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梧桐樹鬱鬱蔥蔥,高聳入雲。


    突然飛至的鸞鳥繞著這棵梧桐樹盤飛而上,姿態優雅美麗,似有衝天淩雲之意。


    長長的尾部翎羽就像幾道絢麗的流光,在空中劃出幾道奪目的弧度。


    “快看那!”


    “鸞鳥現世了!”


    “是鸞鳥啊!”


    直到鸞鳥停駐於梧桐樹的枝頭之上,祭典上的眾人才都如夢初醒,紛紛議論起來。


    哪怕他們努力壓低了聲音不想驚擾這宛若神跡的鸞鳥,但也能明顯感受到他們激動不已的心情。


    廢話,這可是傳說中的鸞鳥啊!


    他們聽著鸞鳥的傳說長大,卻從未真實見過。


    本以為鸞鳥會一直這樣流傳於傳說之中,未曾想到竟然在今日見到了。


    而此時薛青還站立在梧桐之下,他仰頭看著這隻突然到來的鸞鳥,風吹動他頭上華麗的鳳冠,珠簾晃動發出悅耳的碰撞聲。


    薛青遮掩住自己眼眸中的震驚,既然擔當了此次祭典的“鳳女”一職,按理也應將這祭典的流程走完。


    他雙手交叉放置胸前,垂下眼,繼續將未盡的祭文念完。


    而身後的人群在初時的沸騰過後也逐漸冷靜下來,皆屏著聲在後頭安靜地聽薛青吟誦祭文。


    而依據流程,法海此時已經迴到了人群之中,他站立在芸芸眾生之間,看向位於梧桐樹下的紅衣少年。


    其他人的眼眸中是對再次現世的鸞鳥的虔誠信仰,而這位僧人眸中始終隻有那一人。


    “大師。”


    有人打斷了法海的注視。


    法海偏頭看去,來人是二蛋。


    或許是這幾天都未怎麽出門的緣故,二蛋看上去較之前更瘦了。


    一雙黑亮的眼睛在瘦削的臉上顯得大了些,他的手臂上纏上了更多的繃帶,幾乎要將他的整個手臂都覆滿。


    “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二蛋問-


    在祭文誦讀聲中,驕矜的鸞鳥垂下鸞首,頭頂的那一根長長的羽毛豎著。


    天地間安靜著,一時隻能聽到風聲與薛青的吟誦聲。


    少年聲音清越,卻帶著獨特的韻律,足以蕩氣迴腸。


    “願鳳神在上,永佑榮昌!”


    祭文的最後一句擲地有聲,似乎在迴蕩了許久才停下。


    鸞鳥似懂人言,在薛青念完最後一句祭文後,便引吭高叫了一聲。


    它看著就要展開巨大的翅膀,飛身而下。


    雙翅仿若能遮天蔽日。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突兀的法力劃破空氣直擊而來,重重朝鸞鳥展開的一側翅膀上打過去。


    這一切都太過突然,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薛青隻看到流光一現,而停駐在梧桐樹上的鸞鳥發出一聲哀鳴,叫聲讓人心顫。


    鸞鳥的右側翅膀被這道突來的法力穿透出一個不小的圓孔,它的身子因為這一擊驀地失去了平衡,直直從高高的梧桐樹枝頭上直線墜下。


    眼見著鸞鳥就要這樣墜落下來,薛青心跳如鼓,他的神智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已經先衝了出去。


    長長的衣擺隨著他的動作翻飛,頭頂的沉重鳳冠因為這驟然的劇烈動作墜落下來,掉下來的鋒利的釵子在他的耳側劃出一道血痕。


    薛青頭上被挽好的黑發因此失了束縛,全都鬆散下來,整個人一下變得狼狽不堪。


    但是……


    還好接到了。


    忽略被重量衝擊到導致的手臂疼痛,薛青看著在他懷中的鸞鳥。


    由於受傷的原因,鸞鳥的翅膀上還在不停流著血,鮮紅的帶著金色的血液蹭到了薛青的紅衣上,將薛青衣上的鳳鳥刺繡都染上了不同的顏色。


    那道法力是誰發出的?


    心中茫然的薛青下意識的轉頭去尋找法海。


    但是向來在薛青目光所及之處的法海不見了。


    法海去哪了?


    薛青咬住了自己的唇。


    而身後的人群因為這個意外已經全然炸開了鍋。


    “此等妖物,竟當神來供奉,愚蠢無知至極!”


