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雲山是五座形式如雲的五座山頭。


    山嶺不高,但十分平均的圍在一堆,中間,形成一個盆地。


    滿天彩霞,幾點歸鴉。


    正是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的時候。


    一彎下弦月,還未從東方露麵。


    然而,五雲山的“五”方,已是人影幢幢,熙攘一片。


    東首,一片紅霞也似的,趺坐著八個偉岸的紅衣喇嘛,個個閉目垂睛,神情嚴肅。


    八人的正中,盤膝而坐的,是一個黃色袈裟,五雲僧帽的青麵長者,那就是天龍寺的首席喇嘛,尊稱“首座大喇嘛”的神龍。


    八個喇嘛雖然偉岸雄壯,但神龍喇嘛卻比他們高出一頭,濃眉虎目,獅鼻海口,雙耳招風,各掛一個海碗大的金環,閃閃發光。


    像一尊天神似的,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示內功修為已有驚人的成就。


    西首的山麓,古長卿居中而坐,眾星拱月似的圍著他坐的,全是些仗劍的高手,同樣的肅靜無華。


    稍左、一個長眉白髯的老僧,雙手合什,沉心靜慮的打坐養神。


    靠右、全無法章,東一堆、西一群、全是些三山五嶽的高手,黑白兩道的人物。


    其中,最刺眼的有兩撥。


    十來人的一撥,每人左手一麵鐵盾,右手一柄巨斧,鐵盾上鑲有“風雷”二字,想是“風雷幫”的人。


    另外,隻有三個人一起,每人手中一柄三股叉,三人兇光外露,趾氣高昂,顯出一派“與眾不同”的神色,不可一世的樣兒。


    斜月東升,魚更初躍。


    兩道飛矢般的人影,由金陵城方麵,銜尾而至。


    “來了!來了!”


    “青衣修羅帶了幫手!”


    “不會!他向來單人獨騎!”


    “……”


    五雲山立刻騷動起來,竊竊私語之聲,如蚊如蚋。


    眨眼之際。


    金白羽在前,穀之陽在後,同時落在盆地的正中,正是一眾高手矚目之處。


    古長卿緩緩站起,含笑招手道:“金賢弟!果然信人!”


    金白羽冷冷的道:“大盟主既然替我安排妥當,我金某人,焉能不依時而來!”


    神情冷峻,語含譏諷,無形之中,是說古長卿是挑起這場戰火的唆使人。


    古長卿苦苦一笑,搭訕著向穀之陽一拱手道:“穀少俠也來了!”


    “少俠?”穀之陽三分不悅的道:“倚老賣老嗎!哼……”


    冷哼一聲之後,插腰嶽立,朗聲言道:“穀某與金大俠,乃是不期而遇,金大俠從不約任何人為伴,在下也是喜歡獨來獨往,誰也別誤會!”


    他交代得清楚明白,不亢不卑,既無損金白羽的豪氣,也不礙自己的身分。


    說完之後,又用傳音入密的蟻語,對金白羽道:“金兄!那老禿驢一個人,就是悟能,風雷幫兵器你可看出,三股叉是血盟幫,古長卿的外圍,你安心鬥天龍喇嘛吧!其餘的交給我!”


    金白羽聞言,忙道:“使不得!穀兄!你替我掠陣吧!千萬不要插手!”


    這時……


    古長卿已嚴然一派宗師的派頭,朗聲道:“今晚之會,主要是解決天龍寺與金大俠雙方的梁子,敬請武林朋友主持公道……”


    “住口!”一聲大吼,如同平地起了個炸雷。


    神龍喇嘛挺身而起,如同半截土塔,先聲已是奪人。


    他撩起袈裟,上前幾步,沉聲道:“本座遠自藏邊,來追捕盜取鎮寺之寶密陀神珠的宵小!什麽叫梁子?本座聽不慣!”


    態度橫蠻,咄咄逼人。


    古長卿微微一笑,並不生嗔,也不迴答,隻是折轉頭來,向金白羽瞧著。


    金白羽明知古長卿並非無言迴答,而是存心要將這把無名烈火,引向自己身上。


    但他毫無懼容,淡漠的一笑,森冷異常的指著天龍喇嘛道:“你就是天龍寺的神龍喇嘛?”


    首座神龍,在藏邊,乃是僅次於掌教的無上權威、僧俗皆尊不可一世的人物。


    同時,神龍的密宗功夫,卻也稱得上登堂入室,不說藏疆一時無二,數盡武林,也算頂尖高手。


    他到處受人尊敬恭維,何曾受過這等冷漠的喝問。


    因此、蟹麵含怒,環眼變色,不答反問道:“你就是金白羽?”


    金白羽睬也不睬,一彈蜂腰,疾射數丈,就到了悟能大師身前,低聲道:“這位是少林掌門悟能大師?”


