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個小小的漁村,平靜而安祥。


    村裏僅有十幾戶人家,共七八十號人。


    獨孤樵到此村的第二年,其拜兄柴方添了一子,取名柴規;次年晚些時候,柴圓家的也


    添一子,取名柴矩。


    獨孤樵雖不姓柴,但在此小漁村所呆時日非短,倒也略通人情世故,見其兩位拜兄和兩


    位小侄分別以方圓規矩為名,雖口上不說,心頭卻也不時暗笑。


    而此柴家倒也真不愧方圓規矩四字,其樂善好施之名,方圓數十裏之內卻是無人不知的。


    眼看三弟已由一懵懵少年變為一英姿勃發的青年,早是該當婚配了,二位拜兄自不必說,


    縱是獨孤樵之嫂嫂兩人,也是終日盤算著如何為這淳樸得近似愚魯的三弟找尋一位門當戶對


    的好姑娘。


    “門當戶對”四字的意思是:獨孤樵到此漁村雖隻三年時光,但其捕魚之術早超過了兩


    位拜兄,三年下來,柴家已新修了兩間大瓦房。


    這一日淩晨,柴方對獨孤樵道:“三弟,今日大哥我和你二哥均有要事纏身,你將此擔


    魚挑到海晏鎮賣了,大約可換得一二十兩銀子,愚兄再紿你五十兩,你將它全部買成綢緞布


    匹迴來……”


    獨孤樵奇道:“咱家又不缺衣衫布料,卻買這麽多東西做甚?”


    柴方之妻笑道:“你大哥之言不錯,更有一點,那綢緞必須買成紅色的。”


    獨孤樵雖滿腹蹊蹺,但聽大哥大嫂俱是一般說話,當下隻用應允,挑了那擔百十餘斤的


    魚,徑到海宴鎮去了。


    過不多時,柴方柴圓兄弟兩人各抱了一隻大紅公雞,也自到了村頭東邊的焉家。


    焉家當家主事的名德華,甫見柴家兄第二人各抱公雞,聯袂而至,早明各中原委,當下


    哈哈大笑道:“今日也不知刮得什麽好風,竟將柴家老大老二給一起刮到寒舍了!”


    柴方笑道:“焉當家的,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兄弟二人到府上,卻是有事相求。”


    焉德華笑道:“你們卻各抱一隻公雞做甚?縱是天大的事,隻要你柴老大開口一聲,我


    姓焉的無不聽從也就是了。”


    老二柴圓道:“焉當家的,你也別再與我兄弟二人裝佯作態了,本村規矩,諒你也不會


    不知,咱們今日登門拜訪,卻是為我出三弟求親來了。”


    焉德華道:“我還道你兄弟二人各抱一隻公雞作甚。哈哈!原來是為了此事,實不瞞二


    位所說,若小女得知此事,隻怕會樂得連我這做爺的也忘記了。隻是……”


    柴圓高聲道:“隻是什麽?何不爽爽快快的說了出來。”


    焉德華道:“本村雖然不大,但似小女這般待字閨中的女孩兒家卻是不少,若讓她們得


    知小女已許配給了獨孤樵,隻怕會對小女恨之入骨呢。哈哈!”


    柴方大喜道:“如此說來,你這當家的是願意將青菱姑娘許配給我三弟了?!”


    言罷大笑數聲。


    卻聽柴圓高聲道:“本村待字閨中的女孩家雖然不少,但又有誰比得上你家青菱姑娘了,


    這一節倒請焉當家的放心。”


    焉德華笑而不語。


    柴圓又道:“何況本村能配得上敝三弟獨孤樵的,除了你焉家青菱姑娘外又更有何人了!


    哈哈!”


    焉德華道:“既然你們如此看得起我家青菱姑娘,我這做當家人的便替小女應允也就是


    了。”


    稍又道:“隻是令三弟他——?”


    柴方連忙道:“實不瞞焉兄所說,今淩晨,敝三弟已到海宴鎮購置綢緞布匹等一應迎娶


    物事去了。”


    焉德華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柴氏兄弟早料定我姓焉的必會答應將小女嫁與


    獨孤樵了,是也不是?”


    柴方微覺尷尬。


    柴圓卻高聲道:“正是!正是!”


    待柴氏兄弟離去之後,焉德華自忖道:我焉家雖不如他柴家家底殷實,卻也不似孫二狗


    那般窮得叮當。此番獨孤樵到海晏購置綢緞布匹,定全是上等貨色。雖說我焉家是嫁非娶,


    但獨孤樵既為人淳樸厚道,捕魚鉤魚之術更是千裏挑一,青菱得夫如此,我這做老嶽丈的也


    該心滿意足了。倒不可顯得太過小氣,如此天大喜訊,晚間再告知青菱她母女倆也不為遲。


    不如此時我便到湖裏走一遭,若能約兩條大紅尾鯉,到時也好來個錦上添花。


    思忖既定,取了兩根魚杆便即出門。


    方至村頭,便遇上了孫二狗。


    孫二狗笑嘻嘻地道:“恭喜焉老大!得了獨孤樵這般一個好女婿,我二狗子可是要去討


    碗喜酒喝的了。”


    焉德華心頭正樂,雖平時對這孫二狗並無絲毫好感,當下也自笑道:“本村嫁女娶妻,


    又有哪一次沒你二狗子喜酒喝了,哈哈!”


