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哥!你迴來了嗎?哪天來上班?]


    淩獵:[迴來了哦,你沒注意到這菜嗎?]


    沈棲:[我就知道我哥沒這手藝,獵哥,你做的?我也想吃我也想吃!]


    淩獵:[彩虹屁多吹點,我愛聽。]


    席晚:[哈哈哈淩先生,頭兒還收你房租嗎?你來我家,我倒貼錢!]


    淩獵:[每個月五百!令人發指!]


    梁問弦:[這就是季隊的不對了。]


    安巡:[這就是季隊的不對了。]


    淩獵:[這就是季隊的不對了。]


    後麵是一串整整齊齊蓋樓,連謝傾都出現了。


    季沉蛟:“……”


    季沉蛟給謝傾發消息,算是口頭上的銷假,但說周一要耽誤一天,想去朝夏縣一趟。


    謝傾詫異,問去那裏幹什麽。季沉蛟懶得打字了,索性來到陽台,打電話過去,“我聽說榕美康複醫院聚集了一批頂尖的心理專家,我想再去看看。”


    謝傾知道季沉蛟以前因為夢去看過心理專家,都沒什麽結果,他有點擔心,“最近情況更嚴重了?”


    “那倒沒有,但是我想找到原因,早點解決。”


    兩人聊了會兒,掛斷後季沉蛟轉身,看見客廳和陽台之間的滑門後,窗簾邊,探出一個頭。


    “……”


    淩獵:“都聽到了。我陪你去鴨!”


    季沉蛟:“不要裝可愛。”


    淩獵扭扭扭,“好不好鴨!”


    季沉蛟幹脆學他,“好鴨!”


    淩獵:“……”


    季沉蛟:“?”


    淩獵抱緊自己,“小季,你說話好惡心啊。”


    季沉蛟差點把手機扔出去。這人怎麽可以這樣雙標?


    周一,季沉蛟避過早高峰,開車去朝夏縣,這地方雖然名義上是縣,但基本等於主城的一個區,一來它離市區很近,二來經濟發展得很好,這兩年連房價都有逼近市區的趨勢。


    某個雙標王者坐在副駕玩switch,人菜癮大,平時玩不過去就叫季沉蛟幫忙,現在季沉蛟開車,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次次跳崖。


    “哎沒勁。”淩獵終於經受不住打擊,放棄了,“我為什麽要在秋老虎來襲時陪你去看醫生?我在家吹空調不好嗎?”


    季沉蛟:“是我求你來的?”


    再說某些人曾經為了省錢,空調那是絕對不會開的。


    淩獵:“那當然不是。”


    過了半分鍾,淩獵說:“那是因為我心係男朋友,主動來陪的。”


    車小幅度地晃了一下,季沉蛟穩重:“高速公路,安全行駛,請勿隨地調戲駕駛員。”


    榕美康複醫院修得很有氣勢,南區的主樓高高聳立,像一座通天之塔,也是榕美的象征,其餘小樓各自拱衛,遠遠看上去,不像醫院,倒像商業發達的避暑樂園。


    季沉蛟把車停在北區,離約定的時間。還差二十分鍾。淩獵揮揮手:“男朋友,我想到處逛逛,就不陪你了。”


    他就像一隻撒歡的貓,看見好玩的,一溜煙就不見了。


    這算什麽渣男朋友!


    季沉蛟也不是真生氣,按時來到問診樓。專家是從國外高薪聘迴來的,溫和儒雅,耐心地聽著季沉蛟的問題。


    淩獵在北區溜達,看見前方的迴廊上有不少人聚集,跑過去看熱鬧。


    “我不住這裏!這裏鬧鬼!我要迴去!”一個個子很高的女孩滿臉驚恐,抱著雙肩包要跑。


    “雲朵!雲朵!你怎麽不聽話?我好不容易把你送過來,你對得起我嗎?”一個中年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著喊:“錢也交了,療程也定了,你不能這麽自私!你這樣怎麽迴省隊?醫生說了,你心理不健康!那些都是你的幻覺!”


