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鐵索斷了之後,她就隻是她了。


    不再是軒轅聿的醉妃。


    就在剛剛,他,沒有否認她的質問。


    其實,他希望他能否定,那樣,她就不用麵對著最撕心裂肺的事實。


    她就不用,對他也用了心機。


    她,曾經,真的很傻。


    不僅是迂,還傻,傻得,為了殺父戮兄的人,不顧自己的命。


    命,對,命!


    就在剛剛,隻要解開鐵索,一切都會結束。


    但,他下不了手。


    當然,不單單隻是她不願殺他,她也不忍殺他。


    睜開眼睛,她的目光清澈,堅定。


    攤開手,手心,都是鮮血,不是她拭去額上的鮮血流下的,而是新鮮的。


    原來,她捏那枚七彩貝克捏的那麽深,再如何被被他打磨光滑的邊角,都會把手心割傷。


    覆手,再鬆開,徹底的鬆開。


    那枚貝殼,閃爍著七彩的霓光,墜入,深淵。


    空落的手,再次握緊,除了一手粘膩的鮮血之外,再無其他。


    手心的傷口,會隨時間愈合。


    心中的傷口,該用多久方能愈合呢?


    同樣是心,一個在理,一個在外,注定,受了傷,結果是不同的。


    望著,鹿鳴台的硝煙,她的唇邊,浮起蒼白苦澀的笑意。


    濃到蔽日的硝煙,僅代表一種意味,就是戰爭。


    會盟的意味是祥和,如今卻以戰爭作為渲染。


    是不是他們這些為帝者的又一次謀算呢?


    沒有什麽時機,比在鹿鳴台動手更好。


    隻要師出有名,就可以。


    這才是帝王的運籌帷幄。


    利用每一次的契機,或許,這個契機本身就是對手所創造,但,隻要抓住了,實現自己的宏圖,就不失為萬民敬仰的帝王。


    天下,分久必合,欠缺的,就是這份的契機。


    鹿鳴會盟,無疑是迎來這個契機最後的一道屏障。


    破了,也就成全了逐鹿爭贏,千秋功業。


    而她呢?


    從彼時他咄咄逼人,一反常態的字裏行間,她隻辨出了一個味道。


    或許,不過淪為他們這份契機的祭奠。


    所以,她不在試圖做任何解釋。


    所以,她選擇問清心底的疑惑。


    所以,她斷了鐵索,讓他以為,她真的準備在這象征三國龍脈的洞穴內自生自滅。


    然後,她一直以來要的身後名,會是她願意成全的。


    她用這份表麵的祭奠,換的他的成全。


    他殺了父親,卻沒有借機一並除了王府,若不是他的心,尚存憐憫,就是王府,或許還有利用價值。


    以前的她,太愚昧。


    今日,他用她做任何謀算,都不要緊。


    暫時護得王府的安寧,也好。


    她一步一步走迴山洞,這裏的熟悉感,越來越強烈。


    她清楚地知道,從左側的山洞進去,有一處洞室裏,是一泓泉水,隻要潛下去,就是出洞的另一條路。


    故而,她並不怕,解斷鐵索後,自己會被永久地困在這裏。


    這種熟悉,其實一直來自於她記憶的深處,那一隅曾被淡忘,如今逐漸被喚醒的記憶。


    她一直以來,其實是害怕水的,哪怕曾經,父親再怎麽教她,她都學不會遊水。


    因為,水淹沒頭頂,帶來的窒息感,是讓她恐懼的。


    原來,這份恐懼的起源,可能正是由於這處洞穴內的泉水。


    然,現在的她,早不怕流出的鮮血,對於另一處懼怕,一定也能克服。


    這個洞,該有維持她生存的必需的東西,她想,她也有時間來學得遊水,再出去。


    在此之前,他需要一段時間的沉澱。


    譬如,在這座山洞裏,憑著那些存在於記憶深處的熟悉,找到,根由。


    這些根由,對於她,或許,是重要的。


    也是開啟被埋在記憶深處那些支離破碎片段的根本。


    而,旋龍骨此時發生的一切,定會在這段她沉澱的時間後,呈現出清晰的走向,到那時,她才知道怎樣做才是最好的。


    三國定因這場帝王肩的謀算,出現新的局勢。


    不管局勢怎樣,利用女子,達成目的的帝王們,她會讓他們知道,女子,並不因為這數千年卑微的地位,就注定,隻能被利用,隻能被犧牲,隻能被踐踏尊嚴!