    言罷徑自離去。


    孫二狗卻自言自語道:“本村無論閨女寡婦,倒隻有青菱姑娘一人配得上獨孤樵,隻是


    那些寡婦們,竟無一人願嫁於我姓孫的,這倒是怪事一樁。”


    其實此言大謬,孫二狗雖出身青海湖畔,卻是生來懼水,從未人湖過一次。今年他已四


    十有三,除遊手好閑外,便是裝瘋賣傻,若是有人嫁他,那才真乃怪事。


    全村除柴氏兄弟外,更無一人看得起他孫二狗,隻是獨孤樵到本村後,幾乎隨時周濟於


    他,所以他時獨狐樵奉若神明,方自柴圓口中得知獨孤樵將娶青菱姑娘為妻,除一絲兒莫名


    其妙升起的惆悵之外,心頭更多的卻是大樂,暗道我孫二狗雖無賀禮,但一頓喜酒卻是跑不


    掉的,興許獨孤樵大喜之下,賞我個三五兩銀子也未可知。


    焉德華離去之後,孫二狗越想越是樂不可支,竟在地上一連打了三四個滾,邊滾還邊吟


    著一曲不堪入耳的下流小調。


    正得意間,忽見眼前兩二寸處有兩雙鞋。


    一雙是沾滿塵沙的布履。


    另一雙也沾了些塵沙,卻是嬌小紅鞋。


    孫二狗一愣,連忙爬起來,陡然一見,不禁失聲道:“獨孤樵!”


    獨孤樵麵無表情。


    卻聽一女子叱喝道:“你說什麽?!”


    孫二狗聞聲隻覺心頭發冷,連退出四、五步之後,方敢戰戰兢兢地抬頭看那出聲女子。


    但見那紅鞋女子一襲紅衫,此時正立於獨孤樵身側,粉麵含霜,目光中透出一種冷冷殺


    氣。


    孫二狗忽覺一股寒氣正從立足之處升起,穿透五髒六腑直至頭頂,當下駭然立於當地,


    更不敢喘口大氣兒。


    那紅衣女子又冷冷道:“方才你說什麽?”


    裝瘋賣傻,本是孫二狗的拿手好戲,見獨孤樵麵色漠然地一言不發,顯是不會對那紅衣


    女子加以約束。心念電轉,竟爾嘻嘻一笑,雙手一拱,作揖道:“獨孤公子,青菱姑娘,原


    來你們……嘻嘻,這碗喜酒我孫二狗可是喝定了。”


    獨孤樵和那紅衣女子聞言一愣,又聞孫二狗道:“不叫大狗,也不叫小狗,爹娘為我取


    名二狗,那便注定了我是這湖東村最有福之人。”


    言罷又是嘻嘻地笑。


    紅衣女子冷哼一聲,尚未開口,卻被獨孤樵一拉衣角,道:“二狗哥,此事個中原委曲


    折,能否先讓我二人到你府上一敘?”


    他這一開口,倒把個孫二狗弄得呆了一呆:他明知那紅衣女子決非焉青菱。方故意裝瘋


    賣傻,但獨孤樵一開口,卻不正是柴方柴圓的拜弟獨孤樵又是誰?!


    便聽獨孤樵又道:“若是二狗哥覺得不便……”


    孫二狗連忙道:“哪裏,哪裏,我孫二狗若不得令兄弟三人時常周濟,這些年隻怕早成


    風幹之魚了,隻是寒舍敗敗不堪,委屈了公子和這位小姐。”


    獨孤樵:“二狗哥說哪裏話來,咱們這便走吧。”


    孫二狗自忖道:“原來獨孤樵早有了心上人,卻不願對兩位拜兄說明,大約是這紅衣女


    子太過霸道,觀其情狀,自是獨孤樵和柴焉二家欲將青菱姑娘許配於他,方出此下策,欲與


    這紅衣女子私奔了。而他自覺愧對二位拜兄和焉家,方欲到我孫二狗那窩棚暫避,否則到海


    晏鎮來迴一二百裏,又怎能在三四個時辰之內趕迴。是了,他在本村一呆三年有餘,捕鉤之


    術之精無人可與攀比,且那紅衣女子雖滿麵殺氣,卻似一大富人家之千金。他們定是要托我


    孫二狗將重金轉送給柴焉兩家了。既是如此,依獨孤樵心性,斷不會不重重報答我孫二狗的。


    哈哈,今日我孫二狗可是要發財了!”


    一忖至此,當下先行引路,轉眼便進入自已空空蕩蕩的“寓棚”——屋內幾乎一無所有,


    且腐敗氣息彌漫,實在不能稱之為家。


    紅衣女子直皺眉頭,卻被獨孤樵以眼色止住。


    孫二狗倒一丁點兒也不覺得窘困,大咧咧地道:“敝寒舍嘛,獨孤公子你是來過多次


    了。”


    獨孤樵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孫二狗見狀,看了看那紅衣女子,神秘兮兮地道:“公子這位心上人,當然不是焉家青


    菱姑娘,若我所料不差,她不是王候千金,便是大戶人家之閨女……”


    獨孤樵截口道:“二狗哥真乃料事如神。”


    孫二狗麵上大有得意之色,又道:“不知此番獨孤公子——?”


    獨孤樵道:“小紅,你且到外麵暫避一刻,我與二狗哥單獨有幾句話要說。”


    那紅衣女子看看二狗,又看看獨孤樵,方悄然飄身出屋。


    其身法迅捷妙曼,直把個孫二狗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難怪!難怪!”


    獨孤樵奇道:“什麽難怪?”


