這年代有些地方的火車軌道甚至還是木製的, 即便是金屬材質也不能說是十分完美的結構與工藝,因此鐵軌無法承擔大雪的重量,直接斷裂或者垮塌。


    不少鐵軌即便沒有損壞,也已經完全被大雪掩埋,需要大量掃雪工來清理。


    琴多走到了西列斯的身邊。他說:“出師不利的旅途。”


    “不過天氣的確十分糟糕。”西列斯說,“已經二月底了,或許等到三月份,天氣就會好一些?”


    “嗯……然後準備迎接拉米法城七月漫長的雨季?”


    西列斯默然地側頭看了琴多一眼。


    琴多笑了起來,他親熱地握住西列斯的手,然後說:“我隻是想跟您開個玩笑。拉米法城的天氣總是如此,但是堪薩斯卻截然不同。”


    “堪薩斯是什麽樣的?”


    “那是一個……總是陽光明媚的地方。”琴多說,“當然,偶爾也有風暴襲來,因為比起康斯特,堪薩斯更加靠近北方的海洋。”


    提及海洋,西列斯自然就想到了米德爾頓。


    他們正沿著停下的火車和鐵軌前行。盡管地上仍舊堆了厚厚的雪,但天空已經放晴,想必未來幾天都會是一個不錯的天氣。


    在雪地上行走的時候,會帶來沙沙的聲音和突兀的腳印,不過那也確保他們不會迷失方向。周圍有不少人正在四處漫步。


    “看來堪薩斯是個不錯的避寒的地方?”西列斯說,“那兒會下雪嗎?”


    “當然會,不過沒有康斯特這麽大。”琴多解釋說,“而且,整體來說,堪薩斯的基礎設施建設更加完善一些。那兒有暖氣。”


    西列斯驚訝地得知這一點。他想,從薩丁帝國的堪薩斯城開始,那就是一塊經濟繁榮的地區。因此,基礎設施更好也不是什麽意外的事情。


    但是……暖氣?


    被拉米法城的寒冷與風雪折磨了一個冬天的諾埃爾教授,坦誠地承認自己心動了。可惜的是,他終究是拉米法城的一員。


    於是他隻好說:“那真不錯。”


    琴多凝視著他。離開拉米法城、出現在這樣遼闊無邊際的雪原之上的琴多,仿佛又成為了那個來自無燼之地的探險者。他的目光中閃爍著那種更為荒野、肆意的光芒。


    他說:“如果您樂意,那我可以經常帶著您前往堪薩斯。您知道的,我擁有李加迪亞的力量,能夠加快我們的行程。”


    西列斯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曾經琴多在一天之內往返黑爾斯之家和比德爾城的事情。


    他想了片刻,便不由得笑了笑。他不必拒絕琴多的好意。況且這還是琴多,他的戀人。於是他說:“當然。如果有機會的話。”他頓了頓,又說,“謝謝你,琴多。”


    “為什麽道謝?”即便知道西列斯即將說什麽,琴多還是這麽問。


    “因為這是我的禮儀。”西列斯說,“就像你總是用敬稱稱唿我一樣。”


    琴多的嘴唇動了動,他看起來像是想反駁西列斯,但是卻感到西列斯的邏輯無懈可擊。他不由得鬱悶地閉上了嘴。隔了一會兒,他還是不甘心地說:“但我寧願……”


    “凱利街99號。”


    琴多更加鬱悶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說:“諾埃爾教授,您怎麽能總是這樣折磨您的戀人呢?”


    “我怎麽折磨他了?”


    “您把一塊美味佳肴吊在他的麵前,晃晃蕩蕩,卻怎麽也不讓他吃到!”


    西列斯悶悶地笑了兩聲。他說:“隻差一個月了,琴多。”


    “哦,居然還有一個月。”琴多說,“我感覺我都快餓瘋了。”


    西列斯:“……”


    他警告地捏了捏琴多的手指。


    琴多反過來握住他的手,然後得意洋洋地親了親他的指尖。他說:“我知道您總是這麽矜持。但是,正因為您這麽矜持,所以我才樂此不疲地說這些話。”


    西列斯微微一怔,隨後他說:“你知道,凱利街99號一共有四間臥室。”


    琴多歪了歪頭:“是的,我知道。怎麽?”