    李勇、犧牲、踐踏女子尊嚴的人,哪怕尊貴如帝王,這一次,也一定會付出代價!


    她相信,她一定可以。


    支撐她做到這一切的,不會是單純的仇恨。


    那樣,太膚淺。


    畢竟上一輩的恩怨,孰是孰非,又是另一段過往。


    而做到這一切,需要有更深的沉澱,那樣,才是有意義的,才不是盲目的。


    那就是——作為一個女子,最起碼的尊嚴被人蹂躪殆盡時,她要為自己活一次!


    哪怕!隻活一次,她不要人生留下任何的遺憾,留下任何讓自己都不堪迴首的晦暗!


    摟緊身上的輕紗,她一步一步走迴山洞。


    眼前,頓時從光明到黑暗,僅是一步之遙。


    她依舊走向左麵的山洞,甬道有些崎嶇,不過,她不會再像昨晚那樣,誤墜入一片黑暗了。


    她走的極為小心翼翼。


    其實,醒來後的那個洞室,一直是橫垣在她心內。為什麽,她會完全對那裏完全陌生呢?


    她沒有刻意去找那有著紅色紗帳床榻和瑰異花朵的洞裏,因為,方才匆匆奔出洞去,她甚至忘記了,那一處山洞,究竟是屬於右麵還是左邊的洞穴。


    她的熟悉感,僅局限在左邊的這處,她往裏走去,轉了幾個小彎,前麵,是一處看似並不起眼的岩壁,該是走到了頭吧。


    她走到那裏,同樣,有一個凸起的地方,不顯眼,隻要用手撫過,就能知道。


    用力一按,岩壁緩緩升起。


    這個山洞內,她所熟悉的洞室,他並不十分地熟悉,看來開啟的法子卻是相同的。


    現在,她眼前出現的,是一處向下的甬道,走了那麽久,她已習慣了黑暗,即便沒有火折子,仍能沿著通道,一路往下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她聽到有輕微的水流聲,轉個彎,一泓泉水出現在眼前。


    泉水從洞壁的右側涓涓瀉下,底部是一泓清澈的池水。


    還在。


    這,就是出去的希望。


    她緩緩走到碧池旁,池邊的岩石都是紅色的,仿佛鮮血一樣,在這片帶著血色倒影的水中,她看到,水裏自己的倒影。


    憔悴,蒼白的臉,紛亂垂下的青絲,還有,那一身緋色,都掩不去的汙濁。


    她走下碧池,掬起池水,她褪下輕紗,用冰冷的水潑到身上,然後用力的擦揉著。


    她的身上,真髒。


    這種髒,其實,用再多的水也洗不掉。


    這裏的池水,仿佛是千年冰魄所融就的,這種冰冷,沁進的,何止是肌膚呢?


    靠岩石的這處,並不算深,越往裏,越深。最深的那處,拱起的梁洞下,就是通往山下的水道。


    很快,她就需要用到的水道。


    一寸一寸,她細細地擦洗著身上的每一寸,直到,她的手因浸水的時間過長發出白色的泡,直到,他的四肢漸漸麻木,她才上得池來。


    將輕紗繼續裹在身上,他繼續走迴上麵。


    憑著熟悉感,她走到一處岩壁前,用同樣的方法開啟這出岩壁,進入的刹那,空氣裏仿佛飄著就為的味道。


    這是一間四周垂掛著雪白沙曼的洞室,應該長久沒有人來過,但,依舊一塵不染,因為,這座洞室十分特殊,岩壁透明,如同冰雕一樣,可,那卻絕不是冰。


    洞室裏,僅有一床榻,一梳妝台,並一個存放衫裙的櫃子。


    夕顏慢慢地走入這裏,措不及防地,一顆淚就這般掉了下來。


    她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會流淚。


    剛剛,經理那樣殘忍的事,她都可以忍住眼淚,隻一進了這裏,她的淚,就掉下來。


    三年來,自從父親去後,他再一次地流淚會是在這裏!