    孫二狗道:“青菱姑娘美貌手巧,在本村實可算得首屈一指的閨女,但與這位仙女相比,


    又怎及得上半分了。難怪獨孤兄弟要與她私……私……那個……嗯……”


    獨孤樵連忙道:“實不瞞二狗兄說,她本是……本是王室千金,不知怎的卻看上了我這


    窮小子。兄弟可不敢高攀,方到此隱居,本想平平安安過此一生,不料終讓她查出兄弟在此


    並己與青菱姑娘婚配之事,故甫一出村,便被她不知以何種藥物所控,竟爾迷失記憶,若非


    方才二狗兄提起青菱姑娘之名,隻怕此時兄弟我還不知置身何處。”


    言語間掏出三錠金光燦燦的,黃金來放在桌上,續道:“這三錠黃金,一錠給二狗兄添


    點兒家什,另兩錠請轉給在下的兩位兄長和青菱姑娘。但實不瞞二狗兄說,此時兄弟我心性


    迷失,竟連何時到本村隱居,又與何人結拜兄弟等諸般細節均是一無所知,不知二狗兄可能


    見告否?”


    自獨孤樵一掏出金錠,孫二狗便即呆了,任何一錠皆可將亥湖東村給買下了!他孫二狗


    一生窮得叮當,此時猝然間便成了本村第三號“巨富”!這不是在做夢吧?!


    獨孤樵又道:“小紅說一到京城長安,便會替兄弟解了藥性。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往後我獨孤樵定將重重報答!”


    孫二狗“卟嗵”跪下,恍似大夢初醒,高聲道:“駙馬爺在上,請受草民一拜。”


    獨孤樵連忙將他扶起道:“兄弟也是被迫無奈,還望二狗兄勿要多禮。”


    孫二狗惶然立起身來,道:“駙馬爺到本村已三年有餘了……”


    當下將獨孤樵如何到湖東村與柴氏兄弟義結金蘭,又如何時常周濟於他之諸般細節悉數


    相告,未了道:“柴焉兩姓,可是本村第一第二,家底最為殷實之戶,今日淩晨令拜兄讓駙


    馬爺到海晏鎮購置迎娶之物,不料卻遇上了公主,那也算是駙馬爺你老人家洪福齊天了。”


    獨孤樵連忙道:“海宴鎮?”


    孫二狗奇道:“是啊!莫非駙馬爺……哦,倒是小的忘了,駙馬爺被公主以藥物迷失了


    記憶。距此正東約摸百裏,便是海晏鎮了。”


    獨孤樵道:“多謝二狗兄弟相告。”


    未等二狗開口,獨孤樵又衝門外道:“小紅,你可以進來了。”


    紅衣女子聞言飄然複入屋內。


    孫二狗又連忙跑下,磕頭如蒜地道:“公主在上,請受小人叩拜!”


    紅衣女子一愣,便聽獨孤樵道:“他已將詳情悉故見告了。


    此時你當該給他重賞才是。”


    紅衣女子點點頭,輕輕一掌拍出,孫二狗尚未來得及謝恩,便已伏屍於地!


    與孫二狗相似,未及半個時辰,凡在家中未曾出門者,無論婦孺老幼,皆被那紅衣女子


    輕輕一掌了帳。人人俱是麵呈青紫之色!


    柴氏兄弟正忙於殺豬宰羊,陡見三弟帶子個嬌美的紅衣女子迴家,正驚訝間,早莫名其


    妙地魂歸極樂。連不滿周歲的柴矩,也未能得以幸免,一家大小六口,轉瞬間便齊奔陰曹地


    府!


    柴家大院裏,頓時血腥彌漫而腸肚橫流——豬羊之血及其五髒六腑。


    待到傍晚,外出勞作之人先後迴家,見自是大憾。然不過多久,一條紅影飄浮如風,早


    使悲嚎之聲悉數止住。並且是永遠止住。


    焉家青菱母女倆雖不明究因,結局卻與鄉鄰們一般無二。


    隻焉德華是日手運特佳,下湖未幾,便釣得兩尾長盈尺許的紅尾鯉魚,心頭自是大喜,


    暗忖道:“既是如此,何不再釣兩條,以湊個事事(四)如意之數。”


    忖罷耐心垂釣,卻再無那般好運。直至天黑時分,更無一條紅尾鯉魚上勾,隻得收杆而


    歸。


    方至村頭,見家家戶戶清冷無煙,心頭微奇。忽見獨孤樵與一紅衣女子攜手而來,狀極


    親密,焉德華巫是大惑,正欲出聲與獨孤樵問個明白,卻聽那紅衣女子道:“獨孤哥哥,那


    孫二狗的話聽怕靠不住,焉家大約僅有那母女二人而已,否則怎的直到此時,還不見那焉老


    大迴家?”


    獨孤樵道:“也罷,反正這湖東村更無一人會絲毫武功,那焉德華大約也是一般。今日


    咱們已將全村人悉救殺盡,縱有一人漏網,那也不算其甚麽……”


    焉施華陡聞獨孤樵口出“悉數殺盡”四字,一時竟駭立當場,更難開口出聲。


    直過了約摸半個時辰,獨孤樵和那紅衣女子隻怕早已離村十數裏開外了,焉德華方似噩


    夢初醒,直奔家中,果見老伴和女兒無聲無息地躺在院中,麵呈青紫之色,顯是已氣絕多時


    了。


    焉德華心頭狂震,卻又駭立當場。


    良久。


    焉德華狀似瘋癡,直奔柴家,但見柴家大小六口人,也是氣絕麵青,唯一不同的,是豬


    羊血腸遍地,腥臭之味幾不可聞。


    之後將全村家家戶戶闖盡,所見俱是一般,更無一個活口!


