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當時那種冷切心扉的絕望,如同寒冬臘月被人從頭澆了一盆冰水一般,不知道是冷,還是害怕,她全身不住地顫抖,她一邊哭一邊拍打著妙chun堂的門,求他們救救她爹。


    雨太大了,雨聲蓋住了拍門聲,也蓋住了她的哭聲,在那半個時辰裏麵,沒有一個人過來看她,天地之間仿佛就隻剩下她一個人,就在她幾乎要絕望之時,門“吱呀”的一聲忽然被打開了,她看到了門後麵走出了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


    他看到她時,仿佛嚇了一跳,她當時的樣子應該很可怕吧,披頭散發,全身濕透,臉龐黑灰,她生怕他跑掉,從地上跳起來一把就抓住他的手臂,他月白色的衣袍上頓時多出兩個黑色的手印。


    “求求你,救救我爹,他快要死了,求求你!”她泣不成聲。


    他長長的眼眸掃過衣袍上的手印,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以為他嫌棄自己,她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給你洗,你讓大夫出來,救救我爹好不好。”


    她以為他肯定會生氣,可是讓她意外的是,他朝她露出一個如水中淺月般朦朧美好的笑容,然後從袖子裏麵掏出一條gān淨的白布遞給她,溫和道:“別急別急,你先把自己擦gān,可別著涼了,我這就去給你叫大夫過來。”


    後來他和徐老爺子冒著傾盆大雨跟她迴了城北的家,連夜給她爹治療,用了三個多時辰,愣是把她爹從鬼門關給搶救了迴來。


    後來他們知道了她家的情況,非但分文不取,還經常救濟他們,就如徐雙說的那樣,如果不是他們,他們父女倆早就餓死街頭了。


    畫麵一轉,徐鶴軒穿著當年那身月白色長袍,忽然在她麵前,哀怨地看著她:“秦桑柔,你為什麽不肯救我?難道你真的跟徐雙說的那樣,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她搖頭,想為自己辯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看著他gān流淚。


    忽然!


    不知道從哪裏跑出兩個衙役,一把抓住徐鶴軒,將他按跪在地上,一個劊子手出現在他背後,高高舉起手中的刀——


    “哢擦”的一聲,徐鶴軒的頭被砍斷,滾落到她的腳下,血淋淋,雙眼至死都沒有合上,瞪著她,仿佛死不瞑目。


    “啊——”她嚇得渾身哆嗦,發出一聲尖叫,隨即整個人醒了。


    夜色昏沉,窗淡淡的月光透過窗子撒下來,四周寂靜無聲,風一chui,她打了一個哆嗦,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心還在劇烈地跳動著,她忽然覺得口gān難忍,摸著chuáng走到桌子旁,想去給自己倒杯水,門就在這個時候被打開了,淡淡的冷香隨風飄進來。


    她抬頭,看到他在門口一臉擔憂的神色,不由怔了怔。


    他應該是匆忙中趕過來的,他頭上沒有別發髻,一頭如墨的長發隨意傾泄下來。


    她臉上還有沒有來得及gān掉的淚痕,眼睫邊上覆蓋著一兩滴小水珠,雙頰因為發燒而呈現不正常的酡紅,赤腳在地上,露出一雙羊脂玉似的秀腳。


    他腦海中忽然湧現那日在密林時,握著這雙秀腳的觸覺,細膩光滑,白皙如玉,宛若一朵盛開的白嬋花。


    他喉頭微微滾動了一下,頭微偏過去沒看她:“我聽到尖叫聲。”


    桑柔眼皮微微垂著:“我沒事,隻是做了個噩夢。”


    他“哦”了聲,便沒有聲響,眼眸掃過她**的腳,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了:“你才大病初愈,光腳容易著涼。”


    曾經也有個人小心提醒著她不要著涼了,可是現在這個人被她害得關在大牢裏麵,等待他的將是死亡的召喚。


    她抓著桌沿的手忽然捏緊了,猛地抬頭看著他:“我夢見徐大夫被砍頭了,死不瞑目地看著我,他問我為什麽要忘恩負義。”


    穆寒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他迴頭看著她,良久才歎道:“你在怨我?”


