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闌帶著蘇行進入茶水間把門鎖好。


    蘇行:“晏隊,你這樣我很害怕啊。”


    “不開玩笑,我有事跟你說。”


    蘇行看晏闌很鄭重的樣子,下意識地直了直後背。隻見晏闌掏出手機一邊打字一邊說:“你今天在開會的時候說的話很不專業。”


    蘇行一愣,卻見晏闌手機屏幕上的字是【看看你身上有沒有竊聽器】


    蘇行立刻開始翻找自己警服的口袋,邊翻還邊說:“晏隊,我是法醫,我專不專業你能聽得出來?”


    晏闌幫他翻看衣領和身後,口中接話道:“什麽叫死者突然來了癮給自己紮上一針?你這是什麽措辭?”


    蘇行繼續在自己身上翻找:“我這叫說人話,我要是說死者因為自身類嗎啡肽物質分泌受到抑製,急需外源嗎啡肽以保證機體的正常生理活動,你聽得懂嗎?”


    “聽不懂。但是很想聽你這麽說話。”


    “什麽?”


    “覺得你剛才用專業術語懟我的時候挺好玩的。”晏闌靠在吧台上說,“沒有竊聽器。”


    蘇行鬆了口氣,問道:“這什麽情況?”


    晏闌壓低了聲音:“我懷疑今天跟著咱們的那輛車目標是你。”


    “我?”


    晏闌給蘇行倒了杯水:“那輛車從陵園開始就一直跟著咱們,你是幾點到的陵園還記得嗎?”


    蘇行迴答:“八點一刻左右。”


    “我是七點五十到的。”晏闌說道,“那個時候陵園隻有幾輛車,其中並沒有銀灰色帕薩特,我也確信一路上沒有車跟著我。我已經讓交管局的朋友去調監控了,等監控到了就知道他的目標是不是你。”


    蘇行疑惑道:“為什麽跟著我?”


    晏闌猶豫了一下,說道:“有些事情可能你自己都不清楚。但是不管怎樣,我希望你答應我三點。”


    蘇行點頭。


    “第一,暫時不要跟陸卉梓接觸。這不是玩笑,我這麽說有我的原因,你照做就是。”


    “好。”


    “第二,保持手機24小時開機,有事立刻給我打電話,不許失聯。”


    “好。”


    “第三,暫時不要告訴你師父,我現在不確定是不是我想多了,別讓他跟著著急。”


    “明白。”


    “好了。”晏闌打開茶水間的門,“你可以下班了。”


    五分鍾後,蘇行敲開了晏闌辦公室的門,晏闌見他已經換了便服,笑著調侃道:“怎麽了?覺得我車舒服想讓我送你迴家?今天可不行,我還有事。”


    “晏隊,我今天也得加班。”蘇行說著掏出了一個東西遞到晏闌麵前。


    晏闌立刻站了起來,把那個小型竊聽器用紙巾包起來,繼續說道:“你加班也得穿警服,去把衣服換迴來!”


    說話的同時他飛快地在紙上寫了一個“喬”字。


    “好的晏隊,我這就去換。”蘇行拉開門跑出去把喬晨叫了進來。


    晏闌把紙包遞給喬晨,指了指自己耳朵,又指了指蘇行,然後手指向上。


    喬晨立刻會意,立刻把東西送去四樓的技偵。


    晏闌帶著蘇行上了自己的車,他把車通電,沉默了兩分鍾後,終於罵出了一句髒話:“我艸!”


    “對不起。”


    晏闌安慰道:“我不是罵你,這事跟你也沒關係。我車上有屏蔽器,就算你身上再有竊聽器也沒事了。”


    蘇行沉默。


    晏闌問道:“你知不知道招惹誰了?”


    蘇行欲哭無淚:“我就剛才懟了你一下。”


    “你這衣服都誰碰過?”


    “我今天新換的衣服,早上出門去接陸卉梓,然後到陵園,再然後碰到你,到了現場我就換了警服,剛才是準備下班才換迴來的。”


    “有可能是陸卉梓,也有可能是在陵園碰到的人。”


    蘇行想了想,說:“不太可能是陸卉梓。今天我和她最近的距離都超過50公分,而且這兜裏要是有東西,我在陵園拿電話的時候一定會發現的。”


    晏闌:“你手機什麽時候拿出來的?在陵園有被人撞過嗎?或者有沒有人挨著你走?”


    “我接完睿哥的電話就一直拿在手裏,往停車場走的時候太著急我也沒注意,應該跟很多人都擦肩而過過。在那之後手機就一直沒放迴去,然後到了現場就換衣服了。我衣服是放在睿哥那輛勘查車的後備箱裏,他帶著歡姐開車迴來,應該沒說什麽案子相關的事,再之後就是鎖在我們更衣室,我們那邊更衣室更沒人說話了。”


    晏闌鬆了口氣,說:“無論這個竊聽器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我們開會的內容都沒被聽到,就咱倆在陵園那一小段對話,你到現場下車之後換衣服之前,還有就是你剛才進我辦公室的那幾句。”


    蘇行點頭:“是,案子情況應該沒有被人知道。那現在怎麽辦?”


