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慣了大場麵的無雙看上去顯然比薛白更淡定一些。


    看到向來諸事不驚的薛白此時額上都要冒出成形的青筋來,無雙趕緊遞上一杯涼茶。


    畢竟自家水靈靈的白菜突然就被拱了,這事放在誰身上都冷靜不了。


    “先喝喝水。”


    無雙勸道。


    薛白放下扶著額頭的手,接過無雙遞來的茶一飲而盡。


    涼茶硬生生給她喝出了一醉方休的架勢。


    而薛青在薛白對麵大氣不敢出一聲,他糾結在一起的手指又絞了絞。


    他差不多能理解姐姐的心情,也能懂得姐姐的顧慮。


    可是,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怎麽可能想到那麽多呢?


    薛白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倒是邊上的無雙難得的開了口:“青青,你可知道這法海的身份……遠比想象的要複雜。”


    無雙隱跡在人間多年,對錢塘的秘聞傳言之類的也有些許了解。


    法海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僧人。


    與世人猜測的法海是個流落在外的孤兒不同,相反法海曾是世家貴胄出身,原姓為陸。


    他的父親曾是權傾朝野的一國宰相。


    按理來說,法海的命運軌跡應是在書香教導中成為一個優秀的世家公子,或許,再進入朝堂成為權臣。


    隻是一切都在那一年的冬天發生了變化。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錢塘城難得覆上了厚厚的雪,城中的人出行都不方便。


    隻是那快馬加鞭的訊息傳遍了整個錢塘。


    “皇上下旨,陸相滿門抄斬!”


    “滿——門——抄——斬——”百姓大多隻是飯後議論了幾日,便也將這消息拋到腦後。


    隻是這一朝宰相竟淪落到如此地步,難免讓人談起唏噓,更感慨這朝野風波難料。


    聖上喜怒無常,隻一下便會天翻地覆。


    這事並沒有談論很久。


    畢竟都是平民百姓,朝堂之上的事,還是離他們太遠了。


    沒有人知道,在那個落雪的深冬,有一名小公子來到了錢塘。


    從此靈隱寺多了一名小沙彌。


    “靜玄即將出關,而且這幾日之內錢塘城又發生了惡妖傷人事件……”


    無雙的眉蹙了起來,“我隻覺得這事不簡單。”


    雖然僅僅三日之過,但錢塘城就已經有大變化要發生。


    更何況……


    無雙敲擊著桌麵的手指停下了,狐狸美目垂下。


    “惡妖傷人?”


    薛青心下一窒。


    “沒錯。”薛白點頭。


    這也是她今日出門了才知道,在三日之前,也就是他們離去白府之時,錢塘城的一名公子便被發現死在了花樓邊上的暗巷。


    死狀慘烈,被破腹取心,血流了一地。


    待有人看到時,這名公子哥已經涼透,身子僵了,甚至連地上的血都黑了。


    錢塘城有妖!


    這人奔走大唿。


    其實幾日前便也有人殞命,隻不過死的隻是個走卒,死的悄無聲息,便也沒有人注意。


    同樣的死狀,都是剖腹奪心。


    “最近還是少去城內……”


    無雙道,“因為靈隱寺的念慈受傷還在修養,此事便交由寧王世子來處理。”


    寧王世子……


    “寧無恙?”


    “是他。”


    看到無雙點頭,薛青原本就皺起的眉不自覺皺的更深了。


    雖然僅與這位小世子見過幾次,但每一次都令他不愉快。


    “寧王病重,很快他就是新的寧王。”


    這寧世子瞧著病弱,但手段卻是一等一的狠辣果決。


    “他等雷厲風行,必是要將這惡妖揪出來才是。”


    “無雙,姐姐。”


    在無雙與薛白討論之時,薛青驀地想到些什麽。


    聽到薛青出聲,無雙與薛白便也就停了聲,看向薛青。


    “十多年前的妖界橫難,究竟是與誰有關?”


    他無端想到那張牙舞爪的道士來。


    他們衝進滿是火焰的棲鳳村殺奪妖丹,取得妖骨。


    那麽此時的人,又與破腹奪心的惡妖有什麽區別呢?


    “我也不知。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那群人便發了瘋的見妖就殺。”無雙扣著桌麵的手收緊。


    “一群瘋了魔的人,那時的王府非但沒有抑製,反而暗中讚同這種濫殺。”


    無雙麵色沉了下來。


    就連他這種大妖,都險些九尾斷盡,勉強逃生。


    更別說族中的小妖了。


    而那時掌管此事的王府,正是寧王府。


    薛青沉沉歎了口氣。


    那塊鸞鳥玉佩還在他的袋中,此時想到幻境中的啾啾了。


    想到陳大伯陳大娘還有二蛋。


    不知有無機會再見。


    “噠噠——”薛青屈起指節,無意識的在桌麵上敲擊了兩下。


    麵前的薛白驀地站起身。


    “我需要去城中一趟。”


    無雙眼疾手快地拽住她。


    “最近錢塘城正在風頭上,你確定要去?”


    薛白攤了攤手。


    “這是最後一趟。”她說,“我有些事與許郎商討。”


    說完這句話後她又放低聲音說了一句,像是抱怨似的輕聲細語。


    “凡人成親真的太麻煩了。”


    規矩對於妖來說實在是繁瑣複雜。


    “成親???”


    薛青和無雙沒有忽略這個關鍵詞。


    “姐姐你說什麽,成親?”


    薛青愣住了。


    他沒幻聽吧?


