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之後, 西列斯擦幹頭發,換好衣服,然後與琴多一起離開了房間。這已經到了吃午餐的時間, 他們來到了康拉德酒店的餐廳。


    琴多顯然曾經也入住過這家酒店,不過按照他的說法, 這家酒店過於的……正規, 容不下什麽啟示者層麵的“東西”,因此無燼之地的探險者不怎麽喜歡住在康拉德。


    當然, 這裏反而廣受普通遊客的好評。


    他們在餐廳遇上了洛倫佐和切斯特,於是與這兩人一桌, 一起吃午餐。洛倫佐和切斯特喋喋不休地聊著天,而西列斯與琴多靜靜地聽著, 西列斯偶爾會參與到他們的對話中。


    ……說真的,這場麵可真夠眼熟的, 隻是其中一個人發生了改變。


    洛倫佐和切斯特主要就是在聊從拉米法城到馬爾茨的這一段旅程,他們驚奇地提及鐵軌神奇的修複過程。


    他們也在猜測是否有啟示者暗中出手,不過這個猜測的問題就在於, 為什麽那位好心人不站出來?人們基本都知道這個世界存在啟示者, 那麽這位好心人也完全可以站出來享受乘客們的讚譽。


    西列斯靜默地聽著, 同時側頭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這位好心人”。


    琴多若無其事地吃著午餐,不過隨後就轉過頭, 朝著西列斯笑了一下。他的眼睛微微彎了一下,看起來像是在心中沾沾自喜的樣子,不過不是因為他幫助了其他人, 而是因為他幫助了他心愛的神明。


    西列斯一怔, 同時也不禁笑了一下。


    而洛倫佐與切斯特都懶得注意他們之間的互動。他們轉而議論起之後短暫路過無燼之地時候的可能遭遇。


    切斯特已經去過兩次無燼之地, 因此十分詳盡地跟洛倫佐說著無燼之地的事情。洛倫佐時不時就恍然大悟, 然後驚歎著無燼之地的神奇之處。


    “不過那也是十分危險的地方。”切斯特補充說,“人們總能在那兒遇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哦,我也從報紙上看到過一些新聞。”洛倫佐說,“探險者、原住民、商人,還有投機倒把的人。愛恨情仇。奇妙的是,他們居然能同時出現在無燼之地。”


    切斯特點了點頭,也同意這一點。無燼之地最奇妙的地方,就是它融合了世間百態,又仿佛將其濃縮在一個小小的驛站,或者村莊。那甚至都稱不上城市,卻比城市更能瞧出人類的本質。


    他們自然也聊到了晚上的宴會,切斯特和洛倫佐顯然與其他一些旅客混熟了。


    洛倫佐說:“估計會有一些挺有意思的活動。不管怎麽說,在火車上的時光也太無聊了,除了打牌就是打牌……哦,打牌本身當然還是有意思的,可是打上一天一夜,那也真夠累的。”


    切斯特同意地點了點頭,他說:“不知道他們打算做點什麽。”


    “唱歌跳舞的美食狂歡夜。”洛倫佐對這事兒可十分熟悉,過去一個學期他都沒能參與這種活動,現在不由得蠢蠢欲動了,“另外,我們也快到無燼之地了。”


    他似乎意有所指。


    切斯特也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餐廳中的其他一些客人。


    西列斯困惑地問:“你們在說什麽?”


    “教授,您可能沒怎麽和火車上的一些旅客接觸過。”切斯特說,“總之,除了那些無燼之地的探險者——估計他們也不會住在康拉德——其他的旅客,基本都是從拉米法城去往其他地方的旅客。”


    “或者本身就是外國人。”洛倫佐補充說,“就跟琴多先生差不多。”


    他現在也學切斯特一樣,使用著“琴多先生”這個說法。


    “所以?”


    切斯特語氣有點兒神秘地說:“所以他們說不定會了解一些傳說和異聞故事,不是親身經曆,而是口口相傳的那種。他們反而會比那些探險者更加對此津津樂道。


    “他們隻是現在閉口不談。不過,我們現在也越來越靠近無燼之地了。等到晚上的時候,在酒精和美食的催化作用下,他們說不定就沾沾自喜地把那些故事拿出來分享了。


    “我知道,教授您肯定對那些故事十分感興趣。到時候,我們可以來一場圍爐夜話,大家一起來講講那些奇妙的古代傳聞。”


    圍爐夜話。這個詞語讓西列斯微微一怔。他感到自己好像是在什麽地方聽說過這個詞語。


    他承認自己對切斯特口中的那些“異聞故事”十分感興趣,不過同時也在翻找著自己的記憶。他究竟是在哪兒聽聞過這個說法?