    整個湖東村,隻剩下他焉德華一人留得命在了。


    驀然間,焉德華有若野獸一般,嗷嗷怪叫幾聲,更不卸下腰間魚簍和肩上魚杆,隻暴喝


    一聲:“獨孤樵!哈哈哈!獨孤樵!”


    便朝獨孤樵與紅衣女子出村方向直追而下。


    焉德華本不會絲毫武功,盛怒之下,狂奔出來及十裏,頓覺氣血翻湧,喉頭一甜,“哇”


    的噴出一大口鮮血,雙眼發黑,人即栽倒於地。


    子夜,焉德華悠悠轉醒,知定然追獨孤樵不到了,又念及本村父老鄉鄰尚未有人安葬,


    便懵懵然原路返迴。


    迴村之後,又挨家挨戶走了一遭,其狀之慘,使焉德華時而狂笑時而嚎陶,竟忘了自己


    返村之意。在自家門口呆坐至天明,竹簍中兩條紅尾鯉魚早幹渴至死,焉德華一無所覺,依


    舊肩扛魚杆腰懸竹簍。


    日頭猛然自東山之顛進出,焉德華心頭忽然閃過一絲兒靈光,自方自語道:“獨孤樵!


    若你尚有一丁點兒人性,自當迴來為你兩位拜兄安葬停當……”


    言語之間,人已不知不覺地走到柴家門前坐走,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他咕噥了些什麽。


    如此三日,不吃不喝,焉德華時而瘋癡時而清醒,雙唇如龜裂黃土,時而嘶啞狂笑時而


    無聲流淚。


    第四日午時,獨孤樵果然挑著一擔上等紅色綢紗迴村,見焉德華正坐在自家門前無聲垂


    淚,望有腐臭之氣彌漫,當下奇道:“焉大伯,你……”


    一言未了,忽見焉德華立起身來,不由分說,一魚杆劈頭蓋腦地打了過來。


    百忙間未及卸擔,獨孤樵頭頂上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棍。


    獨孤樵大惑道:“焉大伯……”


    仍是餘言未了,焉德華一根魚杆亂劈亂掃,獨孤樵既不能還手又不明所以,如此連挨十


    數棍,獨孤樵身上已橫七豎八地布滿傷痕,方卸擔強抓住魚杆末稍,失聲道:“焉大伯,你


    這是怎麽啦?”


    焉德華數日來粒米未進,自難從獨孤樵手中奪過魚杆。當下嘶聲道:“獨孤樵!你不願


    娶我家青菱姑娘那也罷了。可你為何如此毒蠍心腸,要將本村之人殺個一幹二淨?!連你拜


    兄一家也不放過,當真是豬狗不如!有種的便連我焉德華也一齊殺了!本村盡百餘之人,縱


    是變成厲鬼,也決饒不過你獨孤樵和那小賤女的!”


    言罷又哈哈狂笑,隻是那笑聲既嘶啞又淒厲,竟有說出的詭異。


    獨孤樵駭然道:“焉大伯你說什麽?!在下奉大哥大嫂之命,到海晏鎮賣了魚幹,偏走


    遍全鎮,竟買紅綢不到,隻得到了湟源鎮方才買到,以至遲歸二日,不知……”


    見焉德華恍似末聞,隻得忍住話頭,奔入屋內,頓即駭立當場。


    恰似先前焉德華一般,獨孤樵狀似瘋癡,欲哭無淚,奔出柴家下遇門則入,但見全村除


    焉德華和他之外,更無一人留得性命!


    懵懵然迴到柴家門口,焉德華早是氣絕身亡,屍身之旁,所嘔鮮血已浸濕地上萬圓二尺


    有餘!


    又過三日。湖東村近百具屍體己發出熏大惡臭。獨孤樵一言不發,將柴家所存銀兩悉數


    包了藏於懷內,又在四位拜兄嫂屍身前各叩了九個頭,然後將焉德華屍體移至其老伴兒女身


    旁,未了將各家各戶房屋一一點燃,不到兩個時辰,湖東村莊一片火海中,已從官府典籍中


    除名。


    獨孤樵麵色漠然,舉步東行。


    海晏鎮。


    獨孤樵和一位紅衣女子緩步而人。


    已是酉禦時分,二人正欲在西盛客棧落腳打塵。剛向掌櫃的訂了一間清雅上房,尚未等


    小二引道上樓,忽聞身後有人驚咳了一聲。


    獨孤樵聞言轉身,一觀之下,不由心頭大震,卻未在麵上表露出來。


    方才驚咦出聲之人非它,正是公孫鸛手下“四達”之一的法達。


    “四達”與公孫鸛寸步不離,五人齊全,獨孤樵焉得心頭不驚!


    便聽伊達道:“咱們在中原遍尋你三年不到,原來你竟在此間,還帶了個女的。”


    紅衣女子目光突然暴射出一股殺氣,卻被獨孤樵一拉衣角而止。


    獨孤樵道:“原來是公孫公子和四位達兄,卻不知……”


    他故意收下口不言。


    公孫鸛輕歎一口氣,道:“敢請閣下和這位姑娘與咱們同桌共敘如何?”


    獨孤樵連忙道:“公子有請,愚夫婦豈敢不遵。”


    公孫鸛淡然道:“請!”


    獨孤樵肅然道:“請。”


    六人甫一落座。伊達便忍不住道;“方才你說‘愚夫婦’三字,莫非你已經和這女的那


    個……那個……你已娶了她麽?”