    源於,越過那些靜止不動的雪白沙慢,她的目光看到,梳妝一側的冰壁上,懸掛著一幅畫像。


    畫像中的女子,確切的說,宛如,她看著自己,她的手指撫摸過那女子的臉,那眉,那眸,那唇,都和她幾乎完全一樣。


    所不同的是,那女子的神情裏帶著冷豔,這份冷豔,是他不曾有的。


    心裏,似乎又響起一個哀傷的聲音,在說著什麽,好像隔了好遠的距離傳來,她聽不清,可,她知道,那一定是關於哀怨的訴說。


    淚,止不住,粘濕她的胸前,流了好久好久,直到,她再也留不出眼淚時,她的身子,方緩緩地萎頓與畫像上,靠著冰壁,青絲覆蓋住她的臉,她眼角的餘光,注意到,畫像的下麵,用極小的篆字寫了一句詞:


    君當做磐石,妾當如蒲草,磐石無轉移,蒲草韌如絲。


    這行詞,顯得出自女子的手筆,娟秀景致,隻是,那墨色,恰似染了些許朱砂一般,不是純粹的黑。


    她凝著那句話,直到眼簾重重地合上,她就這麽倚在牆上,沉沉地睡去。


    其實,倘若能一睡不醒,或許真的很幸福。


    至少,不用麵對一切。


    可,這是懦弱者的逃避方式,她不會要。


    她不清楚睡了多長時間,太累了,她想好好地歇一會,但,隻是這一會。


    醒來時,眼角除了幹結的淚漬外,她的心,平靜到沒有意思的波瀾起伏。


    這幅畫裏的女子,對她來說,意味不會是一般的。


    而她迴到這處洞室的原因,並不僅僅是這幅畫像。


    她起身,熟諳地走到櫃子前,打開,裏麵是清一色雪色的衣裙,縱然,應該放置了很久,因著布料的優良,仿同新的一樣。


    她隨意選了一件,解開身上的輕紗,換上這些幹淨的裙衫,暖暖的,就好像,彼時這裏,雖有著哀傷的味道,可,她的心,驀地隨著這襲裙衫的穿上,能覺到溫暖。


    行至妝台前,她打開妝匣,選了一支白玉簪將青絲悉數綰起,額上的那道傷口就這麽清晰的映現了出來,可惜,這裏沒有藥,哪怕有藥,或許,都不會愈合了。


    走至最裏側的冰壁,她繞過去,後麵,赫然是一方綠綠蔥蔥的園圃。


    這裏,有幾處天然的采光口,旁邊,還有方才那道碧池的引灌之水,所以,不用打理,都有這方蔥綠。


    她采了幾片嫩葉,放入口中嚼著,是熟悉的滋味,甘甜,爽口。


    這,是可以果腹的綠葉,他知道在這裏栽種了這種綠葉,也清楚,每一個,她有著熟悉印象的地方。


    睡了,吃了。接下來她要做的,就是從更多的地方,去找尋這份熟悉感的原因。


    隱隱,她覺得,這裏的一切,不僅隻是塵封的記憶,應該和她的身世有關,或許——


    她止了念頭,因為,猛然,從那采光的上方,叫囂著盤旋下來一隻巨大的血色陰影,她嚇了一跳,忙躬身躲讓時,恰是一碩大的蝙蝠。


    那隻蝙蝠徑直朝她撲來,她下意識用手去擋,它尖利的爪子以抓破她的手臂,血,飛濺出來,那隻蝙蝠貪婪地吮吸著她手臂流出的血,她想拔下發簪,手才碰到簪子,突然,那隻蝙蝠直栽到了地上,一動不動。


    她凝神瞧去,蝙蝠的吻不出了血,還聚著一層白霜,依然斃命。


    血色的蝙蝠,她是陌生的。隻記得醫術上的記載,是千年之蝠,物得而陰幹末服之,令人壽萬歲,可如今,這隻蝙蝠突然暴斃在她跟前,讓他隱隱有一絲不祥征兆。


    她望了一眼手臂上被蝙蝠抓傷的痕跡,讓不停地湧出血來,顰了一下眉,繞到前麵的洞室內,找了一塊布巾擦幹血後,再找了一條腰帶,捆綁住那處。


    做完這一切,她將那隻蝙蝠的屍體就地埋在園圃下,縱然,並非她殺了它,它卻是死在她跟前,哪怕它傷過她,再怎樣,生命都是可貴的。


    如今死了,就由她來葬了它吧。


    隻不知,以後,她如果死了,是否會有人來葬她呢?


