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胡理請向垣送自己迴家,一下酒店大堂吃飯,向垣便見著了正坐在大堂等候沙發看報紙的白文元。白文元穿著深色的羽絨服,寸頭,皮膚古銅色,眉目分明,下頜的線條極其堅毅,偶爾翻過報紙,抬頭掃視大堂,自在得仿佛在自家客廳。


    向垣搖了下胡理的胳膊,“來了。”


    胡理見識了這個傳說中人的效率,那人目光坦然,撞向向垣的時候笑了一下,雙目極黑,精光四射,雙手合上報紙,起身,“終於起床了?”


    向垣上前一步,“哥,你親自來啦?”


    白文元點一下頭,視線轉向胡理,直接省去了不必要的寒暄,右手伸向胡理,“胡理,胡小姐?”


    胡理輕握了一下,向垣道,“哥,胡理身上有點傷,不能久站。我們去餐廳,一邊吃早飯,一邊說。”


    “行,我趕了一夜的路,睡沒兩小時就起來堵你,就知道你小子準備帶人跑路。”白文元雙手揣兜裏,神色自若走向餐廳,“你從小就最滑頭了,躲在後麵出餿主意,讓別人給你衝鋒陷陣,誰都不得罪,誰都討好呢。我給你說,這次事兒處理不好,你大伯家也要糟糕——”


    向垣捏一下胡理的手,讓她放心,自己依然嬉皮笑臉,“別嚇唬我,我真膽子小——”


    “你膽子小?林致遠恐怕現在才迴過味兒來是你這個臭小子在作怪吧?”白文元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伸手打個響指讓服務員上來菜單,翻開,唿啦啦一通點菜,也不再問向垣的意見,隻對正入座的胡理道,“胡小姐,給你上一盅燕窩粥?”


    “不,白粥就好。”胡理拒絕,直接對服務員道,“白煮蛋,再加一塊全麥麵包。”


    向垣接了白文元手中的菜單還給服務員,揮手讓她走開,道,“哥,你都直接出麵了,這事兒也就太明顯——”


    “並沒有,我這次是私人出行,誰也沒通知。”白文元撿開多餘的餐具,“下麵的人暫時被我壓著,沒有直接來找胡小姐,這也算是我的誠意。”


    胡理看一眼白文元,沒有接腔。


    向垣道,“你還沒有休假?”


    “當然沒有,特別是出了這麽大的事故。”


    向垣輕笑,“定性為事故?”


    白文元手擺在桌麵,“沈川還被特別批評了,那麽重要的信息從他手中流出去,流出去也就算了,他居然沒有一點敏感度就任由對方的人搞壞了我們的布局。這一次我專門去敲打了一下這小子,混日子混得完全不知所以然了。事兒被人搶走了,他居然也束手無策,警覺性還沒有你高,所以現在我們很被動。胡小姐——”白文元轉頭正對胡理,“現在,你對李朝波,是唯一能起決定性作用的人。”


    胡理有點想抽煙,嘴巴裏幹幹的,十分不舒服,她伸手在包裏摸了一下,空空如也。


    “有煙嗎?”胡理問向垣。


    向垣看一下胡理手上的傷,“別抽了。”


    “煩——”胡理聲音有點低沉。


    “你放心,哥不會為難我們的。”


    白文元笑,“臭小子,別先給我戴高帽子。”


    胡理尖尖的下巴支了一下,“白哥,你要我做什麽?”


    “李朝波現在對我們喪失了信任度,已經單方麵切斷和我們的聯係,他開始動搖。”白文元不可拒絕地對胡理道,“我希望能借助你和他重新建立信任,六年的心血和努力,不能付諸東流。”


    胡理冷笑一聲,側頭看餐廳外昏沉沉的天。


    “我也不會給你說什麽為了國家,為了人民這些話,隻說點實在的。李朝波把自己的父母接走了,他感受到了威脅,一是謹防我方泄露他個人真實消息後毒販子的報複,二是防備他反水後團夥內部的人控製他的父母來控製他。他的真實身份不安全,胡小姐,你做為他的青梅竹馬,曾經的未婚妻,你和你的父母才即將是最危險的人。”白文元說完,給胡理思考的時間。


    服務員陸續將熱氣騰騰的餐點擺上來,磁盤碰撞清脆的響聲。


    “哥,別嚇她。”向垣開腔。


    “臭小子,你還不明白呢——”白文元笑一下,“這個團夥橫跨了八|九個國家,在緬老等國交界擁有種植場,有自己的通路跨越邊界進出各國,製毒、販毒、買賣人口,十幾年來我們陸續派了多少人進去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需要準確的地圖、聯絡人、交易通路,各個城市據點——,爭取一次搞定。現在,已經不是跨省合作的問題,是上層麵的合作——李朝波,做得很不錯,他手裏有十分重要的資料。我們要拿到那些東西,在他徹底暴露之前行動——”


    “他的命,怎麽保證?”胡理打斷白文元的陳述。


    白文元看著胡理,胡理低頭喝一口粥,正對上白文元的眼睛,毫不示弱道,“我是個女人,理解不了那些所謂的國家大義,英雄熱血,我就是想問下,你們行動了,他還能活嗎?”