    等到吃完午餐,西列斯聽洛倫佐說下午無聊,想到旅館的小型圖書館借一本小說看看,聊以打發時間,他才突然借助“小說”這個關鍵詞,想到了自己究竟是在哪兒聽聞過“圍爐夜話”這個說法。


    當他第一次前往貝恩書店的小說家聚會的時候,冒險小說家阿維德·諾頓拿出了一份來自讀者的探險手記,據說是那位讀者的先祖留下來的,他請阿維德閱讀並且鑒定一下手稿的價值。


    那份手稿提及了不少如同夢囈一般的異聞傳說,其中就有“圍爐夜話”相關的一些文字記載。


    時間過去得太久,西列斯已經不太記得手稿中的內容。他對相關文字大概的印象是,似乎有一群人在冬夜的旅舍中,談及一些可怕的古老傳說,因而招來了一些危險的東西……“夜半孤影”?


    似乎是這樣。發生在無燼之地的,圍爐夜話的異聞。


    不過,西列斯很難確定這傳聞是真是假,其結果又是否真的有這麽嚴重。


    探險者們圍坐在火爐旁,各自講述自己或者家族、先輩的古老冒險故事,或者是一些不經意間聽聞的似真似幻的傳說異聞……這種事情,在這個娛樂活動匱乏的年代,恐怕時常發生。


    但是卻很少聽聞過有人因此遇難。或許,即便手稿中記錄的事情真的發生過,那也是因為,當時圍爐夜話的人群中,有一人真的掌握著重要並且危險的信息。


    因此,在談話的時候,他的故事才會不小心招惹到黑暗中蠢動著的危險。


    這是更有可能的情況。但是西列斯也不由得意識到,如果晚上人們舉行宴會的時候,真的會進行圍爐夜話的活動,那麽他恐怕也得參與其中,免得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西列斯這麽下定決心。當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他的確對那些異聞故事十分感興趣。


    下午的時候,他睡了一陣,畢竟在火車上有一種“很難好好睡覺”的心理錯覺,即便他擁有阿卡瑪拉的力量,也無法擺脫人類的某些本能。


    醒來之後,他翻閱了一下酒店內準備好的報紙,沒在報紙上瞧見什麽新鮮消息,便很快和琴多匯合,然後前往了酒店一樓的宴會廳正在進行的狂歡派對。


    這家酒店擁有典雅而沉穩的裝飾風格,但是此刻正在狂歡中的人們卻打破了這種沉靜的氛圍。


    的確有不少人參與其中,包括他們這一行人和酒店內的其他旅客。他們大多數都是之前困在那列火車上的乘客,在壓抑與慌亂無措之後,他們現在正努力讓自己陷入歡聲笑語之中。


    西列斯瞧見了不少熟悉的麵孔,他甚至瞧見凱瑟琳·金西女士也端了一杯酒靜默地站在角落裏。


    往日教會的調查員們都參與了進來,其他人便更是享受著這樣放鬆的氛圍。西列斯與琴多在盛宴中轉了轉,拿了一些食物,與一些人交談了兩句。


    琴多似乎也意外碰上了幾位熟人,是與普拉亞家族有關的堪薩斯人。他們交談了一會兒。而西列斯也與這次學者訪問的同行教授們聊著天,並且逐漸熟悉起來。


    大概七點多的時候,一些人逐漸離去,但也仍舊有人留下來。


    在這個時候,一些興致高昂的人便提議進行一次“圍爐夜話”。他們將找到一個更小的房間,點燃火爐,在黑暗的夜色中,與彼此分享自己知道的秘聞傳說;參與者都必須分享至少一個故事。


    不久就有一些人附和著。西列斯與琴多也參與其中。他們很快前往了其他的房間。


    西列斯注意到,切斯特、洛倫佐、班揚,以及凱瑟琳·金西,都參與了進來,再加上他自己與琴多,這就有六個人了。


    意外的是,西列斯在這裏瞧見了赫德·德萊森。這個收到家族密信因而出發前往無燼之地的年輕人,也巧合地參與到了這一次圍爐夜話的活動中。


    赫德見到西列斯的時候也吃了一驚,他小聲地向西列斯與琴多問好,並且有些局促地說:“我會盡快還錢,先生。”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然後說:“不用著急。這是狂歡夜,赫德,好好玩就行了。”