    女孩本來可以跑掉,但是放不下女人,猶豫片刻,迴到女人身邊蹲下,“我真的看到了。”


    女人死死拉住她,“都是幻覺!你吃了治病的藥,有幻覺很正常!雲朵,我們再試試好嗎?你難道希望就這樣退役?”


    女孩拚命搖頭。


    兩人互相攙扶著站起來,朝三號住院樓走去。


    但熱鬧並沒有因為她們的離開而散去,患者、家屬、護工們議論紛紛。


    “那孩子是個打排球的,腿斷了,精神也出了問題,從南區轉過來的。說是住院第一天就看見鬼,嚇得精神更不正常了。”


    “是藥的問題吧?有的藥吃了會這樣。”


    “我看也是。但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本來就有幻覺。哎,也是可憐啊。”


    “來這裏的人誰不是心理有問題?誰不可憐?”


    淩獵跟著歎氣:可憐的小季。


    “不是吧?又有人看到鬼了?”


    “什麽‘又’,以前也有人看到過?”


    “我也是聽別的家屬說的,三號樓上個月還有患者被嚇走,也是說半夜見鬼。”


    “嘶,不可能真有什麽髒東西吧?”


    “難說,榕美本來就是修來鎮住鬼魂的,還請大師來看過,畢竟那個雜貨市場死了那麽多人!”


    大家越說越驚悚,把自己嚇到了,迅速作鳥獸散。


    淩獵對雜貨市場發生的事故感興趣,找到個護工聊起來。護工對榕美很有歸屬感,當年南區剛建好就來工作了。他說自己也曾經在雜貨市場工作,是個菜販子。


    雜貨市場是朝夏縣最大的趕集場所,消防設施等於沒有,貨品密密麻麻堵在通道上。九年多前,有一家的貨物發生爆燃,把整個市場都燒沒了,人死了十多個。


    由於不吉利,所以這塊地沒人敢接盤,過了一年,喻氏集團出麵,才給了他們這些失去工作的人一條活路。整個朝夏縣現在的繁榮也很大程度依賴喻氏集團。


    小小一個縣城,有三個商業樓盤是喻氏開發的。雖然喻氏這些年的投資重點一直在夏榕市、冬鄴市,但在一個小縣城投資這麽多,似乎有些蹊蹺。


    季沉蛟和專家聊了半個來小時,專家說,他在意的那個名字,很可能就是他本來的名字,但是很少有人能記得三歲前的記憶,而他在來到福利院之前似乎受到過傷害,所以記不得的事更多。他問有沒有辦法想起來,專家說因人而異,有的事其實沒有必要強迫自己想起。


    這位專家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與其說是治療,不如說是站在過來人的角度給與一些規勸和建議。


    “你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並且對它很滿意,不是嗎?那為什麽一定要想起可能不會很愉快的過去?不是每一件事都必須找到答案。你覺得呢?”


    離開問診室,季沉蛟去吸煙區抽了根煙。專家的說法確實有道理,被一個夢、一個名字魘住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也許等到以後某一天,他會有精力來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和淩獵來解決。


    淩獵得知季沉蛟花了幾千塊錢就隻聊了半小時的天,既沒有開藥也沒有解決記憶的問題,大唿上當。


    “小季,你想聊天為什麽不找我?我上下五千年,什麽不能和你聊?你當冤大頭為什麽不當我的冤大頭?”


    “這是什麽黑心醫院?喻家做生意就這點素質?連小警察的血汗錢都坑?我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難怪天天鬧鬼,鬧的是什麽鬼?那是窮死鬼的高唿——還我血汗錢!”


    季沉蛟耳朵要爆炸了,不得不說淩獵的情緒感染能力真的很強,現在他也覺得自己是個百年不遇的冤大頭了。但冷靜下來,淩獵的其中一句話引起他的注意,“什麽鬧鬼?”