    “我會動用自己全部力量保障他的生命。”白文元雙手握拳,“不敢百分百保證,但是,他是英雄,不能讓英雄的血白流——”


    胡理又冷笑一聲,“如果他真的反水了呢?”


    白文元背靠在椅子上,閑適道,“純白的英雄,活不長久。臥底最重要的工作,首先得學會保住自己的命。我十分不喜歡我的下屬懷揣著天真的理想從事工作,黑白分明,這會讓他在還沒來得及實現自己之前就死了——”


    “我怎麽相信你的保證?”


    白文元笑一笑,“胡小姐,你該相信,這樣一個男人,孑然一身,靠自己在那樣危險的情況下生存了六年——,他有的是辦法讓自己繼續活下去。”


    “然後呢?”胡理緊挖不放,“我不相信,你們會繼續用一個身上有汙點的人。他迴來,隻會被你們監控起來,放在一個空閑的位置,改頭換麵,一輩子活得偷偷摸摸。”


    “如果他願意,這也是可以的一條路——”


    “他不會願意。”胡理想也不想。


    “那他可以走得更遠,外麵的世界更加廣闊——。坦白說,胡小姐,他的人生,已經是你不可想象的精彩了——”


    “不,你還是沒有解決我的問題。你怎麽保證,他會活著——”


    白文元看一眼向垣,“我的全部個人資料向你公開,你有事,可隨時直接聯係到我。”


    “那得是當你願意的時候,當你不願意了,我找到死都找不到你。”


    白文元雙手抱胸,“胡小姐,看來,你對我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胡理一口喝幹白粥,拿起雞蛋剝蛋殼,“白哥,我不和你扯皮,這些事情,我均沒有決定能力。我可以答應幫助你,你承諾保護我以及我家人的安全,但是,我隻會為你聯係一次李朝波,他會不會給你們想要的東西,由他自己決定。”


    白文元爽快點頭,“很好,我馬上去安排,過年期間,請你和你的家人就留在本城,我的人今天下午就位。”


    “哥,過年——”


    “你們可以放心過這段休閑的時間,安排好後我會親自來接你們。”白文元這才開吃,略有些好奇,“胡小姐,可以為我講講李朝波這個人嗎?”


    胡理當沒聽到一般,細細將雞蛋蛋白剝下來,蛋黃放在向垣餐盤上,“你幫我吃。”


    白文元來去如風,達到目的便又走了,向垣送胡理迴家,路過一條老街,胡理看街邊老舊的石頭台階,突然道,“這裏是我們小城以前的政府大樓,旁邊就是法院。”


    向垣放慢了車。


    “那個時候下崗潮,廠裏很久都沒有發工資了。他爸爸是車間主任,他媽媽是廠辦學校的老師,他爸爸來政府找人幫忙解決工人工資,在那個台階上攔縣長。縣長指著他爸爸的鼻子大罵,說你是哪邊的人,知道是誰在給你發工資嗎?是我在給你發工資!當時他媽媽怕他爸爸脾氣衝,出事,就帶了他來攔他爸爸,就在台階下看他爸爸被罵成狗一樣。”胡理冷笑一聲,“叔叔當時就想不通,他說共|產|黨給我發工資,我為共|產|黨幹事,我為人|民幹事,怎麽就成了他給我發工資——”


    “後來呢?”


    “後來叔叔成為他們廠第一個被公開下崗的人,大字報點名批評——”


    “他想要成為一個英雄,憑借自己的力量改變世間一切的不公平,他願意為此而付出,他心裏有一股火要迸發出來。”胡理眼中充滿了懷念,“他說他要用自己的腳丈量這個國家的每一寸土地,他要了解她,改變她,讓她變得更好。這也是我們畢業後頻繁吵架的原因,他憋著勁兒要幹一番大事業,而我呢,隻要掙錢就好了。我們窮,沒背景,沒關係,但是我們年輕啊,隻要我們努力,成為有錢人這個目標還是可以期待的。小日子過好,有餘力再幫助一下別人,成為一個好人,不給國家添麻煩,這就已經很好了。但是他並不滿足——”


    “他說他們所的老所長,從一個片警爬上來花了三十年的時間,這還是本地人。他呆在那裏,未來一輩子最好也就那樣了,維護轄區內的和平麽?根本無法改變這世間的不公——,他想要站到更高的地方去,振臂一唿,從者如林——”


    “為此,他要去做什麽,都可以。”胡理笑一下,“我以為隻是吵架時候的氣話,但他都是在來真的。此刻,該是他信仰崩塌之時,他根本無法想象,自己豁出命守衛的東西,居然有人,可以為了私利拿出去交換,拿出去鬥爭——”


    “我得幫他,至少,從結局來看,得讓他是一個好人。向垣,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你,願意幫助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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