    什麽時候要成親了?還是說薛白的哪個認識的朋友要成親?


    無雙顯然也是一臉茫然的模樣,他從未聽薛白提起過這些。


    薛白的麵上難得浮出幾分羞澀來。


    “哎呀,不就是成親嘛。”薛白看著無雙和薛青的表情笑出了聲,“不過是凡人的一場儀式,表明兩人心意相通,締結良緣。”


    “我與那許郎心意相通,便也應該到了成親的時候。”


    這次換成薛青哽住了。


    明明他能聽懂薛白說的每個字,但是此刻合在一起,他卻聽不懂了。


    一邊的無雙拿起茶壺,默默給自己倒了杯涼茶。


    沒想到自己這好友,多年不問情愛,此時居然一鳴驚人,要和這文弱書生成親。


    其實無雙在人間多年,早已對人間這習俗了解熟悉。


    隻是他覺得這成親之事就意味著綁定伴侶,與妖類的結契相似。


    若是成親了那便有了羈絆,還不如一人獨自逍遙來的自在。


    更何況,外頭美人如雲,左擁右抱豈不美哉?


    “我去去就迴。”


    薛白轉身就要離開。


    她得先與許郎將這些事都安排好,這幾日錢塘城風波不斷,這成親之事過幾日再說。


    “姐姐,我與你一同去。”


    薛青站起身。


    他倒要再去仔細看看這許宣到底有什麽本事把姐姐迷得神魂顛倒。


    薛青也隻有上次去靈隱寺之前見過許宣一麵,但萬萬沒想到這進展,比他想象的要快了些。


    “那我留在這。”


    無雙不動如鍾,給自己又倒了杯涼茶-


    錢塘城的白天還是熱熱鬧鬧充滿人間煙火氣。


    如今到了夏季,河岸邊的垂柳依依,街上的行人都拿著扇子,時不時給自己扇著涼風。


    “那惡妖傷人事件鬧得比較大,到夜間,便也家家閉戶,不敢出門了。”


    薛白和薛青閑聊道。


    其實她並不擔心惡妖,隻是怕那些道士和尚抓捕妖類抓到了他們這些無辜妖頭上。


    罷了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隻希望那妖界橫難之事,不要再重演好。


    “姐姐。”薛青跟在薛白的身後,“你確定那許宣,是個值得托付之人?”


    薛青憋了一路,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雖然他也知道白蛇與許宣相戀是既定之事,但是,這也太突然了。


    他才剛迴來,就被告知薛白就要與那許宣成親。


    要知道,薛青的印象還停留在那時在薛白的洞府,薛白說在錢塘發現了一個俊俏的公子的時候呢。


    知道自己弟弟的心情,薛白拍了拍弟弟的肩,安慰道:“放心,我的法力在,還有你與無雙,想來他也欺負不到我。”


    對著薛青難掩憂慮的臉,薛白露出了一個笑容。


    “若是他欺負了我,我便用術法將他掀翻了,或者將他變成西湖邊上的垂柳,讓他日日風吹日曬。”


    薛白笑著說道。


    知道薛白是在開玩笑哄他,但是薛青麵上的憂愁還是因此散了點。


    “變成西湖邊上的垂柳真是便宜他,可以日日見落霞和飛鶴的美景。”


    薛青舒著眉駁了她一句。


    “那就把他變成湖中的烏龜。”薛白伸出手戳了戳薛青的臉,“隻要能讓青青開心。”


    這下薛青是真的被逗笑了。


    他也想開了,隻要姐姐喜歡便好。


    兩人沿著河岸的道路往前走著,因為許久都未來錢塘城中,薛青與薛白不禁走的慢了些。


    就當慢悠悠的閑逛。


    “讓讓!”


    “寧王世子的座駕先行!”


    幾聲響亮的驅趕聲傳來,薛青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薛白一把拉過到了路邊。


    而道路上走著的行人也如流水般往兩旁散去,仿佛這個場景他們已經很熟悉了似的。


    遠處有高頭大馬邁步而來,前麵有侍衛開頭,大馬上頭高坐著一名華衣錦服的少年。


    正是寧無恙。


    薛青聽到身邊的百姓在竊竊私語。


    “聽說這老王爺快要不行了,馬上這世子就要變成新的寧王。”


    “怪不得這世子最近風頭無限,連這座下的馬都趾高氣昂,氣勢十足。”


    “不過世子這身體,也不知道能當幾日的王爺……”


    誰人不知寧世子先天不足,身體病弱,能當幾日的王爺,隻怕真的是不好說。


    幾人正在這竊竊私語,那高頭大馬卻驀地在前麵放緩腳步。


    “大膽,竟敢妄議世子!”


    侍衛持著劍抵住這幾個說閑話的百姓,表情兇狠。


    “世子饒命啊世子!”


    而馬上的病弱少年麵色蒼白如血,一雙眸子卻總是陰鬱。


    他似乎都不屑將目光落在跪伏在地上求饒的幾個平民身上。


    “拔舌頭。”


    寧無恙的聲音輕飄飄地落下,不理會那三人吵鬧的求饒,便騎著馬往前走去。


    等等。


    寧無恙餘光驀地掃到什麽。


    薛青正暗自心驚中,雖然早就知道寧無恙這人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但是親眼見到還是忍不住心驚。


    他退後一步,不想看幾人被拔舌頭的畫麵。


    但是才剛往後邁了一步,薛青就感到一道陰鬱的眼神。


    薛青頓覺不妙地抬頭,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寧王世子就這樣停馬在他麵前,那雙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薛青:……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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