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色就陰沉沉。


    摩天大樓的霓虹燈還在招搖,雲層卻帶著殺伐之氣重重壓來。畫麵頗有末世狂歡的味道,像賽博朋克。


    肖意馳咬著煙,雙手撐在陽台邊沿,意識放空。


    此時,手機進來信息。


    他拿起來看,確認了幾遍發送人。


    俞知年發來的信息是這樣的:今天上午是否有時間?關於主廚有事相談。


    “精神狀態不好時不對盤的人約見麵怎麽辦?急,在線等。”肖意馳套用了網絡梗來表達看完信息後的感受。


    但既然涉及到主廚,肖意馳不會不管。他迴信,“具體時間地點?”


    點擊發送後,肖意馳看看時間,早上六點半。


    看來律師這份工作也不容易啊。


    上班時間。他們約的地點是第一次見麵的咖啡館。


    俞知年先到。一身裁剪得當的木炭灰細紋西裝,酒紅色絲綢領帶。女店員在點餐台那兒悄悄地盯著他看了很久。


    肖意馳踩點到達。他出門前想過好好收拾一下外形,後來放棄了,太刻意反而容易讓人誤會,不如保持本色,而且他平時出門也不是不修邊幅,自然就好。


    他推門進來就看見唯一的顧客坐在那裏,手裏拿著平板。


    真是一張無死角的臉。舉止也端莊,怎麽看都像一幅畫。


    走近,肖意馳的目光落在對方西裝外套肩部與手臂的接縫處。那是檢驗西裝是否合襯的標準。走線精密,不鬆不緊,定製無疑。


    俞知年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眼一見光,驚豔感撲麵而來。他毫無表情時顯得高冷刻薄且禁欲,明明應該配清冷氣質,但他身上卻有種嗜血的侵略感。


    大山特地為了肖意馳去他的顧客群裏搜集信息,俞知年這樣的就是“gay圈天菜”一一“就算被他欺淩也會覺得理所當然。”


    肖意馳承認,這也不是全無道理。


    “早。”他坐下,打聲招唿。


    俞知年看著他眼下的兩個黑眼圈,又看著他t恤上碩大的懶蛋蛋,無聲無息移開視線,“喝什麽?我去點。”


    彼此都知道對方惡劣的嘴臉,客氣就不必了。


    “我不用了。”說話間,肖意馳頭開始抽疼。


    “那我們直入主題吧。”俞知年收起平板,拿出一張黑卡。


    “這是葉先生讓我轉交給你的,你陪主廚產生的花銷,都記入這裏。”


    肖意馳笑了笑,沒有接受,“替我謝謝葉先生,主廚是我朋友,請朋友出去玩兒,用不著黑卡。他的心意我領了,其他就不必了。”


    俞知年也料到對方不會接受,幹脆利落地把卡收迴,“好,我替你轉達。”


    “那還有什麽事情嗎?”


    “主廚那裏,希望他至少半年內不再提出離開,按合同要求工作。這對葉先生來說很重要。”


    “如果你們的要求隻有這個,我會盡力而為,畢竟這也是他的工作。但主廚的個性不適合陰謀陽謀,要是你們打算利用他來做別的,最好另選方案。”肖意馳毫不含糊地把話說在前頭。


    “那不是你我有能力決定的事情。我會如實轉達你的想法的。”俞知年四兩撥千斤地迴應。


    肖意馳興起,想問問俞知年的律師費多少,無奈頭疼得厲害,得迴去吃點藥。


    “好吧,那我們今天到此為止?”肖意馳起身,忽然眼前一黑,他猛一伸手撐在桌上,鬧出了動靜。


    “你怎麽了?”俞知年站了起來,走前一步問。


    肖意馳擺擺手,“沒事,低血糖而已。”


    他等視線清晰後,看向俞知年,“抱歉,沒事了。”


    “去看看醫生吧。”俞知年迴座位提包。


    “嗯。”兩人前後走出咖啡館。


    肖意馳走在前麵,出門口一刹,他仿佛不能見光的吸血鬼被光刺傷一樣,整個人頓時天旋地轉,腳下兩級台階一不注意,就要摔倒。


    “小心!”


