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秋目瞪口呆地望著淩鬆澤。


    這樣激烈的,毫不留餘地的譏嘲反對,讓她措手不及之下,全然不知如何應對。


    這樣冷漠,狠辣,且又果斷直接的態度,讓大宅門裏,即使是爭鬥,也習慣繞七八個彎子,且最好藏在熱情笑容裏的女人,感到陌生又驚懼。


    這些年來,淩鬆澤對她一直是禮遇的,容讓的,別說重話,稍冷硬一點的臉色,都沒甩過,這忽如其來的憤怒,竟嚇得她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兩步。


    淩鬆澤的話,是憤怒而危險的,他的設想,又如此荒誕而不可思議。


    怎麽就把所有人都當了壞人了?


    連故意瞞喪不報,拖著死人不下葬,就隻為消息湊在一起,好震動人心的事,他都能想得出來。


    文素秋自問這幾年看著韓氏族人行事,確實不算太差,那一夜看著舉族痛哭,怎麽想,也不象做戲,也該是有真情的。可同樣的事,到了淩鬆澤眼裏,怎麽就變得完全相反了。


    她怔怔愣了一會,才道:“這種事,怎能隻憑猜測論斷,也許老人家是真心悔過……”


    “就算是真心的,那又如何?”淩鬆澤毫不客氣地搶白她。“憑什麽一個人可以壞事做盡,最後改惡從善,流兩滴便宜的眼淚,就可以求到一個安心,順便為自己為族人,爭取到最好的利益。憑什麽無辜的人,受到種種盤剝傷害後,必須為仇人不痛不癢的認錯,毫不值錢的眼淚,就高高興興,好象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接著做朋友,當親戚?隻有那讀書讀死了腦筋的人,才會相信這樣的故事,才會推崇,這種自我虐待,自廢手腳的美德。何況,他隻不過是因為失敗了,所以才認錯,隻不過是因為,認錯比一直硬撐著,結果更好,所以才認錯,這樣的真心,不要也罷……”


    文素秋被這樣肆無忌憚的話都給嚇傻了,怔了半晌,才喃喃道:“你也是讀聖賢書的……”


    “可我現在是商人,純粹的,隻看重利益的商人。”淩鬆澤語意冰冷“讀書人要名聲,講仁厚,就算腦子沒讀傻,也得裝著傻了,就算心裏不信,也得裝做相信人心本善……可惜,這一套對我沒用,小諾,那幫人愛怎麽鬧騰怎麽鬧騰,反正你別去,我們跟他們不遠不近不冷不熱地虛耗著,已經是給他們麵子了,想再進一步,那是做夢”


    韓諾沉默地看著他,不發生這件事,他不會知道,大哥會為了父親而如此不平,如此激憤。


    淩鬆澤心中,也是百感交集,這麽多年來,對韓子施,又怕又敬,又畏又服,但原來,那麽多心機,那麽多防範,心裏,還是在意著那個人的。才會深深記著,那人所受過的苦難,所經曆的不平……


    文素秋同樣心神不定。淩鬆澤的突然翻臉,讓她深切地意識到,這個所謂義兄,數年來的溫和有禮,關心親切,也許都隻是假象,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撕破臉,露出冰冷地真麵目來,叫人碰個頭破血流。


    “大哥,我知道你心中不平,可是,這麽大的事,相公一次麵也不露,世人會怎麽說?族人們這樣忙,也抽時間抽人來看望相公,這要叫人瞧破了,相公的名聲就全毀了……”


    她說的,也是事實。


    不管整件事誰對誰錯,世俗的道德標準,還是要求尊敬長輩,對長輩們退讓,為長輩掩過,受點委屈不算什麽。


    不管整件事,誰受的傷害最大,人們總是有一種人死為大的想法。他再不好,人都死了,就別計較了吧,你再倒黴,你能比那個死了的更倒黴嗎?


    人心皆是如此,韓諾在這個時候對外稱病,確實於名聲極不利。


    “這有什麽難的,小諾替我擋了滿席客人的酒。所有人都看到他昨晚喝了多少酒,這個時候,對外說他病了,沒有人會懷疑的。”淩鬆澤應答如流。


    “總要有人來看望,相公不會演戲……”


    淩鬆澤眼也不眨一下,就給出應對辦法:“他不用演,隻要當他自己就成,人家來了,他不答話,隻管睡,讓人在旁邊解釋,說他總是這麽暈暈沉沉的,在外人看來,病倒是更勝幾分的。小諾本來就沒有什麽交遊,能有幾個人來探他?就是那幫所謂的親戚來探病了,讓人略坐一坐,你在邊上陪著說話,說幾句就繞著彎子趕人走好了,他們家老爺子都死了,還好意思天天賴在別人家。我們家年年給全家上下診平安脈,供應著調養的精貴藥,跟那藥店,名醫,關係都非常好,悄悄通知一聲,讓他們幫著演演戲,圓圓謊,一點問題也沒有的。小諾即然是病重,那不出頭,誰還能說他什麽。