    “一間用來當儲藏室,一間用來做客臥,一間用來當衣帽間。所以,隻剩下一個主臥室。”西列斯說,“琴多,那已經虛位以待了。”


    琴多的眸色在那一瞬間綻放出極為熱烈的光,他那雙翠綠色的眼睛幾乎可以說是熠熠生輝了。他喃喃自語說:“那是屬於我的。”


    “是的,琴多。那是屬於你的。”西列斯低聲說。


    琴多怔了片刻,然後傾身吻了吻西列斯。他哀歎了一聲:“我真是越來越迫不及待了。您每天每天,都在用這樣的話、這樣的行動,讓我更加迫不及待。”


    西列斯不禁莞爾,他正要說,他們已經在外麵走了許久,或許可以迴到火車上了。但是這個時候,他的眼角餘光卻突然瞥見遠處高坡上的一個小黑點。


    他說:“琴多,看那是什麽。”


    琴多也望了過去,不太確定地說:“像是……一棟房子?”


    他們頗為跋涉了一段路,才走到那棟房子的前方。做這事兒隻是基於好奇,但是真的站在這棟房子的前麵的時候,西列斯卻感到一些驚訝。


    “這是……一棟旅舍嗎?”西列斯若有所思地說。


    破破爛爛的招牌上隻剩下幾個難以辨認的符號,隱約可以看出這是某人之家,而那通常都象征著旅館。在圍欄的後方,一棟二層小屋佇立著。


    模糊肮髒的玻璃上看不出任何室內的情況,不過炊煙的確熱騰騰地冒了出來。一旁的牛圈裏臥著一頭牛,而遠處同樣有開墾過的土地。


    遠處更有一些其他的房屋,不過那兒顯得更加荒廢,毫無人煙。在雪地與荒山的映襯之下,這孤獨佇立的房屋與他們身後被困住的火車“相得益彰”。


    這看起來像是一棟郊外的荒村旅舍。


    雪天、荒村、旅舍,困住的火車與乘客。聽起來更像是偵探小說了。西列斯心想。


    “我們可以去敲敲門?”琴多提議,“或許旅舍的主人能提供一些建議,或者幫助我們。”


    看得出來,琴多對於此前貝拉教授所說的,一天之內火車就能繼續通行的說法,持有著保留態度。這大雪天才剛剛過去,一夜的暴風雪一定帶來了不小的災害,他不認為小火車站能有多快的工作效率。


    西列斯點了點頭,讚同了琴多的想法。


    他們走上前。不過還不等西列斯敲門,那看起來十分脆弱的木門就打開了。裏頭那個穿著圍裙、有些蓬頭垢麵的中年女士嚇了一大跳。


    她吃驚地大叫了一聲,然後才緩過神來。她說:“哦,又是被這風雪天困住的客人。”


    又?


    像是察覺出了西列斯與琴多的疑惑,那位女士又爽快地說:“這兒是‘門肯之家’,你們叫我門肯太太就行。昨天晚上下了暴風雪,有好幾位途徑的旅客都來我這兒躲避大雪,你們想必也是如此?”


    “我們是搭乘火車出行的旅客,門肯太太。但是大雪阻斷了我們繼續前行的路。”西列斯解釋說,“火車就停在山腳下。”


    “竟然是這樣!”門肯太太又一次驚唿了一聲,她是個有點一驚一乍但還算好心腸的女人,“這可真夠惹人煩的,是不是?


    “況且,多爾鎮那邊一時半會也不可能來幫助你們……哦,是不是有人說那邊的火車站會盡快派人來修理?可不能相信他們的話,火車站的修理工就是我丈夫的弟弟,那可是個好吃懶做的酒鬼。


    “他現在恐怕不知道在哪兒鬼混呢,誰曉得他什麽時候願意上工。這鬼天氣讓每個人都心煩意亂的。”


    門肯太太喋喋不休地說了一段話。西列斯與琴多對視了一眼,感到彼此都不算震驚。應該說,他們一早就有了心理預期。


    隔了會兒,門肯太太說完了自己想嘮叨的話,便說:“你們想必很冷,不如進來坐會兒吧。火車上肯定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如果你們有什麽需要,也可以到我這兒來。


