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集霧散,山川米聚,磅礴天地間,每一道身影都是如此渺小,在雪虐風饕中身不由己,稍有不慎,便是生死離別的崩摧。


    直至被翻攪已久的天幕豁然撕裂,漫天素雪傾瀉而落,款款覆在晏驚河愴涼的眉宇,他也毫無所動,更沒了一絲可將其融化的溫度,厲執終於自冗長的僵冷中微微抬手,輕蹭他再不可能睜開的眼,替他將上麵的落雪抹去。


    萬千思緒迴籠,悉數凝聚為可翻天覆地的狠戾。


    “司掌門借由我五派的重任與這魔頭同流合汙,如今又為了護他殘殺我正道同仁,敢問天墟是要不顧江湖道義,背棄當初與其餘幾派的盟約了?”


    抬頭間,隻見肖青山仍神色自若地與司瀾對峙。


    而目光掃向一旁,恰好對上了司劫不知照來多久的凝視。


    視線交匯之下,司劫麵無表情朝他伸出一手。


    “……”厲執看著他不帶絲毫血色的唇角,並沒有動作,隻更加攥緊掌心,那裏赫然是他許久未曾觸碰的三枚飛針。


    他答應過扶惡,再不以這兇邪的逢鬼傷人,也曾因無意傷了司劫而愧疚不已,所以他後來撿了扶風的宿鐵扇,隻專心研習扶惡傳授他的浮門心法。


    但今日,他哪怕為違背誓言而承受報應,也僅在這一刻,打算做個肆無忌憚的惡鬼。


    “你這雙手,”而眼見司劫依舊沒有將手收迴,傷痕斑駁的掌心靜靜攤開,厲執垂眸低語,“為我沾染的血夠多了。”


    “兌水村第一次見麵,我就知道,這逢鬼……你怕是比我用得還要趁手,”迴想起那時他整日擔心厲狗蛋被偷走的滑稽,像是已過了很久很久,久得心間堆起厚厚灰塵,都快要記不清與厲狗蛋吃了口荷葉雞而感到的滿足快意,厲執一邊說著,一邊又低頭朝司劫微曲的指尖落下一吻,“不過,這一次交給我自己來做,可好?”


    “……”


    司劫沉默看他片晌,果真收迴了手。


    “你就坐在這裏,”厲執冰涼的目光掠過司劫早在先前護他之時便已強撐的傷軀,“別再亂動,等我辦妥……給你和臭小子再做百歲羹吃。”


    他還記得司劫對自己曾經將那碗百歲羹打翻之事一直耿耿在懷。


    於是說完,厲執將晏驚河平穩放在地上,撐著腳下凍土,驀地起身。


    “肖坊主,”司瀾此刻正迎著肖青山的質問道,“與其將精力放在我天墟掌門是否與魔教同流合汙,不如先在各位麵前解釋清楚,十五年前的比武大會上,原本最有望成為神酒新任坊主的曲瀲,為何偏偏喝下你遞給的酒水之後,突然在比武途中當眾分化?”


    “什麽?”


    “她這話是何意……”


    “十五年前?”


    “是說那個當年身手堪稱神酒第一的小師叔……”


    隨著司瀾突如其來的反問,其餘門派的一些負傷弟子皆是不明所以,免不了麵麵相覷地嘀咕。


    尤其先前沒能攔下肖青山的曲鋶同樣身負重傷,聽到突然提起曲瀲,也不可置信地看向司瀾。


    而肖青山卻是麵不改色:“肖某聽不懂這位道長在說什麽,曲瀲小師叔分化之事乃為天命,雖然不公,卻實屬無可奈何——”


    “天命?”司瀾冷笑著打斷他道,“難道不是你以一種名為洗骨定乾坤的北州毒丹刻意為之?”


    “……”應是沒料到司瀾直接說出丹藥的名字,肖青山微一停頓,不過很快又恢複鎮定,抬手壓下眾人竊竊私語的疑惑,哼笑一聲道,“肖某對道長所說之物聞所未聞,不知各位可曾聽過?”


