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行陪孫銘睿拚了半宿的碎玻璃,又做了幾次實驗,最後證明玻璃是從裏麵碎開的,非外力人為造成。他們在網上搜了一下,這個品牌的魚缸之前就有過幾次炸裂傷人的情況,根據手頭的證據可以確定為意外身亡。


    死者家屬聞訊趕來,在悲傷之餘竟還能思路清楚地要求屍檢,準備搜集證據起訴魚缸的廠家。蘇行隻好連夜屍檢給出鑒定報告,之後將整個案件移交給轄區。雖然西區分局主要領導幾乎都被停職調查,但辦事的人還是有的。因為武衛陽已經來市局熟悉工作,劉毅也就輕鬆了不少,他現在接過西區分局的攤子,帶著下邊的人梳理工作,同時給西區分局重新架構領導班子。


    蘇行累了一宿,正趴在辦公桌上放空自己,晏闌直接推門進來:“跟你說件事。”


    “領導,咱能不能敲門?”蘇行把頭支起來看向晏闌,“我要被你嚇出個好歹來你負責嗎?”


    “我肯定負責啊。”晏闌拉開椅子坐到蘇行對麵,“你現在清醒嗎?”


    “清醒,說吧。”


    “蔣虎已經交代出了馮穎,也就是陸卉梓她媽當時車禍的細節,但是因為我們一直沒有抓到設計這場車禍的曹金寶,所以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誰要殺害馮穎。你手裏還有沒有關於馮穎案子的資料?”


    “沒有,我都給你了。”


    晏闌歎了口氣:“現在是在查案子,不是咱們兩個人的事情。如果你有別的證據,我們或許就能重新開始調查當年的案件,很多事情也會變得順利。如果還是現在這樣,我們一天不抓到曹金寶或是肖鵬飛,就一天不知道誰要害馮穎,那對你的保護和對陸卉梓的保護都不能撤。你也看到了,西區分局黑了一片,我不能保證市局就沒有黑的,如果市局裏麵有內鬼,我們查案的進度被透露出去,當年殺害馮穎的幕後人害怕事情暴露選擇滅口,可能又是一樁命案。這不是你任性的時候。”


    蘇行沉默了一會兒,從抽屜裏拿出另外一個文件袋遞給晏闌,說:“馮阿姨當年懷疑二院的主任違規操作,給衛生局寫過舉報信,舉報信送出沒多久她就出事了,這件事也就石沉大海了。當時被她舉報的主任叫黃新,現在是二院的常務副院長。當年在衛生局負責處理這些事的正好是周建興。”


    “……”晏闌張著嘴,半天才迴過神來,“所以陸卉梓因為這個才懷疑周建興?”


    蘇行點頭:“對。舉報信發出後不久,馮阿姨就跟陸叔叔說她開始被黃新針對。按照正常的處理進度,黃新不可能那麽快就知道消息。更何況馮阿姨的信是在家裏寫的,又是她親手送到的衛生局,全程不假人手,更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如果黃新知道,那就一定是衛生局有人看到了這封信然後告訴了他。”


    晏闌:“……”


    蘇行繼續說:“馮阿姨死後陸叔叔家報過一次失竊,警察來看過之後說隻是普通入室盜竊,後來也就沒了下文。陸叔叔覺得不對勁,但也不敢再繼續堅持。”


    “哪裏不對勁?”


    蘇行解釋道:“陸叔叔喜歡攝影,也喜歡收藏相機,當時他家客廳裏放了許多相機,隨便抱走一台就比丟的現金價值高,但是相機都完好無損,甚至連櫃子都沒被打開過。另外,臥室床頭櫃裏有兩千塊錢現金,小偷隻拿了幾百塊,難道小偷還知道見好就收?還有,屋裏被翻的最亂的是書櫃和寫字台,誰家小偷不盯著錢財大件兒而去翻書?這根本不符合偷竊的行為邏輯。”


    “所以他懷疑那個小偷是去找舉報信和證據的?”


    “是,我也這麽懷疑。”蘇行說道,“陸叔叔一直非常小心,從馮阿姨去世之後他就一直隨身帶著證據,所以並沒有被翻出去。這些年陸叔叔明麵上已經放過了這件事,所以後來對方也就沒再盯著他們。他暗中調查出來的結果都在之前那個文件袋裏,你應該看過了。”


    “我看過了。”晏闌用手指關節敲了敲桌上的文件袋,“那這個是……?”


    “舉報信和證據。”蘇行補充道,“不過都是複印件,原件在陸叔叔那裏。”


    晏闌說:“我就說之前陸卉梓和你被人跟蹤竊聽一定是有原因的!之前我們把陸卉梓請來配合調查,可能當年那些人又想起了這件事,怕陸卉梓跟警方舉報。”


    蘇行:“很有可能。”


    晏闌鬆了口氣:“最起碼現在知道跟著你的人是為什麽,我們就知道該怎麽防範了。對了,你剛才說二院那個主任,叫黃新是吧?他做了什麽違規操作?為什麽院內都解決不了,要直接捅到衛生局去?”