    “火車上其他的乘客也是如此。我很樂意在這時候招待你們。”


    當然,她目光中閃爍著的,貪婪而市儈的意味,顯然代表了她的“招待”意味著“宰一筆”。


    不過西列斯與琴多的確在外麵走了好一陣,都有點覺得冷了。他們便走進了門肯之家。小屋的麵積不算大,不過各種設施都十分齊全,並且看著還算幹淨。


    撲麵而來的就是一陣暖風和肉香。一樓壁爐裏的火燒得正旺。西列斯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已經九點了。他與琴多在外麵走了快有一個小時。


    一樓放了幾張桌椅板凳,看起來是為了招待上門的旅客。櫃台後麵就是酒櫃。一個年輕的男孩,看起來像是門肯太太的兒子,正站在那兒發著呆。


    “艾倫!”門肯太太叫著那個孩子,“新來了兩位客人,給他們倒碗熱茶。”


    西列斯向門肯太太道謝,同時注意到在場的其他客人。


    一共有三位,兩位是同行者,看起來像是打算前往無燼之地的探險者。他們目光中的警惕實在與無燼之地相當符合。當然,望向琴多的疑惑目光也是如此。他們恐怕聽聞過琴多的一些信息。


    而另外一位,看起來就與前兩人格格不入了。


    那是個年輕的男人,恐怕隻有二十歲左右,臉色青白,像是凍壞了。他有著一雙驚慌失措、強自鎮定的眼睛,一眼就能讓人覺得這是個色厲內荏的年輕人。


    他穿著一身造價不菲卻不合時宜的西裝,盡管裹在大衣裏麵,但仍舊瑟瑟發抖。他端著一杯熱茶,時不時就抖抖索索地喝上幾口。他恐怕並不比西列斯兩人來得更早多少。


    他身材消瘦,眼窩凹陷,精神狀態不怎麽健康,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神經質的、緊張又恐慌的氣質。他的懷裏抱著一個包,他很小心地將那個包護在懷裏。


    西列斯不由得對這個明顯身懷秘密的年輕人多看了兩眼。


    “他怎麽?”琴多在他的耳旁低聲問。


    “似乎遭遇了什麽不太好的事情。”西列斯說,“也或許是被什麽東西嚇到了。”


    琴多琢磨了一會兒,然後說:“說不定,隻是一個不知死活的莽撞年輕人,想要去無燼之地探險,卻被嚇壞了。”


    西列斯承認這是很有可能的一種猜測。


    他們不再對其他人投諸注意力,而是坐下來。那個名叫艾倫的男孩在母親的吩咐下給他們倒了兩杯熱茶,而門肯太太則出門去做別的事情了。


    艾倫是個頗為刻板、嚴肅的男孩,他沒有和西列斯與琴多打招唿,倒完茶之後就很快迴到了櫃台後麵。一時間小屋一樓頗為安靜。


    不過很快情況就發生了改變,因為那兩個探險者之一,一個身材強壯的男人,突然站起來,慢慢悠悠地走到西列斯與琴多這邊。


    他站在那兒,猶豫了一會兒,說:“你是琴多·普拉亞?”


    琴多瞥了他一眼,說:“是。”


    那個探險者頗為驚異地瞧了瞧他,然後說:“真是你!聽聞你在黑爾斯之家的事情之後失蹤了,沒想到你居然在這兒。”


    琴多不耐煩地說:“到底有什麽事?”他的語氣冰冷而傲慢,“沒事就別來打擾我們。”


    那名探險者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我們對當初發生在黑爾斯之家的事情……有些好奇。如果你樂意的話……”


    “我不樂意。你可以走了。”琴多厭煩地說,“你可以找到幾百個對黑爾斯之家發生的事情有所了解的人,他們肯定樂意告訴你。但其中不包括我。”


    那個探險者一噎,臉色變幻不定,然後搖了搖頭,灰溜溜地離開了。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旁聽著琴多與這名探險者的對話。他想,看起來,人們對於黑爾斯之家的覆滅仍舊保有著充足的好奇心。


