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日的落雪不曾停歇,整個天墟宮仿若與炎炎烈日的山外隔絕,遠望之下依舊纖塵不染,幹淨得像是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


    也確實,即便橫亙七年之久的真相一朝水落石出,看似五派與九極教幾番重創皆為肖青山一手所導致,他不擇手段犯下的所有惡行也無疑在幾天內傳遍江湖各個角落。


    但從始至終令人在茶餘飯後感到唏噓的,也不過是他堂堂神酒坊主,竟原來是個北州奸細,實在可惡至極。


    至於其他,並沒有絲毫改變。


    “真想不到……霽月師叔原來就是九極教失蹤多年的教主。”


    “可不,掌門竟為了那一個無惡不作的魔頭撒下如此彌天大謊,也不知究竟是怎麽想的……”


    “噓,小點兒聲,司瀾師叔不讓我們多嘴……”


    “我知道,我又沒說別的,既是掌門的意思,我等當然不敢有何異議,也就私下說道解悶罷了。”


    “知道就好,如今掌門好不容易迴來,這等醜事還是別讓外人聽去了,免得再找天墟的麻煩。”


    “我知道……哎?明明是你先挑起的話頭……”


    “快走吧……”


    厲執一路從小蓬萊頂著滿頭薄霜迴來,便看到兩名天墟弟子正自司劫所住的點雪居走出,邊聊邊遠去,看手中所提之物,顯然是剛剛來做完了每日清掃。


    於是站在門前先將周身寒氣拍散,用力搓搓手,厲執哈著熱氣推門而入。


    正與邪,永遠是刻在骨子裏的對立,或者說,就算九極教當年被圍剿一事已然真相大白,但要五派真的承認九極教是無辜的,實際也絕無可能,不止那般慘絕人寰的屠戮無人能夠承擔,更因九極教無論如何,都是被五派所不恥的邪魔外道。


    這些不過是江湖常態,厲執早已不在意。


    所以即便將那二人言語間的嫌棄聽了個透徹,他心底倒也沒有什麽起伏,更多的是迫不及待將他剛剛從小蓬萊帶迴的東西一股腦掏出來。


    那是一大捧才采摘的紫紅色薹菜,天墟宮雖然終年覆雪,但小蓬萊有山有水,他抱著試探的心思去尋了尋,果真被他找到些這一種極為耐寒的雪地野菜。


    轉頭看到床榻間仍是沉沉昏睡的霜白側影,他一邊蹲在地上十分嫻熟地掐去老葉和花,一邊開口:“你這天墟也太窮了,沒找到薺薺菜,先拿這個代替,待你一醒來,就能喝上熱騰騰的湯羹。”


    並不等對方有何反應,厲執自顧自說著,起身利落地又打來清水,把掐好的菜根悉數泡進去:“我就不等你醒了。”


    “臭小子還不知在吃什麽,我去接了他,再迴來找你。”


    說話間,厲執已胡亂往身上抹了抹,蹭去滿手濕跡,趁著將菜根苦味泡開的空擋幾步又踏至床前。


    這樣距離極近地看著司劫如精致玉雕般的麵容,目光閃爍著,恍惚下仍會記起那日他惶然奔向他,卻隻摸到一手冰涼唿吸的摧心砭骨。


    疊著水牢遭受的刑傷,眼前這人原是早在以身體替他擋下無數劈砍時便窮途末路,偏卻始終未曾表露分毫,甚至在肖青山驟然遣散乾陽逼迫他信香失控的刹那,及時將他壓製。


    直至肖青山徹底無了生氣,他也耗盡所有,再撐不下去,就那麽安靜而不失體麵的,睡著了。


    按司瀾所說,是被迫閉了生關。


    ——所謂生關,乃是天墟弟子將破心劍法修至最高境界,身體即可在危難關頭不由自主切斷全部外在感知,唯護住心脈,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隻等一切慢慢恢複,方可醒來。


