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簾合著,室內暗得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寧知蟬醒了,在床上一動不動,怔怔地坐著。


    他的腦子彌留在怪異的夢裏,沒有想其它任何事情,直到有關夢境的多數記憶都開始煙消雲散,好像也沒有過去多久,寧知蟬下床走到窗子附近,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了室外瓊海陽光淺淡、色彩不那麽鮮明的午後。


    大概因為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黑夜,重新見到一點光亮後,寧知蟬不太適應地閉了閉眼,皺起眉頭,有種時間已經停滯了許久,突然變得湍急、湧進身體裏的錯覺。


    他覺得有點頭暈腦脹,眼睛和喉嚨都幹澀得像要裂開,後頸的某處傳來不至於難忍的、熟悉的痛感。


    身上也很難受。寧知蟬想起在夢裏,自己的身體被一條鎖鏈縛住,沉入水中。


    鎖鏈用了很大的力量收緊,熱度和束縛令他感到唿吸困難,以至於夢醒之後,現在他還覺得渾身上下正在隱隱作痛。


    室外的光線有些太亮了,寧知蟬反常地不想見到光,於是隻打開一半的窗簾,走進光線被遮住的另一半。


    他走到床邊,低頭看到床下的白色地毯上,有一條橘花紋的毛尾巴。


    尾巴擺了兩下,縮了迴去,過了一會兒,瘦弱的橘色小貓從床底下怯生生地探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看著寧知蟬。


    寧知蟬蹲下,向小貓伸了伸手,小貓走了過來。


    貓咪用柔軟溫暖的身體蹭著寧知蟬的手掌,寧知蟬把它抱起來,想順手拿起手機看一下時間,突然看到手機上有兩條未讀短信。


    消息是他所在的工作部門主管發來的,那人平日裏作風有些傲慢,今天的語氣卻客氣得出奇。


    主管說,寧知蟬今天沒有來上班,原本按照規定是要扣掉全勤獎的,不過因為他周末去加過了班,所以可以不算曠工。


    第二條消息,他又說,從前沒有注意到給了寧知蟬超出正常工作時間可以完成的工作量,往後周末會盡量避免臨時加班,請寧知蟬多擔待。


    寧知蟬放下手機,腦子亂得像一團漿糊。


    他抱著小貓愣怔了少時,小貓在他耳邊虛弱地叫了幾聲,讓寧知蟬暫時放棄了無用的思考,打算給小貓準備點吃的。


    不過在家中走了一圈,寧知蟬卻發現昨晚他給小貓買來的所有東西都不見了,隻剩下一個貓包,拉鏈打開了,隨隨便便地倒在床邊的地上。


    寧知蟬頓了頓,還沒來得及想怎麽迴事,門鈴突然響了。


    他抱著貓走到門口,從門鏡向外看了看。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快遞工作服的人,似乎總是負責他們這片住宅區的快遞派發工作,寧知蟬見過他幾次,他偶爾還會主動向寧知蟬打招唿,勉強算是寧知蟬認識的人,於是寧知蟬便開了門。


    “您好,您的快遞,請簽收。”快遞員有些輕微的氣喘,對寧知蟬笑了笑,把身後幾個紙箱子推到寧知蟬家門口。


    幾個紙箱子堆起來足有一人高,寧知蟬看著,緩慢地迴憶,自己平時很少有使用快遞的需求,更不要說一下子收到這麽多東西。


    “不好意思,是不是搞錯了啊。”他有點局促地開口,“我不可能有這麽多東西。”


    快遞員看了眼單據,確信地說:“都是你的,真的,我不會搞錯。走了vip特快專線,我還以為是你有急用的東西,所以特意早些給你送過來。”


    “誒,你養貓啦?”他看了看趴在寧知蟬肩膀上的小橘貓,又說道。


    寧知蟬垂著眼,似乎正在出神地想什麽事情,沒有迴答。


    “我也一直都想養一隻貓,隻是太忙了,沒時間照顧。”快遞員沒有覺得尷尬,隻是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見寧知蟬沉默著,於是又轉換了話題:“我看你這東西也不少,我來幫你搬進屋裏?”


    出於某些尚且無法確定的原因,寧知蟬的思維變得有些雜亂,又遲鈍。


    直到所有箱子都被快遞員毫無怨言地搬進門口,寧知蟬突然晃了晃神,快遞員已經準備離開,寧知蟬隻好對他道謝,簽收了這些物品,關上了門,把貓放到地上,查看這些物品的來源。


    所有的東西都來自同一家很有知名度、定位高端的寵物用品商店,寧知蟬拆開幾個箱子,供貓咪日常使用的物品一應俱全,看起來十分精致,相應的,價格也更加昂貴,是寧知蟬想都不會想到去購買的那種。