    同時他也注意到,不遠處那個一直瑟瑟發抖的年輕人,也似有若無地投來了目光。他似乎對他們提及的話題十分感興趣。


    等那名探險者離開,琴多的臉色立刻一變。他嘀嘀咕咕地說:“真煩人……我想和您單獨相處一陣都不行。”


    西列斯輕輕握住他的手,琴多這才心滿意足地沉默下來。隔了一會兒,他又說:“發生在黑爾斯之家的事情,聽起來已經十分遙遠了。”


    黑爾斯之家……光是這個詞語都顯得十分遙遠。西列斯心想。


    西列斯說:“不過,那件事情並沒有完全解決。”他思索了片刻,“或許等你迴到堪薩斯之後,你可以去打聽一下阿方索的行蹤。”


    “當然,我會的。”琴多說,“我還記得那個問題……他能安安全全地從心型峽穀離開,這事兒就顯得不同尋常了。”


    這也是西列斯一直以來好奇並且擔心的問題。


    此外,自從冬假與阿方索·卡萊爾分別之後,西列斯就再也沒有收到任何來自阿方索的音訊。這一點也令他感到不安。


    阿方索曾說他將前往堪薩斯,讓伊曼紐爾落葉歸根;但是,一個冬天都快過去了,阿方索卻杳無音信,甚至沒有寫信來告訴西列斯他是否已經抵達堪薩斯。


    或許是因為冬季嚴寒的天氣阻隔了通訊,或許是阿方索沉浸在伊曼紐爾的死亡造成的悲傷中無法自拔;無論如何,隨著時間的拖延,西列斯認為他們有必要調查一下阿方索的行蹤。


    他們商量這事兒的時候,那兩名探險者大概是自討沒趣,很快吃完了早餐,然後就上樓了。一時間,一樓就隻剩下了西列斯、琴多,以及那個一直不發一言、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年輕人。


    西列斯與琴多坐了一會兒,感覺身體暖和了,便打算離開。他們離開火車也有一段時間了,同伴們或許也會擔心他們的去向。


    不過就在他們打算起身之前,那陷入漫長沉寂的年輕人,突然顫抖著說出了一句話,止住了他們的腳步。


    “先生……你們,也經曆過黑爾斯之家的那件事情嗎?”


    西列斯微微一頓,然後抬眸望了過去。他平靜地與那個年輕人對視著。他瞧見那雙顫抖的、彷徨的、不安的眼眸。隔了片刻,他說:“是的。”


    那個年輕人像是突然鬆了一口氣,又像是變得更加緊張了。他用力咽了咽口水,像是在緩解自己聲音的嘶啞。


    他說:“我……我家族中的一位長輩,他……他說,他也親曆了那件事情。然後……他給我寫了一封信……讓我,讓我……”


    他像是十分恐懼,又像是十分迷茫。


    他說:“讓我去無燼之地。”


    這看起來是個嬌生慣養的有錢人家的孩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那封信到來之後,他卻踏上了這樣的旅程。他完全不明所以,甚至不知道自己將要趕赴何處。


    他繼續說:“我的家人……我本來以為那封信隻是一個玩笑。那位長輩自稱是我的叔祖父,但是我從未聽說過他的存在。我把這事兒當成玩笑告訴我的家人。


    “……但是,他們之後卻把我趕了出來,讓我按照叔祖父的話去做。可是……可是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明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我甚至不知道怎麽去無燼之地……


    “為什麽他們會突然改變態度?為什麽他們非得讓我踏上這樣莫名其妙的旅程?我不明白……”


    他的聲音逐漸低下去,最後,他又開始顫抖。他看起來完全沒有準備好,卻已經被家人推上了這條道路。


    一封家族密信。一個一無所知的年輕人。


    西列斯微微皺起了眉。他問:“我是西列斯·諾埃爾。怎麽稱唿你?”


