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他怎麽了?”


    不妙的預感自心底騰升而起。


    薛青自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可是說出來的話中卻忍不住帶上了急切的顫音。


    他往前幾步,逼近無雙還有曲有意,一雙杏眸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們,希望他們給他一個答案。


    薛白抓住了薛青的手,試圖讓弟弟冷靜下來,可是薛青此時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快告訴我呀。”


    向來隨意的杏眸中難得帶了乞求。


    若是法海離開了,怎麽會不與他說一聲,就這樣不告而別呢?


    薛青看著曲有意,這個法海最後見的人,如同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曲有意卻迴頭和無雙對視了一眼。


    在一陣死寂的沉默後,曲有意僵著臉說道:“寺中有事,他必須要先行解決。”


    “這是他留給你的”。


    曲有意將一塊留音石遞給薛青。


    其實前麵他與法海也並未商討幾句,隻是談到靈隱寺住持靜玄將要出關之時,法海額間的紅痣驀地像是燃起火來。


    “大師,你的額頭……”


    曲有意看著法海的額間流火紅痣,心中驚懼。


    法海本人卻是漠然,他低垂下一雙鳳眼,似乎冒著火光的紅痣並未讓他的麵容暖上半分。


    他抬起手臂,寬大的衣袖滑下半分,露出一截光潔手臂來。


    但是曲有意看到卻更為震驚,他顫了顫眼眸。


    “這……”


    法海的手臂上,竟全是火燒似的疤痕,在如玉的肌膚上,格外明顯可怖。


    且一些傷痕甚至沒有愈合,皮肉開綻,從中翻出紅肉來,瞧著便讓人感到幾近真實的同意。


    可法海像是感受不到痛覺似的,當布料擦過傷口時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點。


    “別告訴他。”


    他說。


    這個“他”雖然沒有點明,但是在場的兩人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


    法海眉間紅痣上的火光踴動的更強烈了,仿佛要從中噴湧而出,將這張佛麵都一並焚燒殆盡。


    麵前的僧人用另一隻手抓住自己滿是傷口的手臂,若不是唇色發白,根本看不出平靜麵容的他正承受著的巨大苦痛。


    他發白的唇顫了顫,一雙含著威的鳳眸卻看向麵前的曲有意。


    是壓迫至極的威勢,讓人不敢出聲高語。


    “把這個交給他。”


    手腕翻轉,手掌朝上,躺在其中的是一塊留音石。


    在陽光下,發著盈盈流轉的光-


    薛青奪過曲有意手中的這塊留音石,轉身離去。


    “青青!”


    薛白喚了一聲,卻沒有讓薛青停下。


    她想起身去追,但是被無雙拉住了。


    “讓青青自己處理。”他說。


    留音石的內容,青青定是不想他們聽到的。


    而邊上之後便一直沉默的曲有意偏頭看了一眼無雙,眸色沉沉,他也徑直轉身離開。


    看著薛青和曲有意兩人離開的背影,無雙像是失了力氣靠坐在椅上,花容一時都失了顏色。


    他伸手用手臂將自己的腦袋抱住,低低地歎了口氣。


    “這都是什麽事哪……”


    “你和曲有意到底怎麽迴事?還有法海,究竟發生了什麽?”


    薛白拿過前頭沒有飲盡的茶杯,抬手再將茶杯滿上。


    向來張揚的無雙難得有如此失意的模樣,他繼續將自己的腦袋埋在手臂中。


    他低低的聲音從中傳來。


    “玩膩了唄……”


    無雙漫不經心。


    “騙誰呢你?”


    薛白毫不留情的給了無雙的後腦勺一擊。


    若此時的對象不是曲有意是其他人的話,薛白還能勉強相信幾分,畢竟無雙向來都是流連花叢的偷心狐狸。


    隻是無雙此時的樣子,騙不了旁人。


    “說實話。”


    薛白逼問,“可是天機閣的事情?”


    無雙這才撐著頭將自己的腦袋從手臂中移開。


    “我不想他沾上這些事。”


    向來隨意的狐狸眼中是難得的正經。


    看著無雙這樣,薛白反而笑了兩聲。


    “哪有這麽簡單呢?”


    有些事並不是想怎麽樣便怎樣的,現實總是這般奇怪。


    越是強求,便越會脫韁。


    往往諸事難全-


    薛青並沒有走遠,他隻是走到一個僻靜之地停了下來。


    簷下的陰影並不是完全的陰涼,還是帶著夏季的微熱。


    路過的蝴蝶在薛青麵前活潑的亂晃。


    可是薛青此時卻沒有閑玩的心情,他打開手掌,留音石粗糙的表麵已經將他的手印出幾道紅紅的痕跡。


    薛青運轉法力,將留音石打開。


    裏麵是薛青熟悉的聲音。


    他聽著法海的聲音,眸子卻垂了下來,眸色晦暗不明。


    整個人一動不動。


    直到聽到最後一句,薛青的眼睫才顫了顫。


    法海的意思是,待他將靈隱寺的事情都解決就來尋薛青。


    他說:“等我,青青。”


    法海的聲音低沉,仿佛就在他的耳邊低訴。


    薛青攥緊了因為失效而變得暗淡的留音石。


    他垂下頭,小聲道:“騙子。”


    薛青並不傻。


    他知道法海這樣不打招唿隻留下留音石的突然離去,必定是到了不得不離去的時候,並且,法海是怕他前去。


    這一行多半是危險萬分,因此不告而別,不願讓其他人牽扯進去。


    這突然而然的事情,薛青隻能想到靈隱寺即將出關的靜玄住持。


    是因為這件事嗎?


