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迴來了。”琴多揮了揮手中的一封信, 目光中帶著一種興致盎然的意思,“正想與您說這事兒。”


    “什麽?”西列斯走到了琴多的身邊。


    他們現在在三樓的書房。今天琴多依舊留在家裏處理一些工作——比如這學期要給學生們的考卷等等。不過,瞧他拿著那封信的表情,就知道這事兒可能與工作無關。


    “還記得那群殺手嗎?帶著赫德·德萊森的祖母去找他的那群家夥。”琴多說。


    西列斯怔了一下才想起來。


    事實上, 那也不是多遙遠的事情。差不多十天之前, 那群殺手曾經抵達赫德所在的位置, 當時琴多還親自去處理了這件事。


    ……盡管隻是十天之前, 但是現在想起來, 這事兒也已經恍如隔世了。


    這群殺手當時被交給了普拉亞家族的人。


    西列斯便問:“從他們口中問出了什麽?”


    他一邊說著, 二號人偶一邊從他的包裏自己爬出來, 然後小跑著站到了其他人偶的身邊。


    琴多投去了好奇的一瞥,大概是覺得人偶的動作相當有趣。他迴答說:“是的。”他斟酌了一下,“應該算是有用的消息。”


    西列斯有些驚訝,他看了一眼時間,便說:“你該去二樓換衣服了,琴多。我們得出門了。”


    “好吧、好吧, 一邊換衣服一邊跟您說。”琴多說,他起身,親吻了西列斯,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握著西列斯的手,兩個人一起去了二樓的衣帽間。


    “……普拉亞家族那邊花了一點時間, 詢問這群殺手,他們的目的、赫德的相關事情等等。”琴多脫了居家的外衣,在衣櫃裏翻找著自己要穿的衣服,“……您覺得我要穿得正式一點嗎?”


    西列斯停頓了一下, 然後有點好笑地說:“隻是一次普通的晚餐。你不是見過伯特倫和艾琳?”


    琴多偶爾會去瑰夏雜貨鋪那邊, 在那兒他早已經見過費恩一家人了。


    琴多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什麽, 大概是不讚同西列斯的想法,他就說:“那我穿件襯衫。”


    當然,一般來說,他所謂的穿襯衫,都是穿西列斯的襯衫。因為琴多自己從沒有主動購買過襯衫。


    “都可以。”西列斯說,“所以那群殺手說了什麽?”


    “呃……”琴多思考了一下,“對了,關於赫德。就像您猜測的那樣,他們的確不是想直接殺掉赫德,而是打算用赫德的祖母作為他加入組織的決心證明。


    “他們想讓赫德殺掉自己的祖母。這大概是這群人定義中的……決心?意誌?或者也可以說是忠誠。他們想要考驗一下赫德……您覺得這件怎麽樣?”


    琴多從衣櫃裏拿出了一件襯衫。


    西列斯抬眸看了一眼,然後誠實地說:“我覺得衣櫃裏的襯衫都差不多。”


    琴多露出了一個微妙的表情,他聳了聳肩:“好吧,那就這件。”他穿了上去,在扣上扣子之前,他若有所思地說,“您覺得我是不是應該……”


    西列斯用食指勾著懷表的鏈子,提著懷表晃了晃。他提醒琴多注意時間。


    琴多閉了嘴。


    西列斯把懷表放進口袋,上前兩步,給琴多扣上襯衫的扣子:“他們想要考驗赫德的意誌……然後呢?”


    “……我覺得您這是在考驗我的意誌。”琴多低聲喃喃,“好吧……他們指望赫德成為他們在拉米法城的向導。”


    西列斯有些意外地聽聞這事兒。


    “遺憾的是,沒能從他們的嘴裏問出,那些人來到拉米法城究竟打算做什麽。不過,這群殺手的確說,他們原本是想要從赫德的身份入手。畢竟德萊森家族在拉米法城多少有些人脈。”琴多說。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說:“他們對拉米法城不夠熟悉。就算埃比尼澤·康斯特曾經是康斯特公國的繼承人,但他畢竟也已經離開了十四年。


    “在這個時刻,赫德就成了一個合適的人選……幫助他們了解拉米法城。”


    “所以他們的確打算在拉米法城做點什麽。”琴多說,他給自己扣著袖扣,“不過,我們還是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做什麽。”


    西列斯幫琴多扣好了襯衫的扣子,然後整理好了襯衫的領子。


    “謝謝您。”琴多親昵地說,“可以用一個親吻作為答謝禮嗎?”