    “赫德·德萊森。”赫德低聲說。


    西列斯並未聽說過他的名字。不過,發生在黑爾斯之家的事情似乎就將他們隱約聯係在一起。


    “琴多,你先迴火車那邊一趟,告訴他們這兒有一個旅舍,可以來這兒休息。別讓他們以為我們失蹤了。”西列斯說,“我在這兒和這位德萊森先生聊聊。”


    琴多溫順地聽從了西列斯安排,但還是用力握了握西列斯的手,以此表現自己的情緒。他說:“注意安全。”


    “我會的。”西列斯說,“別擔心。快去快迴。”


    琴多很快就離開了。而西列斯則讓這位年輕的德萊森帶路,去樓上的房間裏聊。趁赫德背對他的機會,西列斯喝下了魔藥,以防萬一。


    他們來到了赫德的房間。裏麵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赫德恐怕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趕出家門的。


    赫德看起來也冷靜了許多,在遇到一位可能的“知情者”之後。他頹喪地坐到房間裏的椅子上,更仔細地講述了自己過去一段時間的經曆。


    他是在三天之前收到那封信的。


    他沒有仔細說那封信的內容,大致就是那位叔祖父親曆了黑爾斯之家的事情,然後又遇到了一些什麽,於是在臨死之前給家族寫了這封信,希望有人(特指赫德)前往無燼之地做某件事情。


    當時赫德以為這是在開玩笑,於是隨口在當天的晚餐桌上提及此事。沒想到他的父母、祖父母都對此產生了十分激烈的情緒。


    他的家人們爭吵了一個晚上,但是赫德反而沒能參與其中。而他們爭吵的結果,就是前天下午,赫德直接被趕出了家門。


    他隻來得及帶上那封信、一些錢幣、一些簡單的換洗衣物。就這麽,他被家人趕了出去。


    並且,他得到了十分嚴厲的一句話:“必須完成信中的那個任務!”


    迷茫中的赫德在拉米法城內徘徊著。他家庭富裕,生來就被家人寵愛,但是一夜之間,事情就發生了改變。他整個人驚慌失措。


    某種特殊的力量驅動著他去完成信中的任務。他以為,隻要做到信中所說的事情,他就可以迴到從前那種生活。


    於是,他在渾渾噩噩的情況下踏上了前往拉米法城外的馬車。


    “為什麽是馬車?”西列斯不得不對此提問,“你不知道如何前往無燼之地?”


    赫德用力地搖了搖頭,他顫抖著說:“我……我不知道。我知道火車站,但是我去火車站問路的時候,有人說他可以駕著馬車把我送到無燼之地。


    “我信了他的話,結果他就直接……把我的錢搶走了,然後把我扔在半路,還說這是對我好,讓我不用去無燼之地送死。


    “……昨天晚上下了暴風雪,我在雪中找到了這個旅舍。如果不是這裏存在一間旅舍,那麽說不定我就直接被凍死了。”


    西列斯默然片刻。他意識到麵前這個人還真是位被家族寵壞了的年輕人,並且,他似乎仍舊執拗地想要完成所謂的“叔祖父”囑托給他的任務。


    赫德滿懷期待地望著西列斯,並且說:“所以,您應該知道黑爾斯之家發生的事情,您也應該知道,這事兒背後的內情吧?”


    西列斯沉默了一會兒。


    從赫德的話語中,他那位叔祖父顯然是因為發生在黑爾斯之家的事情,才會決定寫下這封信。


    但是,怎麽會這樣?


    黑爾斯之家的覆滅來自於那些隱藏在暗處的舊神追隨者,他們在漫長的時光中扭曲了自己對於胡德多卡的信仰,並且最終決定孤注一擲地嚐試複活舊神。


    他們的行動理所當然地失敗了,但是也的確造成了為數眾多的災難與傷害。


    不存在的城市的傳說、心型峽穀的秘聞、黑爾斯之家以及其他驛站的推波助瀾……無論如何,那是隱藏在無燼之地無數傳說背後的地下陰謀。


    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後,西列斯也從蘭米爾那邊得知,有一些無燼之地的大商人同樣牽涉其中。但那些商人也已經死傷殆盡。


    ……所以,這個所謂的德萊森家族,又是怎麽和這一次的事件扯上關係的?