    “我送你迴家。”晏闌說道,“技偵應該把你的竊聽器掐斷了,如果他們的目標真的是你,你坐地鐵迴家這一路上太危險了。你車不是在陸卉梓那兒嗎?我找人去把你車開迴來,順便給你裝一個屏蔽器。明天再給你拿個通行證,限號的時候也能開。”


    車開到半路,蘇行從儲物盒裏拿出煙遞給晏闌,說道:“你抽吧,我看你快要憋死了。”


    “不抽煙不會死,但是哮喘會死人。”


    蘇行搖頭:“我真的沒那麽嬌氣。”


    晏闌輕哼了一聲,道:“那你那天是為什麽?衣服上的煙味都能讓你發病?”


    “我那天中午吐過之後就一直有點喘,其實我沒生氣,就是覺得要犯病才跑迴屋裏拿藥的,結果還沒拿到藥就犯病了。”


    晏闌無奈地搖頭:“都喘成那樣還有心思編謊話騙我,你可真成。”


    蘇行解釋說:“因為我一下午都在發燒,才會加重情況。我是怕你太自責。”


    “怕我自責?”晏闌笑道,“你是不是那個時候就————”


    “the mask i wear is one……”蘇行的手機響起,他看了一眼屏幕,說道:“晏隊,是陸卉梓的電話。”


    “你需要我迴避嗎?我可以停車。”


    “不是,我是問我可以接嗎?”


    晏闌笑了一下:“接吧,我又沒限製你的自由。”


    蘇行劃開手機,陸卉梓那靈動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蘇行!你下班沒有啊?!剛才有人拿著警官證說來給你開車,我給你打電話你也沒接,你沒事吧?”


    蘇行:“嗯,我讓同事去開的車。”


    “你還沒下班?你那個不會笑的領導又逼著你加班了是不是?”


    “沒有,我這邊有點事,一會兒就下班。”蘇行尷尬地瞟了一眼晏闌,把手機聽筒換到了離晏闌遠的一側。


    “你到底什麽時候來我家吃飯?你要不來我這周又得跟趙之啟出去了。”


    “我這邊來了案子,這段時間都不行,跟叔叔說聲抱歉。”蘇行接著說道,“還有,你要不想跟趙之啟在一起就別勉強自己,好好找個人談戀愛過你的日子,有些事情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做到的。”


    “你別老教育我,你在警……”


    “我還有事,掛了。”


    晏闌敏銳地察覺到蘇行和陸卉梓之間有秘密,而這個秘密,蘇行大概還不想告訴自己。


    蘇行:“晏隊你聽見了吧?我跟陸卉梓……”


    “嗯?什麽?”晏闌裝傻道,“我剛才在想案子,抱歉。”


    蘇行看著晏闌,半晌才低聲說:“謝謝。”


    “說什麽胡話呢?”晏闌直接轉了話題,“對了,把你拉進茶水間是因為那裏沒有監控,下班時間更衣室和衛生間人都太多,不方便說話。”


    蘇行:“我今天在茶水間說的那些,都是臨時蹦出來的,不過腦子的,晏隊你別介意。”


    晏闌淡淡地說道:“那才是真實的反應。蘇行,你答應過我要在我麵前做自己的。”


    “晏隊你不怕疼嗎?”


    “什麽意思?”


    “我其實渾身都是刺,走得近了的都會被紮。你說的對,那才是我真實的反應。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話,我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


    “我有說我接受不了嗎?”晏闌輕歎一聲,“蘇行,這是你今天第二次推開我了。中午吃飯時候你那個邏輯掉線的激素理論被我給懟迴去了,現在又來說走得近的都會被你紮,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晏隊,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晏闌沉默了一會兒,抬起手把車裏的廣播關上,然後用一種蘇行從未聽過的溫和語氣說道:“感情的事情是雙向的,更是平等的,無論你選擇接受或者拒絕,我都不會強迫你做什麽。但是我想你記住一點,沒有人是不值得的。你可以用任何理由拒絕我,哪怕隻是一句你就是不喜歡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說你不值得。這句話一旦說出口,你就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很卑微的位置上。我說難聽一些,就像貨架上的商品,值不值得被我挑迴家。這是不對的,蘇行,你不該有這種想法。不隻是對我,以後對別人也不要這麽說。”


    “……”蘇行喃喃道,“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些。”


    “現在有了。”晏闌把水瓶遞給蘇行,“幫我擰一下,都給我說渴了。”


    蘇行連忙幫他擰開瓶蓋。晏闌喝了口水,繼續說:“現在是你的非工作時間,車上隻有咱們兩個人,也不會有人竊聽。你還醞釀了什麽方式和說辭,一口氣都說出來吧。閑著也是閑著,想了一天案子咱倆也都換換腦子,想點兒別的。”