    “阿彌陀佛!”悟能高誦佛號,合十而立,略一打量了金白羽一眼,暗暗歎息一聲,低說道:“施主!你好大的殺氣!”


    金白羽一笑道:“也許!但這殺氣不是我心裏出來的,是別人逼到我心裏去的!”


    悟能不由連連頷首道:“善哉!善哉!”


    金白羽有些不耐的道:“聽說大師要找我?”


    悟能一陣沉吟道:“此時在時機上極不適合,神龍乃密宗法家,藏疆第一高手,施主不要小看了!”


    “多謝!”金白羽依舊帶笑道:“隻怕他也不敢小看在下!”


    悟能大不以為然的連連搖頭,拈須凝神,道:“他野性不馴,未必有此想法!”


    金白羽豪氣如虹的道:“那我就煞煞他的野性!”


    悟能一臉肅容,正色道:“小施主,你的成敗,就是中原的成敗,關係非淺,休要等閑視之。”


    金白羽道:“作何解釋?”


    悟能道:“藏疆勢力,早想侵入中原,密陀神珠之失,乃是最好的借口,少數高手若屈居神龍之下,中原將為藏疆魚肉,武林浩劫難逃矣!”


    金白羽本想三百兩語,問悟能要找自己為了何事,如今聽他之言,似乎還有些杞憂的道理,保持一份中原武林的一體精神。


    因此態度和藹的道:“上人實為有心人,在下當盡力而為!”


    那廂,神龍喇嘛早已不耐,怒吼道:“姓金的!你在蘑菇什麽?”


    金白羽雙目陡射,也怒喝道:“閻王要人三更死,不會留你到五更,急什麽!”


    這時,悟能大師又道:“老衲在此默禱,但願我佛慈悲!”


    “多謝上人!”金白羽語落人起,飛身又到了風雷幫人叢之前,冷冷的道:“誰是厲玉!”


    “本幫主在此!”人堆正中,露出一個又胖又矮、像球一般圓滾滾的,中年漢子。


    “噗哧!”


    金白羽幾乎失聲而笑,低下頭道:“你找我?”


    厲玉臃腫的臉抽動了一下道:“本幫主找你多時!”


    金白羽不由道:“現在我來了呀!”


    “好!”厲玉右手的短斧一拍左手鐵盾,發出聲錚鏘大響,人已退出七尺。


    其餘風雷幫的人,也在響聲之下霍地散開。


    立刻劍拔弩張,殺氣騰騰。


    “嘿嘿!”金白羽負手站在核心,冷然道:“虛張聲勢,三家村的玩藝!”


    厲玉一雙綠豆眼,眨個不停道:“秦嶺三鬼的血跡未幹,你今天難逃公道!”


    “咦!”


    金白羽奇怪的道:“秦嶺三鬼的血債,與我何幹?與你何關?”


    厲玉雙目火赤道:“你不知本幫主與三鬼有八拜之交!”


    金白羽嘴角含笑,但眼角生威,沉聲道:“關我屁事,八拜九拜,十拜我也不管。”


    “賢弟台!”低叫聲中,古長卿挪身而到。


    他一麵笑臉迎人,一麵以手示意厲玉,口中道:“藏僧對中原圖謀甚急,此刻千萬不能鬧家窩子,這些事暫放一邊!”


    厲玉一揮手,招唿屬下收勢,口中道:“看在盟主麵上,寄他一顆腦袋!”


    金白羽不怒而威,低沉沉的一哼道:“厲玉!你不要走,等我打發了神龍,也少不了有你一份!”


    古長卿忙道:“老弟台!這等事好說!好說!”


    金白羽冷峻的道:“古莊主!在下正要找你!”


    古長卿忙陪笑道:“找我?”


    金白羽點頭道:“找你陪我到那廂去走一趟!”


    說時,指著飛叉閻羅所站之處!


    “血盟幫!”古長卿略略一楞,接著道:“他們有何事,全由古某擔待,眼前……”


    “很好!”金白羽道:“既然有你擔待,金某就更要找你了!”


    古長卿楞楞的點頭不已,口中道:“眼前難對付的是藏邊的人!”


    “這個不用你大莊主費心!”


    金白羽的語音甫落,人已到了神龍喇嘛身前丈餘之處,朗聲道:“不要大唿小叫,在下既然來了,就會打發你!”


    神龍喇嘛咆哮如雷道:“先交出密陀神珠,再隨某到天龍寺領死!”


    金白羽神態不變,負手自如道:“你憑什麽認定密陀神珠在我手上?是我金白羽從你天龍寺盜出來,還是搶出來的?”


    神龍喇嘛怒道:“賽空空從本寺偷盜出來!”


    金白羽慢條斯理的道:“你可以去找賽空空!”


    神龍不耐的道:“被你在秦淮中途搶去!”