    西列斯斟酌了片刻,最後說:“恐怕,我需要看一看那封信。”


    赫德明顯地猶豫了一下。一直以來,他都盡量避免談及那封信中的內容。他以口述、側麵描述的方式,大概跟西列斯說起了那封信的內容。


    似乎連他自己都不敢再看那封信。


    不過,盡管感到恐懼和抗拒,最終,赫德還是從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個背包裏,拿出了那封信。


    信封已經不見了,因此,那其實就隻是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滿是汗水,以及,鮮紅的血漬,連紙上的字跡都有點模糊了。


    赫德緊張地解釋說:“當我得到這封信的時候,紙張就已經是這樣的了。”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首先看了看這張紙,沒能發現什麽問題,隨後就望向了紙張上的內容。


    “敬告:


    “黑爾斯之家覆滅。吾又遭逢厄難。時機已到,請讓族中最小的孩子踏上旅程。無燼之地北麵的海邊燈塔,有人在等待。


    “盡快!盡快!”


    那就隻是短暫的一段話,但西列斯卻下意識皺了皺眉。


    無燼之地北麵的海邊燈塔?


    燈塔?


    他下意識感到這事兒可能隱藏著不小的秘密。當然,他原本就有這種感覺,隻是現在更加明確。


    燈塔這個意象始終與李加迪亞存在著某種關聯。


    不管是在《旅途之上》這本李加迪亞虔誠信徒的著作中提及的,海邊燈塔住民描述的霧中蛇的傳說,還是琴多使用的那個“靈魂燈塔”的相關力量,這都是直接與燈塔產生聯係的。


    此外,海邊的燈塔也同樣與阿莫伊斯產生了關聯。那畢竟是海洋上的指引標誌。


    這位神秘的叔祖父,讓赫德前往無燼之地北麵的燈塔,與某人匯合,共同去做一件事情……什麽事情?


    不,應該說,這個家族是站在哪一邊的?


    這個立場的問題十分重要,很有可能導向截然相反的結果。


    而西列斯又應該怎麽做?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與此同時,赫德緊張地望著他。


    在沉默之中,琴多迴來了。他大概是從樓下的艾倫那裏打聽到了赫德的房間,於是敲了敲門,然後走進來。他說:“火車那邊已經知道這個旅舍了,似乎有一些人打算過來。


    “另外,差不多一上午過去了,絲毫沒有修理工的影子。看起來,門肯太太說的是對的,我們得在這地方耗費一段時間了。”


    西列斯點了點頭,感到不出意外。


    他大致跟琴多說了赫德的事情,而聽到“燈塔”兩個字的時候,琴多也不自覺眯了眯眼睛。他玩味地瞧了瞧赫德,然後說:“這可不是小事。”


    赫德因為他那戲謔的語氣,又下意識顫抖了一下。他更用力地握緊了自己的手。


    西列斯說:“或許我們需要調查一下這件事情。”他轉而問,“赫德,你對這位叔祖父毫無了解嗎?”


    “毫無了解。”赫德老老實實地迴答,“我甚至不知道家族中存在這樣一個人。”


    他看出來西列斯與琴多比他更清楚這件事情的幕後因素,於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甚至滿懷期待地說:“您知道?我是說,我非常感謝您樂意幫助我!”


    “我會試著去調查這件事情。”西列斯說,他將那封信還給赫德,“不過,你打算怎麽辦?”


    赫德一怔,他說:“什麽……什麽我打算怎麽辦?”


    西列斯十分冷靜地指出了赫德目前的困局:“你現在身無分文,並且沒法迴家。你打算繼續前往無燼之地,還是留在這兒自力更生?”


    赫德愣了很長時間。他好像在這個時候才突然一下子明白過來,自己究竟需要做出一個怎樣的選擇。他此前渾渾噩噩,從未意識到他的境遇已經這麽糟糕了。


    他下意識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然後小聲地說:“您……您可以給我點錢嗎?我想要迴拉米法城。等迴了家,我就會把錢還給您的!”