    淩獵便把打聽來的事說了。


    季沉蛟有些警覺,雖然現在早就破除了封建迷信,但是各地都還有用建築鎮壓什麽冤魂鬼魂的做法,新聞上經常看到哪裏的辦公樓、居民樓鬧鬼,原來樓下鎮著人,民間傳說什麽冤魂報仇,炒作得沸沸揚揚,其實都是人在搗鬼。有的隻是一般的治安事件,有的成了重大刑事案件,總之由於社會關注度高,警方處理起來都很棘手。


    迴到市區之後,淩獵還在為消失的幾千塊痛心疾首。季沉蛟被他整樂了,“好了好了,我都不心痛。”


    淩獵卻因為這句話毛了,“男朋友,你這是要跟我分你我?你的錢,我不該心痛?”


    季沉蛟這才發現自己單身久了,開口就是直男語錄,正思考怎麽哄一下,淩獵一甩頭,隻給他看後腦殼。


    但吵鬧很快因為一通電話告終。


    電話是沈尋打來的,關於與“雪童”案有關的暗網“浮光”,特別行動隊查到一些線索。


    一聽線索事關“浮光”,淩獵按下免提,和季沉蛟一起聽。


    夏榕市徐嘉嘉(jaco)和季諾城兩起案子,警方都在他們的電腦上發現了“浮光”的入口。今年特別行動隊在北方接手的數起企業家案原本毫無頭緒,卻在豐市肖乙順案上找到突破口。他有一台尚未來得及處理的電腦,裏麵亦有“浮光”入口,但更加高級,加密度更高。聯係到有人在“浮光”上交易“雪童”,而肖乙順的手下為“雪童”生產提供地點,“浮光”-“雪童”-肖乙順,正式連成一條線。


    而肖乙順的身份是成功企業家,另外遇害的也是企業家,他們所在的城市均有“雪童”出沒。這說明他們很可能與肖乙順一樣,曾經為“浮光”所用,在沒有價值之後,被“浮光”滅口。


    這不僅是個小眾的暗網,背後一定有一個龐大的犯罪組織。他們在境內蠱惑、培育自己的勢力,選擇的全是有錢、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而最初他們靠的是一部分外國人,比如心懷仇恨的徐嘉嘉。


    但有一個比較矛盾的點是,“浮光”架著這麽大的勢,隻是為了散播“雪童”?這種致幻劑雖然會給“浮光”帶來大量收入,但似乎以它作為目標太淺顯了一點。


    沈尋說完這一條,又道:“我們過去對‘浮光’的了解太淺薄,這次從肖乙順的電腦入口追蹤到一段代碼,已經確認和曾經的‘沉金’是同一段代碼。”


    淩獵腦子嗡一聲響,“你說‘沉金’?”


    這是個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名字。他出生在“沉金”,如果不是衛之勇陰差陽錯救了他,他不是死在那個殺人村子最寒冷的冬天,就是以“沉金”傭兵的身份,死在各國警方的槍下。


    季沉蛟聽淩獵說過自己與“沉金”的關係,看見淩獵眼中空茫,有些擔心,問道:“沈隊,據我所知,‘沉金’已經在多年前被多國聯合行動剿滅了。”


    沈尋:“我曾經也這麽認為,直到這次查到‘沉金’和‘浮光’的關聯。‘浮光’以前非常低調,與其他暗網、犯罪組織形成鮮明對比,我一度懷疑它存在的意義。但如果‘浮光’是‘沉金’的殘餘勢力,那就能解釋它的低調,那是它在遭到巨大打擊後的蟄伏,它在等待這下一個機會。”