    “住口!”金白羽一喝如雷道:“賽空空委托顧子奇,加上拳劍雙絕,確曾與在下在秦淮河上動手過,可是,他們何曾有什麽密陀神珠,簡直血口噴人!無理取鬧!”


    他森顏厲色,句句高亢入雲,氣概軒昂,豪情千丈。


    神龍也怒道:“難道本座來訛詐你不成?”


    “對!”金白羽先前盛怒已斂,又徐徐的道:“據在下所知,貴寺密陀神珠失落已有十餘年,貴掌教昂仁巴一直隱秘至今,乘著賽空空潛入天龍寺,才借口為他盜走,意圖侵入中原,其心叵測,其心可誅!你以為一手可以掩遮天下武林的耳目嗎?”


    他侃侃而言,一字一字如同金玉墜地,鏗鏘有聲,夜風徐徐,淡月疏星之下,聽得格外清楚。


    四下的中原武林,一個個肅靜無嘩!


    隻有獨自嶽立在一座奇岩之上的穀之陽,逼出深厚的內力,大喊了一聲:


    “好!”


    更增加了金白羽的聲勢,也更加重了他這一席話的份量!


    神龍喇嘛何曾受過人這等數說,不由勃然大怒道:“你一派胡言,本寺大事,你會知道嗎!”


    金白羽道:“我深知你為密宗的一代高手,可是,你敢說適才金某之言是假的嗎?”


    他先表出神龍的身分,再出一個難題要他答覆!


    神龍喇嘛一時語塞。


    金白羽又逼上一步道:“以你一代絕世之尊,總不能信口胡言吧!”


    神龍勃然變色,袈裟飄動,人已虛空而起。


    不要看他偉岸高大如同鐵塔,但行動之中,勁風不見,輕如飛絮落花,已到了金白羽立身之前五尺左右,麵色一沉道:“本座不是來與你爭言論辯口舌的!”


    金白羽強敵當前,談笑自若的道:“你來與我做什麽呢?”


    神龍喇嘛冷冷一哼道:“打算要你隨奉座到天龍寺走一遭。”


    “到天龍寺?”


    神龍緊接著道:“呃!見了掌教,你可以盡量說出理由,那時由掌教做主,本座不聞不問!”


    金白羽道:“你的話雖是好話,可惜金某沒有這份興趣,也吃不慣你們那牛腥羊騷!”


    神龍臉色微變,沉聲道:“此乃本座一番好意!”


    金白羽不屑的道:“在下並不領情!”


    神龍大吼道:“這一趟天龍寺你一定要走!”


    金白羽也提高嗓門道:“要是不去呢?”


    神龍身子一撤,厲聲道:“由不得你!”


    金白羽冷森森的道:“看樣子你是打算動武了!”


    神龍已是怒火如焚,暴吼道:“這怨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金白羽也沉下臉色,毫不示弱的道:“金某是一個連罰酒也不吃的人!”


    “出手!”神龍喇嘛的身子一撤,腳下立樁取勢,兩肩微微上抬,作勢欲發。


    金白羽卻依然瀟灑自若,負著雙手道:“是你大喇嘛一個人呢?還是你們這些同伴們連手而上,一次解決呢?”


    神龍喇嘛乃是藏邊第一高手,焉能群毆群鬥,他暴吼道:“本座一人取你性命!”


    金白羽微笑道:“你不用兵刃?”


    神龍喇嘛喝道:“本座這雙肉掌的滋味並不好受!”


    “好!”金白羽道:“金某也就用這雙手掌,迴敬你這位首席大喇嘛!”


    說時,腳下不丁不八,暗凝真元,力聚雙臂,朗聲道:“出招!”


    神龍喇嘛忍性雖強,但等得太久,又被金白羽冷一句熱一句的連挖苦帶譏諷,早已不耐其煩。


    他不再說話,一雙巨靈之掌微微一挫,一式晨鍾暮鼓,分兩股力道拍出。


    密宗大法,果然不同凡響。


    但見他雙掌之中,隱隱泛出黃光,勁風颯颯,綿綿不絕,直向金白羽推壓而至。


    金白羽麵對強敵,表麵固然沉著,心中也不怠慢。


    他微一振腕,運起“玄門羽書”的心法,雙掌一陰一陽,斜鉤倒劃,從容不迫。


    “唿……”


    一陣狂飆也似的颶風,由二人交手之處掠起,鼓動空氣,上騰十丈有餘。


    五雲山的四周,三山五嶽的武林,這時全都站了起來,每個人都透了一口氣。


    穀之陽不由大奇,心想:“這個金白羽好生奇怪,舍了太陽穀所長的劍法與人拚掌力,已是不智之舉,為何這一招完全不對路呢!”


    神龍喇嘛第一招被金白羽化解開去,鼻孔中冷冷一哼道:“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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