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沉重不可撼動的殿門,竟在此刻一下化為齏粉。


    隨著殿門的轟然破碎,門外泄進的光湧進了佛殿,無數的塵土也散花似的落下,在光中像一粒粒微亮的星子。


    殿中懸著的佛前燈的燈火都因此暗下去許多。


    在未完全落盡的塵中,薛青迴首看到一個逆著光的高大身影。


    塵埃落定後,來人在明暗交雜的光中抬眼。


    ——眉間一點如血的紅痣和冷然威凝的鳳眸。


    “好徒兒,你來了。”


    靜玄凝視著站在殿門口的身影,非但沒有害怕,渾濁的眼中反而泛起一層層詭異的興奮來。


    尤其是目光落在那富有活力與年輕的軀體上時,靜玄更是顯露出毫不掩飾的貪婪。


    仿佛這副軀體,本應就是他的。


    一身緋衣的盛強還氣喘籲籲的用手捏著鞭子,正虎視眈眈地盯著靜玄。


    他自然沒有錯過靜玄眼中的精光和其中暗含的意味。


    “我去!你們靈隱寺的住持,這麽惡心的嗎?”


    安靜中,盛強忍不住開口吐槽打破了這片寂靜的沉默。


    雖然這一聲吐槽十分不合時宜,但是確實有道理。


    而薛青看著麵前的人影啞然失語。


    待到高大的僧人走至他的麵前,那張唇幾乎要抵到他的額頭。


    直到額頭上感受到乍然而來的溫熱吐息,他才緩過神來。


    下意識的,他將被血泅成了深色的衣袖連帶手臂藏在了身後。


    可是手還是被握住,以不容拒絕的強勢力道從身後拉至身前。


    被血浸濕的沉重衣袖滑下,帶著重量和濕度在逐漸露出的手臂皮膚上滑下明晃晃的血色痕跡。


    連帶著那還翻著口的灼燒傷口,都顯得猙獰難辨起來。


    看起來血肉模糊的一片,在本來就雪白無瑕的肌膚上格外明顯刺目。


    薛青想要將手抽迴,再將這一時半會好不了的傷口蓋住,可是男人的手猶如鐵鉗,將他的手腕緊緊箍住,讓他動彈不得。


    法海沉沉的眸光落在傷口上,似有實質一般的微涼與威壓。


    握著他手腕的大掌抓的更緊了。


    “唔。”


    薛青忍不住輕輕痛唿一聲。


    若是法海此時鬆開手,他的手腕上肯定已經留下鮮紅的指引。


    聽到薛青的聲音,緊緊握著的手掌忽的鬆開了些,這次給了薛青手腕一些空間,好讓薛青能轉動手腕。


    但是仍握著沒有放手。


    薛青一邊轉動手腕,沒有去看手腕上隱約的紅痕,反而一邊偷偷瞟了垂眼看著他手臂的法海一眼。


    法海怎麽光看著不說話?


    明明前一刻還在生死攸關的緊急關頭,法海一來,這一場殊死搏鬥全都停住了。


    在場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們身上。


    不知為何,在法海這樣的目光下,薛青的心中湧上來難言的心虛。


    仿佛他犯了彌天大錯似的。


    為受傷而心虛,為擔憂而心虛。


    “一會兒會自己好的。”


    大不了等下抹點藥便是。


    薛青頂著法海的目光小聲地開口,說著便又再次嚐試將自己的手臂抽迴來。


    可是他的手才剛往迴一動,便被法海往前一拉,手被迫往前送的離法海更近了。


    “別動。”


    男人的聲音輕輕,卻帶著壓抑著的情緒。


    溫和的金色法力出現,輕柔地覆蓋在了薛青手臂的傷口上。


    明明都是能誅滅妖邪的法力,法海的卻和靜玄的法力完全不同。


    燃著靜玄法力的佛前燈隻沾上了一點就能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無法愈合的傷痕。


    但是明明是至純至陽所過誅邪皆焚的法海法力,卻可以溫柔至極地包裹著他手臂上的傷口,慢慢治愈。


    “不是吧——”站在一旁的盛強被迫圍觀了全程,他看著兩人這黏黏糊糊,千拉萬扯的動作,臉上的表情都變得難以描述起來。


    這兩人,就這麽叫堂而皇之嗎?