    淩獵不知道想到什麽,唿吸漸漸變得急促。季沉蛟右手順著他的背,揉一揉他的後頸,想讓他平靜下來。


    通話結束後,季沉蛟感到淩獵正在輕輕發抖,有點意外淩獵對“沉金”反應這麽大。


    他試探著將淩獵拉入懷中,淩獵絲毫沒有反抗,像隻受驚之後溫順的貓。


    “我以為它早就覆滅了。”淩獵低喃道:“當年我跑了很遠很遠,我怕它在後麵追我,我和衛叔失散,也是因為我害怕,我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它還在,它來追我了,它追到夏榕來了。小時候,它都沒有發現我。”


    季沉蛟眼裏,淩獵忽然變成了小時候的模樣,又瘦又小,嘴唇破了,眼巴巴地站在麥當勞外麵。


    他很難想象那麽小的一個孩子是怎麽從市中心一個人走到北郊的鈴蘭香福利院,現在卻不得不想象更小的淩獵從風雪漫漫的北方逃到春雨連綿的夏榕市。


    他後悔沒有抱一抱那個單薄的小孩,所以他現在抱得用盡全力,將淩獵揉進自己懷裏。


    淩獵小幅度地掙紮,喉嚨發出陣陣難受的哼聲。季沉蛟卻沒有放開他,“別怕,它不是來追你。”


    孩童時期的恐懼經久不散,淩獵固執地說:“它是,它已經到夏榕市了。”


    “那也不怕。”季沉蛟扣住淩獵的後腦,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夏榕市是我的地盤,不要再逃跑了,我來保護你。”


    淩獵搖著頭,露出無助彷徨的一麵。


    十歲之前,他時常因為被“沉金”追趕、被“沉金”抓迴那個下雪山村的噩夢而魘住。後來逐漸長大,噩夢才淡去。二十歲時,國外傳來“沉金”被多國警方徹底清除的消息,那團從他童年籠罩而來的陰影才算徹底消失。


    他已經很久沒有放任自己想起“沉金”。而此刻,記憶變得再次鮮明,連被埋在雪裏的絕望都真實得就像正在上演。


    阿豆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印象是臭烘烘的鐵籠子,他蜷縮在裏麵,周圍是數不清的一模一樣的籠子,籠子裏關著許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有的籠子裏空空如也,後來他才知道那些籠子本來也有小孩,但是他們有的生了病,被丟在雪裏凍死了,有的不聽話,想要逃走,被打死了。


    到了飯點,穿著灰色製服的強壯男人打開籠子,驅趕小孩們去食堂吃飯,一人一個破碗,哭泣的小孩會被鞭打。阿豆睜著豆子一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圍——不過那時他還不叫阿豆,他沒有名字,隻有編號,名字是姐姐取的,但姐姐自己沒有名字。


    阿豆不哭不鬧,吃完難以下咽的糊糊,又和其他人一起被驅趕到壩子上,跑步、做遊戲,晚上,繼續被關進鐵籠子裏。他明白為什麽這裏這麽臭了,因為有的小孩要起夜,卻不能出去,隻能在籠子裏解決。


    時間一天天過去,阿豆長大了些,這一批小孩開始接受訓練,訓練的內容十分殘忍,壩子上每天都有人大哭,被抓著頭離開。山村的秋天到了,下起大雪,阿豆有很長一段時間以為雪在地上積得久了,會自動變成紅色。


    他經常看到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孩,那小孩的眼睛和他不同,他的瞳孔是深棕色的,那小孩的瞳孔卻是墨綠色,像有個年輕教官戒指上寶石的顏色。


    他每天都多挪幾步,跑到離小孩不遠的位置,小孩總是哭,墨綠色的眼睛紅得像兔子。完不成任務的話,就要像那些從鐵籠子裏消失的小孩一般被殺掉。


    休息時,阿豆和小孩蹲在一起,“你的眼睛真好看,你別哭了。”


    小孩還是嗚咽,他今天的殺生任務還沒有完成,如果到晚上還沒有完成,他隻有死路一條,“沉金”不需要沒用的小孩。


    阿豆現在已經知道每天訓練自己的組織叫“沉金”了,也知道自己所在的國家叫e國。“沉金”是個隻要給錢,就能做任何事的組織,而他們是“沉金”未來的血液。


    阿豆拍拍小孩的肩膀,悄悄說:“看在你眼睛好看的份上,我來幫你哦,但我們要偷偷的,不能讓別人發現。”


    小孩訝異地看著他,“你真的可以幫我?”