    “那算是答謝我還是答謝你?”西列斯低聲笑著,不過他還是吻了吻琴多。


    “……不能更加……深入一點?”琴多憤憤不平又嘀嘀咕咕地小聲抗議,“我剛剛甚至當著您的麵換了衣服……但您就隻是貼了一下!”


    西列斯依舊不為所動,他可太了解琴多了。他隻是說:“誰剛剛說我在考驗他的意誌?”


    琴多語塞。


    “而且我們就要出門了。”西列斯說,“晚上?”


    “……我本來隻是想著一個親吻,但您這樣說,可讓我滿腦子都是晚上的事情了。”琴多低聲喃喃,“您高估了我的意誌。”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琴多。他想到琴多之前那一次意誌判定大失敗——的確,琴多99點的意誌屬性,在西列斯麵前仍舊顯得不堪一擊。


    他不禁笑了笑。


    琴多也笑了起來,他蹭了蹭西列斯的臉頰,低聲說:“不過,我已經感到十分的愉快了——隻要與您在一起。”


    “我也一樣。”西列斯又吻了吻他。


    換衣服讓琴多的頭發有點亂了,西列斯就順手給他重新紮了辮子。當然,他隻會紮,不會編。最後還是琴多自己把略長的頭發稍微編了編。


    準備妥當,他們就一起下了樓。


    “……對了,我還準備了禮物。”琴多突然想起來,“您等等,我去拿一下。”


    西列斯有點意外,他感到琴多的態度似乎過於鄭重了。不過……這種感覺還是相當熨帖的。


    他耐心地等待著,一邊思索著一些事情。


    當琴多帶著一個禮品袋走下樓的時候,他就注意到西列斯沉思的表情。他問:“您在想什麽?”


    “剛剛在曆史學會的時候,我得到了一個靈感。”西列斯說。


    琴多有點好奇地問:“是什麽?”


    西列斯說:“現在還不能說。”


    琴多:“……”


    雖然他知道西列斯“守密人”的身份,但是……


    他憤憤不平地說:“那您明明可以不提這事兒——所以您果然還是在賣關子吧!”


    西列斯失笑,他伸手碰了碰琴多的臉頰,讓他的伴侶別生氣。他說:“隻是不能在現實世界說。迴頭我會跟你講。”


    琴多反而因為這話更加好奇了。什麽事兒必須得到夢境裏才能說?


    ……他得承認,這種好奇甚至衝淡了他對於晚上的某件事情的期待。


    當他們抵達與費恩一家約定好的餐廳,琴多的大腦中才若有所思地、狐疑地劃過一個想法:他心愛的神明不會是故意勾起他的好奇心吧?


    不過他也沒心思考慮這些事情了。他覺得有點緊張。


    西列斯與伯特倫談論著城內的一些事情,他不著痕跡地在桌下握住了琴多的手,然後感到身旁的琴多仿佛一瞬間鎮定了下來。


    他側頭看了琴多一眼,確認自己的感覺並未出錯。這樣的轉變令他感到些許的哭笑不得。


    琴多將自己準備好的禮物遞給了費恩一家。伯特倫、艾琳、安東尼,這三個人他都準備了禮物。


    伯特倫收到的禮物是一個精致的煙鬥;艾琳的禮物是一組最近才麵向市場,據說可以更加方便編織的毛衣針;安東尼的禮物則是冒險小說家阿維德·諾頓最新的一部作品。


    不算特別貴重,但都相當符合他們各自的喜好。


    他們談論了一會兒日常的話題,又談及瑰夏雜貨鋪的生意、歐內斯廷交易會的進行、西城的改變等等。這些話題都顯得相當家常。


    “拉米法城仿佛在慢慢進入發展的正軌了。”伯特倫感歎著說,“如果那些舊神追隨者別來搗亂,或者,再也別出現,就再好不過了。”


    西列斯和琴多卻都對這個假設報以沉默。


    伯特倫也沒有多問,他隻是苦笑著說:“不太可能,是不是?”