    眾人自是紛紛搖頭,唯有九極教得知晏驚河暗中煉丹一事的幾人麵露遲疑。


    司瀾早就料到他不會輕易承認,隻繼續厲聲道:“那毒丹分為定乾和定坤兩種,定乾丹可令人分化為天乾,定坤丹則反之。”


    “但別說是十五年前,即便是現今,那毒丹都會對服用之人產生極大的傷害,北州人千方百計想要煉製可為己用的定乾丹,卻始終不得其法。”


    “而定坤丹本就是用來削弱敵人力量的東西,所以即使服下後極為傷身,你當年也毫不猶豫的用在了曲瀲身上,故意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分化,迫使他自認為是門派恥辱,再也抬不起頭來!”


    “且就算當初曲瀲沒有親手毀了內腔,他其實也再難恢複原本的身手,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不願他接任神酒坊主!”


    “……”司瀾一席話落,最為震驚的,卻是曲鋶。


    反而肖青山依舊神情自若,無視周圍投向他的異樣道:“肖某著實不知,天墟含血噴人的本事竟是這般令人不恥。”


    “可惜了,任你說得天花亂墜,卻沒有任何事實根據——”


    “肖坊主說笑了,”司瀾卻不客氣地打斷他,“我既然敢在這裏當麵對峙,自然不可能憑空捏造,待我說完,這所有事情便都可水落石出。”


    說著,不等肖青山再開口,司瀾已經繼續道:“各位一定以為,就算肖坊主為執掌神酒而做了什麽手腳,也與今日討伐九極教一事無關,是也不是?”


    “但我若說,我們五派幾次三番同九極教的廝殺,全部都是由他引起,各位還覺得他做這神酒坊主,隻是為了貪圖門派高位嗎?”


    “……”顯然對司瀾的話更加令人不解,在場所有人一時陷入沉默。


    便聽司瀾話鋒一轉又道。


    “我受掌門之托,已暗中打探到了關於七年前五派圍剿九極教的一些細節,發現自最一開始,便是神酒弟子借著軼榜散布九極教那專以殺人賺取酬勞的無厭堂已重出江湖的消息,隨後許多江湖中人接連被害,也是神酒一口咬定落網者皆來自九極教,並愈演愈烈,直至五派達成圍剿九極教的共識。”


    “但是,這才七年過去,當初凡是與此事相關的神酒弟子卻一個個不知所蹤,唯獨剩下肖坊主,各位可曾注意過?”


    “這……”


    就在眾人終是略感蹊蹺之際,肖青山忽然嗤笑道:“按道長的意思,難道想說是我冤枉了九極教,有意挑動五派前去圍剿?”


    “不是嗎?”


    “笑話,九極教自創教以來就依仗逢鬼那等邪功為非作歹,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我等替天行道,怎麽反被你說成了刻意加害之人?”


    “且我當是如何……”肖青山又一笑,“原來你說這些,不過是天墟為了強行包庇司掌門,不惜顛倒黑白,意圖一並抹去這些魔教惡徒所犯下的罪孽,甚至將子虛烏有的罪名安放在我神酒的頭上罷了。”


    “那依我看,現今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各位同仁更無需再聽他們狡辯,不如隨我先行離開,我便不信,他們還想將我等趕盡殺絕不成。”


    肖青山話音方落,果然立刻有神酒弟子啐道:“原來如此!為了一個魔頭竟然把髒水潑到我名門正派的頭上,枉你們天墟自詡清高……”


    “肖坊主不必急著離開,”司瀾緊盯肖青山儼然不願再多留的麵容,“各位也不妨聽我把話說完。”


    “怎麽……還有其他事情?”


    聽著眾人越來越迷茫的低語,司瀾道:“還有九極教的叛徒遲恪。”


    可惜原本在場的遲恪早就不知何時又失去蹤影,連同那兩名與他一同前來的北州人。


    “當年就是他與肖坊主聯手,才讓九極教眾悉數中了化雲散之毒,內力盡失,慘遭屠戮。”


    “而遲恪的目的,便與肖坊主一樣,同為彼岸香!”