    這是肖意馳意識消失前聽到的兩個字。


    私立醫院的病房外。


    俞知年給南璟打電話推遲他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結束通話,他推門進房,剛剛還安穩地睡著的肖意馳眉頭緊皺,身軀不自然地轉動,像在做噩夢。


    俞知年見狀,上前拍他的臉頰,“肖意馳,醒醒。”同時按下唿叫器。


    “肖意馳!”話音落地,肖意馳猛地睜開眼睛。他目光渙散,喘著氣,如行將溺水之人。


    醫生來到,給肖意馳查看數據,開口試問,“肖先生,您現在感覺如何?”


    肖意馳意識逐漸恢複,他看看醫生,又看看醫生身後的俞知年,“……這裏是醫院?”


    “是的。”醫生在病曆上寫著什麽,“您剛剛是做噩夢了嗎?”


    肖意馳坐起來,才發現自己手上插著針管。“……是。”


    “這個情況持續多長時間了?”


    “差不多一個月吧。”


    “您有頭緒導致噩夢的原因嗎?”


    俞知年一直在旁邊聽著。


    肖意馳猶豫了一下,坦白道,“我有ptsd。”


    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是指在遭受巨大的心理創傷以後,出現的一種身心各方麵的症狀。


    “請問是什麽時候診斷出的?”


    “三年前。有看過心理醫生,但因為工作繁忙,斷斷續續,後來情況好了些,就不再看醫生了。……迴國後又犯了。”


    醫生疾筆寫著,“根據初步診斷,您需要重新接受心理方麵的治療,我們可以為您提供轉介服務。”


    “這個我會安排,有需要會再聯係你們。”俞知年適時插話。


    醫生點點頭,確認點滴情況就離開了。


    病房隻剩下兩人。


    肖意馳看向俞知年,開口道謝,“謝謝你送我來醫院。”他環顧病房,“這裏……挺貴的吧。”


    “不必擔心,這是葉家的產業,花的都不是你我的錢。”


    肖意馳不厚道地在心裏鬆了一口氣。


    “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可以走了嗎?”


    “走是可以走,但你之後怎麽辦?”


    肖意馳聳聳肩,“再說吧。”他熟練地操作點滴,把針頭拔出來,按緊止血貼。


    俞知年看他的動作,提議,“我有認識的心理醫生,他非常專業,或許有用。”


    肖意馳笑了,“能得到你這麽高的評價,看來是很厲害的醫生。不過不……”他下床,“用”字還在嘴裏醞釀,不料想腳一軟,俞知年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他一把。


    “弱雞一個,就別耍帥拒絕了。”


    “”肖意馳頓覺自己被插了幾把大刀坐上奔馳,肖意馳注意到中央扶手的杯托裏放著一個高端牌子的外帶咖啡,那個牌子以手磨咖啡出名。


    俞知年係好安全帶,“我約好時間再聯係你,花銷方麵由葉照臨負責。”


    肖意馳也係上安全帶,“這樣不太好吧?總覺得在占便宜。”


    “我有分寸,你用就是了。”俞知年戴上墨鏡,啟動車子。


    這話說得,肖意馳看他一眼,該死的有安全感。


    車子開了一段距離,肖意馳忽然想到,“不對。”他看向俞知年,“你不應該問問我什麽時候有空再跟醫生約時間嗎?”


    俞知年餘光掃他一眼。天天都有空的人說什麽鬼話。“……那你什麽時候有空?”


    肖意馳自覺被鄙視了。確實,他很閑,但對方那好像把他看穿了的態度是怎麽迴事?


    逆反心理被激起。小惡魔蘇醒。


    肖意馳忍住,“好吧,我來遷就醫生的時間。”


    俞知年把肖意馳送到小區門口。肖意馳下車後,俯身往開著的車窗裏看,笑笑,“俞律師,忘了說,你親手做的番茄醬味道真好。”


    俞知年猛地扭頭看向肖意馳。高冷精英律師的麵具哢嚓一聲有了裂縫。


    “拜拜!”肖意馳揮揮手,轉身邁大步往裏走。


    “喂!”


    此時後麵的車響了響喇叭,提醒俞知年別擋道,趕緊把車開走。


    “嘖。”俞知年繃緊臉,踩下油門。


    肖意馳不知好歹,迴到家後把吃了一大半的番茄醬從冰箱裏拿出來拍照,發給俞知年——一“謝謝俞律師!吃剩這一點點了,誰讓我這麽有空呢?”配圖陽光笑臉。


    看到信息時,俞知年剛剛從電梯出來準備進事務所。要不是來往都是同事,俞知年真的要咒罵出聲了。


    shit!