    薛青沿著迴去的路緩步而走。


    其實他前麵跑出來,也沒有想清緣由,隻是驟然得了法海離開的消息,驟然就這樣衝了出來。


    或許隻是想要尋常一個安靜的地方靜靜。


    本以為幻境出來便能萬事大吉,沒想到,還是他想的太簡單了。


    薛青沒有繼續往前走,他靠著牆壁,緩緩蹲坐了下來。


    邊上的一朵野花被他摘過來,一瓣一瓣的被他拔禿了。


    “就等你兩天,不能再多了。”


    薛青對著禿了的小花呐呐道。


    他戳了戳這個禿頭小花。


    “騙我的話,就再也長不出來頭發。”


    薛青暗自威脅-


    靈隱寺的潭水冰涼刺骨,仿若無端冒出寒氣。


    昏暗的環境看不清這潭水到底有多深,平靜的水麵下似乎有暗湧的水流。


    仿佛有巨龍臥藏於下,下一秒就會破水而出。


    “嘩——”一聲水花濺起的聲音迴蕩在幽閉的空間之中。


    再冒出水麵,是一身玉白的軀體。


    寬闊的後背上有著未褪盡的鞭痕,此時又覆上了新的幾條,皮開肉綻。


    或許是因為潭水浸泡的原因,那幾條傷口上的顏色幾乎要褪盡,冷的發白。


    “法海。”


    老人遲暮的聲音傳來,在空曠的地下寒潭中迴蕩。


    盡管聲音年邁,但是不怒而威。


    “師父。”


    法海披上了僧袍外衣,他站在年邁僧人的麵前。


    他手臂上和後背的傷痕絲毫不見消褪,隻有眉間紅痣中的流火似乎被稍稍壓製,沒有之前蓬勃欲出的模樣。


    靜玄看著麵前年輕富有朝氣的軀體,眸中閃過一絲不知是何的精光。


    他眉目慈祥,瞧著和普通慈眉善目的小老頭沒什麽兩樣。


    朝法海擺了擺手,示意法海跟上。


    靜玄轉身上了台階。


    台階不長,但是濕滑,很陡,仿佛隻要一步踏錯,便會墜落,直直墜到深淵中去。


    靜玄將法海帶到了他的禪房。


    已經有一人等在了這裏。


    “師父,我有一事……”


    念慈在這等靜玄已等了許久,一見靜玄進來便趕緊站起身。


    但是他想要說的話在看到靜玄身後的那人時便停住了。


    “怎麽是你?!”


    此時的念慈已全然不再做往日裝模作樣之勢,若是在原來未撕破臉時,他必然要扮演師兄弟情深一會。


    法海沒有說話,倒是靜玄警告似的喊了一聲。


    “念慈。”


    念慈這才收斂麵上的表情,又恢複成平日裏那模樣。


    “師弟,許久不見。”


    他用眼睛掃過法海身上的傷口,“怎的突然迴寺了?”


    仿若前麵那個跳腳貓似的人不是他一樣。


    法海並沒有理會他,念慈暗自咬牙,重新坐了下來。


    “師父此次出關如何?”


    念慈殷勤地詢問靜玄。


    靜玄不鹹不淡,隻輕輕點了個頭當作迴答。


    而後他從身後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大約是功法的書,遞給法海。


    “你身上失控的法力需要用這本功法來壓製,方可除根。”


    “待練上七日之後,便由我親自施法,為你除去弊根。”


    靜玄眉毛花白,語氣從容,讓人忍不住產生敬畏之心。


    師父為何要這麽關注這法海?


    明明已經知道法海與妖廝混,應當剖了他的骨頭,當即趕出寺才是!


    不同於法海的平靜,念慈在默默腹誹不停。


    不是他不冷靜,隻是靜玄出關,之前暗害法海未成,如今法海留在寺中便如同一枚定時炸彈,讓念慈不得不心驚擔憂。


    還是死了才讓他安心!


    法海道了聲謝,將功法接過。


    不動聲色地掃過上麵的字,鳳眸眸色不明。


    “好孩子。”


    看著法海的動作,靜玄嘉獎似的誇了一句。


    便讓法海可以好好去休息,勤練功法。


    法海離開後,念慈就坐不住了。


    他半站起身,想告訴靜玄那些事,他急切道:“師父……!”


    “啪——”隻是念慈才剛出聲,就被靜玄一個掌風扇倒在地。


    明明是個年邁的老人,手勁卻能將一個成年人扇倒。


    “安分些。”


    靜玄擦拭著手指,眼神看向念慈就像在看一條不聽話的狗。


    “還未追究你之前之事,我等佛骨等了那麽久……”


    “差點就要被你毀了。”


    靜玄看著自己枯瘦如柴的手,就像枯木一樣已到時候。


    眸中隱約的厭惡之後是漸漸浮起來的狂熱。


    馬上……馬上……


    他就能再次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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