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媽媽, 展信佳。


    “我剛剛迴到拉米法城不久,這兩天正在忙於搬家的事情。新家的地址是拉米法東城凱利街99號,您之後寫信也可以寄到這個地址來。


    “另外, 如果您有意的話,那我也十分樂意在這兒接待您。我為您預留了一個客臥。


    “最近拉米法城的天氣逐漸變暖,給人的感覺也舒適了不少,或許您會想要來拉米法城住一陣。我打算在搬家之後找個時間與朋友們聚餐,慶賀喬遷新居。您是否樂意來參加呢?


    “……


    “前往米德爾頓的旅途是十分令人愉快的, 我見識到了新鮮的風景,結識了一些成長於截然不同的環境中人們,同時也了解了一些過往的有趣故事,見識了米德爾頓獨特的文化背景。


    “或許我之後還會前往米德爾頓也說不定。現在我對於那片土地的了解也隻是局限於他人的隻言片語, 以及自身走馬觀花的遊覽。


    “您不認為,隻有更長時間的生活與定居,才能真正了解到一片土地的真實模樣嗎?


    “……


    “我返迴拉米法城的時候, 沒有與其他同伴同行,而是獨自前往了琴多的故鄉,堪薩斯的克羅寧城。我們在那兒真正享受了幾天的假期,不過也做了一些正事。


    “堪薩斯同樣也是與康斯特、米德爾頓截然不同的國度。旅途果然是增長見聞的不二之選。


    “等迴到拉米法城,我們可能又要忙碌於大學的日常工作以及其他一些瑣事。我們離開了一個月,但是拉米法城仿佛仍舊是原來的模樣。


    “……


    “隨信附上了我在米德爾頓購買的一些紀念品和特產。希望您會喜歡。如果有機會的話, 希望也能帶您去品嚐米德爾頓的海鮮,那與康斯特的口味截然不同, 但也是非常不錯的美食。


    “……


    “願明媚的春光洗去冬日的嚴寒。”


    *


    3月20日周六, 清晨。


    西列斯先去外頭的馬車行, 投遞了將要寄給母親的信件, 隨後返迴了海沃德街6號。


    琴多已經在等待著他了。他們的東西, 包括海沃德街6號和洛厄爾街32號兩邊的物品,都已經打包好,隻等著他們搬走了。


    他們是前天深夜抵達拉米法城的。昨天一整天,他們兩個就忙於整理家中的物品準備搬家,根本沒有絲毫休息的時間。


    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在返程的時候,他們沒有經受旅途的疲勞。


    西列斯也頭一迴體驗了琴多的力量。應該說,那相當神奇。當神明的力量作用在加快他們行走速度這件事情上的時候,西列斯幾乎不假思索地想到了地球上的一種形容方式。


    縮地成寸。


    ……是的。看起來費希爾世界與地球又在某個奇奇怪怪的地方達成了一致。


    總之,李加迪亞力量顯得頗為奇妙。特別是在他們已經得知李加迪亞曾經的強大的時候,他們才感到這種力量實際上近乎萬能。


    琴多在這件事情上頗為不解:“所以,通過範本或者抄本,借用李加迪亞的力量,反而顯得更加強大;而作為血裔,如果直接使用李加迪亞的力量,卻隻能局限在與‘旅途’相關的事情上?”


    對於這個問題,西列斯認為,或許一切的謎團都隱藏在塔烏墓場之中。或許是因為,琴多現在還沒有完全掌握李加迪亞的力量。


    琴多也讚成這一點。所以,他也就更加想要找到“船槳”。


    不過,他們這幾天可能沒什麽時間來理會這事兒。因為他們首先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搬家。


    西列斯迴到三樓的房間,與琴多一起等待搬家工人上門。凱利街99號距離海沃德街6號有些距離,他們肯定得聘請工人才能夠快一點搬完這些物品。


    “所以,我們今天晚上就能住過去了嗎?”琴多有點期待地說。


    西列斯想了想,然後非常誠懇地說:“或許我們今天得熬夜整理才對。”