    獨孤樵道:“正是。拙荊姓淩名紅,在下與她已於年前結為秦晉。”


    特達奇道:“當日你被裴文韶挾持。後又落人崆峒派之手,不知你是怎生脫困的?”


    獨孤樵道:“這個嘛……”


    公孫鸛截口道:“這位淩紅姑娘,想必天冥掌法已練至六成了吧?”


    獨孤樵連忙在桌下一踩淩紅腳背道:“公子當真目光如炬,拙荊果然已將天冥掌法練至


    六成了。”


    “四達”同時驚咦了一聲。


    公孫鸛道:“將天冥掌練至六成,要時裴文韶和崆峒派手中救出獨孤公子自是易若反掌,


    但獨孤公子令二位拜兄和侯前輩為遂在下心願,已……本說也罷。然莊下等四年之後方會再


    至中原,為報令二位拜兄和侯前輩之恩,在下隻有一言奉告:請獨孤公子勸尊夫人勿要再練


    天冥掌法了。”


    獨孤樵連忙道:“謹遵公子之命。”


    公孫鸛輕歎一聲,並未再說什麽。


    適逢小二上菜,獨孤樵夫婦略飲數杯,便告辭而去。


    待他們上樓之後,伊達道:“阿鸛,你為何不將那女子武功廢了。”


    公孫鸛黯然不語。


    “四達”也不敢再口出多言。


    而獨孤樵甫一入屋,便令淩紅將店小二點倒,肅然道:“小紅、你快離開此間,徑直東


    奔,距此三百裏有一平安鎮,你在那兒等著,數日之後,我自當設法前來與你相會的。”


    淩紅奇道:“公子,方才那一幹人——?”


    獨孤樵道:“那五人中的任何一人,均可在兩三招之內取我二人性命。尤其那叫阿鸛的,


    複姓公孫,正是創下天冥掌法一代大魔頭公孫鸛之孫,武功尤在其先祖之上。懂了麽?!”


    淩紅心頭駭異,顫聲道:“那咱們一起……”


    話音未落,獨孤樵早厲聲道:“快走!”


    淩紅雙目含淚,破窗急奔。


    獨孤樵則冷笑一聲,伸手一抹,取下一張人皮麵具給店小二戴上,將其置於床上,自己


    則裝成小二模樣,下樓徑自離去。


    公孫顴與“四達”正飲的酣暢,不顧那小二出店之後逃循之事。


    忽聞一細微而清晰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公孫鸛,你認為此舉高明麽?”


    公孫鸛執杯以袖遮口,衝發聲處以傳音入密之功道:“不高明。”


    那聲音又道:“然你為何裝佯作假?”


    公孫鸛道:“一切自有天定。”


    “你已認出他了?”


    “當然。”


    “那隻能算老朽白救了你一命。”


    “此話怎講?”


    “不提也罷。”


    公孫鸛突然執杯飛彈屋後,身形端的快逾奔雷閃電,卻未見絲毫人影正愣怔間,忽聞那


    聲音又在耳際響起:“再練五十年,你仍不是老朽對手,不信你此時全神戒備,將渾身功力


    運於肩井穴上,老朽僅一片枯葉,便讓你此穴被封,注意了。”


    公孫鸛本是心地坦蕩之人,聞言果將全身功力運足十二成護住肩井穴,殊不料少頃之後,


    果覺肩井穴一麻,全身更無一絲力氣可發。


    那聲音又道:“這下你信了吧?”


    公孫鸛黯然道:“若在下所料不差,前輩便是一元大師了。”


    那聲音道:“一元僅是老朽記名弟子。”


    公孫鸛駭然無聲。


    那聲音又道:“老朽並無害你之心,否則在洛陽城外亂葬崗,老朽也沒必要救你—命


    了。”


    “請怨晚輩愚魯,不知——?”


    “中原武林能取你性命者,眼下僅有三人而已。其中至少有二人不會取你性命,一是老


    朽,二是令祖母梅姑……”


    公孫鸛渾身一顫,道:“敝祖母仍在人世?”


    那聲音道:“你雖將天冥掌練至掌風無毒,然令祖母可在十招之內取你性命。而老朽最


    多不超過一招,也可取你性命。另一人大約能在十四招之內取你性命,隻足此人與令祖母有


    不共戴天之仇,四年之後,待你複至中原,當可見今祖母如何誅殺你公孫家之滅祖之仇。老


    朽言盡於此,就此告辭。”


    公孫鸛連叫了幾聲前輩,然四周杳無聲息。


    少頃,“四達”連袂而至,齊聲問道:“阿鸛。你怎麽了?!”


    公孫鸛淡然道:“咱們迴去吧。”


    “四達”恭聲應了,一行五人複迴客棧。公孫鸛招來小二,問道:“先前與我等同桌的


    那位公子和小姐不知——”


    店小二連忙道:“西廂上房,樓七左首第二間便是,大爺可是要小的去招了他們下來


    麽?”


