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晏琇原本霧蒙蒙的眸底率先映出覆在厲執掌心的指尖,直勾勾看過去,看得厲執終於按捺住狂跳的內心,也慢慢地垂眼。


    正與司劫凝望著他的目光相對。


    並非先前的毫無神采,而是星霜寂冥裏,獨有他一個人。


    “……”


    嘴巴微張,厲執一時竟不知道要說句什麽。


    他這半年來尋尋覓覓,卻幾乎忘記了設想他們重逢後的情景,尤其是從未想過以司劫的本事會狼狽至此,他一邊期盼他趕快恢複,一邊也在這突如其來的狂烈喜悅中,仿佛被無形的枷鎖封住了嘴巴。


    他隻好僵硬地再三確認,的確是司劫主動與他手指緊扣。


    所以……司劫是當真恢複意識了?


    “那個,”而大抵實在看不下去二人不太合時宜地雙雙化為雕像,晏琇忍不住打破這詭異的沉寂,朝厲執試探開口,“司掌門身上的傷……”


    “恩?”厲執仍是一臉怔然,明顯還沒能從司劫久違的視線中轉過思緒。


    “這樣一直壓迫傷口,興許不太樂觀……”


    “……”


    聞言終是如夢初醒,想起當務之急是什麽,厲執趕緊手忙腳亂地翻身,不過他其實從始至終都虛坐著,看似不管不顧,實際極為小心地避開了司劫的滿身傷口,眼下早已雙腿發麻,這麽猛然一動作,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床下摔去。


    而就在此時,被握住的掌心陡然一緊,強勁篤定的力度牽扯著他,將大半個身體都快落地的他又扽了迴去。


    連忙以手肘撐在司劫兩側,生怕自己不小心傷到司劫,厲執正睜目詫異,又覺掌間溫度一涼,緊接著他滑稽拱起的後腰在對方強行擁抱之下不得不順著塌下,由著環在腰際的雙臂越收越緊。


    “等等——”


    不待他脫口而出的話音落下,整個人已僵硬地躺在司劫懷裏。


    霎時間,這種失而複得的滿足感自四麵八方密集而來,每一寸被司劫籠罩的皮膚即便隔著衣物也踏實無比,以至於厲執木訥得像個被使了定身術的愣頭青一般,什麽都忘了。


    毫無疑問,本就不算寬敞的一方屋室內,這番旁若無人親密的舉動著實讓人唿吸都變得擁擠,比徐徐窺探進來的日光還要晃眼。


    “……”晃得晏琇一雙清眸忽然不知該往何處安放,懵愣間,袖口被麵不改色的尉遲慎拉扯,才欲言又止地退了出去。


    “你,你是什麽時候——”聽見盡量小幅度將門合揜的細微動靜,厲執總算清醒幾分,下意識問道,不過又話鋒一轉,“不對,你還是先鬆開我,讓我替你處理一下……”


    然而緊箍在背後的力度並無鬆懈,厲執稍微掙動,仍沒能成功起身,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不由疑惑著抬頭看向司劫:“司掌門?”


    “對不起。”


    卻聽司劫突然張口,與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聲模糊的道歉,由於許久不曾說話,嗓音像被磨礪的砂石,低啞幹澀。


    “啊?”厲執一時沒想通他為何道歉。


    “……”


    而司劫與他對視半晌,隻無聲看著他,目光深摯,又陷入了沉默。


    心想他畢竟在那黑咕隆咚的水牢捱了半年,不久前連他是誰都認不出,能在如此短時間內有所恢複已經是憑借常人難以企及的意誌力,恐怕連晏驚河都不曾料到。


    便也不強求司劫再說下去,厲執懸起的心稍微落定,耐著性子低頭在司劫下顎來迴輕蹭。


    “嗬嗬。”


    嘴角勾扯了片刻,隻發出這麽兩聲癡笑。


    並非完全歸咎於久別重逢的喜悅,而是在接下來更為兇險渺茫的路途上,總算又有了希望。


    “你這半年被囚著,應該不知道外頭都發生了什麽。”猜想司劫定然對此也極為惦念,厲執興奮跳動的心底稍作平複,總歸司劫仍不肯鬆手,幹脆捋了思路,與他正色道,“我在找你們的時候,打聽到不少後來的事。”