    等收拾完屋子,他相當懷疑琴多還有沒有那個精力思考那檔子事。


    琴多:“……”


    他望了望天花板,然後理直氣壯地說:“不管怎麽樣,起碼我們今天晚上肯定能睡在一張床上。這已經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了。”


    西列斯笑了起來,他說:“當然,琴多。”


    總不可能在搬進屬於他們自己的房子的時候,他們仍舊分床睡。琴多在普拉亞家族的古老宅邸中做得出這種事情,西列斯也不好意思做這種事情。


    當然,其實凱利街99號還缺不少家具和物件,隻是他們現在沒什麽時間去購買。


    昨天上午他們花了一點時間檢驗凱利街99號的裝修進程。工人們利用這個冬假完成了裝修,西列斯另外也聘請了一位監工來跟進工作。他們最終的工作成果相當不錯,也令西列斯和琴多感到滿意。


    總共三層的小屋,一樓的會客廳、廚房、餐廳、盥洗室、儲藏間,二樓的主臥、衣帽間、客臥(二樓的兩間臥室都有獨立盥洗室),三樓的獨立書房,以及和書房聯通的藏書庫。


    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戶外花園。這是獨棟住宅,位於一個鬧中取靜的住宅區,距離其他的房屋都有一定距離。同時,這兒距離阿瑟頓中央廣場也不遠。


    整體而言,西列斯認為這棟房子非常符合他的需求,甚至太過於符合了。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距離拉米法大學稍微有點遠,不過二三十分鍾的路程也不算太誇張。


    他與琴多仍舊需要耗費漫長的時間,將這棟房屋徹底改造成他們心目中滿意的模樣。但是不管怎麽說,這房子已經成為他們的家了。


    而未來的事情,將要交給時光來定奪。


    他們站在窗邊,無所事事地等待著搬家工人的到來。三月的陽光灑落在街道上,也灑落在窗台和他們的肩膀。西列斯望見窗外熟悉的場景。


    他意識到,未來漫長的時光中,他可能再也看不到這曾經伴隨他漫長黑夜的窗景。


    他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八個月了。過去八個月發生了無數事情。大學教授的工作、啟示者的研究、對於世界的秘密的探索,以及,琴多。


    在這個時刻,在突然意識到自己即將離開這個熟悉的海沃德街6號的時刻,西列斯才突然意識到,這段時間如此漫長又如此短暫。


    ……而未來,又會發生什麽?


    突兀的敲門聲讓西列斯迴了神。琴多去開了門,工人們魚貫而入,將那些紙箱挨個搬走了。洛厄爾街32號那邊,他們等會兒還得去一趟。那邊也有不少東西需要搬走。


    當然,一些危險或者貴重的東西,他們昨天已經提前搬去了凱利街99號。


    不久,海沃德街6號就已經顯得空空蕩蕩了。這裏原本就隻是小公寓的配置,空間不算富裕。


    但是過去幾個月裏,西列斯在這兒塞滿了無數的手稿、書籍和生活用品,因此,當房間突然被搬空的時候,他反而感到了些許的不習慣。


    他怔了片刻,然後輕輕鬆了一口氣。他意識到是時候去往新的生活了。


    新的學期的開始,也是新的生活的開始。


    “我們該去洛厄爾街了。”琴多提醒他說。


    西列斯點了點頭,然後與琴多一起走出房門。當房門落鎖的那一刻,他明白這將是一段旅程的結束,也將是另外一段旅程的開始。


    他們一起走去了洛厄爾街32號。那兒也將會有工人來搬東西。西列斯原本是想他與琴多一人一邊,然而他的戀人顯然隻想黏在他的身邊。


    西列斯也樂意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放任琴多的幼稚。


    他與琴多十指相扣,說:“之後可能還會再迴來幾趟。有些人不知道我將要搬家,可能會寫信到這兒來,所以偶爾還得迴來看看。”


    琴多點了點頭,不禁說:“向來有許多人給您寫信。”


    西列斯瞧了琴多一眼,然後笑了起來,他說:“你也可以給我寫信,當然,琴多。”


    琴多怔了一下,低聲嘀咕了一句:“似乎也不是不行。”


    從凱利街99號寄到凱利街99號的情書?