    “你們三個都顯得這麽悲觀。”艾琳在一旁略微不滿地說,“但是,事情總得一步一步來。你看,我們不是已經比霧中紀前幾百年來得好一點了?”


    其他人都點了點頭。


    安東尼在一旁故作深沉地說了一句:“活一天算一天,生活總是要繼續。”


    幾個成年人都轉而看向了這個男孩。


    安東尼咳了一聲,小聲說:“快開學了,我在複習之前學過的內容。”


    幾個成年人於是議論了安東尼的成績問題。這幾乎讓安東尼惱羞成怒了。


    與舊神追隨者有關的話題看似輕輕巧巧溜走了,但是之後伯特倫還是問了起來。他說:“教授,是無燼之地出了什麽事嗎?”


    他知道過去一段時間,西列斯與琴多前往了無燼之地。


    伯特倫·費恩已經許久沒有去過無燼之地行商,應該說,他已經將生活的重心轉向家庭,而他如今的資產也足夠讓這一家人好好生活。


    但是,他也不由得因為西列斯剛剛的沉默而感到擔憂。


    西列斯想了想,便說:“今年五月……格雷福斯家族的事情,你知道嗎?”


    格雷福斯家族是拉米法城內有名的房地產商,伯特倫自然也與他們打過一些交道。


    在格雷福斯家族出事之後,公國那邊對外的口徑隻是說這個家族卷入了一些違法的行為,但如果人們有心調查的話,那也必定會聽聞許多的流言,比如這個家族可能是舊神追隨者等等。


    伯特倫顯然從其他的商人那兒聽聞了一些事情,因而臉色頓時就變了變。


    “這件事情似乎還未完全結束。”西列斯說,“之後拉米法城內可能也會出現一些混亂和變動……你們要注意安全。”


    琴多在一旁補充說:“在無燼之地,舊神追隨者的行動會更加瘋狂和激進一些,我們也是因此才注意到他們行動時候的蛛絲馬跡。”


    伯特倫不由得皺了皺眉。他說:“格雷福斯家族……如果你們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調查一下,這個家族是否還有什麽漏網之魚,或者說,關係親近的密友?”


    西列斯思考了一下,也沒有拒絕伯特倫的好意,他隻是強調說:“不過,還是得注意隱蔽。”


    “我明白。”伯特倫說。


    艾琳在一旁說:“格雷福斯家族……那這個家族出事之後,他們家族的資產都去了哪兒?”


    伯特倫想了想,解釋說:“一部分應該是交給了康斯特公國……當然了,具體來說,是那些貴族和商人們。他們可能會以一個相對低廉的價格買下那些資產。


    “不出意外的話,主要就是房屋的所有權、經營權等等,畢竟格雷福斯家族的產業主要就是地產。


    “另外一部分就是格雷福斯家族本身的資產,以私人名義擁有的財富、收藏品、地契、個人物品等等。這部分可能會被暫時收容並檢查,沒問題的或許會流入拍賣市場。


    “當然,如果一些人有門路的話,那他們肯定也會提前買下自己相中的一些東西。畢竟格雷福斯也是一個大家族,大概會擁有一些有意思的藏品。


    “許多商人們其實也盯著這些東西。之前喬納森·布萊恩特出事之後,布萊恩特家族的某些藏品讓幾名商人發了筆橫財。他們可以倒賣這些東西,總有人會樂意購買。


    “……如果我這邊的消息沒錯的話,這件事情的調查和處理已經到尾聲了。可能再過一段時間,這些東西就會流入市場,或者提前被某些人買下。”


    艾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安東尼大大咧咧地說:“那這些東西會不會有問題啊?”他想了想,“就像之前格雷森……”


