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爺, 丹霄宮怎麽樣?是不是很無聊?”玉衡君從後山晃晃悠悠迴來。


    “有玉衡君在的地方,怎麽會無聊?”林熠笑道。


    玉衡君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側頭看了一眼跟他離著八丈遠的寂悲住持, 立刻又臭著臉。


    容姑姑和夜棠過來,對寂悲道:“大師許久不來, 不如留宿一陣子。”


    寂悲搖搖頭:“王爺已經不是小孩子, 貧僧多留無益, 這就迴寺去了。”


    蕭桓對寂悲並不親近, 但仍是尊重的,讓夜棠為寂悲備船迴清寧府。


    “寂悲大師與你認識很久了?”林熠問。


    蕭桓和林熠沿著迴廊慢慢走, 答道:“我年少時,隨寂悲四處雲遊, 他算是半個恩師, 但很多事情上想法不同, 緣止於此。”


    林熠有些驚訝, 西亭王自幼就住進丹霄宮, 行宮規製之華美莊重, 是所有皇子無法比擬的,又同時掌權鬼軍,按理說永光帝對蕭桓可謂殊遇之至,怎麽年少時會跟著一個和尚四處漂泊?


    蕭桓似乎看出林熠的疑惑,微笑道:“我離開金陵很早, 身邊沒有父兄長輩引導, 隨寂悲修行反倒獲益良多。”


    林熠懵懵懂懂點點頭, 隱約覺得這背後還有故事。


    寂悲離開丹霄宮,玉衡君身心舒暢,迴到殿內跟林熠天南海北嘻嘻哈哈瞎扯。


    夜棠在殿外廊下候著,蕭桓過來,她稟報道:“王爺,折花箭還是沒有消息,這東西來曆模糊,又不惹眼,恐怕一時查不到線索。”


    “繼續找,金陵那邊加派人手。”蕭桓吩咐道。


    上一世林熠替他擋下那支折花箭,一直未能查出源頭,這次若不提前做準備揪出幕後之人,必然還會發生。


    容姑姑走過來,她麵目貌端莊柔麗,目光有些擔憂,緩聲道:“王爺這迴身子一好就離開,正是為了那位小侯爺?”


    蕭桓點點頭,並不避諱:“這一整年,每天在丹霄宮裏,也都是想著他。”


    容姑姑聞言默了默,壓下心底訝異,說道:“……別怪姑姑逾矩,王爺這一年裏所受之苦若因這位小侯爺而起,這緣分未嚐是好事。老身看著王爺長大,苦盡甘來不易,隻擔心王爺……”


    蕭桓淡淡道:“擔心我重蹈母妃後轍?”


    容姑姑歎了口氣。


    蕭桓看了眼庭中芳草上悠閑邁步的瑞鶴,說道:“姑姑不必擔心,需知道,我不過是關在殿內養病一年,姿曜從前為我受的苦卻是百倍。至於重蹈覆轍……若真如此,也心甘情願。”


    丹霄宮內除了他們,便隻有仆從,到處都顯得十分清靜,林熠想,若他們沒來,蕭桓在這裏住著豈不太安靜了,四下裏沒幾個說話的人。


    晚飯時候,玉衡君不斷打趣林熠:“小侯爺,王爺可是與你有前世的緣分。”


    林熠飲了一杯丹霄宮內儲的應笑我,心滿意足,說道:“我看也是。”


    又想了想,問了個有點傻氣的問題:“玉衡君,你相信前世迴麽?”


    玉衡君轉了轉眼睛,點點頭:“大概吧,怎麽,小侯爺對這感興趣?”


    林熠搖搖頭,又點點頭,半開玩笑道:“說起來,我大概前世舍命救過一個人,是不是該找他討恩情?”


    蕭桓握著杯盞的手指緊了緊,玉衡君心下一動,順水推舟問道:“什麽人這麽有福氣,能得你相救?”


    林熠想了想,便當玩笑講了:“他與王爺是一家人——四王爺,景陽王蕭放。”


    玉衡君愣了愣,見蕭桓神色沉下來,趕忙打岔:“哈哈哈哈小侯爺這是開玩笑呐,盡逗老道了。”


    林熠便也笑笑,重生再世畢竟是件聽起來荒謬的事情,並沒打算讓誰信他。


    “你何時見過他?”蕭桓微微蹙眉,林熠前世與蕭放並沒有什麽交集,隻能是重生後認識的。


    林熠道:“前陣子迴家之前,留宿同一家客棧偶然認識的,迴到家就遇見了你。”


    夜棠在旁煞有介事道:“小侯爺還是與我們王爺緣分更深,認識得晚一步,卻走得近。”


    容姑姑笑她:“這有什麽可比的,交朋友就看投緣。”


    林熠見蕭桓有些走神,問道:“怎麽了?”