    作為一個小說家,西列斯感到這居然算是一個不錯的創意。隻是不知道郵差先生會怎麽想。


    西列斯便轉而問:“所以,洛厄爾街的房子打算怎麽辦?”


    “租出去怎麽樣,您覺得呢?”琴多說,“空放在那兒也隻是積灰,我們恐怕不會再迴去住了。”


    西列斯也同意這一點。


    他與琴多對此的態度都相當務實。不管怎麽說,一年一千的公爵幣也不是什麽小數額,雖然他和琴多都不缺錢就是了。


    在迴到拉米法城的時候,西列斯在海沃德街6號三樓房間的門縫處撿到兩封信,分別來自阿爾瓦·吉力尼和艾琳·費恩。


    前者提及了命運紙牌的銷售利潤;後者提及了瑰夏雜貨鋪的銷售利潤。因為西列斯過去一段時間並不在拉米法城,所以相對應的利潤分紅都需要他之後主動去聯係。


    不管怎麽說,兩者加起來,給他帶來了三千公爵幣的收益。


    ……三分之二都來自於命運紙牌。


    這一點讓西列斯頗為吃了一驚。他知道命運紙牌如今相當流行,在拉米法城,乃至於無燼之地,都是一個熱門話題。


    但是,真能賺這麽多錢?


    阿爾瓦在信中提及,諾埃爾紙牌的玩法創意來自於西列斯,而玩法的搭建則是他們四個人一同想出來的。


    因此,最後的分成就是,西列斯占三成,負責生產的吉力尼家族占兩成,負責經銷和宣傳工作的蘭米爾占兩成,剩下的三成則是阿爾瓦個人、切斯特醫生以及琴多三人平分。


    阿爾瓦那邊並不知道琴多的聯係地址,因此也在寄給西列斯的這封信中提及,琴多也有一千公爵幣的分成,希望西列斯轉告一聲。


    琴多得知這一點的時候,還頗為驚訝。他本身並沒有特別癡迷諾埃爾紙牌,不過這利潤也讓他若有所思起來。


    他甚至說,或許也應該讓普拉亞家族參與進來。這足可以成為人們旅途之餘的閑暇玩樂。


    比如,讓德克斯特公司在相應的火車線路上推廣一下?


    這當然是一種可能性,不過西列斯相當懷疑,琴多最近是否有空利用這條生財之道,畢竟他最近已經快因為塔烏墓場的事情而抓狂了。


    ……當然,交給普拉亞家族的人去處理也是一個好辦法。


    不久,他們抵達了洛厄爾街32號。搬家工人們已經在等著了,西列斯為他們的遲來道歉,然後開了門。工人們將紙箱搬走。


    西列斯與琴多最後確認了一下沒什麽東西遺留了,就一同離開了洛厄爾街32號。


    上午十點,他們抵達了凱利街99號。那棟小巧的白色建築看起來相當漂亮和精致。附近有居民朝他們投來驚異而好奇的目光。


    西列斯說:“不遠處就是布萊特教授的房子,或許我們明天可以去拜訪他。”


    “當然。”琴多點了點頭。他知道,凱利街99號原本就是布萊特教授推薦給西列斯的房子,原先的屋主也是布萊特教授的熟人。


    他們走進房子。工人們已經離開了,他們之後會從搬家公司那兒得到相應的報酬——事實上,西列斯頭一迴意識到,拉米法城的服務業其實相當繁榮和體係化。


    在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沒有那麽先進的這個年代,拉米法城的第三產業卻有著相當專業和複雜的體係。或許這一點也可以作為這個世界的文明曾經退步、破滅的證明。


    而現在,這世界又在努力重新發展著,沿著舊時的軌跡,或許也走出了一片嶄新的未來。


    西列斯與琴多望向客廳裏那大大小小堆滿了的紙箱,對視了一眼,然後同時無奈地笑了一下。


    “該整理房間了,琴多。”西列斯說,“如果我們能早點收拾完的話,那或許還來得及請人來打掃衛生。”