    蘇行手裏攥著水瓶,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多巴胺水平降低之後,你現在覺得無所謂的事情都會變成巨大的鴻溝。你現在可以遷就我不抽煙,到時候你就會質問我為什麽不能遷就你讓你抽煙。你現在覺得我這樣懟你很有趣,到時候你就會覺得我態度不好脾氣不好,不會好好說話。人總是習慣把自己最醜陋最暴躁的一麵留給親近的人,一段感情走到最後大多隻剩下一片狼藉,與其這樣不如保持以前的狀態,對大家都好。”


    “不好。”晏闌說,“你這番說辭嚇唬嚇唬你同齡人也就算了,對付我沒用。我知道你在怕什麽。今天從現場迴來,換車之前你是稍稍鬆了口氣,但是在換車之後你知道了我不僅家裏有錢,還有政治背景,你又開始害怕了。你在想我的家世,想我的身份地位,想以後萬一真的走不到一起該怎麽收場,你想太多了。退一萬步說,別說我們現在隻是普通同事關係,就算我們真的在一起又分開了,也隻是我跟你之間的事情,跟我的家庭沒有一點關係。你預設了這麽多條條框框,想了許多亂七八糟無關緊要的事情,卻忘了最關鍵的一點。”


    晏闌頓了一下才繼續:“最關鍵的是,在你對我的背景一無所知的時候,你心裏的感覺是什麽。”


    蘇行沒有迴答晏闌,而是扭過頭看著窗外,許久之後才出聲:“晏隊,我看得出來你從小是被愛包圍著長大的,哪怕你在刑偵幹了這麽多年,見過許多窮兇極惡的犯人,遇到過人性的黑暗,又或者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掂量人心,變得有些圓滑世故,但你從骨子裏還是相信美好的,你看任何事情第一眼都是往好的方向去想。可是我不一樣,從小到大我的周圍幾乎都是惡意,有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到現在,我看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他打算怎麽傷害我。我知道這種想法是不對的,我已經很努力地去做一個和你們一樣的正常人了,但是有些東西就像烙印一樣一輩子都洗不掉,我性格裏的那些黑暗麵到現在還會時不時地冒出來。”


    “你……”


    “我初中的時候因為別人罵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拿板磚把人開了瓢,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動手打人。因為是別人先罵的我,而且我在看到師父和師娘之後就開始嚎啕大哭,哭著說他們欺負我,把他們罵我的話全都添油加醋地說出來,所以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我是被逼急了。到最後對方家長當著我的麵把自己家孩子暴打了一頓,還給我道了歉。但其實他們都不知道,我拿起板磚的那一刻心裏就是想著我要弄死他。這不是一個正常的已經有明辨是非能力的初中生該有的想法,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意識到我跟別人不一樣。”蘇行自嘲地笑了一下,“晏隊,我其實都不知道哪個是真的我,我不知道那個想砸死人的小孩是我,還是現在這個拿著解剖刀伸張正義的人是我。我也搞不清楚到底那個溫和待人的人是我,還是那個言辭犀利的人是我。”


    晏闌把車停穩,問:“說完了嗎?還有沒有別的想說的?”


    蘇行低著頭,長籲了一口氣:“沒有,我說完了。”


    “你說的我都聽到了,也記在心裏了。”晏闌拍了一下蘇行,“抬頭看著我,現在聽我說。”


    蘇行緩緩抬起頭來看向晏闌。


    晏闌側過身對著蘇行說道:“你這種剖析自己試圖把我嚇走的行為毫無意義。我見過太多人聽過太多故事,你這點事情對我來說真的沒那麽嚇人。你說了這麽多,我隻聽出來有一個孩子在逐漸長大懂事,哪怕他心底深處有陰暗,但他現在已經站在陽光下了。至於溫和還是犀利,這個問題很簡單,都是你,人都是多麵的。我確實以善意看人,但這不代表以惡意看人的行為就是不正確的,誰告訴你占大多數的就一定是對的?再說你怎麽知道你以為的大多數就真的是大多數?”


    蘇行不知該作何應對,隻是愣愣地看向晏闌。


    “你那時候跟徐絮說這世界上沒有感同身受,我同意你的觀點,但你忘了人還有一種能力叫做共情。你在把自己的傷口扒開給我看的時候,我感受到了你的撕扯和疼痛。你剛才這一番話確實讓我害怕了,但我不是怕你那個所謂的‘陰暗麵’,我是怕你再一次弄傷自己,我怕你疼。”晏闌把手輕輕放在蘇行的肩膀上,“我沒要你立刻就怎麽樣,你不用著急,也不用害怕。你今天想的事情太多了,迴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我們現在還有案子要查,我不希望因為這件事影響工作。記住你答應我的,注意安全,到家給我發個消息。”


    晏闌看著蘇行下車離開的背影,心道:“真是要命,紮人之前先把自己紮了個透!傷敵一千自損八千這種傻事還真有人會幹!”


    五分鍾後,晏闌收到了蘇行報平安的消息,他長出了口氣,開車離開了萬明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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