    赫德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另外五個參與者都是西列斯不認識的。不過他注意到其中有兩人的麵貌明顯與康斯特人不一樣,恐怕是外國人。


    他們來到了一個安靜而黑暗、冰冷的房間。這個房間恐怕久久不用,因此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腐朽的、沉寂的味道。提議進行圍爐夜話的人點燃了火爐。


    那猝然燃起的火焰,使每個人的目光都沉靜下來。他們圍坐在火爐的四周。


    仍舊是那個提議者首先微笑著說:“那麽,就從我開始。”


    他們的目光都望向他。


    那看起來像是一位事業有成的商人,或者旅行家。他的身上有一種十分明顯的,成熟而世故的感覺。他是那種會在人群中主動發言、主動爭取領導權的人。


    但這種氣質同樣也是一種過於老練的、像是麵具一樣的偽裝。沒人能從這種十分成年人的麵孔上看出其內心的種種想法。


    “我是弗雷德·達德利。”他自我介紹說,“我想講給你們聽的故事,是關於我曾經遇到過的一位年長的旅者。現在時間過去已久,他恐怕已經去世,因此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將此事說出來。”


    當他這麽說的時候,其餘人都認真地聽著。盡管這裏的氛圍表麵上看起來十分放鬆,但是每個人都慢慢變得專注,同時也紛紛好奇起來。


    弗雷德隻是稍微停了停,然後就繼續說:“我與他見麵是在將近十年之前,我從更遙遠的北麵的一個國家迴到康斯特,在火車上與他相遇。


    “他當時已經很老很老了,我都不明白這樣老的人為什麽要踏上旅程……這話可能顯得有些刻薄,但無論如何,人們瞧見這麽大年紀的人出門在外,總是會有點擔心的。”


    他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不過並未讓在場其餘人笑起來。不知不覺中,每個人的目光都變得有些幽深,他們或者望著前方的火苗,或者望著正在說話的人。他們的目光中都帶著一種無言的催促。


    西列斯望著火苗,目光深深。琴多坐在他的旁邊,保持著無聊的安靜。


    於是弗雷德繼續說:“他跟我說了他的故事。他說他從小就閱讀過一些關於海洋的書籍,對海洋十分向往,但是康斯特距離海洋卻無比遙遠。


    “因此,在他有了足夠的資產之後,他便決定踏上尋找海洋的旅途。最終,他的確做到了,但是他也因此而變得無比恐慌和不安,這才著急忙慌地返迴康斯特。


    “可是,當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同時也說,他認為自己已經命不久矣,所以有必要將他當時發現的事情告訴其他人。我是他唯一的選擇。


    “……不過,說實話,即便我聽完了他的話,並且也在這兒複述著他的故事,但是我自己卻很難相信這故事的真實性。情況總是這樣的,畢竟我可沒親眼見過他見到的畫麵。”


    弗雷德的話語中充滿了一種微妙的情緒。大概是那個老者死前的落魄與胡言亂語讓他感到半信半疑,可是,他所知道的,最奇妙的故事,又恰恰就是這個老者的經曆。


    因此,他隻能帶著這種輕蔑又得意的炫耀勁兒,把這個故事拿出來玩味一番。


    不過其餘人都沒表現出什麽態度來。這似乎讓弗雷德感到無趣。畢竟,這種圍爐夜話的活動,總需要起哄的熱鬧氛圍。


    他還是繼續將這個故事講下去:“他說他聽聞北麵有海,便一路朝北走。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些認識路的人,便在他們的指引下朝著海洋前進。


    “海洋的確很快就出現在他的麵前,而與此同時則是……”


    說到這裏,弗雷德情不自禁地停頓了一下。


    “什麽?”終於有人忍不住問。


    “……海麵下的陰影。”弗雷德低沉地說。


    其餘人麵麵相覷。其中一人帶著點莫名其妙的語氣,說:“可這有什麽的?海洋不向來都十分陰沉嗎?”


    出現在這裏的旅者似乎都是有著豐富出遊經驗的,這人似乎也見過海洋,因而以一種不以為然的態度繼續說:“這麽說來,我倒是能理解你對這事兒的不屑一顧了。”


    “不,不不不……這情況可不一樣。”弗雷德反而激動地反駁起來,“那是在海麵下遊動的陰影!那是巨大的陰影生物!”