    曾經琴多搬進洛厄爾街32號的時候,他們就花費了漫長的時間整理、收拾、打掃房間。但是他們現在恐怕沒這個時間,所以盡可能將一切整理好之後,請專業人士來打掃衛生是更合適的選擇。


    ……不管怎麽樣,後天,也就是3月22日,拉米法大學就要開學了。這是第三學期的開始,同時也讓西列斯十分頭痛。


    本來想明天休息一天,但明天或許注定將成為複習教案的一天。這忙碌的生活完全看不到盡頭。


    ……他相當懷疑,這個學期他說不定要讓琴多幫忙代課。


    而琴多現在還沒意識到這一點——應該說,琴多還沒意識到,他自己已經被卷入到西列斯忙碌的生活中了,所以,他也注定會忙碌起來。


    他們首先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將每個紙箱都拆開,然後搬到各自對應的房間。幸運的是,他們沒那麽多的生活用品和衣物;不幸的是,書籍、書籍、書籍。


    繁多的書籍像是要將他們淹沒了一樣。


    琴多盯著那些書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說:“現在我開始佩服我的家族先祖了。”


    西列斯怔了一下,說:“為什麽?”


    “因為他們居然能將那些古老的書籍,完好無損地保存到現在。並且,是那麽多古老的書籍。”琴多強調說,“還有那幾千個異鄉人的骨灰,居然都能一一埋進宅邸附近的墓場。這相當厲害。”


    西列斯默然片刻。


    不知道為什麽,盡管他知道琴多說的是對的,但是琴多的說法卻讓他感到有些好笑。


    “那的確是偉大的成就。”西列斯說。


    時近中午,他們就沒有繼續收拾,而是去了外頭吃飯。距離阿瑟頓廣場比較近的好處就是,他們可以挑選一家足夠滿意的餐廳。


    從凱利街到阿瑟頓廣場附近的那條林蔭道,走路隻需要五分鍾左右。西列斯更注意到,這裏距離曆史學會、豪斯維爾街18號、書販集市、往日教會中央大教堂都相當近。


    這麽一想,他對這棟房子的地理位置就更加滿意了。這幾乎囊括了他工作之外的交際區域。


    至於拉米法大學……那是工作,而非生活,不是嗎?


    林蔭道上的樹木已經長出嫩芽,春日的氣息正覆蓋這座城市。人們的腳步都變得輕快了不少,當然,那也有可能是因為穿的衣服不那麽厚重了。


    西列斯同樣如此。他隻穿了襯衫、外套以及一件風衣。當然,這也不免讓琴多嘀咕著說他手冷……他向來如此。於是,琴多也隻能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體溫來讓他心愛的神明保持溫暖。


    ……其實琴多穿的衣服也不算多。但是他的體溫就總是暖融融的,這一點相當令人費解。


    他們討論著要吃什麽,不過西列斯想到他們曾經在這裏吃過一頓海鮮,便說:“不如我們去見見那位海鮮餐廳的老板?一個米德爾頓人,或許我們可以與他聊聊。”


    “當然,聽您的。”琴多對此沒什麽意見。


    他們便去了那家餐廳。仍舊是原來的模樣,不過老板看起來還記得他們兩個——在跨年日過來吃午餐的兩個男人。


    “中午好,先生。”西列斯主動與他打招唿,“我才剛從米德爾頓迴來,恰好要來阿瑟頓廣場吃飯,就想到了您這邊。”


    “居然是這樣!”這名矮胖的廚師相當驚訝地說,他十分感興趣地問,“您覺得我的故鄉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相當別致的國度。”西列斯說,“我們是坐船從金斯萊去的貝休恩。我以前從未出海,大海給人的感覺……十分奇妙。”


    “的確如此,的確如此。”這名老板有些激動地點著頭,“那就是我的故鄉,大海就是所有米德爾頓人的歸宿與夢想。先生,我得說,您去一趟米德爾頓,出了海,才能說是真正去過米德爾頓。”