    “我們正吃飯呢,安東尼。”艾琳低聲說。


    安東尼立刻閉上了嘴。


    不過他的想法倒是令幾個成年人都產生了一些靈感。


    琴多說:“這的確值得擔憂。不過,有一個前提就是,官方的調查人員沒有發現這些物品的問題,進而讓其流入了市場……這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況且……如果格雷福斯家族在拉米法城內還存在同夥?”伯特倫思索著,“他們或許會忙不迭購買某些特定的、特殊的物品,隱藏自己的存在。”


    艾琳懷疑地說:“也就是說,格雷福斯家族的那些物品,可以幫助我們指認這群同夥?他們真的會有這麽不小心?”


    “但人們之前也不知道格雷福斯家族的問題。”西列斯說,“如果這類‘東西’真的存在,那可能是更晚時候東窗事發之後的鐵證。某些人可能會做賊心虛,迫不及待地將其買下。”


    一邊說,他一邊思索著。


    按照西列斯對於這群陰影信徒的了解,這些被“放養”的“隱藏的人”——這些如同德萊森家族一樣,生活在拉米法城並且不為人矚目的家族們,實際上已經慢慢遠離對於“陰影”的信仰了。


    這種瘋狂的信仰當然仍舊殘留在他們的血脈之中,隻等待著某一刻被喚醒。


    但是,在沒被喚醒之前,他們也仍舊算得上是正常人;即便真的在發瘋邊緣了,也未必不能阻止他們的癲狂與淪落。


    至少現在來說,他們還算是正常人。


    德萊森家族之所以會在五月份的事情結束之後,就離開拉米法城,是因為赫德·德萊森沒有完成預期中的計劃,因此整個德萊森家族都要受到懲罰——盡管這懲罰並未實現。


    但是,仍舊潛藏在拉米法城內的某些類似的家族,他們的處境還是“隱藏”的狀態。


    他們可能曾經在不清楚彼此真麵目的情況下,與格雷福斯家族打過交道,考慮到格雷福斯家族在拉米法城內曾經的權勢來說。


    在格雷福斯家族出事之後,他們或許也還不知道這個家族竟然與自己擁有著相同的信仰,畢竟外界關於五月份的事情的信息並不算多。


    但現在,更多的、更加瘋狂的陰影信徒正往拉米法城來。


    如同德萊森家族一樣,這群陰影信徒可能在抵達之前,就派“幹活的人”通知了拉米法城內的這些家族。


    他們原本的目標可能是赫德·德萊森。但是赫德卻意外逃脫了,所以,他們可能會指望其他“隱藏的人”來成為他們在拉米法城內的向導。


    在這個關頭,對於這些“隱藏的人”來說,事情可能會顯得更加明白一些。


    也就是說,他們可能會了解到德萊森家族的存在(作為殺雞儆猴的證明),以及格雷福斯家族的存在(告誡他們不能輕舉妄動)。


    但是,這群在拉米法城內安逸久了的家族們(盡管還不確定有多少),他們在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通知下,又有多少能夠保持冷靜呢?


    如今的局麵與德萊森家族當初麵臨的局麵還並不一樣。當初德萊森家族隻需要犧牲赫德一個人,而他們也相當容易地就做出了這個選擇。


    但是,現在這群“隱藏的人”,卻必定要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幾百年來的家族榮譽,都賭到這件事情裏麵。


    這個決心和德萊森家族當初下的決心,可是完全不同的意義。


    再者說,如果部分家族擁有足夠靈活、迅速的消息網的話,那他們說不定還能知道德萊森家族的人,實際上並沒有全部死光。


    這就更進一步削弱了陰影信徒對這群“隱藏的人”的威懾力。


    ……說到底,霧中紀已經過去了四百年。情況已經不同於往昔了。


    拉米法城裏的這些貴族家庭,特別是那些擁有舊神信仰的家庭,他們甚至都有意無意開始將年輕人排除在外了。


    比如哈裏森家族、格蘭特家族,再比如德萊森家族,這些家族中,年長者了解家族的信仰與過去,但對於年輕人來說,他們隻是大概知曉自己家族的某些過往故事而已。


    他們都並不清楚,自己的家族實際上擁有著某些對於神明的信仰——事實上,如今的年輕人都覺得,舊神是相當遙遠的事情了。


    而如今朝著拉米法城奔湧而來的這些陰影信徒,他們原本的生活環境是什麽樣的?