    現在是幹這些事的時候嗎?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妖心都不古。


    盛強沉沉地歎了口氣,再看下去他的心都要梗住。


    然後他轉過頭,和僵硬著姿勢,巋然不動的靜玄對上了眼睛。


    盛強:……


    這情況似乎不大對。


    下一秒他警覺地撲騰到了薛青身邊,努力無視薛青對麵極具存在和壓迫感的法海。


    “靜玄那老和尚還看著呢!”


    他大聲在薛青耳邊說悄悄話。


    薛青隻覺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這一聲給震聾了。


    但是盛強的提醒不無道理。


    法海在麵前,他差點就忘了還有個棘手的敵人還未解決。


    那就是靜玄還在這。


    薛青收迴前麵因為出神而四處飄忽的心思,偏頭去看自法海進門起就驀地站在那不動的靜玄。


    說來奇怪,靜玄為什麽收手了?


    還未等薛青仔細看兩眼,高大的僧人便擋在了他的身前,一個絕對保護的姿勢。


    “不愧是貧僧的好徒兒。”


    靜玄仍是那個僵硬的姿勢,隻是從幹枯的嘴唇中擠出一句似真似假的感歎。


    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咬牙切齒的惱恨。


    法海沒有說什麽,隻是一步一步緩緩逼近。


    迴蕩在殿中的腳步聲就像死亡前的沉重倒計時。


    “貧僧忘恩負義,反目成仇的好徒兒啊。”


    看著法海接近的身影,靜玄的眼中閃過什麽,但隨之而說出的依舊是情緒不明的感慨。


    他養的徒兒,自然就應該幫他做事。


    靜玄看著自己的徒弟,就像看一隻被他圈養的牲畜。


    聰明的,就為他所用。


    不聰明的,那就化作他功力的養料。


    “師父,你不該這樣對我——”在血肉分開的聲音中,紅衣僧人啞著聲音泣喊。


    聲聲泣血,帶著溫度的血肉還在跳動。


    可靜玄不為所動。


    他將來自另一人的法力抽取,漸漸化為自身所用,而一切功成,原先在祭台掙紮的紅衣僧人已經沒有了氣息。


    “蠢貨。”


    靜玄連眼神都不願再落上一眼,他理了理僧袍,將屍骨一並埋在後山焚毀。


    走出後山,他又是那個光風霽月,慈眉善目的靈隱寺住持。


    隻是寺中人不會發現,念慈僧人怎的不見了。


    “你不該將其他人帶進來。”


    迎著靜玄似要生吞活剝一般的眼神,法海隻冷冷地迴了幾個字。


    嗬。


    靜玄刻滿皺紋的臉上扯出一個嘲諷的笑來。


    萬萬沒想到,他機關算盡,反倒百密一疏。


    低估了他這冷心冷情的徒兒。


    靜玄嚐試調動指尖,但是身後不屬於他的法力猶如抵著他的一把劍,讓他不敢輕易動彈。


    看來他的徒兒,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達到了一個強大的修為。


    佛前燈的燈火不穩,光影在法海俊美的臉上變幻。


    他濃密的睫毛微垂,在麵頰上投下一小片淺淺的陰影。


    他比地上的哭泣佛像更像一個佛。


    像是從天而降的神明,未曾染上半分的人間煙火。


    就應該這般高高在上,以垂眸示人。


    這就是他想要的身體,他專心設計而完美契合的身體。


    狂熱與興奮讓靜玄蒼老麵上鬆弛的肌肉忍不住顫抖。


    一雙眼更是妖異,幾乎要現出不住的光來。


    瘋子。


    真是瘋子。


    靜玄不正常的目光讓人感到膽寒。


    薛青心下一跳,止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靜玄嘴角咧開,猛地破開束縛他許久的法力,原本凝滯著的佛前燈開始飛速地旋轉開來。


    “既然不聽話,那就都死——”地上的佛首眼下的淚痕越來越大,隨著一聲響亮的破碎聲,整個佛首乍然破碎。


    完完全全碎成了碎片。


    靜玄枯瘦的麵上因為使用法力崩起了條條青筋,整個人就像狂化了一樣看起來十分怪異。


    此時的他,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慈悲的模樣了。


    甚至看起來都不像一個人。


    反而像某種可怕的怪物。


    他吸納煉化的法力與妖力太多,太雜。


    已經悄然間在他的身軀中進行了變化。


    以至於靜玄現在非人非妖。


    薛青對著盛強使了個眼神,在法海抬手時,他們一起飛身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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