    西列斯不由得微笑起來。


    他們又聊到了一些相關的話題,隨後,這名老板抱怨說:“不過,如果兩位今天是想來吃海鮮的話,那恐怕會失望了。


    “我相熟的那位供應商不知道怎麽了,像是失蹤了一樣,過去一段時間裏音訊全無,也沒有新近的海鮮供應過來。


    “不瞞您說,我都打算轉行做其他菜肴了。老實講,許多康斯特人也吃不慣海鮮。”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點著頭,隔了片刻,他問:“您的那位供應商,名字是安布羅斯嗎?一個堪薩斯商人。”


    如果是曾經的西列斯,他可能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不過,他現在對自己的命運已經相當有自知之明。應該說,這種撲麵而來的熟悉感——巧合,就讓他意識到一些問題。


    那位在過去一段時間裏突然音訊全無的海鮮供應商……?


    “安布羅斯!”老板震驚地說,“太巧了,您居然知道他?!”


    西列斯:“……”


    ……是的,真巧。他居然知道安布羅斯的存在。


    西列斯心中啼笑皆非。


    而琴多則側過頭,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西列斯一眼。西列斯猜測他是想說,“先知”?


    西列斯若無其事地忽略了琴多的目光。他說:“我在前往米德爾頓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商人,他正是從事海鮮生意的。他說過去一段時間裏,米德爾頓打撈的海鮮數量變少,所以打算親自去看看情況。”


    老板連連點頭:“的確如此。過去這一兩個月裏,來自米德爾頓的海鮮越來越少了。那麽,他調查得怎麽樣了?有結果了嗎?”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後才說:“他在風暴過後的第一天冒險出海,然後遇到了一些意外,沒能迴來。”


    “風暴……!”海鮮餐廳的老板失聲驚叫,隨後,他喃喃說,“那真是……自取滅亡。”


    西列斯微微一怔,他突然意識到,這位老板也明白風暴後不能立即出海的規矩。他不由得對這位老板的過去產生了些許好奇。


    而這名老板茫然地思索許久,才突然迴過神,他歉意地說:“我們已經聊了這麽久,您卻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梅斯菲爾德·霍伊特,您稱唿我梅斯就行。能請教您的姓名?”


    “西列斯·諾埃爾。”西列斯說。


    琴多也在一旁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梅斯連連點頭,他說:“真沒想到,居然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恐怕安布羅斯的家人會十分傷心,不過,現在這個世界本來也是這般……危險總是藏在暗處。


    “……唉,居然提到了這事兒。先生們,你們想吃點什麽?我先讓廚房幫你們做。我們可以繼續在這兒聊聊。”


    西列斯便與琴多一起隨便點了幾道菜。當然,在梅斯的說明下,現在確實有相當多的海鮮已經缺貨。


    不過他們這一次過來也不是為了吃海鮮,實際上就是為了與這位來自米德爾頓,同時也相當了解康斯特的梅斯老板,聊聊這兩個國度的事情。


    梅斯便先將他們的點單送到後廚,然後坐到了他們麵前,與他們交談起來。餐廳裏除卻西列斯與琴多,隻有另外零星幾個客人,相當適合他們交談。


    西列斯問:“梅斯先生,我十分好奇,為什麽米德爾頓會有這樣一個規矩?我是說……風暴之後不能立即出海。”


    梅斯怔了一會兒,然後說:“曾經發生過許多慘案。”他搖頭歎氣,“您看我現在這個年紀,我快五十歲了。我十來歲的時候,人們還沒有特別看重這條規矩。


    “當時還有許多人不管不顧,風暴結束之後就會立刻出海。那個時候生活還沒這麽愜意,我們都得拚命,才能好好活下去……現在也差不多,隻是那個時候……


    “唉,我不知道怎麽形容。過去總是不一樣的,過去和現在永遠都不一樣。過去的拚命好像也要更拚命一點……或許等到未來再來迴憶現在這功夫,也會覺得現在相當拚命。


    “……哦,我有些偏題了。總之,我的意思是,那個時候,人們沒現在這麽守規矩,這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直到……三十多年前。”


