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人來人往,如白晝一般熱鬧,向垣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這才推開病房的門。白倩半躺在床上看一本書,長發垂肩,身形瘦弱,裹在白床單裏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意思在,她抬頭衝向垣笑了一笑,好奇地看他身後。


    向垣拍拍保溫桶,“喝湯了。”


    “我都說別費事了,醫院裏什麽都有的。”白倩放下書,“胡理怎麽沒來?我還想和她聊聊天。”


    “在家裏睡覺,有點心情不好。”向垣揭開蓋子,熱氣升騰。


    白倩怔了一下,向垣忙道,“你別多想,不是你的原因,是別的事情。來,趁熱喝吧,專門給你熬的,整一下午了。”


    白倩小心接過來,吸一口氣,“真香,謝謝你了,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跟我就別客氣了。”向垣坐病床邊,看白倩小口喝,道,“你哥最近還常和你聯係嗎?”


    “說忙的很啊,沒功夫理睬我。現在是文淵哥哥比較煩。”


    “他年底正清閑的時候。”向垣歎一口氣,“我想找你哥說點事。”


    “啥?你遇上啥事了?”白倩好奇,目光清明,“說說看我能不能幫你。”


    “沒啥,快喝湯吧!”


    “你——”白倩一口喝幹,將碗放在床頭櫃上,“準備和胡理結婚嗎?”


    向垣雙手交握,有點迷惘,一時間沒迴答。


    “還沒想清楚呢?”白倩輕笑一聲,“她——對你要求不高啊,在我麵前還挺崩得住的,迴家有找你出氣嗎?”


    “她現在沒功夫理我。”向垣苦笑一聲,“挺難伺候一女人,我現在正想怎麽討好她呢。”


    “啊,說來聽聽。”白倩好奇了。


    向垣搖頭,“她——不會讓我對男女關係厭倦,就好像冒險一樣,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她幾乎不會被我影響,我行我素,但是對我也願意百分百付出,不,對任何人,她都願意百分百付出。我就想試試,成為她生活唯一的重心有多難。”


    “談戀愛又不是挑戰。”


    “但我首先得對這個人有興趣,還願意不斷付出才有意思嘛。”向垣看白倩,“聽胡理說你想參加高琳和肖成南的婚禮?”


    “是,有這個想法。”


    “圖什麽?”


    “都說大廈將傾,可即使它傾斜了,隻要還沒有到倒塌的那一天,人就還抱有僥幸心理。莫如幹脆讓它塌了吧,一了百了,也不會痛苦太長久。”白倩搖搖頭,“我知道林致遠這人無論哪一方麵都還不錯,可隻要有一點不如我的意,我就想,幹脆讓這樓塌了吧——”


    “你呀——”


    “所以你會和胡理定下來了?”


    向垣沒迴答,沒法迴答,胡理是他唯一無法把握的女人。


    走出醫院已是晚間八|九點,向垣在綠化帶邊上抽了一顆煙,想了好久才摸出手機找白文元的電話,又想了十分鍾左右才撥過去。


    電話響了許久沒人接,向垣極有耐心等了一會兒,電話撥過來了。


    “小垣,你找我?”


    “文元哥,是我。你現在在家呢?”向垣走向自己的車,“還是在辦公室?”


    “剛開完一個會,正準備往家裏走,你有事?”白文元的聲音中氣十足,清亮帶磁性,“想和我聊聊?”


    “嗯,是有點事想要請教你。”向垣鬆了口氣,“我在你家樓下等你吧。”


    “成,我差不多二十分鍾到,等你。”


    向垣掛了電話,苦笑一聲,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


    白文元是白家長子,走的政途,為人頗有些大男子氣概,擔得住白家的擔子,也能維護自家兄弟姐妹的利益,但管束起來也特別嚴厲。白家沒有不怕這個大哥的弟妹,除非年節躲不開外,平時都是繞道走的,生怕被抓了錯處拎迴去揍一頓。幸好這人是個工作狂,平時忙自己的事情便抽不開身了,所以沒有閑功夫天天監控。


    對於白倩和林致遠的事情,白文元一直沒有明確表態,但誰都看得出來他隻一點,無論離還是不離,白倩都不能吃虧,所以大家也就由得白倩折騰,順便在順手的時候抽冷子給林致遠背後一刀。當然,這刀動得最狠的,還是白文元。


    向垣停車,遠遠見樓下白文元魁梧的身形,他招手,白文元走了過來。


    “哥,找個地方喝茶?”


    白文元揉眉頭,“我得趕緊迴家,家裏不安生。”


    向垣笑,“嫂子身體還好吧?”


    “還成。”白文元不想多說,“給我根煙,我先抽根解饞。”


    向垣忙摸出煙盒甩過去,白文元接了抽出一根點燃,深吸一口,緩緩吐出,“饞死我了,你嫂子要備孕,偏偏折騰我。”


    向垣接了白文元遞迴來的煙盒,組織了一下語言,“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但——我覺得事情不太對。”


    “關於什麽的?”