    “用病人試藥。”蘇行頓了頓,說道,“不同劑量的芬太尼對人體中樞神經的影響。”


    “芬太尼……又是芬太尼……”


    蘇行:“對,這也是我擔心的,又是芬太尼。紅升醫藥、瑞達生物、丹卓斯,到處都跟芬太尼有關係。我覺得這就是同一件事————有人利用工作之便,借用職務權力在本市搭建起了一個違法販賣芬太尼的網絡。從試驗到製藥到販賣,這裏麵牽扯了許多人。恆眾興隻是這個網上最末端的一環,負責清掃那些擋路的人而已。真正的大魚可能……可能超乎我們的想象。”


    “多大的魚我也得給它撈出來宰了。”晏闌說道。


    “哪有你說的這麽輕鬆?”蘇行卻不太樂觀,“恆眾興成立了二十年,如果說它的成立就是為了清掃障礙,那麽在它成立之前這件事就在醞釀,甚至已經開始了。不管是什麽力量,盤踞了二十餘年,不說是根深蒂固,也一定是紮得非常深了。而且,你相信隻有一個恆眾興嗎?狡兔還有三窟呢,他們這麽大的手筆,不可能隻把賭注壓在恆眾興一家公司上。”


    “你想告訴我我們可能會有危險?”


    “不是可能,是一定有危險。”蘇行喝了口水,“在什麽都沒查到的時候,他們就敢在我身上裝竊聽器,還敢找人製造車禍試圖滅我的口,足以證明他們根本就不在乎殺一個警察。魏屹然敢在大街上直接開槍射擊,你說他是真的梁靜茹附體,還是因為上麵有人能兜得住他?警察持槍殺警察這種事都能兜得住,誰在他背後一手遮天?或者說誰給他的錯覺,讓他覺得自己在平潞可以無法無天了?我一直就覺得我們查到這一步還沒出現什麽太大的意外是件挺奇跡的事情,直到那天我知道你跟蘭局的關係我才明白,這不是奇跡,是他們不敢動你。魏屹然敢拿槍跟你硬扛,是因為他不知道你爸是誰。你雖然一直避諱著提及你跟蘭局的關係,但事實就是如此。我說現實一點,省廳幾位領導按照年紀算已經到頭了,除非重大立功表現,否則肯定上不去了。可按照蘭局的年紀和資曆,很有可能再往上走,他現在是五局的一把手,再往上走會不會進辦公廳?甚至成為常務?在這種情況下,‘得罪一個很有可能成為未來大領導的人’和‘忍痛斷腕讓你查到一部分事情就此收手’這兩個選項擺在麵前,換做是你,你選哪個?”


    晏闌看著蘇行,無奈地搖了搖頭:“有時候你真的聰明得讓人害怕。”


    “分析極端情況而已。”大概是一口氣說了太多話讓他嗓子不舒服,蘇行咳嗽了幾聲,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才繼續說道,“你查到丹卓斯,他們就把丹卓斯扔出來,順便把曾誠和魏屹然拋出來。你查到了恆眾興,他們就把恆眾興放在那兒,隻有肖鵬飛和肖鵬躍跑了,剩下的都打包送給你。這幾天你們加班加點審恆眾興的那些司機,順著線索追過去,卻發現那些顧問都消失了。他們跟你們打了個時間差,拋棄一個恆眾興,保了後麵所有人。如果說最開始他們還跟在咱們後麵擦屁股,那現在他們已經占據主動權了。他們太厲害了,而且消息非常靈通。你說市局不一定幹淨,我現在覺得市局一定有黑的。領導,你被人設計了。”


    “我沒有。”晏闌笑了一下,“咱倆在丹卓斯出事那晚,我臨上救護車前讓喬晨通知了我爸,我爸知道消息之後立刻給吳廳打了電話。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自上而下的壓力迫使對方不得不把曾誠和魏屹然拋出來。至於市局不幹淨,我早在去丹卓斯之前就意識到了,我一直將計就計,就是為了看後麵的發展。”


    “……”蘇行咽了下口水,“你才是聰明得讓人害怕。”


    “不然你以為我真的是靠著我爸才當上這個支隊長的嗎?”


    “那你們這麽大張旗鼓地審那些司機……?”


    “審是肯定要審的,這些人身上背著案子,必須得審出來。”晏闌壓低了聲音說,“其實在發現恆眾興也是被扔出來的時候我就意識到這事很複雜,而且我們已經失了先機,所以我現在揪著那些司機不放是個煙霧彈,目的是讓對方以為我沒辦法了。他們鬆懈了,就會露出破綻,有破綻,我就能順著查下去。那些顧問確實都消失了,但其實他們也並不是重點。就像馮穎這個案子一樣,如果知道根源,知道這些受害者為什麽被害,事情就順出來了。我已經找人在暗中接觸那些受害者的家屬,看有沒有像陸卉梓一樣對自己家人去世心存疑慮的,有些事情隻有非常親近的人才能知道。小刺蝟,你別把我想得那麽傻。”


    “好吧,你最聰明。”蘇行把下巴放在手臂上,趴在桌上說道,“你既然都知道,我就不說了。”


    “說點兒別的。”


    “什麽?”