    蕭桓看著他,還未開口,林熠忽然一皺眉,拔出冶光劍同時撲向蕭桓,反手揮劍攔下破窗而入的箭矢。


    那支箭箭身漆黑尖細,箭頭還淬著毒,“叮鈴”落地,閃動著詭異的光澤。


    夜棠迅速起身抽出腰間軟劍,護著玉衡君和容姑姑,林熠催促他們去殿內後麵躲避。


    林熠方才一時情急擋住蕭桓,忘記蕭桓武功甚至在他之上,此時迴頭看蕭桓,卻發現他麵色蒼白,唇上無一絲血色,甚至看起來站著都很勉強。


    窗外淩空躍入一修頎身影,旋身揚劍劈下數支毒箭,侃侃落地,林熠一眼認出他身形,道:“聶焉驪,怎麽迴事?”


    聶焉驪一身風塵仆仆,示意他和蕭桓往旁邊撤,貼著牆躲一陣子,道:“南疆死士,我一路追過來,竟膽子大到直闖丹霄宮!”


    聶焉驪借著月光和殿內晃動燭光看清了蕭桓臉色,連忙掏出一支瓷瓶,取了丹藥遞給蕭桓:“來晚了,王爺見諒。”


    林熠急道:“你怎麽了?”


    蕭桓服下藥,朝他擺擺手示意沒事。


    聶焉驪無奈道:“他這是老毛病了,小侯爺不必太擔心。”


    毒箭一批接一批,紛紛釘在殿內柱上牆上,隨後數道黑影竄入殿內,直衝蕭桓而來,林熠和聶焉驪將他牢牢護住。


    這批死士身手詭譎,既要防著暗箭,又要防著陰狠的招數,幸而林熠和聶焉驪武功皆是頂尖的,沒有吃虧,冶光劍和飲春劍染足了血,寒光暴漲。


    丹霄宮侍衛聞聲趕來,裏應外合,半個時辰後殿內一片狼藉血腥,死士圍攻不成,紛紛燃起火折子,一陣豔麗詭異的火光後,屍身就地焚為灰燼。


    林熠混亂間迴頭看蕭桓,蕭桓神情恢複平靜,對林熠笑笑:“這迴是真的不會武功。”


    林熠上前抓住他手臂,蹙眉問:“上迴你說不會武,不是騙我?”


    蕭桓安慰他:“小毛病而已。”


    容姑姑過來,見蕭桓臉色不大好,便道:“王爺還請去霜閣歇息。”


    又對林熠道:“多謝小侯爺方才相護,這裏就交給行宮手下,也請小侯爺早點休息。”


    蕭桓沒有堅持,隨容姑姑離開殿內。林熠問聶焉驪:“他這是怎麽迴事?”


    聶焉驪拭去劍上血汙,收了飲春劍,搖搖頭道:“王爺中過南疆咒術,便偶爾使不得武功,與小侯爺先前狀況有點類似,隻是發作時更無反抗之力,及時服藥就無妨。”


    玉衡君嫌他說的不對,跳出來道:“怎麽就無妨了,每次服過藥還得捱那兩個時辰的頭疼,被你一說跟不要錢一樣。”


    聶焉驪聳聳肩,耳畔寶石微微一閃,笑得有些無奈:“他不早就習慣了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林熠在旁聽得直皺眉頭。


    夜棠收了劍,看看地上一片焦黑,怒道:“這批家夥,好好的大殿給毀了,晦氣!”


    夜棠又看向聶焉驪:“他們是算準了咒術今天會發作?”


    聶焉驪搖搖頭:“不,是因為他們來,才引發咒術,但不清楚具體是什麽手段。”


    “那王爺豈不是處境不利?”夜棠擔憂道。


    聶焉驪說:“那倒不會,他們人手有限,這次沒能得手,損失不小,況且引發咒術極難做到,很難再有下一次了。”


    夜棠這才鬆了口氣。


    “南疆人與蕭桓有仇?”林熠問。


    “說來話長……改日王爺或許會給你講。”夜棠似乎不大方便說這些。


    林熠迴去換下沾了血的衣裳,卻如何也睡不著,起身問了宮人,便往霜閣去了。


    霜閣是丹霄宮內一處六角樓閣,通體白玉石料,月下看去便如明霜所化,整座樓閣泛著冷意。


    霜閣門窗緊閉,容姑姑正準備離開,見了林熠要問候,林熠食指豎在唇前,示意她不要驚動蕭桓。


    二人走到霜閣稍遠處,林熠問:“他服了藥,現在會頭疼?”


    容姑姑迴頭看了一眼,點點頭:“約莫得兩個時辰……比起先前已好許多。”


    林熠眉頭擰起來:“先前怎麽?”