    他們生活在米德爾頓,一個仍舊保守並且始終維持著對於阿莫伊斯信仰的國家;他們中很大一部分或許曾經生活在福利甌海的孤島上,在不可思議的惡劣環境中生存著。


    對於這群活在拉米法城的溫柔鄉裏的貴族家庭們,他們一無所知。他們以為這群“隱藏的人”還能保持著相當虔誠的信仰……


    ……的確,迷霧中的綠洲裏的那群“隱藏的人”是這樣;但拉米法城可不是迷霧中的綠洲。兩者的生活條件、經濟環境都天差地別。


    埃比尼澤·康斯特大概對拉米法城有所了解,但那也是十四年前的認知。在枯萎荒原開發計劃、拉米法城內改造計劃如火如荼地進行之後,拉米法城居民的想法也已經發生了改變。


    換言之,陰影信徒的認知,似乎與現實相當不符。


    ……這種思維的誤差,倒是與他們信仰的“陰影”所麵對的情況,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西列斯心想。


    具體到這些“隱藏的人”——這些如同德萊森家族一樣藏匿於拉米法城的家族,他們真的如同陰影信徒想象中那麽忠誠嗎?


    想想德萊森家族吧。


    在迷霧中的綠洲的時候,那三個人還可以勉強憑借自己的意誌力,確保自己不踏入村落的範圍。雖然西列斯的判定也幫了忙,但說到底,他們自己也在努力掙紮。


    而赫德·德萊森,他甚至已經完全擺脫了家族信仰的陰影。


    ……西列斯詫異地意識到,當他們苦於尋找突破口的時候,或許可能提供幫助的人,早已經出現在他們的麵前了。


    “他們……這群可能存在的,格雷福斯家族的同夥,”西列斯說,“他們可能會表現得相當軟弱和舉棋不定。


    “他們既可能會逼迫自己參與這場行動,在主客觀壓力下;又可能抱有著,一旦這場行動失敗,他們說不定也能全身而退的想法。


    “……所以,他們說不定會想要銷毀自己與這事兒的關聯。比如,他們可能存在的,與格雷福斯家族聯絡、交流甚至於合作過的信息。”


    格雷福斯家族的陰謀綿延了整整兩個世紀。到最後,他們甚至選擇了拿自己同出一源的達羅家族作為實驗品。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隱藏在暗地裏的家族們,是否有可能也了解一些蛛絲馬跡,甚至暗地裏提供了幫助呢?


    德萊森家族或許沒有,但其他的家族呢?


    在西列斯之前的調查中,與這種情況相關的線索的確沒被發現;但那可能是因為他們提供的幫助相當隱蔽,或者隻是某種微不足道的交流。


    比如說……這種幫助發生在那個神秘的藝術家學部?


    這樣一來,其他人當然不可能調查得到。


    格雷福斯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像伯特倫所說的那樣,這個家族的資產都要拿出來拍賣了。但萬一未來將要發生的這場陰謀敗露,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正如西列斯所說的,“做賊心虛”。


    西列斯想了想,便問:“伯特倫,你會參與到格雷福斯家族資產的拍賣之中嗎?”