    西列斯神情不變,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麵前這個年輕人。而赫德也因為那一眼感到了些許的莫名其妙。


    他說:“您……您是擔心我不還錢嗎?不,不會的。先生,我是德萊森家族的獨子,城裏許多人都認識我。我肯定會……”


    琴多說:“別自欺欺人了,這位……德萊森先生。你真以為自己能迴家嗎?”他說,“還是好好想想現在應該怎麽辦吧。”


    赫德猛地閉上了嘴。他愣了一會兒,然後抱住了自己的頭,猛地發出了幾聲尖銳的喊叫。他瘋狂地顫抖著。


    在某一刻,西列斯甚至感覺他的情緒頗有一種兇狠的意味。可那說不上來究竟是真是假,又或者僅僅隻是因為這個年輕人被逼入絕境之後的掙紮。


    隔了一會兒,他坐直了,表情也冷靜了下來,盡管雙眼通紅。他說:“我還是……我還是得問您借點錢……但我,我是說……我要,我要去無燼之地。我想解開這個秘密。”


    他閉了閉眼睛,然後低聲喃喃:“是的,這個秘密……我的家族的秘密。”


    西列斯不置可否。盡管琴多戳穿了赫德的偽裝,但是西列斯並未對此做出什麽反應。他隻是說:“當然可以,赫德,我會借你一百公爵幣。”


    赫德連連點頭,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便問:“您是搭乘火車來到這裏的嗎?我剛才隱約聽見您和門肯太太是這麽說的。”


    “是的。”西列斯說,他意識到赫德的意思,“你想要與我們一起出發嗎?”


    “是的……是的,這更方便一點。”赫德喃喃說,“況且,我也不想……不想繼續呆在這兒了……”


    “那麽你收拾一下東西吧,赫德。”西列斯說,“你得去和列車員說一聲才行。我們在門外等你。對了,這張百幣鈔你拿著。”


    西列斯從錢包裏拿出一張百幣鈔,遞給了赫德。


    赫德連連向他道謝。他說:“我會盡快把錢還給您的,感謝您的慷慨。”他低聲說,“我怎麽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感謝您的援手。”


    西列斯隻是微微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他與琴多來到外麵的走廊上。走廊上空無一人,不過還是比外界更為溫暖一些。


    琴多問:“您覺得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這很難說。德萊森家族是舊神追隨者嗎?”西列斯說,“不過舊神也有著不同的立場。重點是,德萊森家族究竟站在哪一邊。”


    這神神秘秘的作風顯然很符合舊神追隨者的氣質,更不用說在事件發生之後赫德的長輩們的表現了。他們完全就是將赫德趕出家門的。


    這種癲狂、可怕的做法,顯然與舊神有著分不開的關聯。但是,舊神是一迴事,這群人類的選擇又是另外一迴事。


    燈塔。燈塔與李加迪亞有關。


    德萊森家族可能是站在李加迪亞這邊的,但燈塔的出現不一定代表著他們是根據李加迪亞的指引出發的,也可能是因為那的確是海上的一個標誌建築物。因此,他們也有可能是站在李加迪亞對麵的。


    ……或許他們是站在“陰影”的這一邊,也可能站在“陰影”的對立麵。


    立場不明,就讓西列斯很難確定他們需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或許他們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明確這件事情到底意味著什麽。那位神秘的叔祖父,究竟是為了什麽才給家族寫信?並且,還要求家族中最小的孩子出發前往無燼之地尋找那海邊的燈塔?


    整件事情,就真的與舊神有關嗎?


    想了片刻,西列斯便說:“過幾天我們就會抵達比德爾城。如果蘭米爾在那兒的話,我們就可以拜托他幫忙調查一下相關信息,至少首先找到這位‘叔祖父’。


    “沒人知道那位神秘的德萊森先生在黑爾斯之家待了多久,又為什麽一直待在那兒。”


    “他為什麽會一直待在黑爾斯之家?”琴多有點疑惑地問,“他是為了在黑爾斯之家尋找什麽線索?又或者……等待什麽?”


    西列斯思索了片刻,然後說:“他特地在信中提及了黑爾斯之家覆滅的事情。那就意味著,他,以及收到這封信的德萊森家族,了解那些胡德多卡的信徒想要做的事情。


    “是這件事情最終驅使著他寫出這封信……他是那群舊神追隨者的幫手,還是恰恰相反?”