    他的態度在這個時候反而顯得格外奇怪,明明此前是他自己表現出那種極端的輕蔑,但是現在,又是他如此激烈地反駁其他人的蔑視。


    在這句話說完之後,場麵安靜了片刻。


    西列斯清晰地注意到,一些人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另外一些人目光透露出一種無奈的厭煩,好像有點兒後悔自己來到這裏,並且聽這個本質上有點神經兮兮的家夥講述一個莫名其妙的故事。


    弗雷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說:“就是這樣。海麵下的陰影……深海中的陰影……”


    “說不定隻是一種巨大的動物呢?”赫德·德萊森突然這麽說,“或許,是鯨魚?鯊魚?或者其他什麽,我們不怎麽了解的海洋生物。”


    “這的確有可能。”班揚騎士長溫和地解圍,“迷霧覆蓋了絕大部分的海洋,我們並不知道海洋現在究竟是什麽情況。”


    這話題的走向反而顯得更加沉重了。


    不過,弗雷德的故事顯然已經講完了。之後,其他人就紛紛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他們的故事就顯得活潑、生動並且輕鬆了許多,那也讓氛圍好了不少。


    其中一個關於年輕孩子造成的種種巧合與鬧劇,甚至讓人十分忍俊不禁。在弗雷德之後,人們似乎有意選擇了更為普通平凡的故事,而不是什麽……神秘兮兮的海底陰影。


    弗雷德的故事顯得沒頭沒尾,不過,西列斯確定在場一些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自己仍舊麵無表情地坐著,但是也思考著弗雷德的故事意味著什麽。


    海中遊動的陰影……的確有可能是某種龐大的海洋生物。但是,結合這個世界本身的某些奇異力量,西列斯卻不能這麽簡單地下定結論。


    況且,垂垂老矣的旅者踏上旅途,前往海邊。這種做法本身就帶有某種……十分符合某些“概念”的意味。那名老人究竟在海邊看到了什麽,又是在什麽情況下看到的,這些問題就顯得格外重要。


    西列斯目光深深地望著不遠處心不在焉的弗雷德。他感到這個男人在訴說這個故事的時候,顯得有些避重就輕。


    況且,他是在十年前與那個老人相遇,而那個時候他自己恐怕也才二十歲出頭。在那麽年輕的情況下,那個故事會給他帶來怎樣的衝擊?


    在十年之後,他仍舊要在一次圍爐夜話的活動中講述這個故事?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


    講故事的順序來到了琴多這兒。琴多隨口講了一個守墓人操縱活屍的故事,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聽聞這種故事的。


    一些原本抱著好奇情緒的人很快露出了驚愕與不安的表情。


    之後便輪到了西列斯。西列斯斟酌了一下,便提及了一位在夢境中幫助孩子的幽靈先生。


    比起守墓人,幽靈先生的功能似乎就無害得多。於是,甚至有人好奇地問起西列斯是如何知道這位幽靈先生的存在的。西列斯便隻是說,他是從一個受到幽靈先生的幫助的孩子那兒得知的。


    於是人們的目光很快轉為不以為然,大概是認為孩子們的話沒法當真。


    不過,了解西列斯的其餘幾人,包括班揚騎士長在內,都好奇地望了望西列斯。大概是對這位神秘的幽靈先生也十分感興趣。


    西列斯之後的順序是切斯特、洛倫佐、班揚、凱瑟琳。他們各自講了自己知道的一些故事,兩位出身往日教會的人士也不出意料地講了一些相關的話題,比如安緹納姆的一些事情。


    人們倒是對此聊了一陣,關於安緹納姆與這個世界。這幾乎是人們茶餘飯後的一些話題,已經逝去的神明、未曾消散的迷霧、不可預知的未來。


    有時候人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有時候人們又不得不承認,這生活實在是沒什麽意思。


    坐在凱瑟琳旁邊的人是個外國人。他的口音頗重,不過大概還能讓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麽。他指了指弗雷德,然後挺爽朗地說:“我與你的故事,有點兒相似!”