    “前一段我去局裏配合調查,哥你還親自找人保了我。”


    “怎麽了?”白文元又吸一口,“那事兒還沒了?”


    “嗯,告訴我的是暫時沒我事情了,那案子的相關人員釋放的釋放了,保釋的保釋了,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川兒大概說了下。不過——有個老齊——”


    “嗯,我聽說過,老滑頭——”


    “不像,反而有點追根究底的刺兒頭的意思在。”


    白文元立即看了過來,雙眼在夜幕中閃亮。


    “我不知道是這案子還沒結還是別的什麽,這一段,他來纏著我女人,調查我的事情。有點想要從我這邊著手的意思在。”


    “你——”白文元神色嚴整,“直接說,別遮遮掩掩的。”


    向垣自己抽出一根煙,也點燃,緩緩抽了一口,“川兒私下和我嘀咕的,你別去怪他。他說老齊和緝|毒的兄弟大吵一架,那邊兄弟們很不爽,盯了許久的案子被橫插一手,心血都白費了,說兄弟們雖然沒明說,但他估摸著有臥底的——”


    “你老實說,怎麽就撿了那卡?”白文元直視向垣的雙眼,“和你女人有關係?”


    “我女人有個初戀,好幾年了,音訊全無,她一直在到處找這人。”向垣不迴避白文元的目光,“她見著那人,覺得像,心沒在我這邊,我就正巧碰上了,覺得可以抓點小尾巴玩一玩。”


    “結果玩出來大事了?”


    向垣笑一聲,手捂住唇,半晌才道,“她那個初戀,可以查出來身份的,是個片兒警。”


    冬天的風從長街嗚嗚吹過,兩人的大衣衣角晃動。


    白文元手半晌沒動,煙上的白灰起了半截,風吹,灰散。


    “我覺得這事兒不對,不管老齊是有心還是無心,要繼續弄這個大案子爭功勞,方向也不該在我們這些有檔可查的普通人身上,除非,我們這邊有他想要的東西在。或者,是有什麽人,在借他的手確認那個人的身份。是臥底,死無葬身之地,不是,那就是未來毒頭子的接班人。”向垣把煙頭丟在地上,踩一腳,“我對那人沒多少深仇大恨,你們幹的是大事,我這人算不上好人,但也能辨利弊。由著老齊翻下去,如果臥底身份被坐實了,人死了,於我沒有任何損失反而有好處;不是臥底,那不是把到手的線索給斷了?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才有合適的時機順藤摸瓜,哥,你看,這事怎麽整?”


    白文元也伸手掐了煙頭,伸手拍了拍向垣的肩膀,“你——”


    向垣笑一下,“哥,看來,你們隊伍的純潔性,很難保持嘛——老齊一個幹事的,能翻出這樣大的浪頭來?”


    白文元默默不語,向垣聳肩,“我無法想象一個男人,離開自己的父母,拋棄自己的愛人,背棄自己的價值觀,為了所謂更崇高的理想去走那麽危險的路——如果成為鬥爭的犧牲品,就太可憐了。我——可憐他。”


    “你小子——”白文元罵了一句,“你的意思我懂,不過,你也別白著急想太多了,是不是,還兩說。”


    “哥,我懂,你也懂。”向垣聳肩,“如果,我是說如果——最後的結果出來了,你能,通知我一下嗎?”


    白文元又拍了兩下向垣的肩膀,轉身欲走。


    “哥——給句準話。”


    白文元一巴掌扇在向垣頭上,“臭小子,幹別的事沒這麽上心,就為個女人跑來顛三倒四嘰嘰歪歪,沒功夫理你。你當年對倩倩要是有現在這樣上心一半,還有林致遠什麽事?”


    向垣抱頭,樂滋滋道,“哥,全靠你了啊!”


    白文元指著向垣的嘴巴,做了個拉鏈的姿勢,然後手成刀在脖子上拉了一下。


    向垣秒懂,猛點頭。


    向垣心上的石頭落了一半,沉甸甸開車迴家,家裏四壁漆黑,他輕手輕腳關門換鞋進臥室,臥室昏黃的小燈亮著,床上一個小小的起伏。


    向垣坐在床邊,探頭去看胡理,卻見她臉上晶亮一片,夢中都在流淚,挺巧的鼻梁在臉上落下一個悲哀的暗影。向垣伸手扯了張紙巾給她擦淚,胡理睡得並不安穩,身體一驚,張開眼睛,尖聲欲叫。


    “別怕,是我迴來了。”向垣忙抱住胡理。


    胡理雙手推開向垣的肩膀,大口喘氣,半晌才道,“我隻是做了一個噩夢——”


    向垣拍拍胡理的背,“有我在,沒事的,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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