    “那個袖釘。”晏闌問,“什麽時候放過去的?”


    蘇行說:“那是我的東西,我沒說要送你。”


    晏闌摸了摸蘇行的頭:“不許耍賴,給我了就是我的,不許往迴要。”


    “我沒說給你。”


    “你把衣服都留在我家了,唯獨剩下那個,還說不是給我的?”晏闌戳了一下蘇行的臉,“鬧脾氣也該有個度,那套睡衣我拿去幹洗了,取迴來之後你給我拿走,要是再敢還迴來,我就吃了你!”


    “吃人犯法。”蘇行麵無表情地懟了一句。


    “閻王吃人還犯法嗎?我就是法。”晏闌看著蘇行的頭頂,小心翼翼地說,“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嗯……”蘇行輕聲道,“不鬧了。”


    晏闌鬆了一口氣,問:“這幾天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你瘦了好多。”


    “吃得挺好的,西西每天都跑來給我送飯。”


    “你又氣我!”晏闌說道,“剛說不鬧了你就氣我。”


    “什麽叫又氣你?我什麽時候氣你了?”蘇行反問。


    “那天誰在這個屋裏管陸卉梓叫‘卉卉’來著?”


    蘇行“噗嗤”一聲笑出來:“領導,你也太小心眼了。”


    晏闌:“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不僅小心眼,我還護短,誰欺負我的人都不行!”


    “嗯,見識到了。”蘇行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晏闌,“領導,我先不迴你家住了,蘭局在,我覺得別扭。”


    “可以,但你得每天給我報平安,不許失聯,不許關機。還有,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動不動就刪除拉黑這習慣可要不得!”


    “知道了。”


    晏闌:“你要是不願意搬迴樓下也沒事,這裏安靜,說話也沒人打擾,我多爬幾次樓就當減肥了。”


    “你再多爬幾次樓,全局就都知道咱倆有事了。”蘇行把手伸到晏闌麵前,“杯子什麽時候還我?”


    “不還了。”


    “挺大的領導搶別人杯子,丟不丟人?”


    “你挺大個人,還跟孩子一樣一生氣就離家出走,你不丟人?”


    “我那叫迴家!”


    “你再說一遍?!”


    “本來就是!”蘇行嘟囔道,“我本來就是迴家……”


    “怎麽著?想讓我在我家房本上加上你的名字?那你得再努力一把才行啊。”


    “我要你房子幹什麽?我又不是沒地方住!”


    “對,你不止有地方住,你還有個市值千萬的院子。”晏闌調侃道,“富豪,以後我不當警察了你養我唄?”


    “要不要臉?!”


    “我看你是活過來了,都敢罵我了!”晏闌說著就要去抓蘇行的頭發。


    “別鬧!”蘇行攔住了晏闌,伸手在旁邊的桌子上摸了片刻,然後抓過一個盒子扔到倆人中間,“胃疼要吃胃藥,別老吃止疼藥。”


    “……”晏闌愣了一下,旋即說道,“喬晨就是個大喇叭!”


    “你還有事沒?”蘇行說,“沒事趕緊下去,別在我這兒晃了。”


    晏闌又揉了一把蘇行的頭發:“我有事,我的事就是看著你不讓你跑了。”


    蘇行:“……”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從昨天晚上你就不太對勁,平常熬夜也沒見你這麽累,怎麽了?”


    “大病初愈身體虛。”蘇行推了一下晏闌放在桌子上的手臂,“你趕緊下去吧,讓我歇會兒。”


    “累了就迴家,王老又不會卡你考勤,別把自己弄得跟被剝削了一樣。”晏闌看了一眼手表,“中午別去食堂了,我給你帶飯迴來,吃完飯就迴家去。”


    “嗯……”


    “歇著吧,我先去忙了。”晏闌把門關好,站在樓道裏透過玻璃看著蘇行。蘇行稍稍換了個姿勢,從旁邊拿起衣服披在肩上,然後把頭埋在了手臂裏。晏闌心裏發緊,他想不明白蘇行怎麽會累成這樣,剛才一個勁兒地跟他開玩笑都沒能提起他的興致。蘇行現在給他的感覺很不好,就像是人還在,但是魂已經被抽走了似的。雖然他說話做事看上去跟以前沒什麽兩樣,甚至還像以前開玩笑懟人,可晏闌就是覺得現在的蘇行是一個軀殼,裏麵已經被掏空了。


    “一猜你就在這兒!”喬晨氣喘籲籲地拉住晏闌,“快走!曹……曹金寶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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