    容姑姑沉靜的眼睛看著林熠,斟酌再三,簡單講了:“咒術所致,王爺本應留在行宮靜養幾年自會緩消,但事情多,耽誤不起,隻得下了猛藥,一年時間都關在霜閣治療。”


    “捱了一整年的疼痛?”林熠有些不可思議。


    “疼不疼,我們就不知道了。”容姑姑搖搖頭,又看著林熠道,“你是個好孩子,不必太擔心,也不要多想,王爺做事一貫有分寸。”


    林熠沒說什麽,目送容姑姑離開,轉身走到霜閣外。


    霜閣門前守著一名小童,站得累了,便坐在門檻邊,圓溜溜的眼睛打量林熠。


    林熠幹脆與他並肩蹲在門口守著,像是一大一小兩隻小石獅子。


    屋內一片寂靜,林熠低聲問小童:“他睡著了?”


    小童點點頭:“不用這麽小心,王爺服了藥睡得很沉,聽不見咱們說話。”


    林熠看看他,又問:“你從前常在這裏守著?”


    “是啊。”小童說,“我和青芝輪換,守了一年。”


    “他睡著了還會頭疼麽?”林熠問。


    “我猜是疼的,有一次進去,看見王爺睡著的時候還皺著眉頭,臉色也不大好看。”


    “他在裏麵待了一年,足不出戶?”林熠幹脆刨根問到底。


    “很少出來,這一年裏每天都喝很多酒,可能喝醉了,時間就過得快一些。”小童琢磨琢磨說道。


    林熠不說話了,關在這裏一整年,不是吃藥就是喝酒,這是什麽日子啊,怎麽能有人對自己這麽狠。


    他蹲得腿發麻了就換一條腿,後來都麻了,就倚著門站在那等,兩個時辰不知不覺過去,月上中天,霜閣看起來更鍍了一層寒色。


    “你要等王爺出來?”小童問。


    林熠點點頭:“他要是疼了兩個時辰,出來沒人陪他,豈不是很難過?”


    小童猶豫了片刻,道:“可是王爺服了藥,心情就會不好,你要不要等等再來。”


    林熠一挑眉,尋思著怎麽個心情不好,霜閣的門卻已經開了,他倚著門一下子沒站穩,晃了晃,被蕭桓拽著手臂拉穩了。


    蕭桓身上多了一絲淡淡的草藥味,林熠看他臉色有些發白,神情略冷。


    但顯然力氣是恢複了,因為不容林熠反抗,蕭桓直接拽著他離開了霜閣。


    林熠感覺他周身淡漠之意,與平常對自己都不大一樣,一時沒敢說話 。


    蕭桓一路帶他迴到猗蘭殿,這是他的寢殿,夜棠守在殿外,看見蕭桓神色,立即遣走了宮人,給林熠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隨後趕緊退下了。


    猗蘭殿瞬間寂靜下來,隻餘蕭桓和林熠,林熠被他大步拉進殿內。


    高大殿門閉合,蕭桓轉身把他按在門上,低頭湊過來,冷冷問道:“林姿曜,你說你救過景陽王?如何救的?”


    林熠一頭霧水,蕭桓劍眉微蹙,桃花眼裏不複柔和,高挺鼻梁幾乎抵著林熠鼻尖。


    林熠心裏亂成一團,半是編半是真地道:“我上輩子替他擋了一箭……你就當我開玩笑的……”


    蕭桓微微搖搖頭,眉眼間似有些鋒利的危險一閃而過:“你還記得什麽?他與你如何了?”


    林熠茫然無比,但蕭桓逼問人的架勢實在不容抵擋,隻得實話實說:“隻記得這個,擋一箭就死了,還能如何?”


    蕭桓靜靜看他片刻,俊美的臉上異常冰冷:“姿曜,有時候真想把你……”


    林熠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下一刻蕭桓就欺身把他徹底壓在門上,垂頭吻在他耳畔和頸側,一手牢牢箍住他貼向自己。


    他聲音抵得發啞:“他與你,有沒有這樣?”


    林熠腦海轟然炸開,相觸之處仿佛著了火,他一把抓住蕭桓的手腕阻止他,低喝道:“蕭桓!”


    蕭桓僵了一下,片刻後清醒過來,後退一步看著林熠,神情複雜。


    林熠也蒙了,沉默片刻,竟莫名其妙迴答一句:“我沒有跟誰這樣……”


    蕭桓蒼白麵色上有些愧意,眼底還有些血絲:“姿曜……抱歉。”


    林熠緩了片刻迴過神,知道蕭桓是因為服了藥才性情大變。


    那守門的小童就不能早點提醒他麽?


    他抬手摸摸蕭桓額頭,換迴了輕鬆的語氣:“縉之,你是頭痛犯糊塗了,這種玩笑話你當真麽?什麽前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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