    人群中傳來一聲怒喝。


    薛青迴頭,是幾名手持著法器的道士。


    棲鳳村的祭典向來熱鬧萬分,這幾個道士估計是跟著鎮上和其他村的人一起混進來的。


    “今日便要捉拿妖物,閑雜人等不可幹擾。”


    為首的灰衣道士趾高氣揚,手一揚,便用法力將憤怒的人群隔開。


    “什麽狗屁道士!別來管我們棲鳳村的事!”


    人群中的一位壯漢終於壓不住憤怒,破口大罵了起來。


    居然傷害他們所一直敬重的鳳神!


    這是“鸞鳥贈玉”這個傳說之後的幾十年內,鸞鳥第一次出現。


    神跡顯現,明明是天佑棲鳳村。


    而棲鳳村一直看重的鳳神祭典竟然就這麽被這幾個外來的道士破壞了!


    “滾出去!”


    “滾出棲鳳村!”


    “呸!”


    這名壯漢出聲後,其他人也忍耐不住,一言一語的罵了起來。


    “大膽!我們可是奉的官府命令,來此誅盡妖邪。”後頭的一位小道士跳了出來。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就被灰衣道士攔住。


    “莫與這些愚民多費口舌,先將這妖物捉走!”


    灰衣道士往前走了幾步,看著壓著眼眸冷冷看過來的薛青,他的麵上擠出一個偽善的微笑。


    “這位小友,將這妖物給本道吧。”


    他一手拿著法器,另一隻手朝薛青伸出。


    這個舉動顯然充滿了威脅的意味。


    棲鳳村的其他人不過平民百姓,□□凡胎不足為懼。


    眼前的少年更是纖細柔弱,瞧著不堪一擊。


    所以灰衣道士完全未將薛青放在眼中。


    “將妖物給本道,否則一起誅殺。”


    說到最後,灰衣道士的眼眸閃現出一抹狠厲的兇光。


    薛青壓著胸中怒氣,要不是理智告訴他此刻不能輕舉妄動,他早就運著法力招唿上去了。


    這幾個道士的目的就是衝著鸞鳥來的。


    而在灰衣道士的步步逼近下,薛青選擇抱著鸞鳥往後退了一步。


    看到薛青明顯拒絕的動作,灰衣道士的臉驀地陰沉下來。


    “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冷哼一聲。


    而薛青手中也已經暗暗凝起了妖力,氣氛僵持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原本被道士們用法力圈住無法動彈的村民突然衝破法力的阻礙,和道士們推搡了起來。


    “媽的,你們做什麽呢?”


    前麵破口大罵的壯漢早就對這幾個不請自來破壞祭典的道士攥足了怒火,束著他的法力一消失後,壯漢就直接衝出來抓住其中一位道士揍了一拳。


    其他村民也紛紛和道士們打作一團。


    “滾出棲鳳村!”


    雖然道士會法術,但他們的人數實在不敵眾多的棲鳳村村民,應對起來也倍感吃力。


    小道士被打的衣冠淩亂,他好不容易扶住自己發冠,嘴中生氣道:“這這這…!你們這群刁民…民風竟剽悍愚昧至此…!”


    話還沒說完,他身上又被人踹了一下。


    場麵一時變得十分混亂。


    灰衣道士顯然也沒有想到棲鳳村村民這突如其來的掙脫和反抗。


    原本用作束縛的法力怎麽會突然消失?


    灰衣道士麵容陰沉,他心中浮出猜想,手上立馬掏出法器。


    他嘴中念了幾個法咒,那羅盤似的法器便開始轉動起來。


    看到乍現的紅光,灰衣道士冷嗤幾聲。


    “好哇,看來這小小的棲鳳村,竟妖邪眾多!”


    這些日子,他們接到王府的指示,懸賞掃清可疑的一切妖孽,來保生民太平。


    凡是以妖丹或妖骨拿去懸賞處,便能得到賞金幾百兩。


    一時之間,凡是略有修為的道士道士還有和尚,便如同瘋了一般全力絞殺妖類。


    哪怕連初開靈智的靈獸也不放過,一律誅殺。


    其中以靈隱寺的住持與天機閣的閣主兩人自成兩大派係,在這場殺戮中出力最多。


    與此同時,妖類衰弱,城鎮之中的稍得點化的妖類都被殺盡。


    也有人覺得這道命令太過嚴苛,但是灰衣道士倒是讚同極了王府這道命令。


    不過一些牲畜野獸,哪怕穿上了人皮,也還是野獸。


    放任他們隱藏在凡人之間,隻會後患無窮。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不如一舉除了個幹淨!