    小貓趴在寧知蟬腳邊,叫聲越發虛弱,寧知蟬變得有些心急,恰好拆開了一箱貓糧。


    貓糧的包裝五顏六色,在空間有限的箱子中相互擠壓,份量多得足以將一隻瘦弱小貓飼養到強壯成年。


    寧知蟬不太確定地想著,或許是寵物用品商店恰巧弄錯了地址,這些東西都應該退還迴去,不過小貓的叫聲讓他感到愧疚,寧知蟬想,就算價格再高昂,一袋貓糧總不至於讓他負擔不起,於是他猶豫了少時,抬手從箱子裏拿出了一袋。


    裝著貓糧的袋子表麵印著偏頭微笑、看起來十分滿足的貓咪形象,發出零碎的聲響,也比想象中要略微重一點。


    寧知蟬稍微用力拎出袋子,一張卡片卻從箱子裏被帶了出來,掉到了地上。


    卡片是硬質的,倒扣在地麵上,背麵有簡單的花紋,看起來有些漂亮。


    寧知蟬垂眼看著,遲鈍地想了想,覺得大概隻是店鋪會附在商品中、派發給顧客的那種禮品卡片,於是把貓糧放到一邊,彎腰將卡片撿了起來。


    卡片在手中翻轉,寧知蟬看到背麵的字。


    是用鋼筆一筆一畫手寫的、很漂亮的字,整齊美觀,卻令寧知蟬感到一種怪異的熟悉,以及蠱惑人心的溫和。


    「不小心弄丟了你的東西,買來賠給你。別不高興。對不起。」


    寧知蟬頓了頓,手指沒什麽力氣地蜷起來,指間的卡片又掉下去,落在不遠處的地麵上。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突然聞到很淡的、甜酒的味道。


    好像隻是微薄地殘留在紙張表麵,沾到了寧知蟬的手指上,而後迅速地蔓延開來,從連觸感都沒有留存太久的指尖開始,到痛感持續、難以忽略的後頸的傷痕。


    微弱的氣味占據了寧知蟬的感官,漂浮在空氣中。


    可能真的是從寧知蟬身上散發出來的,也可能是因為對這種感覺太過熟悉,所以令他身不由己地產生了類似的感受。


    寧知蟬突然覺得很冷,陽光落在腳邊,卻沒有半點溫度。


    他沒什麽力氣地蹲下去,偏著頭,看著不遠處地麵上的卡片。


    淺金色的光暈透過玻璃,籠罩著小半個房間,卡片落在陽光裏,被照得輕微發白,每個字都被看得太清楚了。


    像是遮在麵前的薄紗被劃破了,寧知蟬眨了眨眼,才終於開始被迫看清眼前,開始避無可避地想起所有的事,開始想到瞿錦辭。


    或許值得慶幸,寧知蟬發現,其實再次想到瞿錦辭時,自己並沒有產生太多的情緒。


    對於瞿錦辭知道他家的地址,在他遇到無法應對的情況時突然出現,以及不經許可地把想要給予的物品強施與人,寧知蟬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他在瞿錦辭身邊的時間不算短,覺得自己可能還是稍微了解一點瞿錦辭的。


    畢竟瞿錦辭是金尊玉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裏從小長到大的,他有很多寧知蟬無法理解的想法,但因為他是瞿錦辭,可以輕易做到任何想做的事情,因此無論發生了什麽,也好像顯得沒那麽不合理。


    隻是寧知蟬不明白。


    不明白瞿錦辭為什麽要道歉,為什麽變得好像有點謹慎或是膽怯,為什麽無緣無故開始關注寧知蟬的情緒和喜惡,就好像真的很在意有關他的一切一樣。


    如果還是像以前一樣,是因為瞿錦辭想要玩遊戲,或者在利用寧知蟬下一盤很大的棋,甚至僅僅隻是為了單純的性和需要宣泄的欲望,而刻意營造出的假象,在昨晚寧知蟬陷入惡行發情狀態、毫無抵抗之力的時候,瞿錦辭完全可以對他做任何事情,完全沒有必要像現在這樣。


    沒有做愛,也沒有做惡劣的事情。


    來和去都不聲不響,而隻是提供了一些不知道能否算作無私、但至少有效的幫助,以及一些虛無縹緲的安定、虛情假意的關心。


    寧知蟬真的不明白。


    腺體的標記沒有辦法憑空消失,空置了很長一段時間,原本已經變得很淡了,就像有關瞿錦辭的記憶,已經開始在腦海中逐漸變得散碎迷蒙。


    隻是時隔許久,再次被注入永久標記過的alpha信息素,即便主觀上或許並不想,但身體的本能已經脫離了控製,還是讓寧知蟬難以自控地迴想著瞿錦辭。


    他的體溫和氣味,看著寧知蟬的眼睛,接吻的觸感。產生了熱切的、令人難以忘記的、虛幻而真實的渴望。


    不知過了多久,日光開始偏移,屋內的晨昏線在地麵上緩慢地劃,從邊緣開始,直至逐漸掠過整張卡片。


    昏暗處的字影模糊,內容變得讓人看不太清。


    寧知蟬閉上眼睛,不再試圖繼續思考,也有些迷惘地想,好像不應該再這樣了——


    小橘:叫了這麽多聲,還是沒有吃到。


    下次更新在周日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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