    “我擁有一封邀請函,不過日期還未確定。”伯特倫說,“我本來不是特別感興趣……現在看來,我得去一趟了。”


    “隻是觀察那些買家的情況,你沒必要親自購買什麽。”西列斯提醒說,“而且那些東西……未必安全。”


    伯特倫認真地點了點頭。


    西列斯向他道謝。


    他心想,如果真的有人選擇這麽做,那倒是可以試著從他口中問出點什麽。就算現實中不能太激進,在夢境中也可以試試。


    他們現在苦惱的問題,恰恰就是他們並不清楚這群陰影信徒打算做什麽。


    不過,當這群陰影信徒可能會利用黎明啟示會的叛徒的時候,西列斯也想反過來尋找一下陰影信徒中的叛徒。


    在這場鬥爭之中,信息永遠是第一位的。西列斯或許是最清楚這一點的人。


    舊神追隨者的話題告一段落。艾琳適時地說起了一些普通的日常話題,讓凝重的氣氛逐漸緩和下來。


    飯後,他們與彼此道別,然後各自迴了家。


    “……您認為這是一個突破口?”琴多將話題繞迴了之前的事情上。


    費恩一家並不清楚“陰影”的存在,也並不了解許多的細節,他們兩個也不好當著這家人的麵討論那些危險而可怕的信息。


    不過,這件事情的確值得看重。


    “是的。”西列斯說,“陰影信徒或許已經完全瘋了,但是這些家族的成員或許還沒有。”


    夜色中,他們挽著手,沿著林蔭道走迴凱利街99號。夏日夜晚的涼風驅散了雨季的悶熱,但也暗示了未來的酷暑。


    琴多低聲說:“至少這值得一試。”


    西列斯也同意這一點。


    迴家之後,他們就默契地沒有再提及舊神追隨者的事情。有其他的事情——更加輕鬆愉快一點的——值得他們去做。


    第二天上午,西列斯收到了一封來自拉米法大學的來信。


    “我還以為這封信會更晚一點到來。”西列斯低聲說,他凝視著信封上那個寄信人姓名——諾蘭·赫斯特。拉米法大學文史院的院長。


    “但明天就要開學了。”琴多倚在西列斯身上,懶洋洋地說,“再不寄過來,恐怕也來不及了。”


    西列斯也的確同意這個說法。明天就要開學了,他還沒什麽實感。


    但諾蘭·赫斯特院長的這封信,恰到好處地將他拉入了拉米法大學的事務之中。


    按照之前布萊特教授的說法,如今這位赫斯特院長的祖先阿布索倫·赫斯特,是一位來自薩丁帝國首都陶赫蒂亞的學者,正是他一手建立起拉米法大學。


    因此,諾蘭·赫斯特在校內組織了一場秘密聚會,用以分享一些古老而神秘的文獻資料。那似乎隻對專業主任級別及以上的教授們開放。


    在西列斯接任了文學史專業主任的職位之後,他卻從未聽聞任何相關的消息。直到此刻。


    他對這封信的內容有所預料。


    “……


    “尊敬的西列斯·諾埃爾教授:


    “很高興聽聞您成為了文學史專業的主任。我樂意見到一些年輕教授逐漸擔任校內的重要職務,這意味著我們已經漸漸完成了知識的傳承。任何一個時代都需要這樣的過程。


    “我十分期待您在這個崗位上的表現,也相當樂意為您提供任何意義上的指導或者幫助,如果您樂意的話。


    “我會在每周日上午九點,在拉米法大學地下一層的西麵會客廳等待著您。與我一起的還有其他一些老家夥,這是我們通常的一個聚會,現在我也十分誠摯地邀請您參與進來。


    “我認為您新穎的學術視角、優秀的學術底蘊,會給我們這些老家夥帶來新的感悟。我十分期待下周日的聚會。


    “諾蘭·赫斯特。


    “順帶一提,不用太緊張,西列斯。你可以將這事兒看做是普通的學術交流會,盡管話題可能略微深奧。”


    赫斯特院長在信中簡明地概述了自己的意圖,也正好是西列斯想到的事情——那場私下聚會的邀請。


    琴多有點疑惑地說:“拉米法大學還有地下一層?”


    西列斯思考了一下,迴答說:“應該是有的……圖書館不就有地下的區域嗎?不過,主城堡裏似乎沒有前往地下的樓梯。”


    琴多想了想,便說:“一個考驗?”