    隨後他講述了自己家裏人的一個故事。他說他就來自北麵的海,家人就是漁民。他們常常出海捕魚,為了賺點錢,同時也可以用海貨果腹。


    他說,曾經他父親獨自出海捕魚的時候,也曾經遇到海麵下的陰影,與一場巨大的暴風雨,然後流落到了一個孤島。那孤島上居然還有原住民。


    他父親不敢靠近那些人,隻能瞧見那些人在一個神秘的祭壇上祭祀著什麽,滿是鮮血與破碎的人體。不久天氣轉好,他父親便很快離開,沒有驚動那些人。


    迴家之後,他父親驚魂未定,將這事兒說給家人聽,並且決意此後不再出海捕魚了。


    “那之後不久,我們就搬家了。”那個男人說,“這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小,不太清楚這都意味著什麽。應該,是有一批舊神追隨者生活在那座孤島吧。”


    這故事比之前弗雷德的那個故事更有奇幻與驚悚的氣氛,並且有頭有尾,是一個挺完整的故事。人們都露出好奇的表情,並且有人詢問:“所以,你曾經的國家是在哪兒?”


    “米德爾頓。”那人不假思索地迴答,“那就是我曾經的故鄉。北麵的濱海國度。”


    切斯特與洛倫佐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唿。


    洛倫佐直接說:“那正是我們之後的目的地!這可真是一個巨大的巧合!”


    那人也有些驚訝,不過他也說:“可惜我已經離開那裏許久了,不然的話,我還能為你們介紹一下我曾經的故鄉。”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很熱切地交談起來。本該很快輪到下一個人,但是因為他們熱切的交談,所以時間推遲了一會兒。


    而下一個人正是赫德·德萊森。他安安靜靜地坐著,有點內向地垂著眼睛,幾乎沒怎麽參與到其他人的談話中,隻是自顧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隔了一會兒,關於米德爾頓的話題暫且停住,於是這個一直有點緊張的年輕人猶豫了一陣,然後說:“我想講的故事,是我的祖母偶然跟我提及的,一段家族中的往事。”


    他這麽說著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地看了看西列斯。


    西列斯同樣也靜默地望著他。而接觸到西列斯的目光的時候,赫德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不自在地、明顯地挪開了視線。


    隨後,他尷尬地咳了一聲,然後才說:“我的家族是在霧中紀才來到康斯特公國的,按照我祖母的說法,我們之前一直生活在更遙遠的北麵一點的國度,是在沉默紀的時候才開始漫長的遷徙。”


    西列斯垂下眼睛,目光望向燃燒著的火爐。周圍都安靜下來,人們好奇這個年輕人會說出一個怎樣的故事。


    而西列斯卻在想,“我們”?


    從赫德的遣詞造句來看,他對於家族顯然十分看重,並且對於那一段更遙遠的往事,同樣有著鮮明的代入感。仿佛他不是這個生活在內陸國家的年輕人,而是從遙遠的北方遷徙至南地的家族先祖。


    因此,家族的陰霾也始終若有若無地纏繞著他,如同充斥在他的血脈之中,如影隨形。


    赫德繼續說:“我的老祖母總是將當時的事情掛在嘴邊,而估計她的老祖母也是這樣的。當時他們遲疑不決,不知道是否應該出發——因為來自北方的寒風侵襲了當時我們所在的土地。


    “我們想要前往尋找一塊樂土,但是又一時半會不知道去往哪個方向,於是,我們專門去詢問了當時的……我該怎麽說,那塊區域,那個村落中的智者。


    “她給了我們一個答案。”


    在這一刻,赫德情不自禁地停頓了一下,而周圍人也同樣感到空氣一陣凝滯。


    最終,赫德低沉地說:“往南走,深入大海的迷霧,尋找到迷霧中的巨蛇,跟隨巨蛇前往一座鯨魚變成的島嶼,那就將是我們尋找的‘北方樂土’。


    “家族的先祖按照這個說法出發,然後穿過海洋。我們的確找到了一座島嶼,並且在那兒居住了一陣,不過之後又因為種種原因繼續出海,最終遷徙到了康斯特。


    “霧中蛇、島鯨、寒風、北方樂土。這些都是家族中時常提及的話題,隻是我們誰也不明白,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麽意思。


    “祖母說,等到她快死了,她就會把這一切告訴我的媽媽。家族中的男人們似乎是不能知道這些事情的……我也不知道,或許也可以,隻是我還沒到那個年紀。


    “……這就是我要講的故事,或許有些莫名其妙。”


    赫德尷尬地笑了一下,同時又下意識望了望西列斯。不過在西列斯抬眸迴望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快速地收迴了目光。


