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棋不知道自己抱著死神睡了一夜。


    天還沒亮他就醒了,迷迷糊糊睜眼看了一眼天色,下意識小摸出手機看幾點鍾,一抬手才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低頭一看,小孩屁股朝外,毛茸茸的臉朝他,嘴唇已經恢複血色,看起來睡得香甜。


    看著猴臉,方棋渙散的眼神開始聚焦。他忘了,沒手機沒電腦,什麽都沒有,這裏是風瑤山。


    用力閉閉眼睛再睜開,這一覺真是黑甜,連夢都沒做。睡飽了整個人都滿血複活了,就是有點餓,脖子還很疼。


    可不是該疼,耷拉著脖子睡了一夜,頸椎又酸又漲,頭都抬不正。方棋把小孩的頭輕輕放在腿上,騰出左手吃力的捏了捏自己的後頸。稍微舒服一點後,又扒開男主的衣領看了看,血止住了。


    替他整理好衣服,方棋暗暗驚歎感慨男主的自愈能力,簡直無敵,而且好像永遠不會失血過多= =


    小心的抱著人,方棋艱難的轉身。蹲坐一夜,不光是脖子疼,腿和手也又麻又癢,方棋努力忍住不把男主扔下去,把人輕輕的放迴床上。


    轉過身,方棋麻著腳,歪著頭,一瘸一拐的走出門外。


    腳步聲沒走出多遠,鴻元睜開眼睛,眼底深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貪慕陰鷙,轉瞬即逝。他坐起來,看著自己一直抵著那人掌心的食指,伸出舌頭舔了舔。


    合上房門,山中獨有的清涼濕潤的氣息撲麵而來,比雨後的空氣更沁人心脾。


    方棋長長的唿吸,靠著山壁等著身上的麻癢勁過去,一邊捏起衣角聞了聞。身上的衣服快不能要了,爬坑時沾滿綠苔,渾身都是土腥味。


    方棋放下衣擺,看到髒乎乎的手,指縫裏都是黑泥草屑。


    山洞周圍怪木叢生,方棋原地聽了幾秒,隨後繞過野墳,撥開半人高的野草往西南方向走去。


    昨天來去匆匆,沒有注意過周遭的景物。現在駐足細聽,除了清脆的鳥叫聲,依稀還有一絲細微難察的流水聲。


    循聲走了百多米,果然一條山泉橫亙在前,掩映在野草中。擠開草叢走過去,溪泉約莫兩米多寬,水質極為清澈,能看見水底圓潤的小石頭。站在溪邊遠望,往右蜿蜒向上,往左蜿蜒向下,波水粼粼,像是一條發光的亮帶。


    方棋洗幹淨了手,又蘸著水,就著水中倒影小心的擦了擦被抓花的臉。隨後往上遊走了幾步,捧起水來喝了個飽,幾捧水下肚,隔了好一會,細品嘴裏的山泉餘味,竟然還有一點甜。


    洗完手臉,方棋摸了摸下巴,心想這會男主該醒了,輪到他表現的機會到了。


    方棋左看右看,突地眼前一亮。


    山泉從山頂滾流下來,從他站的地方再往下幾十米,就是山泉的盡頭,一片小水湖。水湖手邊長了許多奇怪的植物,其中有一種形狀像荷葉,長在岸邊。


    方棋走近了去看,才看見枝葉有蒲扇那麽大,開的花卻很小。黃橙橙的嫩生生的,隻有指甲蓋大小。


    方棋折下一片肥厚的葉子,用泉水把表麵衝洗幹淨,然後豎起葉子四邊,簡單折了一個粗陋的碗,挖了一葉水,往山洞走去。


    方棋扒著門框,露出半顆腦袋往裏邊看。男主果然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專心致誌的舔胳膊。


    按照方棋平時的尿性,這時該輕手輕腳走過去,‘呔’一聲嚇對方一大跳。


    可惜他現在和男主遠沒有熟到那個程度,到時候再被撓一臉。方棋頗為遺憾,隨後一腳邁進去,手肘碰了碰門,‘哢噠’一聲。


    小孩早在他沒進屋就聽到了腳步聲,當沒看見,直到方棋碰了一下門,他才慢吞吞的側頭看他,像個脆弱的幼崽。


    看得出來他很緊張,方棋站在門口,保持安全距離,笑眯眯的問:“感覺好點沒有?”


    小孩抿起唇,不答。


    方棋嘖了一聲,又舉了舉手裏的水,問道:“渴不渴?我特意給你拿來的。”


    小孩還是不說話,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和他對視。


    如果不是聽到他昨晚叫喚半夜,方棋真懷疑他是個啞巴。


    本來就沒指望他會應答,也沒指望他會輕易的卸下防備和他把水言歡。端水過來充其量隻是表達一下關心之意,男主不接受太正常了。不過,他雖然沒喝,卻會看在眼裏擠在心裏,時間長了,關係總會緩和的。


    方棋瀟灑的把水往桌上一放,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掐著腰。荷葉的邊角失去手指的支撐,在石桌上鋪散開來,水撒了一地。


    方棋:“……”


    男主看一眼滴滴答答的水,嘴唇抿得更緊。


    方棋默默甩了甩濕淋淋的手,眼皮半垂,道:“我昨天……”


    男主沒動,食指彎起,耳朵有點紅。


    然而他一句昨晚的事都沒提,那人伸出一根手指頭,笑容猙獰,“花、了、整、整、一、天、才、從、坑、裏、爬、上、來!”