    “但既然邀請函已經發過來了,那似乎也沒必要在這件事情上為難我。”西列斯有點疑惑地說,“或許我迴頭可以問問布萊特教授。”


    琴多也點了點頭。


    “明天就得上課了。”西列斯低聲說,他將這封信又裝迴信封裏。


    琴多突然陷入了沉思之中,隔了片刻,他語氣委婉地說:“雖然我不知道是否應該這麽說,但是……您還記得您的論文嗎?”


    西列斯:“……”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歎了一口氣。他說:“明天上午我會去一趟學校圖書館。”


    “好的、好的。我很樂意陪您一起。”琴多強忍著笑意說。


    上午他們依舊在處理工作。西列斯寫了幾封信,包括給蘭米爾的(提及了格雷福斯家族的事情)、給往日教會的(以夏先生的身份),以及其他一些認識的熟人。


    他畢竟是遠行之後迴到了拉米法城,除卻正事之餘,也該和一些熟人打聲招唿。


    下午,西列斯去寄了信,然後獨自去了一趟貝恩書店,參與小說家聚會。倒不如說,他隻是給自己安排了一段算是休息的時間。


    “下午好,教授。您迴到拉米法城了?”偵探小說家安東尼婭·卡明女士微笑著與他打招唿。


    依舊是熟悉的三人組合。偵探小說家安東尼婭·卡明、梅納德·戴夫斯,以及冒險小說家阿維德·諾頓。


    蒙德·哥爾斯密、多琳·盧卡斯以及其他一些西列斯見到過的小說家,今天並沒有出現在這裏。


    “是的。”西列斯坐了下來,“不久前剛剛迴來。拉米法大學就要開學了。”


    “……差點忘了您還有個大學教授的身份。”梅納德自言自語說。


    阿維德嘲笑他說:“你是不是想不出新小說寫什麽,所以大腦都快幹癟了。”


    梅納德朝著他翻了個白眼:“你卻不聲不響出版了一本新小說。阿維德,你瞧瞧你,你和我們格格不入!”


    阿維德一時語塞,他瞧了瞧四周——安東尼婭:據說直接拒收出版商的催稿信;梅納德:對新小說毫無頭緒;西列斯:忙忙碌碌、無暇寫作。


    最後,他也不禁沉默了片刻,他有點納悶地說:“我還真顯得格格不入……等等,難道不應該是你們來反省一下嗎?”


    安東尼婭想了想,便說:“我最近的確有了一些靈感。”


    “哦,您打算寫點什麽?”


    “幾個偵探小說家商量著新小說的構思,結果真的有人根據他們的構思殺人的故事。”安東尼婭說,她想了想,又補充說,“我還不確定這些事件是發生在這群小說家內部,還是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聽起來很有意思!”梅納德眼前一亮,“這種真實與虛幻交織的感覺相當令人著迷!”


    阿維德也覺得這個創意相當有意思,他說:“不過,現實中不太可能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


    “推理小說中的犯案手法,有多少能在現實中複現呢?那隻是虛構的創意而已。”安東尼婭溫和地說,“這些手法是因為其精巧別致,而讓人們眼前一亮;而非因為其真實性。”


    “的確如此。”阿維德點了點頭。


    不過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在說,“怎麽會有人因為犯案手法的精致,而覺得眼前一亮?”


    梅納德有點不屑地說:“現實中就真有人按著你的冒險小說去冒險嗎?你自己都對無燼之地一無所知,更別說無燼之地的那些探險者了。


    “偵探小說、推理小說……甚至於愛情小說,也一樣。人們隻是追求那份他們自己無法得到的刺激。不可能有人相信,小說裏的故事是真實的。


    “虛幻才是其魅力所在。”


    安東尼婭又說:“我倒是聽聞過一件趣事。”


    其餘人都望向她。西列斯也從自己的思緒中抽身,安靜地聆聽著。


    安東尼婭說:“曾經有一個罪犯……殺人者,或者其他什麽。他逃脫了法律的審判,但是在臨死之前,他認為自己的犯罪手法如此精妙卻無人得知,為此感到十分的遺憾。


    “於是,他就撰寫了一部小說,將自己的故事寫在了這本小說裏。讀者們隻當這書是個精彩的故事,直到有一位敏銳的警探,發現了這個故事中蘊藏的,可怕的真實性。”


    梅納德吃驚地張大了嘴,他說:“這可真是……瘋狂的舉動。在書中隱藏了一個真實的、無人知曉的秘密!”


