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四起,層層垂雲緩慢地將山巔之上一輪皎月遮蔽,灑下稀疏的孤光,整片天幕如被歇斯底裏絞碎的綢緞,獵獵作響,飄飛的血意映入厲執一路奔赴的瞳孔,又被他匆忙踏進腳下嶙峋的長階。


    便是被這愈顯詭秘的迷霧托至半山腰,厲執起初其實心存僥幸,除了步伐浮躁了些,隻不住暗歎怎麽這樣久還沒能到達盡頭。


    卻當他被兩側張牙舞爪的樹影裹挾著繼續向上之際,驟然猛烈的朔流吹開頭頂大片森霾,厲執眸底驀地縮緊,不可置信地急停下來。


    目光膠著在坑窪不平的石階,原是不知何時起,那上頭已經沾染黯紅的血跡,分明幹涸許久,卻在被厲執捕捉到的一刹那,斑駁流動,豔豔地刺痛雙目。


    怔愣間,腦中不由自主地描摹出無比清晰的畫麵,是白日裏,司劫牽著臭小子的手,一步步踏上長階,隻因扶風口中那一線希望,果真不帶半分投機取巧,三步一跪,俯地而叩,堅定不移,默然而虔誠。


    指尖輕觸石麵,血水順著指縫滴落,與司劫留下的血跡相融,厲執不再過多停留,起身遙望間,施展輕功,順著盤旋的長階埋頭而上。


    仿佛一切都值得,那些曾踽踽獨行於惡沼中的黑夜悉數有了燈盞,這世上有人能夠如此真心以待,待他的臭小子,讓他始終無法填補的二十餘載在窮途末路之後,缺憾得以修葺,也終於真切地相信,家之於他,並非奢望。


    尤其,臭小子有爹有娘,都很愛他。


    近半個時辰的飛奔,厲執氣喘籲籲到了山頂的下一刻,隻覺內力幾乎耗幹,而他尚且這般,更不知司劫用了多久才上來。


    強行壓下莫名忐忑的心緒,厲執隻撐腿稍作停頓,便朝前方屹然坐落在這高寒之處的殿堂而去。


    夜深人靜,原本青紅相間的九脊頂此刻被黑夜不留餘地覆蓋,飛簷深遠,如展翼的雄鷹,越離得近,越能看到簷下碩大疏朗的鬥拱,板門上方一道傾斜的匾額,上書“一念慈祥”,還未入內,好似已能感知其中的浩然力量。


    厲執凝神屏息地小心靠前,借著窗欞內透出的微弱燭光,躡手躡腳地扒縫觀望。


    隻見裏頭十分昏暗,視線又被數根內柱阻擋,隻能隱約看到大殿中央應是設有曆代門主的牌位,燭光便是從那而來。


    而供台前方,似是確實坐了人?


    卻不待厲執再仔細辨認,令人瞬時心安的聲音忽地傳來。


    “前輩,勝負已分。”是司劫。


    啥玩意?厲執聞言正心下疑惑,很快便聽見又一人年邁卻底氣十足地開口。


    “贏就贏了,不過也別高興太早,這才是第二關。”


    心知這說話的老者定然就是扶風提到的浮門祖師,不等想明白他所說的第二關到底是什麽,厲執隻聽他又緊接著道:“最後一關,說來簡單,卻也不太簡單。”


    “……請講。”


    “你我聯姻。”


    “老色胚!”無疑,一掌震碎窗欞,厲執當即忍不住怒罵著便衝了進去。


    而他本以為自己突襲而入,定能打得那老不正經的措手不及,誰料他身形如風直繞過根根內柱,對方卻早就有所準備,寬袖一甩,不知為何眼前忽地模糊不清,再用力睜眼,“梆”地一聲,竟重重磕在了殿身內柱。


    這一下磕得厲執頭暈目眩,甚至斷片了半晌,等他終又睜眼,腦門赫然鼓起個兩指寬的大包。


    他仰躺在地上,心裏納悶那老不正經練的什麽邪功,卻一眼對上司劫略微複雜的眸子。以及蜷在司劫懷中睡下的厲狗蛋,此時緊閉的雙目微動,險些被厲執給驚醒。


    “……”


    趕緊習慣性地伸手輕拍了兩下厲狗蛋,眼見他又沉沉睡去,厲執才坐起來,抬起頭,怔然看著司劫,目光在他慘烈的額前徘徊,都忘了自己身上的疼,也忘記要說什麽。


    倒是司劫率先開了口。


    卻不是對他:“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哼。”


    聽那老者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盡管仍一肚子困惑,厲執倒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絕非他的對手,氣焰矮了半截。


    當然底線還在:“那也不能見色起意,公然調戲有夫之婦——”


    “前輩的意思,可是要天墟與浮門兩派弟子結親?”結果這次司劫打斷他,朝對方問道。


    厲執一愣,原來是說兩派?


    “非也。是你,與我浮門弟子。”


    “……”


    “曆代門主皆知曉我的脾氣,凡有求於我,一跪二賭三入骨,若不叫你們付出深入至骨的代價,豈不隨便什麽人都能來擾我清靜?”


    “二賭?”厲執抓住時機問道,“賭啥了?”


    “自是賭你這小魔頭能否從扶風的手裏逃出來,嘖,扶風倒是心軟。”


    “……”


    “你們速速決定,不同意現在就下山,另找他人去。隻不過恕我直言,這彼岸香,除了我,世間不一定有第二人能解。”


    驀地又聽到“彼岸香”幾個字,厲執下意識一凜,茫然與司劫對視之下,卻見司劫有意避了開來。


    “怎,怎麽可能真的是彼岸香……”


    而他先前根本不信扶風的話,權當扶風是在試探他的身份,厲狗蛋的身子定是另有原因,可現如今這老者雖看著不怎麽靠譜,但功夫的確深不可測,他剛剛才領教過,竟也篤定厲狗蛋是由於彼岸香才落得現今這一身的毛病。


    如果他們所說是真,難不成……他的身上當真有彼岸香?


    厲白兒臨終之前,是以什麽隱蔽的方式將那東西交給了他,而他卻沒能發現?


    可彼岸香又到底在哪?


    厲執愕然坐在原地,視線擦過厲狗蛋蜷作一團的單薄手腳,淩亂不已地抬手欲碰碰他,未成想這一次指尖被微涼的掌心自半途隔開,冰得他脊背霎時泛起透骨的冷意。


    “我不知道……”


    而訥訥開口,厲執手僵在半空,也終於意識到,怪不得他自一上山,便覺司劫的反應有些冷淡。


    到頭來,果真是他自己……害了厲狗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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