    三十多年前。


    西列斯突兀地被這個年份驚訝到了。他意識到什麽,於是更加專注地聽著梅斯的話。


    “三十多年前,我還沒成年,整天跟在父母身邊轉悠,當個討人厭的小屁孩。”梅斯喃喃說,“那個時候,有一艘大船,載著一些大人物,在風暴過去的那一天,出海了。


    “據說裏頭有個畫家,專門畫那些海洋的風暴。他想要親眼目睹海洋風暴,因此才會在風暴停歇後不久就催促船長出海。


    “而那個時候,船長還真的聽從了他的想法……然後就是……所有人都沒能迴來。或許也有人迴來了,我記不太清了。我隻是知道那艘船出了大事,那陣子城裏人心惶惶。


    “……那是金斯萊。您剛剛說,您也去過金斯萊,那麽您應該知道金斯萊的一些風俗……那都是,許許多多的事故最終鑄就的,是人類的……求生本能。”


    梅斯近乎呢喃地說出了最後四個字。


    西列斯默然聽著。


    他想,所以,當初伊諾克·吉爾古德的那艘船出海的時候,風暴恰巧沒過去多久?


    這倒是一個意外的收獲。他從未聽說過這件事情。不過再仔細想想,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三十多年,這已經是一代人的變化。在那個時候,“風暴過去的第一天不能出海”的規矩沒有明確建立,也是有可能的。


    而弗蘭克·朗希想要出海的原因——至少表麵上的原因,正是因為他想要讓自己的畫作更加寫實。


    他的畫作通常就是大海、風暴、漁民等等。既然如此,那麽他當然會想要親身體驗一下風暴的感覺,在風暴過去之後不久就出海,也是相當順理成章的。


    不過之前西列斯沒能將這兩件事情聯係在一起。因為此前他更加關注這群人出海之後的結果,沒關注他們出海之前的一些動向。


    而這個問題也讓西列斯想到另外一件事情。


    弗蘭克·朗希顯然是貝休恩人。貝休恩並不是沒有出海港口,那麽,為什麽這群人會去到金斯萊,利用金斯萊的港口出海?


    這真是一個後知後覺卻令人深感微妙的問題。


    關於三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盡管西列斯頗為好奇,但是梅斯並不知曉更多相關的事情,於是西列斯隻能遺憾地放棄追問。


    當然,僅僅隻是剛剛梅斯提及的這條信息,西列斯就已經感到十分欣喜了。


    那顯然證明了,那艘船很有可能在福利甌海上碰到了“陰影”。


    之後,西列斯又與梅斯聊到了其他有關米德爾頓的話題。不久,他們點的菜上了,於是梅斯便祝他們用餐愉快,然後便離開了。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的背影。


    琴多說:“這有些巧合。”


    “的確。”西列斯說,頓了頓,又說,“不過也在意料之中。”


    琴多感歎說:“我感到,跟隨在您身邊,遲早有一天會感到自己的命運有些問題……我是說,有種奇妙的感覺。”


    西列斯仍舊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琴多琢磨了一會兒,然後說:“就好像生活在小說中一樣。一切都是被精心安排好的情節。”


    西列斯怔了一下,不禁笑了起來:“而我的確是一位小說家。”


    “您會怎麽安排我呢?”琴多相當親昵地問。


    西列斯想了想,然後說:“如果我是主角,那麽你就是主角的伴侶?”


    琴多思索了一陣,然後坦率地承認自己相當喜歡這種概念。他說:“那您會將多少筆墨分給我?”