    公孫鸛道:“不必了。”


    言罷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小二,又道:“除酒資之外,剩餘的賞給你買碗酒喝。”


    那小二喜從天降,公孫鸛等人的酒席加住宿費,加起來也用不了這錠銀一半!當下連聲


    道謝而退。


    是夜子醜之交,公孫鸛悄然出屋,到得西首第二間上房,卻見房門大開,獨孤樵正自酣


    睡,而那紅衣女子已了無蹤影。


    略一細觀,便知獨孤樵已被人點了穴道,當下微一揮手,一股罡風已替他解了穴。


    穴甫解,獨孤樵便連聲道:“掌櫃的,並非小的偷懶,實不知因何緣故,方入屋內……”


    待看清眼前之人並非本店掌櫃時,頓即駭然住口。


    公孫鸛揉身而上,快逾閃電的在獨孤樵麵上輕輕一抹,早揭下一張人皮麵具來,其做工


    之精細,端的令人隻覺匪夷所思。


    那小二不明所以,更不知公孫鸛身形是否動過,但覺麵—上一涼,連忙卟通跪下,磕頭


    如蒜地道:“神仙饒命!”


    公孫鸛見“獨孤樵”揭下麵具之後竟然變成了先前引獨孤樵和淩紅上樓的店小二,愣得


    一愣,方自扶起小二,道:“我並非什麽神仙,隻是小二哥在此一睡幾個時辰,貴店掌櫃的


    定然會加責於你,這樣吧我給你三兩銀子,你悉數交給掌櫃,就說是先前那位公子和小姐所


    賜,令你陪他們閑聊。”


    那小二得以保全飯碗,自是千恩萬謝的下樓去了。


    但聞公孫鸛在屋內依然道:“但願四年之後,胡大俠、童少俠和侯女俠安然無事才好。”


    長歎一聲之後,又喃喃道:“洛陽城外一戰之後,我公孫鸛發誓再不與中原武林中人交手,


    不知此誓發的對也不對,唉!”


    歎罷身迴屋中安歇不提。


    甘涼古道,寒風蕭蕭。


    有一個滿麵摔悅之人正漠然朝東緩緩獨行。


    他正是獨孤樵。


    獨孤樵並不覺得寒冷,因為他的心比寒風更冷十倍。


    有兩樁事一直纏繞著他。


    第一樁是:為什麽準隻要一沾上他,便會招全殺身之禍!


    另一樁是:他想殺人!


    但他卻不知自已是否真是一顆災星,更不知要殺誰。


    他隻覺得腦海中渾濁一片。


    路遇之人,見他目光時而散亂時而又兇光暴熾,背上更負有鬆紋木劍,隻道他是一介狂


    人,皆繞道遠避。


    不一日,獨孤樵已茫茫然橫穿甘南而不自知,到得陝東漢水河畔,但見洪水滔滔,荒無


    人煙,隻得沿岸一下行,找尋渡口。


    尚未行出半裏,忽見一頭拉鬥笠之人正自悠然垂釣,身旁魚簍卻是空空如也。


    獨孤樵在湖東村三載有餘,於捕釣之術甚是精通,此時見有人悠然垂釣,不禁駐足觀望。


    直過一個時辰,那人仍是一無所獲,甚至連浮飄也未動過一下。


    獨孤樵略一觀望,不禁啞然:“那頭戴鬥笠者垂釣之所,前後均為巨石所擋,水流紋波


    不動,恰似死水一汪,且觀形狀,水深大約絕不會超過三尺,如此地方,又怎會有魚兒來上


    鉤呢。”


    正思忖間,卻聽那人道:“閣下駐足觀老朽垂釣已一個時辰有餘,莫非閣下對此也有興


    趣麽?”


    聲音甚是蒼老。


    獨孤樵連忙道:“此處水淺不流,老丈在此垂釣,隻怕是徒勞無功。”


    那聲音蒼老之人道:“依你之見,老朽要垂鉤何處方不勞而有功?”


    獨孤樵略觀江麵一眼,道:“老丈若往上移步五丈,定有所獲。”


    老者道:“五丈之上,水流甚急,老朽雙眼昏花,卻是看浮飄不清。”


    孤樵道:“若老丈不棄,晚生倒願替老丈效勞一二。”


    老者笑道:“有勞閣下了,隻是此魚杆為老朽祖上所傳,閣下可要當心。”


    言罷遞過魚杆。


    獨孤樵伸手接,但聞“匡當”一聲,魚杆竟然垂落於地。


    那魚杆雖隻拇指粗細,狀似竹節,卻是千年玄鐵打製,其重量隻怕不下五六十斤!


    獨孤樵心頭一凜,連忙道:“晚生雖得前輩事先提醒,卻未料到它竟……竟有這般重,


    實在是對……對不起之至。”


    那老者笑道:“不妨!不妨!你快去替老朽鉤上幾條魚來,老朽可真是餓壞了。”


    雖那魚稈重達五六十斤,但比起在青海湖捕魚時收網之重量,那卻是大大不如了。


    獨孤樵微微一笑,拾起魚杆,卻發現那垂入河中之線,竟長達三四丈有餘,不由心頭微


    奇:此處水深不過三尺,置三四丈之鉤下之,無異於送餌喂魚了。


    待他將魚線收盡,將浮飄下移至五尺左右,撿起一條蚯蚓正欲接上鉤時,不禁傻了眼兒!


    那“鉤”竟然是直的,恰與一根針相似!


    見獨孤樵愣立當場,那老者惑然道:“怎麽啦?”


    獨孤樵突然哈哈大笑道:“薑太公鈞魚,願者上鉤,今日晚生大開眼界,竟見到當今的


    薑太公了。”


    那老者奇道:“你說什麽?”


    慢慢移步過來,口中自咕噥道:“當今之世,莫名其妙之事是越來越多了,連老朽也捉


    摸它不透。”


    獨孤樵將那魚“鉤”置於掌心,笑道:“你看。”


    那老老似是遇見了世間最為離奇之事,竟然也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


    還道……哈哈!”