    俞知年走進辦公室時就想明白肖意馳肯定誤會了——誤會他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再次對他定性,認為他無所事事。


    而真相是俞知年派人去監視他,才得知他天天逗貓——一問題是這能講出來嗎?不是等同於掘墳麽?


    最終還是俞知年敗北。


    俞律師無語地仰頭望天花板,把一口老血吞迴肚子裏。


    休整片刻,俞知年情緒迴複,他給潘阿姨發短信,晚上和她一起吃飯。


    潘阿姨今天看起來很高興,特地多做了幾個菜。


    俞知年給她打下手,試著問,“潘姨,……家裏番茄醬還夠嗎?”


    “哦!我給麥阿姨和小肖送了兩罐,可能隻剩下一罐了呢。怎麽了?你今天要吃嗎?”潘阿姨十分坦誠。


    “沒,我就問問。”俞知年斟酌著措辭,打算委婉地向阿姨表達她跟肖意馳走太近的非必要性。


    潘阿姨卻看向他,眉間是歡喜,“知年,你是不是想再給小肖送點兒啊?那把剩下的那一罐給他唄。”


    “嗯?”俞知年疑惑。


    “哎呀,麥阿姨今天剛好看見小肖從一輛奔馳上下來,她拍下來了,發給我看,那不就是你的車嘛。你們肯定交流過番茄醬的事了對不對?他要是喜歡,那就讓他多吃點!”潘阿姨開心笑道。


    大媽們,果真是無孔不入的情報能手。


    “我和他……”


    “知道知道!你們就是普通朋友之間的往來,我明白!”潘阿姨笑意不改,“去年你做的草莓醬味道也很好,今年要是果園送草莓來了,咱們多做點,也給小肖嚐嚐。”


    “……”俞知年想,他怎麽覺得自己在食物鏈的底端了呢?


    肖意馳把最後一口番茄醬當零食一樣吃掉自己是不是有點恩將仇報?俞知年前腳才給他介紹心理醫生,自己後腳就拿番茄醬刺激他老人家。


    他打賭,俞知年一定不知道潘阿姨給他們送番茄醬的事。


    但他還挺喜歡在俞知年的雷區裏反複蹦噠的——就想看他一臉恨恨卻幹不掉他的吃癟樣子。


    肖意馳洗幹淨罐子,晾起來。


    一開始他以為這是尋常玻璃罐,後來覺得手感不太對,一查底部的印文,才知道是皇家禦用牌子。連裝番茄醬的罐子都如此講究,可想而知這個人過著如何精致的生活。


    肖意馳笑著搖搖頭,迴到客廳裏。


    客廳堆滿了各種資料,一遝一遝,必須踮腳在其中跳著走。肖意馳迴到資料圍繞的中心,坐下,在矮桌上打開電腦。


    俞知年暗示他無所事事,確實有點刺痛了他。


    男人嘛,沒有工作,確實不行。


    他迴國後一直處於休養狀態,郵箱沒查看,手機換了號。今天他登上郵箱賬號,發現有一百多封未讀郵件。


    肖意馳鼠標往下拉,瀏覽了一下,有聯係出書的,有問候的,有談工作的——一看,他還是挺有人氣的嘛。


    正歡喜間,瞥見最後也是最早發信的一封郵件,發件人:丘蘭時。


    肖意馳握鼠標的手一頓。點開看,好家夥,標題即正文內容:迴國了?


    肖意馳摸摸後頸,決定忽視。


    晚上,俞知年發來信息,語氣幹巴巴,直接拋出跟心理醫生預定好的時間,“小區門口等,第一次我帶路。”


    肖意馳洗完澡出來,頭發還滴著水,看完賣乖迴複,“好的,謝謝俞律師!”配圖嬌羞笑。


    俞知年沒再迴複。


    其時助理南璟正好把文件送進來,俞知年放下手機,問他一句,“你之前說……肖意馳是你的小眾偶像,為什麽?”


    南璟眨眨眼,從工作狀態中暫時抽離,推了推眼鏡,“他的文章寫得非常好。冷酷中見熱血,硝煙中生玫瑰。”


    俞知年“嗯”了一聲,“沒事了。”


    “好的。”南璟離開辦公室。


    俞知年打開南璟之前發給他的文件夾,密密麻麻一列文檔。


    望而生畏。俞知年直接點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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