    周圍人都因為赫德的這個故事而感到迷茫。


    【知識+1。】


    西列斯的大腦中傳來骰子的提示,而他的目光則深深地望著赫德。


    顯然,赫德之所以會提及這個家族中的傳說,起碼有一半原因是為了告訴西列斯——是為了暗示,那位神秘的赫德的叔祖父,很有可能與家族當初的傳說有關。


    此外,赫德的這個故事也讓西列斯感到十分耳熟。


    西列斯曾經閱讀過一本名為《旅途之上》的遊記,其作者雅各布·法利是李加迪亞的信徒。他生活在帝國紀,並且追隨自己信仰的神明同樣踏上旅途,周遊世界。


    這本書的很多部分都已經遺失,不過仍舊留下的部分記錄中,提及雅各布·法利遇到一位海邊燈塔的住民,而對方告訴了他一個十分帶有傳說意味的故事。


    “海邊有燈塔。燈塔上的住民告訴我,海上有霧,霧深處有巨蛇,巨蛇棲息在一條鯨魚變成的島嶼,島嶼是北方樂土。北方樂土不受寒風的侵襲。”


    霧中蛇、島鯨、寒風、北方樂土。在那位神秘的叔祖父寫過來的信件中,他同樣也讓赫德去尋找海邊的燈塔。


    這是一個和赫德的說法十分相符的故事……不,應該說,這兩種說法顯然師出同門。


    然而,雅各布·法利是生活在帝國紀的神明信徒,赫德·德萊森的家族卻是在沉默紀才離開故土。時代跨度相當之大,但是這個傳聞的說法卻相當吻合,幾乎毫無變化。


    而這一點不太符合信息的傳播理論。時間過去了幾千年,而同一個故事居然還是原封不動的模樣嗎?這有些不可思議。


    除非……這並非是一個虛假的故事。或許島鯨就是真切存在的某個地方。並且,有人在幕後操縱這種說法的傳播,或者說,確保這種說法不被歪曲。


    正如同“不存在的城市”這個流言之於無燼之地的探險者們一樣,霧中紀已經過去了四百年,而這個流言卻仍舊如同最初的那副模樣。那是因為胡德多卡的信徒在幕後確保信息的準確性。


    現實中,三人成虎才是更可能的場麵。


    如果細究赫德的這個說法,那麽就會出現更多的問題。比如,他們曾經在鯨魚變成的島嶼上生活過一陣。但是,那真的是現實中存在的地方嗎?


    西列斯的確在聽聞這個故事之後增長了知識屬性,但是,當他上一次聽聞“霧中蛇棲息的島嶼是北方樂土”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卻並沒有增長知識屬性。


    現在西列斯已經十分清楚,他每一次增長知識屬性,他所獲得的知識基本都是在“現實”這個層麵上發生過的事情。


    與舊神相關的事情是例外,不過舊神本身就是跨越了多個層麵的東西。


    與這個傳說故事更合適的類比的情況,就是當他從骰子那裏得知不同“層麵”的存在的時候,他的知識屬性並沒有增長。因為那是“世界之外”。


    所以,霧中蛇、島鯨也是存在於“世界之外”的東西嗎?


    霧中蛇、島鯨本身未必真的存在於現實層麵;是德萊森家族這一批現實中存在的人類抵達了島鯨,因此才會讓這地方與現實產生關聯,從而讓西列斯增長知識——讓他窺見了過往發生曆史中的一角。


    比如他在翻閱畫家利昂的手稿的時候增長的那一點知識,或許是因為他得知“夢中人偶蛛網纏身”,也或許是因為他得知畫家利昂曾經抵達深海夢境。


    此外,島鯨、島鯨……究竟什麽是鯨魚變成的島嶼?鯨魚在這兒有什麽象征意義嗎?


    如果單純就鯨魚而言,那麽西列斯能想到的,隻有他曾經拜托阿方索·卡萊爾那位民俗學者,調查的關於死亡的習俗。


    在一些古老的部落中,上了年紀的人會在死亡來臨的時候主動離開部落,在野外尋找一個死亡的場所,如同落葉歸根,如同“鯨落”,讓死亡將其帶迴大地。


    當時他調查這件事情,是因為在《卡拉卡克的日記》中聽聞流浪詩人有死在異鄉的習慣,因此才會拜托阿方索尋找一些關於死亡的習俗。


    不過,他現在已經知道流浪詩人的做法是因為塔烏墓場的要求。現在迴過頭來重新審視這種做法,西列斯感到一種微妙的既視感。


    落葉歸根與……鯨落?鯨魚化作的島嶼?