    西列斯低聲笑了一下:“正事之餘。”


    琴多下意識怔了怔,想了一會兒才說:“我曾經說過這話。您又在複現我的愛。”


    盡管他這意思是帶著點親昵的玩笑,像是在嗔怪西列斯偷懶,不過,他的確十分享受這種感覺。那意味著,他心愛的神明從未忘記他所說的話。


    “是的,琴多。”西列斯低聲說,“現在,我們已經占據了彼此的生活。而即便是正事,我們也在一起努力。”


    琴多怔怔地望著他,喃喃說:“當然,的確如此。”他怔了一會兒,然後無奈地說,“即便如此,我寧願您在一個更加私密的場合說這話。”


    “為什麽?”西列斯仿佛在明知故問。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做點出格的事情了!”而琴多也坦然地給出了自己的迴答。


    西列斯失笑。


    大庭廣眾之下,即便琴多想做點什麽,但是他也不舍得讓西列斯置身於他人打量且驚疑不定的目光之中。因此,他隻能約束自己。


    “那就快點吃。”西列斯說,“我們可以早點迴去。”


    “……今天晚上不行。明天晚上呢?”琴多嘀咕著說。


    西列斯仔細思索了一下:“有些東西還沒買。”


    琴多十分誠懇地問:“需要準備什麽?難道不就隻是需要我們兩個人,以及一張床嗎?”


    西列斯:“……”


    作為地球人,他在此刻真誠地歎了一口氣。


    “你也可以說是貴族。”西列斯感到自己說的每個字都相當艱難,“難道你沒有接受過任何有關的……教育?”


    琴多格外坦然地說:“我隻是覺得沒什麽必要。我迫不及待,不想要那些東西介入我們之間。”


    西列斯瞧了他一會兒。


    最後,西列斯說:“明天晚上……”


    琴多那雙翠綠色的眼睛十分專注地盯著西列斯。


    西列斯差一點就心軟了。可隨後他想到了正事。他說:“如果我能早點複習完教案的話。”


    琴多:“……”


    他看起來恨不得幫西列斯複習那些該死的教案。


    西列斯控製不住地笑了一聲。當期限已定,他再瞧見琴多這迫不及待的模樣的時候,他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於是他慢條斯理地說:“別著急,琴多。真的著急的話,不如仔細想想。”


    “想什麽?”


    “比如你喜歡什麽姿勢?”


    琴多懷疑地問:“但是我們之前不是探討過這個話題嗎?”


    “但是我們總不可能一次解決吧?”


    琴多怔怔地望著西列斯,隔了一會兒,他下意識咳了一聲,有點含糊地應了一下,大概是說他會想的。他甚至都不敢看西列斯了,隻能低頭瞧著餐盤。


    西列斯倒是打量著他,心想這個時候如果掐一下琴多的耳垂,會不會碰觸到十分明顯的熱度?


    ……說真的,他還記得當初琴多做了什麽。他記憶猶新。


    吃完飯,他們就返迴了凱利街99號。他們當然很快就沒心思想那檔子事了,因為有大堆大堆的物品等著他們去整理。


    西列斯主要負責整理書房,畢竟這些書籍絕大多數都是他的;即便是琴多那邊的,他也相當了解。


    來自卡爾弗利教授的饋贈仍舊擺放在一旁,大部分西列斯都還沒來得及看。他認為自己能在夏天之前解決這些書,如果他有時間的話。


    ……不幸的是,他恰恰沒有時間。


    另外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情是,他得將一些較為危險或者秘密的書籍放到另外一個地方。當初決定裝修方案的時候,西列斯就將三樓的獨立藏書庫分割成了兩部分。