    隻是想不到這隱藏在群山邊界的偏遠村落竟藏了這麽多妖,這裏的村民也愚昧至極。


    灰衣道士神色猙獰,他運轉著法器就要發動法力。


    然而有一道青色法力擊過來,打斷了他的動作。


    他驚詫地轉過頭,但是迎麵而來的又是一道法力。


    灰衣道士用法力抵擋,不過因為這一切太過猝不及防,他還是被壓到了地上。


    而且這法力……


    看樣子修為不低。


    被法力壓著,他驚懼地看著眼前的紅衣少年。


    還是那張柔弱又清麗的臉,偏圓的杏眼眼尾用紅色顏料勾勒出豔麗的花紋,眼下用偏紅的胭脂暈染出一層。


    確實美麗的很奪目,但也柔弱可憐的足夠讓人放鬆警惕。


    他們原是奔著“鸞鳥”這隻巨大的妖物來到棲鳳村,沒有想到,竟是還有這麽多的意外收獲。


    將這些妖物全都奪了妖丹上交,該是多少的真金白銀啊。


    這樣想著,灰衣道士的一雙眼中顯現出貪婪與癲狂來。


    這道士,感覺精神狀態有問題啊…


    看到被法力擊倒但卻突然露出瘋狂笑意的灰衣道士,薛青心下驚駭。


    他懷中還抱著手上的鸞鳥,不方便與灰衣道士纏鬥。


    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把鸞鳥給安置好。


    見灰衣道士就要掙脫他的法力壓製,薛青趕緊抱著鸞鳥遁走。


    而灰衣道士看著薛青逃走的身影,他沒有立馬去追,隻運轉法器,朝天空發出了一道煙花似的信號。


    薛青遁逃到了陳大伯家。


    不知道陳大伯與陳大娘還有二蛋的安危如何。


    不同於祭典處的喧鬧,院子裏很安靜,因為祭典而掛上的紅綢在屋簷下寂寞地飄著。


    陳大伯和陳大娘可能還在祭典上,他得盡快去找他們。


    還有法海…


    也不知道去哪了。


    就連平日裏最鬧騰最粘人的小黃鳥今早之後也不見了鳥影。


    這一個個的。


    薛青在心中重重地歎了口氣。


    他懷中抱著的鸞鳥很大,展翅而飛之時它的翅膀大到仿若能遮天蔽日。


    而此時受傷的鸞鳥就蜷在他的懷中,大約“大鳥依人”說的便是此刻的場景。


    感受到薛青的注視,這鸞鳥還偷偷抬起黑色的眼珠子看了看抱著它的薛青,又將腦袋埋到了薛青懷裏。


    瞧著弱小無助又可憐。


    隻是不知為何,薛青總覺得這鸞鳥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尤其是這雙小黑眼珠子中透出的眸色。


    和威風凜凜華麗炫酷的外表不一樣,這雙眼珠子中盡是狡黠。


    不過此刻最重要的還是先將鸞鳥翅膀上的傷治好。


    前麵薛青為了遁逃方便,便不管不顧的先將那件繁複隆重的禮服外衣脫了下來,隻著了裏頭單薄的紅色裏衣。


    薛青將鸞鳥輕柔地放在他的腿上,用手掌輕輕懸在翅膀的血洞處,緩緩往其傷處輸送治療的法力。


    雖然他的治療法力不深厚,傷口恢複速度緩慢,但是鸞鳥翅膀上的血洞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愈合了。


    終於,在薛青的施法下,這個血洞已經好的差不多。


    但薛青知道,其實這隻是恢複了大概表象,剩下的還是需要鸞鳥自身調養養傷。


    而血洞愈合的鸞鳥仰著腦袋蹭了蹭薛青的肚子,十分親昵自然地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正撒著嬌的鸞鳥看到自己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塊玉佩。


    上麵也雕著一隻活靈活現發鸞鳥。


    “這是你當時嘴裏叼著的玉嗎?”


    薛青拎著玉佩問。


    他早就有這個疑問了,與其自己猜測,不如借此機會直接來問當事鳥。


    鸞鳥的黑眼睛盯了這塊玉佩一會,它的嘴巴微張,看樣子就要迴答。


    然而下一秒,懷中巨大華麗的鸞鳥消失不見。


    出現在薛青麵前的是一隻滿身嫩黃色絨毛的小毛團,頭頂是一根較長的紅色羽毛,小黑眼珠和身體一樣圓滾滾胖乎乎。


    大約是也被自己的變化嚇到,這隻小毛團的黑眼珠中是還沒緩過來的滿滿震驚。


    直到看到薛青變化的表情小黃鳥來反應過來。


    “啾啾啾啾!”


    一張嘴就是一串熟悉的鳥叫。


    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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