    在這裏,即便是豆丁一樣的孩子,也知道凡事隻能靠自己,當自己都無法依靠時,前方便隻有死亡一條路。


    阿豆卻鄭重地點點頭,彎著唇角露出一排小白牙,“嘿!誰讓你眼睛好看呢?我喜歡幫助漂亮的小寶貝。”


    小寶貝這個詞還是他偷看電視時跟著學的,現在總算派上用場了。


    休息結束,訓練重新開始,阿豆趁教官不注意,飛快來到小孩身邊,利落地下刀。鮮血飆灑在二人臉上,一時辨不出誰是誰。小孩蒙了,眼看又要哭,阿豆趕緊一腳把他踹到雪裏,使勁用眼神、口型叫他去自己的位置。


    小孩無聲地掉淚,但到底按阿豆說的做了。阿豆的位置上,任務已經完成,小孩隻用扮演阿豆就行了。阿豆幫小孩也完成了今天的作業,鬆了口氣。


    太陽落山時,雪又成了紅色,三個小孩被帶走了,誰也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麽。


    這之後,阿豆和小孩成了朋友。但阿豆覺得,總是作弊有被發現的風險,小孩老是愛哭、怕血也不是辦法,於是也不偷看電視了,教小孩怎麽下刀。


    小孩嚇得嗚嗚直掉淚,阿豆板著臉,“你這樣怎麽成為‘沉金’的戰士?”


    小孩擦著眼淚,“我為什麽要成為‘沉金’的戰士?他們是邪惡的!”


    阿豆被問懵了。


    為什麽要成為“沉金”的戰士?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被灌輸——你是“沉金”的孩子,你喝著“沉金”的奶長大,所以你流著“沉金”的血,你絕對服從“沉金”,將來為“沉金”流幹最後一滴血。這是你的使命!


    可是現在,他卻從墨綠色瞳孔的小孩、他的朋友口中聽到疑問,還有那個新鮮的詞匯:邪惡。


    邪惡是什麽?自己也是邪惡的嗎?


    他甩甩頭,問:“什麽是邪惡?”


    小孩慣來不會大聲說話,發出細聲細氣的低吼:“被染成紅色的血是邪惡!鐵籠子和鞭子是邪惡!刀是邪惡!我們的任務全是邪惡!”


    “可是……”阿豆腦子鈍鈍的,“可是如果不那麽做,我們不就會死嗎?”


    “所以最邪惡的是‘沉金’!我不要成為‘沉金’的戰士!”小孩幾乎歇斯底裏了,“如果聽他們的話,他們今後會讓我們殺人!”


    阿豆耳邊嗡了一聲,想到那些消失的,和自己同歲的小孩,“我,我不要殺人!”


    阿豆給小孩準備的“特訓”還未開始就已結束,非但沒有教會小孩刀法,還被小孩灌輸了一通邪惡是什麽的思想。


    大約正是從這天起,想要離開這個落雪的山村,想要逃離“沉金”的想法埋下了種子。


    但是兩個小孩根本不知道要逃去哪裏,阿豆問小孩,你知道你爸媽是誰嗎?你以前的家在哪裏?


    小孩搖搖頭。


    得,跟他一樣什麽都不知道。


    阿豆有點生氣,小孩子的脾氣總是來得莫名其妙,“你就知道哭!”