    他的聲音在夜色中更顯冷情,卻依然悅耳。


    是的,她心中是有怨氣的。


    她生氣他利用了自己,讓徐大夫因此而放鬆了警惕,當日她就有些懷疑,他為何要帶上自己。


    當時蕭辰羽三番幾次懷疑她包庇徐鶴軒,而他卻對她說,他相信自己的選擇,她以為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原來到頭來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


    他所說的、所做的,不過是想穩住她的情緒,然後利用她讓徐鶴軒上套。


    她怎麽就那麽傻呢?


    穆寒閉了狹長的眼眸,似疲倦:“這事是我對不起你,可你得明白,徐鶴軒犯的是死罪,他受到製裁是遲早的事情。”


    桑柔隻覺心涼到了底:“你走吧,我暫時不想見到你。”


    穆寒看著她眸色幽暗,眉頭蹙起。


    桑柔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良久後,門“吱呀”的一聲被關上,他走了。


    桑柔在原地半天,一股悲慟從心底湧上來,如滔滔不竭往上湧的泉水,止也止不住。


    最終她還是決定去見徐鶴軒。


    第33章 矛盾(2)


    牢房裏血和腐爛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臭味撲鼻而來,讓人作嘔。


    桑柔蹙著眉走到一間牢房前麵停了下來。


    隔著欄杆她看到了徐鶴軒,穿著白色的囚服,頭發淩亂,雙頰凹陷,顯得顴骨又凸又高。


    喉嚨好像被什麽哽住一樣,好半天她才擠出三個字:“徐大夫……”


    坐在鋪著稻草的地上的男人渾身一震,猛地睜開眼睛,他的眼眸裏有那麽一刹那的慌亂,垂放在兩邊的手抓了抓褲子,而後又鬆開。


    好半天他才又恢複了冷靜和往日的淡定,朝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走過來時腳下的鐵鏈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走到距離她一個手臂的地方忽然停了下來,低頭看了一下腳下的鐵鏈,苦笑道:“過不去了。”


    桑柔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她嘴巴張了好幾次,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句合適的話。


    最終還是徐鶴軒打破了沉默:“你怎麽來了?”


    “我覺得我必須來。”


    徐鶴軒也明白這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麵,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你迴去吧,這裏太cháo濕了,你傷寒未好。”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潤如玉,沒有一絲窘迫。


    她搖搖頭,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滾滾落下:“對不起。”


    這幾天,她內心飽受內疚的折磨,若不是她,徐鶴軒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田地。


    徐鶴軒看到她的眼淚,下意識伸手想去幫她擦掉眼淚,可腳下傳來的刺痛和聲響卻他莫名的煩躁了起來,拳頭被他捏得咯咯作響。


    “別哭,這根本不是你的錯。”她雖隻說了三個字,可他卻聽明白了。


    “可是如果不是我,徐大夫你也不會被抓到。”


    “就算沒有你,隻要我不收手,以穆大人的聰明才智,他遲早都會抓到我,而且我罪孽深重,這些都是我應得的。”他苦笑。


    她想說,他也是受害者之一,他會變成這樣都是孫老夫人所賜。


    可這理由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如果每個人受到了苦難和不公平待遇,就得要殺人的話,那國將不國。


    “你真的不要內疚,其實這些年來我每天都活在地獄裏,被抓到後反而輕鬆了,這或許是我最好的結局。”


    他當時想過如果能逃過這一劫,他便讓媒婆上門向她提親,隻是現在想來,一切都是注定的。


    他第一次發病時是在他十三歲那年。


    他出去找藥途中遇到一個婦女在毆打她的繼子,他上前勸說了幾句,婦女不聽,他便作罷。


    本以為隻是一場偶遇,直到兩年後,他在家中地下室裏麵找到了一副屍骨,從旁邊遺留下來的信件中確定了婦女的身份。


    其實就算他不被抓到,他也配不上她,他這個樣子,哪天說不定就對她下手,可是她是他最不想傷害的人。


    “秦老爹的藥我已經將單子和症狀jiāo給了徐雙,以後你盡管去找徐雙就好,他知道怎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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