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強眉毛一擰,手立馬按住腰間的鞭子,粗糙的鞭子磨的人掌心疼。


    他正欲抽鞭,握著鞭柄的手卻被另一隻細白的手止住。


    雖輕柔但帶著阻止的力道。


    偏眸看去,在飛動的發絲中是一雙冷靜的杏眸,眼角眉梢染上的是緊張的肅然。


    薛青先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盛強依言將躍躍欲試的手放了迴去。


    經過之前妖蛇幻境的並肩作戰,薛青和盛強已有了一同作戰的默契。


    他們不僅是朋友,更是從兇險幻境中出來的戰友夥伴。


    哪怕過了一段時間,但此時同時麵對危險,原本深藏在身體中的本能重新翻湧出來。


    見盛強將手放迴,薛青才將眼神收了迴來。


    他與盛強在幻境中磨練,早知盛強雖容貌昳麗,瞧著弱不禁風,但與容貌截然不同的是他咋咋唿唿的性子,在幻境後期被妖獸頻繁騷擾更是被惹到看到妖獸便不管不顧的抽鞭而上。


    若不是薛青每每扯住他,讓他冷靜些許,兩人再一起智鬥武鬥並上,不然兩人遲早與妖獸疲鬥而死。


    飛舞的塵土隨著風慢慢落下來,眼前的身影逐漸清晰。


    在碎裂哭泣的巨大佛首前,他的身形顯得瘦小,薛青看到他露出來的皮膚,就像缺水而失去養分的樹皮,皸裂枯瘦透著掩藏不住的衰老的氣息。


    但寬大的金色僧袍披在他的身上,在躍動的燭火下僧袍上的流動金線就像一脈脈湧動的光。


    ——宛若是金玉掩其身,卻從中露出塞滿其中的棉絮來。


    薛青直視著這人,向來溫軟如春水的眼神含著警惕化作了鋒利的冰。


    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這人明顯並非善類。


    況且雖其身形枯槁瘦小,卻無法忽視其周身難言的氣勢和法力。


    眼前的人……


    是靜玄?!


    這就是傳說中的靈隱寺住持?


    年邁的僧人緩緩轉過了身,在千萬盞燭火的映照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掩在黑暗中的臉像缺失的傷口,而被照亮的一半臉卻慈眉善目,連垂下的花白眉毛都透露著慈悲的憐憫。


    薛青卻驀地繃緊了脊背,全身上下都被調動地緊繃起來。


    ……像一把蓄力拉彎的弓。


    沉重到難以喘氣的空氣中,老僧低垂的眼倏的抬起,渾濁的眼球映著燭火折射出一瞬光芒,幾乎要將人刺傷。


    “你們來了。”


    蒼老的聲音在空蕩的神殿迴蕩,滿殿神佛寂靜無聲,隻能聽到老僧的迴音,一陣陣宛若潮水水波覆壓。


    將階上的火焰都惹得跳動三分。


    老僧似是等了他們許久。


    還為他們準備了一份初次見麵大禮。


    還未等薛青做出動作,老僧的細瘦的手一揮,寬大空蕩的繡金如同沉重的旗幟揮揚。


    用獵獵的袖風發布了一次無聲的號令。


    被陳列在一階複一階台階上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盞燭火隨著袖袍揮動扇起的風而明滅幾分。