    西列斯思索著這個問題,同時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就如同他剛才想的那個問題一樣,重要但同樣未知——神秘的德萊森家族,和神秘的德萊森先生。


    “在黑爾斯之家出事之後,他就決定做點什麽。”琴多又說,“……他之後又遭遇了什麽?”


    西列斯想了片刻,就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一點就很難說了,甚至沒人知道有個神秘的德萊森一直待在黑爾斯之家,因此就更加沒人知道他在離開黑爾斯之家之後做了什麽。


    他們不再繼續交談,而是靜默地等待著。不久,赫德離開了房間。


    他打算跟著西列斯他們一同返迴火車,之後也將跟隨他們一同出發。看得出來,在遭遇了這樣的變故之後,他很想與人群混在一起,然後忘掉那些煩心事。


    門肯太太對此有點兒遺憾。不過,很快就有人出現在旅社附近,是那些來自火車的旅客。他們來這兒散散心,或許也是為了更加舒服的床位。


    於是,門肯太太就立刻喜笑顏開了。她甚至專門給西列斯和琴多道謝。


    三人再一次走了一段路,返迴了火車那邊。一上午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火車上的確仍舊有剩餘的鋪位可以給赫德。赫德花錢向列車員補了票,然後就若無其事地參與到了其他人的談話之中。


    盡管偶爾地,當他望向窗外那無盡的雪原,他仍舊會情不自禁地露出些許的恐懼和彷徨的神情。


    西列斯與琴多先去餐車吃了午餐,然後找到了切斯特醫生——他正與其他人一起打牌。諾埃爾紙牌看起來已經在短時間內風靡整列火車,當然主要原因也是因為待在這地方實在無聊。


    如果鐵軌沒出事,那麽他們現在都快到馬爾茨了。但現在,他們隻能在慘白的天光與無盡的風雪之中,等待火車站那邊的修理工過來。


    乘客們都衷心希望,修理工能快點過來,但他們也十分清楚,這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兒。


    切斯特醫生聽西列斯講了赫德的事情,便不由得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他說:“這很不可思議,為什麽黑爾斯之家的事情還沒結束?”


    西列斯其實也挺想問這個問題的,但是事情就是這樣。他們恐怕還沒那麽容易擺脫那批舊神追隨者帶來的陰影。


    切斯特醫生琢磨了一會兒,然後說:“這位神秘的叔祖父,會不會是當初那些舊神追隨者留在黑爾斯之家的眼線?”


    西列斯微微一怔。


    這種說法比他之前所想的,“德萊森先生可能是那群舊神追隨者的幫手”這個猜測更進一步,直接確定了德萊森先生的身份。而那也不是不可能。


    當時黑爾斯之家的探險者中,必定混雜著身份不明的人。他們也不可能一一將那些人的身份核實清楚,所以,存在漏網之魚也很有可能。


    ……他們說不定能釣上一條大魚。西列斯心想。當然,前提是,他們得將一切都調查清楚。


    “這件事情實在是沒頭沒尾的。”琴多十分真誠地感歎著,他又說,“除非我們真能找到那個神秘的叔祖父。”


    西列斯與切斯特都點了點頭。


    遠處傳來對切斯特醫生的唿喚,聽起來像是洛倫佐的聲音。


    切斯特迴應了一聲,然後對西列斯說:“教授,您發明的那種紙牌對戰玩法,還真是讓不少人癡迷其中。這也讓我們等待的時間沒那麽難熬了。


    “對了,你們要不要來玩?他們或許還在組局呢。”


    西列斯想了想,最後搖了搖頭。他說:“我還有一批資料沒看完。恰好我們困在這兒,可以花點時間把那些資料讀完。”


    切斯特驚訝地瞧了瞧西列斯,他說:“您還真是十分忙碌……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忙碌一點。”


    西列斯感到了些許的無奈。


    既然西列斯打算迴車廂裏看書,琴多自然也跟著西列斯一起離開,而不是去打牌。他們與切斯特告別。西列斯首先去自己的車廂裏拿了要看的資料,然後去了琴多的車廂。


    “您打算看什麽?”琴多問。


    西列斯說:“之前往日教會給我寄了兩份資料,分別是關於舊神血裔和舊神隕落的相關消息。既然你也在這兒,那麽我們便來看看前麵那份資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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