    “直到他死了,人們才發現這一點?”阿維德有點不安地詢問。


    “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最終是死在了監獄裏。”安東尼婭說。


    “我喜歡這個結局。”梅納德說,“惡有惡報……別這麽瞧著我,阿維德。不能因為我設計了一些奇異的殺人手法,就以為我也是個殺人狂。”


    阿維德訕訕一笑。


    西列斯評價說:“如果這個故事的結局就這樣結尾,那的確十分精彩。”


    其他人都怔了一下。


    西列斯解釋說:“我的意思是,這個故事以第一人稱開始,假稱這個故事是個迴憶錄。‘我’就是這個罪犯,以迴憶的口吻進行,可以加上一些沾沾自喜的得意自述。


    “當所有人都以為主角已經逃脫法律的製裁的時候,最後一章可以是一份相當嚴謹的調查報告,或者是一位警探的口述。


    “這部分內容就講述了某位警探無意中發現這份迴憶錄,從而調查到了真兇的身份,於是逮捕了前頭這個故事中的‘我’。”


    梅納德怔怔地聽著,然後大笑起來,他說:“這結尾可是會把讀者們嚇一跳的。”


    “就像是一場精彩刺激的探險故事,最後結尾是主角團隊因為盜墓罪被警局逮捕一樣。”阿維德笑著說,“這可太‘真實’了一些。”


    安東尼婭取笑他們說:“你們怎麽隻能想到違法犯罪的事情?”


    “嗯……比如主角聲稱自己是舊神追隨者,然後進行了一大堆可怕的行動。”阿維德興致勃勃地說,“而最後,這不過是一個瘋子大腦中的囈語和幻想?那得配上一位精神醫師的診斷報告。”


    梅納德笑個不停,但他還是指正:“舊神追隨者本來就是一群瘋子!”


    安東尼婭也笑了起來,她說:“這相當有趣……就好像是真實世界入侵了小說的虛構世界一樣。”


    “的確相當有意思。”阿維德點了點頭,他對著西列斯說,“您可以拿這個創意去寫本小說了,讀者們大概率會被這個結局嚇一跳。”


    梅納德本來已經停下了笑,但這會兒又忍不住在大腦中暢想一番,然後又笑了起來。


    西列斯莞爾。


    他想,地球人恐怕都已經習慣了互聯網上類似的創意,說不定還會覺得這不夠令人驚訝,但是對於費希爾世界的人們來說,這還是個相當新鮮的東西。


    ……不過,他倒是的確從中獲得了一絲靈感。


    他偏頭望了望窗外這座城市。無人知曉這裏將會發生什麽,無人知曉未來將是什麽模樣。這是個龐大的、籠罩在迷霧與陰影之中的謎團。


    而他或許已經窺見真相。


    但是……窺見真相,這就夠了嗎?


    他曾經始終在思考一個問題:如何成為神明?如何構建神明的樂園——一個永恆固化的儀式?


    為什麽安緹納姆和骰子,都有意無意向他強調著“守密人”這個說法?


    ……一個,被藏起來的秘密。他想。


    而單就這個概念而言,似乎有不少的可操作性。


    麵前的幾名小說家仍舊在討論著各自的想法。


    “對了,您之前說,加蘭小姐的故事將要被改編成戲劇?”安東尼婭像是突然想起來這件事情,“進展如何?”


    “……劇本已經定下來了。”西列斯迴過神,迴答說,“或許能在今年神誕日的時候上演。”


    “那可不遠了!”梅納德驚訝地說。


    阿維德算了算:“還有兩個多月,不到三個月。對於演員們來說,這可是一段忙碌的日子啊。”


    “是的。”西列斯微微笑著,迴應說,“這劇目,或許很快就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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