    也算是閉關的一種,雖然不隨主觀而決定,卻是為生而來,故作生關。


    隻是這生關的時間,並不能確定。有人三五日便可蘇醒,也有人,一輩子都將不死不活地睡下去。


    先前在水牢時,他便在意誌瀕臨崩塌之下險些閉了生關,奈何那時他心係太多,竟硬是扛了過來,眼下肖青山一死,頃刻泄力間難免讓他也再難以自控。


    而厲執忐忑等了三日,現今左賢王一行人已欲動身返迴北州,他必須趁此機會隨他一同去接厲狗蛋迴來。


    “不過你這般睡著也好,”厲執忍不住伸手輕蹭他臉上的霜寒,像是意圖給他增添些溫度,“不然以你的德行,定又要隨我一道奔波,不肯踏實養傷。”


    “你們一大一小,平日看著都安安靜靜,一遇到我的事,就瘋了。”


    低啞說著,厲執握住他垂在身側僵涼的指尖,放在兩手掌心間來迴輕揉,半晌不見有任何起色,幹脆放在嘴邊,一下下唿出熱氣。


    “啊,還有阿琇……”


    想到自從事情結束後他一直失魂落魄的模樣,厲執不由又眉心緊皺。


    的確,晏驚河的死對晏琇來說,正如剖骨的利刃在七年前已遭受一次的傷口上重新紮下一刀,那是連厲執也無法感同身受的切骨之痛。


    不管晏驚河如何瘋狂報複五派,不可否認的是,他最後仍選擇將晏琇藏了起來,與其說是保他一命,不如說依舊不願讓他看到這江湖最醜惡的一麵。


    就像他對他最初的期許。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深摯而殘忍。


    所以可想而知,晏琇這一次又該要從怎樣的沉冗裏掙脫。


    尤其,連那尉遲慎……也實屬讓厲執恨得牙癢。


    現今的逐雲村裏,哪還有尉遲慎的蹤影,隻剩那金樓外樓領主尉遲猙慘死在晏琇被藏之地。


    他不需深想便知,這尉遲猙隨著肖青山一同前來討伐,最重要的目的,想來便是欲趁亂將尉遲慎除去。


    由於晏琇終日不肯開口,厲執不知道那時他被晏驚河強行藏起來後具體發生了什麽,隻大抵能猜到,晏驚河既然鐵了心不讓晏琇出去,定也會連同整天與他寸步不離的尉遲慎一起關押。


    而尉遲猙應是在兩方廝殺時悄然尋去,意圖徹底拔除這興許會影響他坐穩樓主的隱患,卻不料遭了尉遲慎的反殺。


    更準確說來,是一腳踏入了尉遲慎已然恭候他多時的陷阱。


    顯而易見,尉遲慎不知何時便已恢複了記憶,他之所以選擇繼續佯裝失憶留在這裏,就是篤定尉遲猙會按捺不住來找他。而他在這遠離如今金樓勢力的一隅,不僅輕而易舉可奪迴樓主之位,也能讓尉遲猙死得合情合理。


    待尉遲猙這半年間費盡心機收攏的勢力迴過神來,他早已如歸山猛虎,順理成章將失去的一切牢牢再握,更趁此機會悉數看清了金樓中對他早有異心之輩。


    厲執倒並不關心他重做樓主後是否會處置那些曾落井下石的人,也不在意他如何心機深沉地奪迴位置,他恨的自是他竟又一次騙了晏琇。


    ——他是我心悅之人,我定要與他此生相守。


    那句曾在厲執麵前信誓旦旦落下的話,每在腦中迴想,相比當時的震怒,更多的卻是對晏琇說不出口的心疼。


    心疼他當初堅定地帶那混蛋逃出金樓。


    “無恥之徒!”


    一聲痛罵倏然響起。


    厲執下意識心想尉遲慎確實無恥,卻緊接著抬頭,才恍然發現這恰到好處的怒斥並非出於自己的口。


    是問斐。


    “你這魔頭又偷跑來見掌門!”顯然方從屋外進來,手中是正準備為司劫擦洗的水盆和巾帕,問斐瞪著厲執的神情複雜而憤怒,“你還嫌害他不夠丟人!”


    說著他又一眼瞄到地上正浸泡的菜根,來不及再訓其他,才消腫的臉又氣得鼻子都要歪了:“你……你怎能用掌門的茶盂來洗菜!”


    “不對!這菜……”而再細看起來,問斐更是不可置信,“你,你竟敢偷摘我天墟隻在齋醮日才可食用的聖物!簡直卑鄙下流!”


    “……”——


    阿琇和魚翅會在番外裏再細說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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