    殿內的光明暗交陳,佛前燈一盞盞乘著這無形的風從階前緩緩飛下。


    一盞接一盞,像一條龍的節節脊柱,逐漸環繞於老僧身邊,形成一個旋風似的結構,將老僧包圍。


    ——明明是承載萬民祈福與祝願供奉給真佛的東西,此刻卻被此人竊取為自己所用。


    薛青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兩步,他背在身後的手指微動,捏了一個法訣。


    淡青色的妖力便像嫋嫋青煙一般從指尖泄出,活了一般流向身後緊閉的殿門之中的門縫。


    輕易被烈火攏住而燃燒不盡的靈隱寺,空無一人的寺廟。


    今日佛殿這場景,顯然是一個局。


    ——一場專門請君入甕的陷阱。


    顯然,這個局並不隻針對他與盛強。


    所幸法海還在殿外沒有進來,也不知是陰差陽錯還是天注定,又或是另一個計謀。


    也不知此時在門外的法海情況如何。


    薛青試圖朝門外傳遞信息。


    可是妖力才剛觸上沉重堅硬的殿門,便猶如脆弱的薄紙片,不過一瞬息便全然消失殆盡了。


    心下一窒,薛青猛地抬起頭。


    老僧於明滅跳動的燭火中朝他露出一個笑。


    下一秒,那蓮花底座燃著不滅燈火的佛前燈便如同颶風席卷而來。


    裹挾著不盡的真火和焚燒一切的力量。


    薛青來不及抬手,灼熱的痛感便撞上了他的手臂-


    佛殿外表森然威嚴,在寺中沉沉矗立。


    法海站在緊閉的大門前,一遍遍用法力去試圖轟開這緊閉的佛殿大門。


    前麵薛青與盛強甫一踏入佛殿,法海便立馬飛身而去,然而殿中不知是誰似乎早有預料,眼前的大門緊緊關上。


    與此同時,殿外的景象開始漸漸變動起來。


    天一下便沉了下來,所有的光一瞬被汲取了個幹淨。


    幽冥的河流蜿蜒流淌而上,岸邊種著花葉永不相見的花,無風自動著。


    一座橋橫跨寬窄的河麵,上麵熱鬧通行著數不清的魂。


    看不清,也聽不明。


    ——這是冥界。


    黃泉流淌,奈何橋上。


    又或許說,這是冥界的鏡麵幻象。


    身後忽的傳來一聲親切的問好。


    轉身過去,是一個黑臉黑身持著筆的判官。


    “嘿,來了。”


    他熟著聲朝法海問好。


    麵前的高大僧人卻麵容冷漠,竟比奈河橋下的黃泉水還要並冰涼上三分“如何出去?”


    僧人眉眼不掩鋒芒,他橫挑鳳眼,帶著沉沉的壓直問這位黑臉判官。


    黑臉判官上上下下打量了僧人幾眼,麵上毫不顧忌地露出“原來是你”的驚訝與詫異。


    隻不過他的麵孔顏色實在烏黑,以至於他所作的表情還有神態變化在此刻近乎於夜間的環境中看不出。


    這不怪他,因為僧人眉間的朱砂痣實在明顯特別,讓他不由想到那個在奈何橋前不肯飲用孟婆湯,而在奈何橋前苦守千年的年輕人。


    “嘿,這是什麽鬼,怎麽站著不過奈何橋?”


    鬼判官這日難得批卷完成堆的文書,沿著黃泉河散一散步,舒絡一下筋骨。


    卻看到向來守序的奈何橋邊突兀地站著一個人影。


    男子身量高大挺拔,容貌俊美,但眉間卻有一個巨大的血洞硬生生破壞了這副完美的相貌。


    紅肉翻綻,有鮮血還在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來往地府的鬼都會保留生前的死狀。


    想必這男子就是被這樣這劍一劍穿顱而死。


    隻是……


    走近了些,鬼判官才發覺出更多的不對來。


    “小鬼,何許人士?”


    鬼判官詢問。


    但是眼前的魂像是生鏽凝滯的機械,許久才擠出兩三個微弱的字來。


    “等……”


    “等……”


    什麽等?


    難道這鬼叫等等?