    “先是浮門……”自是想到扶惡,厲執微一停頓,才繼續開口,“自那之後,剩下的弟子不多,他們群龍無首,扶心師傅也還是沒有消息,如今門內大小事宜,都由一個代理門主主持。”


    “然後是金樓,你方才也見到了,尉遲腰子被彼岸香毒壞了腦袋,賴上了我家阿琇,連他的金樓都不要了,現今是個叫尉遲猙的外樓總領在一手遮天。”


    “還有擎山,那個叫魏淵淳的掌門,雖然活了下來,但五感盡失,與廢人無異了……加上你也失去蹤影,五派原本能擔大任的人隻剩下肖青山,便一切都暫由他代管……”說到這裏,厲執短暫又停頓幾許,“不過與你這麽一說,我怎麽突然感覺有些奇怪。”


    “那日肖青山始終與魏淵淳站在一起,可為何肖青山會毫發無損?”


    “我起初以為是肖青山也許曾在混亂當中沾染過我的血,現在仔細想想,也不太可能,我分明……沒有靠近過他才對……”


    “要說尉遲腰子能活下來,興許在於他在緊要關頭拚命朝阿琇撲了過去,阿琇跟我之前被浮門弟子圍打,身上是沾了不少我的血,所以尉遲腰子也算是陰差陽錯救了自己一命,但肖青山——”


    “對了,”若有所思間,厲執話頭又止住,轉念道,“我還沒告訴你,原來彼岸香的解藥就是——唔?”


    卻最後幾個字還未說出口,隻覺司劫一手忽地覆上腦後,將他微仰的頭按下。


    厲執被迫埋在他的肩頭,正欲再開口,隻聽安靜良久的司劫竟是終於又出聲道。


    “肖老坊主……你以前可見過他?”


    聽著耳邊仍顯吃力的聲線,厲執心疼地搖搖頭,他第一次見肖青山是在兌水村,貌似僅僅見過一麵。


    那時他倒是覺得肖青山看他的眼神透出一股子說不上來的怪異,卻不排除他心虛自己的身份,也就沒有太過在意,何況在解決曲鋶的事情上,肖青山看起來還算公正。


    相比之下,反而直接送江如算見了閻王的司劫,才更讓他咂舌。


    也心動。


    忍不住朝司劫看去,厲執頭頂著司劫的掌心,像隻暗中觀察的鵪鶉。


    “那照你說來,他確實有問題。”便見司劫沒什麽血色的唇角微動,低聲又道。


    按照他們二人以往談論過的,在與鬼頭寨那場拚殺中,這五派首領內必有一人將他們的計劃泄露給了對方,因而對方才能對他們的各自方位了如指掌。


    而那時肖青山首當其衝被暗算,傷勢嚴重,他們幾乎沒有懷疑過他。


    可此刻想來,以肖青山的身手,或許……並不至於受到那般重創。


    那他的理由會是什麽?


    為了激化五派與九極教的矛盾?


    假如的確是他與晏驚河一路暗地勾結,他的最終目的又何在?總不會隻是覬覦五派之首的位置吧?


    看現下的形勢,一切並不像是結束。


    那麽晏驚河逼問心法,是否也與他有關?除此之外,晏驚河籠絡這一群九極教弟子,又到底在謀劃什麽?


    越想越覺得茫然,實在找不出肖青山與晏驚河聯手的理由,厲執眉頭緊皺,難得住了嘴。


    直到沉思許久,不知不覺地,腦袋被司劫再次按下,聽見他貼著他的耳尖,極為低沉地說了句——


    “傻子。”


    “……”


    他隱瞞彼岸香一事在先,讓他傷心絕望,他卻隻因為小洛河裏那一遭,反而對他心生愧意,絮絮叨叨將他喚醒,方才更毫無防備的隨口便告知他彼岸香的解藥。


    不是傻子是什麽。


    “你……你趕緊給我撒手!”


    厲執哪知道他的心思,莫名挨了聲罵,委屈又膽大包天地在司劫嘴角咬了一口。


    齜牙咧嘴道:“你傻媳婦這就要治你,扒了衣服治,說啥都沒用,可別哭著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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