    方棋一字一頓,“都是拜你所賜!”他每說一步就往前走一步,話說完了人也走到了床邊。


    小孩木著臉,烏黑的眼睛盯著他,不知是恐懼還是氣惱,鼻根下麵的毛一抖一抖的。


    方棋看的好笑,彎腰看他,笑著去掐他的臉蛋,手伸出一半,男主瞳孔緊縮,粗暴的把他的手撥拉到一邊。


    力道不大。


    方棋:“……”


    方棋看了看自己被揮到一邊的手,不可思議的想,剛剛那個傲嬌的動作,是男主做出來的?


    小孩不再看他,顧自舔了舔破裂的手指。


    方棋看了看自己手,還是難以相信這是真的,以身犯險的又去摸男主的臉。察覺他的動作,小孩陡然發難,獵豹一樣平地而起,飛撲上前去抓他的臉。


    又是這一招?


    小孩速度太快,饒是方棋早有防備,慌忙躲閃,還是被抓了一臉。感受一下疼的位置,好家夥,不會是昨天撓的哪裏今天還是撓的哪裏吧?這狗崽子是要上天啊!


    小孩掛在他身上往上爬,看那架勢是要踩著他的臉翻過去,方棋雙手握住小孩的大腿往下一拉,左手則反剪住他的雙手,勒在背後,把人牢牢的抱在懷裏。


    “蹬鼻子上臉是吧?”方棋擰著眉毛,熊孩子怎麽這麽討人嫌?


    方棋右手抱人,打定主意要給他好好上一課,騰出左手抖了抖他那張破棉被,大步往外走。


    “昨天的賬我還沒跟你算,你別沒事找事啊,捏一下臉怎麽了,少塊肉怎麽著?”方棋道:“還有昨天我跟你說了沒有,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麽?我是去曬被子,知不知道啥是曬被子?小白眼狼,不識好歹。”


    方棋越說越生氣,男主一聲不吭,隻管用力掙紮,雙腳亂踢,踢了半天還被人穩穩抱著,便拚命去扯他的耳朵。


    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什麽叫做咬人的狗不叫。


    方棋連吃他兩次虧,早料到他不老實,側頭閃避,把棉被塞進兩人中間擋著,隨手捏起一個被角圍著人轉了一圈,小孩整個人埋在棉被裏,被裹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一雙眼。


    方棋如願揉了一把小孩的臉,惡狠狠道:“好賴話不聽是吧?治不了你是吧?信不信老子這就把你和你的破狗窩扔大坑裏?”


    頃刻之間,劇烈掙紮的人變得安靜。小孩的身體慢慢的蜷縮起來,努力的想把自己縮小。


    方棋抱著乖巧的男主走了幾步,不由覺得心虛,這兩天他發現男主一個毛病——容易較真。他的好話真話他都當耳旁風,但是硬話狠話,小孩一般都當真。


    現在是這樣,昨晚也是這樣。


    方棋心裏過意不去,正想說兩句好聽的哄哄他,心中忽生一計。方棋放緩了腳步,暗自稍一思索,便拿定主意奔著野草叢中的石墩快步奔走兩步。


    這塊石頭表麵發白,難得的是整個都晾在陽光底下,直徑近一米,正好適合曬太陽,也適合曬被子。


    方棋將潮乎乎的棉被鋪在石頭上,棉被把石頭整個包住,男主光著腳蹲在上麵。人髒棉被也髒,兩者難分伯仲。


    方棋蹲下身來,正好和蹲在石頭上的男主視線齊平。


    方棋露出更加兇巴巴的表情,橫眉豎目,像個十惡不赦的惡人。他冷聲喝道:“小兔崽子你給我睜大眼睛看著,我昨天究竟要做什麽!”


    這時候如果能有一個道具就好了,最好是一根胳膊粗的大木棍!不過這時候也沒心思找了,方棋左手牢牢的按住男主的肩膀以防他逃跑,右手則高高的舉起。


    方棋五指張開,毫不遲疑的帶著細微的風聲砸下來,直拍男主的頭頂。


    他疾言厲色,隻差沒有青麵獠牙,原以為男主會嚇得大吵大叫,瘋狂掙紮。但他實在多慮了,就算他不安著男主,小孩也不會反抗。


    男主穩如磐石的蹲在原地,雙眼透著說不出的枯澀絕望。


    方棋心一顫,右手擦著男主的耳廓,拍在潮濕的棉被上。


    棉絮李積壓了太多的塵土,雖然潮乎乎的,但方棋這一巴掌拍下來,還是噴了兩人一臉土。


    方棋抹了一把臉,又擦了擦直愣愣的看他的小孩的臉,心虛道:“我是給你曬被子,也不看看髒成什麽熊樣了。你抱著它跑什麽跑啊,你以為是寶貝呐?怕我搶啊?又髒又潮,誰稀罕。”


    小孩凝滯的眼珠轉動了一下,極緩極慢的上移,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昨天他不是心疼被子才跑,隻是誘他上鉤。


    方棋撓了撓頭,就這反應啊?


    方棋被小孩直白陰冷的眼神看的頭越垂越低,幾乎是立刻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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