    見獨孤樵惑然不解,又道:“老朽每日夜此垂釣,至少一二寸長的魚兒還是能釣上四五


    條果腹的,也怪老朽老眼昏花,今日竟將敝老伴的繡花針用來作魚鉤了,哈哈。”


    笑罷從懷裏掏出一包釣鉤來,遞給獨孤樵,道:“這些鉤有大有小,公子自挑一根吧。”


    獨孤樵也自大笑,不疑有它,挑了根不大不小的魚鉤換上,道:“老丈若有雅性,不妨……”


    話音未了,那老者截口道:“對對對!敝老伴去世已有三年之久,並無子嗣,你我一見


    如故,老朽便尋些枯枝敗葉,靜等公子鉤上魚兒來一同烤吃。”


    獨孤樵本意是讓那老者靜觀他如何垂釣,聽老者如此說話,當下隻淡然一笑,徑自到上


    遊五丈之處垂鉤。


    未過一時辰,獨孤樵已釣得尺長之魚四尾。


    但聞那老者連聲:“好啦好啦!咱們先烤了這四條吃再說。”


    獨孤樵自然應了,收杆迴到那老者早已燃起的簧火旁,但見那老者不知從何處弄得一根


    鐵絲,雙指恰如鋼刀一般,瞬間便將那四條魚開膛破肚,穿於鐵絲之上,不多時已烤得焦黃


    噴香,又洋不停地從懷裏掏出稀奇古怪的佐料,灑在魚上,遞了一條給獨孤樵,隻道了一個


    “吃”字,自己便狂嚼猛吞起來。


    獨孤樵見他如此,也自撕了手中之魚細嚼慢咽,也覺此魚昧之鮮美,實為平生所未嚐。


    然未等他將一條吃完,那老者早巳將其餘三條連骨刺也未剩下一根的吃了個幹幹淨淨。


    正詫異間,忽聽那老道:“不夠不夠,快將魚杆給了我。”


    也不等獨孤樵發話,便取過魚杆。小心翼地扯下魚鉤,複又換上那根針,並不加餌,迴


    至先前淺水灘,接連不斷地將二尺長的魚“釣”起來拋給獨孤樵。


    如此五次三番,已有七八條魚在獨孤樵身周蹦跳不已。


    獨孤樵正乍自愣怔,卻見那老者收了魚杆。迴至火邊,笑道:“傻小子,魚兒一旦出了


    水麵,多留一瞬便減了一分鮮味,還不快助老朽將它們烤了。”


    獨孤樵恍若大夢初醒,當即跪下道:“高人當麵,小子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多多原諒。”


    那老者道:“何來這多虛禮,還不快快烤魚。”


    見獨孤樵仍是跪地不起,那老者忽然道:“獨孤樵,你起來吧,待老朽與你慢慢分說。”


    獨孤樵惶然起身,道:“前輩怎知晚生姓名?”


    那老者並不言語,直待與先前一般將魚烤熟之後,方自言自語道:“俗話說事不過三,


    老朽已兩次……唉!”


    獨孤樵奇道:“請恕晚輩愚魯,不知前輩之意。”


    那老者緩緩道:“你不知那是最好。”


    當下二人俱是細嚼咽,過得良久,那老者方道:“獨孤樵,你可願聽老朽講個故事麽?”


    獨孤樵連連點頭。


    那老者似是猶豫不決,時而仰頭觀天,時而垂首靜思,又過良久,才緩緩道:“三國鼎


    立時期,魏王曹公諱操雄才大略,更有許諸、夏候淵等諸大將忠心護主。


    吳子孫權雄霸長江下遊,重用魯肅、周瑜,陸遜等文武大臣。


    而劉荊州有諸葛孔明先生輔佐,更有張飛、關羽和趙子龍等猛將赤膽忠心,倒是誰也難


    奈何誰。


    曹公諱操因操勞過度,撒手塵黃,其子曹公諱丕繼位。至公元二百二十年,漢獻帝看大


    勢已去,便將帝位禪讓給曹公。曹公正式稱帝,定都治陽,史稱曹魏。


    次年曹公稱帝之消息傳至成都,並有傳言說漢獻帝已遇害,劉備一直自稱漢王朝後裔,


    聞此傳言,便為獻帝吊喪,於是年四月稱帝成都,重建雙國,史稱蜀漢。


    又過八年,孫仲謀也正式稱帝,建都南係,史稱孫吳。”


    見獨孤樵始終如聽天書,茫然而不知其意,那老者竟微微點點,續道:“後曹帝、蜀帝


    和吳帝相繼而逝,蜀漢雖有諸葛先生輔佐,無奈後主劉禪胸無大誌,不圖進取,終難有所成


    就,好不……好不令人感傷。


    而孫仲謀一死,吳國內部爭權奪權,亂成一團,也是日見其衰。


    唯魏國文帝曹公諱丕死後,年僅八歲的曹芳承襲帝位,由大將軍曹爽與司馬鼓共同輔佐,


    大勢不衰。


    無奈公元二日四十九年春,司馬說乘曹爽與魏帝曹芳到洛陽城南九十裏的高平陵祭祀明


    帝之時,發動兵變,逼迫大將軍曹爽交出權力,免官迴家,並大肆殺戮曹氏同宗。獨攬曹魏


    軍政大權!