    “一派胡言!”肖青山當即道,“那九極教的叛徒想趁亂得到彼岸香,與我有何關聯?七年前我等也還並不知曉彼岸香可與北州的毒煙毬相抗——”


    “你當然不是為了與北州抗衡,”司瀾幹脆道,“你是為得彼岸香來煉製定乾丹!”


    “……”


    “我前麵說過,不同於定坤丹,定乾丹多為北州人己用,所以他們定要保證萬無一失才會服下,而彼岸香,就是最關鍵的一環。”


    倏然與先前提到的毒丹相勾連,盡管仍各個麵帶困惑,但司瀾的話明顯也讓眾人聽進了幾分。


    “就連七年後五派所謂的以彼岸香來化解毒煙毬,也是你一手推動,你借著這一理由,再一次試圖找出彼岸香,來做定乾丹的藥引!”


    “你所做的一切,從來就不是真正為了五派,而一直是北州,因為你根本就是……北州多年前安插在我南隗的奸細!”


    “什麽!”這迴不出意外的引起一眾人的驚唿,“這怎麽可能!”


    “肖老坊主……”


    “簡直荒謬!肖老坊主怎會是北州派來的奸細……”


    而眼見肖青山神色更是未有半分慌亂,明顯不將這些話放在心上,像是篤定她全為猜測,司瀾已又率先開口。


    “若不信,各位大可讓肖坊主露出兩臂,看看上麵可有北州人自一出生起便為防毒蟲噬咬而染的刺青?”


    “嗤,肖老坊主,就讓她看看又有何妨?免得這天墟再為了包庇一個魔頭胡亂造謠生事!”


    “不錯!讓他們再不敢信口雌黃!”


    “肖老坊主放心,我等定不會上她的當,聽她這番挑撥離間……”


    “……”而隨著眾人既是心存好奇又不願與司瀾站在一處的接連煽動,肖青山竟一改先前無所忌憚的坦然模樣,布滿斑蒼的麵孔倏地黯下。


    司瀾見狀卻心知,還是被他猜到了自己的意圖。


    他身上當然不會有什麽刺青,既然是北州派往南隗的奸細,怎麽可能留下那般顯眼的破綻。


    司瀾想要眾人看的,實際是半年前五派與鬼頭寨那場兩敗俱傷的拚殺中,他曾假意受了重傷的手臂。


    他泄露計劃給遲恪才導致雙方皆是傷亡慘重,又以重傷來洗脫嫌疑,但他定然不會真的拿自身性命做賭注,所以他那時被炸傷的身子皆是偽裝,眼下必也無任何相關的疤痕留下。


    隻要他肯為證明沒有刺青而露出手臂,她便可以當場將他揭穿。


    畢竟她從頭至尾所說的,的確沒有切實證據,她哪裏來得及一一調查,隻是將司劫所托之事先行在那左賢王的嘴裏問了一遍便匆匆趕來。


    唯一的把握,也就隻剩下肖青山這曾作偽裝的傷勢。


    隻可惜,仍舊被他輕易察覺。


    隻見肖青山終究沒有遂了眾人的意,隻驀地飛身而起,手中玄鐵黑劍掀動震怒的勁風:“肖某此生為江湖大道而奔行,今日卻受一介小輩如此詆毀,此番屈辱,恕難以奉陪——”


    他離去前不遺餘力所橫掃的劍氣將眾人一時阻隔,卻不料的是,他故作鏗鏘的話音還沒能落下,乍然以內力劈開頭頂劍光,森寒的幾枚飛針已猶如索命鬼般斬斷他各方去路,與此同時,一道詭譎厲影裹著栗烈的殺機,直逼得他倉皇落地,疾步退後數尺才得以穩住身形。


    正是滿目死氣的厲執。


    “等下了地獄,你自不需奉陪。”


    盯著他那雙已盡顯渾濁的眼,腦中卻不僅是被他這一路殘忍擺布的厲白兒和晏驚河,更再次閃過七年前,沈悍與伏寒為了他不被逼問彼岸香的相繼慘死。


    他早該認出他這老畜生——


    啊啊海星真的漲了好多,你們太好了叭!!!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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