    ……那會不會是某位舊神的樂園?


    如果真的是神的樂園,那麽就很好解釋為什麽他第一次聽聞這些信息的時候,他的知識屬性沒有增長;但是這一次聽聞的時候,知識屬性就增長了。


    西列斯目前已知的舊神樂園,有阿卡瑪拉的神秘農場(他還不知道其名字)、李加迪亞的塔烏墓場、撒迪厄斯的莫沙徹丘陵。而某座神秘島嶼,聽起來也十分符合舊神樂園的表現形式。


    隻不過,那會是哪位舊神的樂園?


    如果不是西列斯知道李加迪亞的樂園是塔烏墓場,那麽單純就剛剛赫德的描述來說,這個家族離鄉遠行、踏上旅程,最終踏足一座島嶼……這種做法聽起來還真有點像是李加迪亞的樂園。


    不過,那同樣也是位於大海之上的島嶼,同時還以某種海洋生物作為類比,或許那是阿莫伊斯的樂園?


    但西列斯同時也感到,即便阿莫伊斯與海洋有關,但祂真正的神格實際上是“戰士”與“海盜”。那更偏向於人類的某種職業概念,而非自然意義上的海洋。


    這麽一想,西列斯便不禁皺了皺眉。他將這個猜測暫且放到一旁。


    當赫德講完那個故事,他便默默將自己縮在了一旁。其餘人也沒怎麽在意他的表現,隻是十分自然地將那個故事看作是某種家族傳聞,是為了將自身血脈添上神奇色彩才編撰出來的虛假故事。


    人們也各自針對自己之前的故事聊起天。


    弗雷德這個圍爐夜話的發起者,以及他身旁的赫德,反而一直都孤零零地坐在那兒,似乎都陷入了沉思。那一小塊地方保持著格格不入的沉默。


    每個人的故事都講完了。不管怎麽說這一次圍爐夜話的活動並沒有造成什麽危險,這一點讓西列斯鬆了一口氣。他同時也收獲了一些信息。


    不過,當他在大腦中迴顧這一次的圍爐夜話,將每個人的故事都思索一遍的時候,他才突然意識到,由於反響不怎麽熱烈,所以弗雷德恐怕並沒有將一些細節說出來。


    事實上,西列斯對於弗雷德所提及,那個老人的經曆,多少有些好奇。


    他有一種微妙的預感。他這一次將要前往米德爾頓,而這一次出行所收獲的種種信息,似乎都與海洋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


    赫德·德萊森的家族密信、弗雷德·達德利的曾經前往海洋的舊友……一切的一切,都與海洋息息相關。


    於是,當圍爐夜話的活動結束之後,大家都陸陸續續離開的時候,西列斯特地找到了弗雷德·達德利,並且說:“達德利先生,請留步一下。”


    弗雷德有點疑惑地停下腳步,並且看著他。他說:“哦,你是那個……說了幽靈先生的故事的人。有什麽事嗎?”


    “關於海底的陰影。”西列斯低聲說,“我想,有些信息您並沒有說出來吧?”


    弗雷德的眼神微微一變,他警惕地說:“那又怎麽樣?”


    其他人都已經離開,隻剩下他與弗雷德。琴多提前一步站到門口,免得他們的談話被其他人注意到。


    西列斯斟酌了一下口吻,便說:“我本身也在尋找一些與海洋有關的故事。我想,您同樣也並不認為,那所謂的‘陰影’是海洋生物吧?”


    不知道西列斯的那一句話讓弗雷德感到了親切,他怔了片刻,然後稍微鬆了一口氣。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鬆弛,也或許,是迷茫。


    他說:“是的。既然你也了解……我是說,這世界的海洋,那並不是……不僅僅是海洋。不僅僅是海洋的問題,而是這世界的問題。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總之,那不是什麽海洋生物。我見過那個老家夥畫的那幅畫,粗糙又隨便,但是,但是……那是陰影,那不是什麽生物,那是活的又不是活的……”


    一幅畫?


    聽起來像是草圖或者示意圖。西列斯心想。


    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年,但是對於弗雷德來說,這件事情似乎仍舊記憶猶新。這種情況本身就不是什麽好現象。那所謂的陰影恐怕頗有深意。


    弗雷德有些語無倫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一點,然後更仔細地跟西列斯說起了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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