    韓諾在旁邊點頭,嗯,這份不用費力,不用說話,隻管安心睡大覺的活,他最喜歡幹了。


    文素秋又氣又急,淩鬆澤又不是真正的韓家人,何苦非要管韓家家事,他到底是一心為公公不平,還是,並不願意韓諾改善和族人的關係。


    恰好,淩鬆澤也在麵無表情地觀察著她。


    她到底是真的天性純善,不知世事險惡,被文家人的詩書道德教傻了,聖母地打算拯救原諒饒恕所有曾經的敵人,還是……還是,隻不過是想合理地慢慢改善與韓氏族人的關係,拉攏族親,讓小諾多幾個選擇,而不是傻乎乎隻把所有的信任感情,交給義兄?


    文素秋強忍下一口氣,沒再跟淩鬆澤爭辯,隻轉頭看著韓諾,語氣懇切:“相公,你就不要再記恨他們了,好嗎?哪怕隻是出麵露個臉,轉身就迴來也好,你就原諒他們一迴吧”


    韓諾靜靜地看著他,淡淡地說:“我沒有記恨他們,談不上原諒。”


    文素秋一怔,因為沒有仇恨,所以,永遠不會有原諒嗎?


    “那些事,我其實不在乎,出不出頭,也沒什麽,我願意聽你的話……”韓諾的語氣還是很平淡,文素秋才剛剛一喜,他已經淡然地說下去了“可是,大哥的話,我也不能不聽。你們的意見相反,你們可以慢慢吵,不過,我自己更喜歡想睡就睡,什麽也不用管的好事。”


    這是第一次,文素秋和淩鬆澤針鋒相對,而最後以韓諾的意誌為決定。比試的結果是文素秋慘敗。


    當然,文素秋可以自我安慰,這不是因為你的份量不如大哥,所以,一向聽話的丈夫這迴選擇了聽大哥話,主要還是因為,睡覺這種工作,實在是太省力,太得懶相公的心了。


    最後,韓氏一族喪禮相關的一切,都跟韓諾無關了,處處都是文素秋硬著頭皮出來頂。人人都信韓諾是真不舒服,外頭倒還真沒有人懷疑到,韓諾其實是故意不露麵。


    淩鬆澤十分看重這件事,為了在家裏盯著守著,不讓韓諾被拐出去當以德報怨的大好人。所以,淩鬆澤取消了幾個月內,所有與生意相關的遠行。


    以前韓子施在時,一年最多也就出去,行商,巡查個一兩迴,這是因為他身體不好,不敢太過勞累,所以大著膽子,萬事權力下放。


    可淩鬆澤沒這樣的好命,在韓子施去後,他立刻接手全部大成號的生意。以前雖然也是他掌事管理,但上頭有一個韓子施,哪怕不出來管事,他心裏也塌實,做事也更膽大細心放得開。


    可現在,什麽都要他自己頂了。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為了安撫各地的掌櫃,夥計,他到各處跑得都很勤。


    這兩年地位穩固了,也不用特意去跑了。


    但家裏老師,義父都去了,小諾要陪妻子,再不複舊時日夜相隨的親密了。


    這家裏人口雖多,感覺總是冷冰冰陰沉沉的,他就是沒事,也愛多往外跑跑。


    如今正好乘機,好好地歇一會,多陪陪新婚的妻子。


    於是,韓諾天天在家裝病睡大覺,淩鬆澤天天在家陪老婆,卿卿我我。家裏最能幹,經驗最豐富的老世仆們,除了管家和帳房,暫時還月兌不得手,其他人都走了。


    因為大妞當了家裏的夫人了,這些看著她長大的長輩,親族們,自然不好再在家裏當下人,索性收拾東西迴家,正正經經做鄰居吧。


    雖說這些老世仆現在當的都是閑職,文素秋平時,也未必不曾在暗中嫌他們處處搞特殊化,可一下子人走*了,家裏頭,還真有不少千絲萬縷的麻煩,下人們少了監督彈壓之人也免不了有些小動作。


    可這些事,韓諾是不會管的,而淩鬆澤……


    誰好意思為這種小事打擾新婚的人……


    於是,文素秋每日忙前忙後,即要管好家裏,又要幫裝病的相公掩飾好,那邊還要如常出席韓氏族內,與喪事有關的所有活動,應對著裏裏外外許多人,忙得氣也喘不上一口,可算是被她自己挖出來的這個大坑,給重重坑了一迴。


    好不容易,家裏的情況穩下來了,族裏的喪事全辦完了,所謂的親戚,朋友,還有無數相識們看熱鬧,瞧新鮮的心思淡了,不再舉著關心的旗號,裏裏外外來煩擾了,文素秋才剛剛鬆了一口氣,又被家裏一個驚人的消息給嚇著了。


    (汗,俺已經很努力地趕了,可迴家實在太晚了,等把文寫完,還是過了午夜,不過,照著大家的生活習慣,還是可以算今天晚上吧,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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