    小孩癟了癟嘴,眼睛又紅了。


    阿豆慌了,“說你一句你又要哭,你真麻煩。”


    話是這麽說,阿豆還是牽著小孩的手,幫他做任務,幫他騙教官。


    後來,他們遇到了姐姐,一個很愛笑,笑起來很溫和的女孩。小孩老跟阿豆爭辯,說是自己先認識姐姐,但阿豆堅持是自己先和姐姐說話。


    姐姐也是被困在“沉金”的可憐人。但與他們不同的是,姐姐知道自己來自哪裏,姐姐告訴他們,離開這裏,一直往南,南邊隻有最冷的幾天會下雪,純白無瑕的雪,永遠不會被染上紅色,其餘時候,南方都溫暖如春。


    阿豆和小孩向往極了,說有朝一日要帶著姐姐去南方。姐姐卻悲哀地笑了,眼中似有淚,說你們能去就好,姐姐不指望了。


    姐姐給他倆起了名字,阿豆和阿雪。阿豆覺得姐姐有點偏心,因為阿雪的名字比他好聽得多,阿豆聽著像愣子。


    但阿豆沒計較,如果跟阿雪換名字的話,阿雪這麽愛哭的人,一定會哇哇大哭。


    阿豆在還沒有名字之前就一直保護著阿雪,盡管阿雪比他大幾歲,他也認為自己才是哥哥。但在日複一日的嚴苛訓練下,阿雪到底還是學會了用刀掠奪弱小的生命。那天阿雪在他懷裏痛哭,血腥氣久久無法散去。


    他的聲音明明很稚嫩,卻像最成熟穩重的大人一般向阿雪保證,“再忍忍,我們肯定可以逃出去的。我要再厲害一點,你笨一點沒關係,我會帶著你。”


    姐姐死了,屍體染紅了一大片雪,觸目驚心,那是阿豆看過的最大一片紅色,他難以唿吸,幾乎暈厥。這一刻,他徹徹底底地明白阿雪說的“邪惡”。


    ——被染成紅色的雪就是邪惡。


    淩獵從漫長陰鬱的記憶中迴到現實,腦海中還浮現著小小的阿雪。他早就記不得阿雪的模樣了,隻記得阿雪的眼睛是墨綠色,皮膚白得像雪,膽子小,愛哭,在他們那批小孩裏最後一個學會刀法。


    阿雪無聲地看著他,麵容被紅色的風雪擋住,阿雪的聲音又輕又平,像是失去依托的雪塵,“阿豆,你丟下我了。”


    墜落山崖是個意外,但幼小的阿豆無法抵抗命運,命運讓他遇到衛之勇,被帶到這片和平的土地,命運將他帶到遠離“沉金”的地方,他沉浸在被“沉金”追逐的噩夢中,躲逃還來不及,怎麽顧得上昔日的夥伴。


    有一件事淩獵一直避免去想,那就是——阿雪也許在他墜崖後不久就被“處理”了。因為教官們一定認為他墜崖是計劃已久的逃離,阿雪要麽協助他,要麽和他一起走,隻是沒有走成。阿雪沒有活路了。


    淩獵在發抖,季沉蛟撥弄著他被冷汗打濕的頭發,低下頭,吻了吻他的額頭,親吻又落在他的眼角,然後是嘴唇。


    季沉蛟終於明白淩獵明明在喻家那樣的豪門中長大,為什麽每次吃東西還像沒吃過似的,每一樣食物淩獵都很珍惜,炒菜的配菜都會吃完,那並不是因為淩獵流浪的時候饑一頓飽一頓,隻是因為在“沉金”,小阿豆沒有吃過任何人吃的東西。淩獵也很講衛生,家裏有點髒東西,都要立即打掃幹淨。因為小阿豆的童年,是浸泡在汙血之中。


    傾述之後,淩獵狀態好了些,迴吻季沉蛟,還親了親季沉蛟的喉結。兩人互相看了會兒,淩獵說:“男朋友,你攤上了一個很大的麻煩。”


    他指的當然是自己。


    季沉蛟蹙眉,輕輕捏了捏他的臉,“不準這麽說。”


    淩獵歎氣,“你不知道‘沉金’是個怎樣的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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