    他專門隔出了一間獨立上鎖的小房間,用以存放那些不太見得了光的物品,包括時軌、書籍、手稿等等。他知道這些東西也應該被妥善保管。


    下午兩點多,他才終於將書房大概整理好。有些書籍沒能分門別類地放好,不過現在也沒什麽時間來做這事兒。他打算等之後有空再來處理這些細節問題。


    琴多仍舊在一樓整理著物品,西列斯就去了二樓主臥。


    家具都已經在冬假的時候配齊了,西列斯和琴多沒有自己去挑選,不過這年代的家具都大同小異。等他們之後有空,或許會利用空閑的時間去挑挑其他的一些家居用品。


    不過那也並不著急。


    西列斯相當喜歡這間主臥的朝向與窗景。窗外就是這個住宅區的中心花園,雖然顯得小巧,但也的確有著一片綠意。春日的來臨也讓無數花朵綻放。


    西列斯突然意識到,即將到來的春日,是他將在這個世界迎來的,最後一個未曾經曆過的季節。


    夏季、秋季、冬季,他都已經見識過了。而春季,卻還是未曾到來的。


    這種感覺令他感到十分新奇。或許這種情緒也是因為他逐漸融入到拉米法城的日常生活。


    他怔了片刻,然後才提醒自己,還有許多東西等著他去整理,別胡思亂想了。


    他整理著衣服——當然了,他與琴多的衣服都混著放在了一起。不過他們的衣物也不算特別多,唯一的特點就是……


    琴多的穿衣風格好像越來越向他看齊了。


    不能說琴多有多喜歡穿襯衫,但是琴多的確也開始穿大衣之類的外套了。以前琴多還更喜歡穿短款外套,畢竟那更容易活動一些。


    西列斯心想,這或許也可以看作是生活的變化。


    ……不管怎麽說,作為一個堪薩斯人,琴多現在定居在拉米法城,還成了拉米法大學的助教,同時也得跟西列斯一起研究康斯特公國的文學……這事兒本身就相當令人驚奇了。


    他們在將近下午五點的時候才徹底將整個房子的東西整理完。兩個人都感到十分疲憊。他們出門吃了頓飯,找了家政公司預約了明天上午的打掃工作,然後就返迴了凱利街99號。


    琴多也安分了下來。他握住西列斯的手,望著那玫瑰色的天際。隔了片刻,他說:“真是忙碌的一天。”


    “的確如此。今天應該早點休息。”西列斯說。


    “……您真是冷冷淡淡。”琴多嘟囔著說,“我隻是想說,即便忙碌,但是與您在一起的時光,也顯得相當幸福。”


    西列斯微微怔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他說:“我也是,琴多。我十分享受與你一起度過的時光。”


    這話就讓琴多心滿意足了。他說:“希望這個春天,不要再有什麽舊神追隨者來破壞拉米法城的安寧。”


    西列斯:“……”


    他默然看了琴多一眼。


    原本他還沒想到這事兒,但是琴多一提,他就想到未來無數等著他去處理和跟進的事情。


    布魯爾·達羅的死亡以及達羅家族的覆滅、不為人知的“陰影”信徒的可能行動……光是這兩件事情,以及這兩件事情是否可能有所關聯的問題,就已經讓西列斯感到頭疼了。


    想了片刻,西列斯還是搖了搖頭。等這兩天忙過了,他就可以來關注這些事情的進展了。


    他們返迴凱利街99號,各自去洗澡洗漱。臨睡前,西列斯隨手拿著報紙看了一會兒,而躺在他身邊的琴多則摸索著伸手過來,握住了他的衣角。


    “怎麽了?”西列斯瞥過去一眼。


    “像是在夢裏一樣。”琴多含糊地說,他貼在西列斯的身邊。那是一種共享一個被窩的溫暖的感覺。


    西列斯說:“我也的確可以在夢中找到你。”


    他感到自己的語氣相當平實,不過琴多倒是沉默了很久。西列斯又看了他一眼,不由得笑了起來。


    “不早了。”他低聲輕柔地說,“先睡覺吧。”


    “好的,好的。”琴多呢喃著說,“晚安,西列斯。”


    “晚安,琴多。”


    他們在新家度過的第一個夜晚。在還沒來得及打掃的房子裏,他們靜默地、安寧地,相擁而眠。


    第二天早上起來,琴多表現出一種出奇的愉快和輕鬆。不得不說,西列斯也相當能理解他的心情。早餐他們是一起在廚房裏隨便做了點。


    等吃過早餐,家政公司那邊的打掃人員就上門了。這是專門給剛剛搬完家的住宅進行打掃的團隊,他們比西列斯和琴多專業得多。


    西列斯與琴多便去了樓上的書房,各自專注於自己的事務——值得一提的是,書房裏有兩張書桌,十分對得起這寬敞的書房空間。


    西列斯很快就將注意力投放到下學期的課程中。他麵對著自己的課表,隔了片刻,幾乎本能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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