    兩年之後,司馬懿去世,其子司馬師繼續專擅曹魏政權。


    魏帝曹芳心頭不平,司馬師幹脆於二百五十四年九月令其弟司馬昭率軍入京,廢曹芳而


    立曹髦為帝。待司馬師去世之後,司馬昭仍將首魏帝國軍政大權獨攬。身為皇帝的曹髦不勝


    其仇,便密召了待中王沉、尚書王經、散騎堂待王業入宮,怒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也。吾不能坐受廢除,望諸聊共伐之。’然王沉王業兩位奸賊聞言後便立即向司馬昭告密!”


    過得良久,又道:“曹氏鬃公聞訊後知唯有一死方可於九泉之下有臉見列位祖宗,當即


    拔劍登車,率宮內僮仆數百人殺奔相府。司馬昭早有防備,令心腹賈充串軍抵禦,又令太子


    舍人成濟用戈刺死曹帝鬃公!”


    言語至此,那老者居然聲音哽咽。


    獨孤樵仍是茫然不解。


    那老者又道:“早在司馬懿使曹公諱爽交出軍政大權之時,曹大將軍便知先祖基業將為


    司馬氏所纂,便暗中將其偶然所得的《陰陽大法圖》一撕為二,一份交與曹氏旁宗並令其遠


    循。另一份則密交皇室,望能有人參悟得透,取重寶且誅殺司馬宗族,奪迴首氏天下。”


    長歎一聲之後,老者接著道:“然自明帝之後,司馬氏擅權,魏帝懼是憂鬱憤然,又有


    誰能潛心參悟那份看似一幅山才圖,實則維係皇室大業之圖了……唉!老朽又將話題扯遠了


    還是說曹氏髦公當日將王沉、王經、王業召至內宮、商討伐司馬昭大計。


    待三人離去之後末久,尚書王公諱經忽又末召而至,對髦公道:‘陛下此舉,隻怕是斷


    然難成的了。’


    髦公驚問主故,王經方道:‘王沉王業兩位奸賊為圖富貴,已去向司馬昭告密了。’


    髦公大驚,卻聽王經又淡然道:‘微臣索蒙聖恩,唯以一死報答,然陛下雖千金之軀,


    此時欲步出皇宮隻怕也是不能了,若陛下有可未了之事,微臣倒可最後一次所答聖恩。’


    髦公既羞且憤,取出一錦盒遞給王經,聲淚俱下地道:‘此圖一直密藏深宮,朕雖不知


    其用,但定與我曹魏氣數有關,望尚書將圖速速帶出,隱姓埋名,遠遁它鄉,終有一日替朕


    雪此奇恥大辱!’


    王經肅然應了,當下匆匆離宮,然他老人家並未遠走高飛,卻將此錦盒連夜密托其忠心


    耿耿的故吏向雄,令其火速離京。然向雄也與王公一般,口上應了,卻未離開京城,隻在錦


    盒內廖廖加了數語,令其子向傑連夜出京遠遁山林。


    髦公遇害之後,換曹免為帝。


    司馬昭為推卸罪行,掩人耳目,將成濟與其兄成衝當作替罪羊斬首。


    又斬了王尚書諱經公全家上下百餘之眾。王公故吏向雄到刑場哭祭,哀動全城,也被司


    馬昭派人密殺……”


    言語至此,忽聞“吡”的一聲,兩滴濁淚,竟從那老者雙目湧出,落入火中。


    獨孤樵驚道:“老丈!你……?!”那老者一言不發,從懷中掏出一錦盒,遞給獨孤樵


    道:“一切自有天定。你去吧。此盒製作精巧,當開之日,它會自行啟開的。你不必姓向而


    姓獨孤,盒內先祖所留數語對你並無所困。”


    獨孤樵奇道:“先祖?!莫非老丈使是那哭祭刑場而憾全城的向雄之後人麽?”


    老者不易覺察地微微點點頭,隨即道:“你不是要尋渡口過江麽?”


    獨孤樵道:“正是。”


    若者並不言語,隻將那魚杆一節一節地抽出來,直看得獨孤樵目瞪口呆。


    少頃,獨孤樵便覺腰際一緊,隨即人已淩空飛起,心頭之駭異,端的難以言表,未及發


    出驚唿之聲,人已輕巧巧立於對岸江邊!


    先前烤魚之火,已被那老者弄滅,更難看清對岸物事,獨孤樵正懵然間,忽聞那老者以


    傳音人密神功化言入耳:“老朽以魚杆魚線助你渡江,對你隻怕是平生第一遭吧?”


    獨孤樵茫然無語。


    那老者之聲又在獨孤樵耳際響起:“今日之事,你斷不可與第二人言及,否則……哼!”


    獨孤礁連忙道:“是。”


    那聲音又道:“隻是此事老朽也不知做的是對是錯,唉!獨孤樵,你好自為之吧。”


    獨孤樵奇道:“晚輩愚魯,請恕未知老前輩言下之意。”


    那聲音道:“此番你若投身東南,或許會別有奇遇。隻是你懷中的《七傷拳譜》,本是


    崆峒派鎮山之寶,於你絲毫無用,故老朽已將它取走了。”


    獨孤樵一探懷中,果然空空如也,不禁大是惶惑,一時啞然無聲,卻聞耳際又遙遙傳來


    幾不可聞之聲!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苦其心智……”


    待對岸無聲無息之後,獨孤樵腦際倏然閃過一絲靈光:對了,這就是武功,方才我為何


    不求他傳我武功,也好為困我而無辜至死的人報仇。唉!我獨孤樵當真是蠢笨如牛了。


    一念至此,連忙高唿了幾聲“老前輩!”但他聽到的,僅是江水驚濤拍岸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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