    鬼判官湊近了些,才發現更多。


    眼前這鬼竟不是完整的魂魄,站在這的僅僅是人的三魂七魄中的一魂。


    怪不得男子會站在這不上奈何橋,無法進入輪迴。


    看來這男子生前不僅被人一劍戳穿,還被人使了陰邪的失魂三魄術法,目的是為了讓男子再無輪迴,永生永世都無法轉世。


    但是光站在這顯然也不是個辦法。


    鬼判官從袖中抽出他的判官之筆,筆尖朝著男子虛妄的身形一點。


    筆尖所觸漾開圈圈漣漪,但是隨著泛上來的漣漪逐漸閃現出金色的光來。


    鬼判官猛地收迴了筆,往後退開許多步。


    這明明是……


    不應屬於陰曹地府的法力。


    ——純淨至陽,光亮奪目。


    這個男子,究竟是什麽來頭?


    怎麽來到地府還會受這不同尋常的法力庇護?


    還未等他掏開袖中的生死簿查詢眼前男子的身份,突有一陣金光下至,將陰冷的地府都照的亮堂起來。


    被金光照到的鬼魂紛紛四散開來,逃竄不已。


    金光是陽光般的溫暖,可是也能照陰暗與妖邪於無形。


    地府陰冷的鬼魂經不起這樣的照耀,尖叫地逃成了一團。


    連鬼判官都忍不住用寬大的衣袖遮擋住了自己的頭頂。


    隻有眼前的殘魂依舊安靜地站立。


    金光將他蒼白的麵容鍍上了一層解救似的聖潔的光。


    他眉間一直流血的血洞緩緩收緊,宛若春草複生,最終成了一個紅痣大小。


    “這……?”


    鬼判官驚歎。


    殘魂卻乘著金光飛升而上。


    “來罷。”


    從無窮無盡的蒼穹傳來一聲繞著梵音的唿喚。


    金光裹挾著殘魂遠去,鬼判官卻久久未曾迴神。


    究竟是何人,竟得了佛的庇護。


    來黃泉奈何解救。


    此刻再看眼前冷漠的僧人,鬼判官卻覺得驚人的熟悉。


    隻是眉目冷然。


    他再次詢問:“如何出去?”


    僧人的掌間燃起不盡的金色法力。


    是熟悉的金色力量,將諸邪眾妖都除盡的法力。


    他顯然已經等不及答案,要硬闖一番了。


    金色的法力如飄揚的火星踴躍而出,卻瞬然聚成一片灼亮天空的光-


    “唔——!”


    薛青咬著唇卻還是止不住這一聲疼極了的痛唿。


    盛著法力的佛前燈重重砸在他抬起到一半的小臂上,燭油帶著火潑灑皮膚。


    立刻在他雪白手臂上留下一道猙獰的灼燒傷口。


    ……竟是難以愈合。


    “薛青!”


    盛強急著氣喚了一聲,轉瞬鞭子已經抽出,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手上的傷口在劇烈地疼痛,但是疼到一定程度,這痛感反倒落了下來。


    運轉著的佛前燈如一場突如其至的冰雹,一盞一盞密密麻麻地砸落下來。


    帶著消滅一切的法力。


    薛青與盛強飛快地對視一眼。


    他與盛強在幻境中曾碰到過許多難纏的對手。


    兩人本就是半斤八兩的水平。


    有一隻龐大的妖獸發現了弱小的他們。


    在絕對的實力碾壓麵前,他們甚至都來不及逃竄,隻能硬著頭皮與之一戰。


    妖獸如移動的巨樓沉重地行走,每一步都搖搖晃晃地激起塵土,但卻能輕易抬腳碾碎他們兩個。


    薛青盛著妖力手持青劍而上,他騰空飛躍,束起的發絲揚起了一個漂亮利索的弧度。


    地上的緋衣少年繞著妖獸急速的奔跑,用堅韌的鞭子伴著妖獸的腿。


    妖獸晃動,抬動了碩大腦袋。


    “就是現在——”薛青蓄力提劍像一把鋒利的箭發射而出。


    帶著驚鴻妖力劍意而下。


    青色身影於無窮無盡的佛前燈的墜落中靈活穿過。


    遊龍劍影,宛若少年郎提劍斬長鯨。


    薛青手持長劍,朝著老僧坐定的身影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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