    莫名地,浮起這句話,她的心,終是揪了一下,緊緊地,有些喘不過去。


    唇邊淡淡地笑了一下,雖有些牽強,總比耷拉著臉要好。


    洞裏,不分晝夜,她先從左麵的洞穴尋起,但,除了目前這兩處洞室外,其餘一無所獲,哪怕他已經適應黑暗,還是發現不了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繞到右麵的洞穴,陌生的甬道,帶著未知的一切,她不隻走了多久,但,這裏同左邊並不相同,岩壁十分光滑,光滑到好像經過刻意地打磨,一點的凹凸都不曾有過。


    她一路往裏行去,一直走到最裏側,沿路並沒有發現有特別的岩壁,知道,一個轉彎,一間開啟的的洞室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她的麵前。


    正是——


    帶有她最痛苦迴憶的地方。


    彼時,她覺得陌生,真的是因為,這件洞室本就在她陌生的右麵洞穴內。


    那麽,昨晚,獨自走這裏的,是百裏男。


    是否更應征了,毀了她清白的人是百裏南呢?


    不過,他清醒的比她早。


    不過,他避免和軒轅聿正麵的紛爭。


    或許,這場帝王間的互相謀算,也有他的份!


    然,現在,這,不是最重要的。


    她走進那處,再痛苦,仍是要進去,當習慣以後,再不會痛了。


    她相信,這裏不會無緣無故種著那些花,如果說,那些令她熟悉的地方,找不到答案的話,可能答案本身,就是在此處。


    床榻依舊淩亂,潔白的褥上,幹固的血跡映進她的眼裏,隻讓她覺得是一種恥辱。


    她,還是做不到淡然一對這一切!


    走進那處,她用力地把那褥子一並掀於地上,這樣,再看不到那幹固的血跡。


    但,不看到,不代表就不存在。


    真是自欺欺人。


    就容許她這片刻的自欺欺人吧,對著那攤血跡,她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空氣裏的香味讓她覺得難受,縱然,這是彼時,她身上的味道。


    可,似乎,現在,她的身上,不再有這種香味,剛剛擦洗身子時,她就發現了。


    她把手臂湊近鼻端,終於確定,是的,沒有了,繚繞在他身上,這麽多年的香味消失殆盡。


    不過,又怎樣呢?


    她沒有心思去想這個,繞著整座洞室走了一圈,再幾案上發現了火折子,許是昨晚點燃這些蛟燭時所留下的。


    但,更吸引她目光的是,垂掛緋色輕紗的床榻上,靠榻背的地方,兩邊各懸著兩個手銬一般的物什,這個物什在本應溫馨旖旎的緋色氣氛圍裏氏這般地格格不入。


    她走近榻背,伸手拿起這手銬似地物什,眉心微顰,眸花低徊時,卻看到,床榻下麵的橫欄,刻著一朵盛開的夕顏花,她的手情不自禁地碰到那朵夕顏花上,竟開始瑟瑟發抖。


    隨著這一觸,突然,‘噔’地一聲,一隻暗格彈了出來。


    暗格裏,赫然放著一本,已有些年數的手劄。


    她取出手劄,深吸一口氣,這,是她找的東西嗎?


    慢慢打開,手劄是以杏紅的薛濤箋裝訂成,甚是精致,該是宮廷所持有的箋紙。


    箋紙上,是娟秀精致的女子字跡,和那副畫底下的自己如出一轍:


    ‘我不知道待著這裏有多久了,應該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知道外麵究竟又發生了什麽事,每日裏,除了送食物到洞口的那個太監外,在沒有其他的人來看我。就這樣不死不活的,待在這裏,一直到生命的終結嗎?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好孤獨。’


    第一頁上寫的內容很簡單,隻寫了這幾行,意思,也很簡單。


    可她知道,這份簡單,應該不過是一個開始,她翻開第二頁:


    ‘他來了,我沒有想到,一個人待在這洞裏,過了這麽久,第一個來的人,竟是他,我更沒有想到,他會用這種方式對我,我真的沒有想到!’


    她一頁一頁地往後翻著,每一頁的字都差不多,但,越往後翻,字跡越是潦草,在尋不到初時的精致,仿佛,寫出這些字的人,心緒漸漸不寧。


    ‘從那一晚以後,他每晚都會來,無休止地折磨,忘我漸漸覺得,死,是不是才是一種解脫!我沒有錯,出了我的身份,我有什麽錯呢?可,連我的容貌在他們眼裏,都是錯!禍亂三國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自殺,被他發現了,沒有死成,很奇怪,這一晚,他終於停止了折磨我,原來,他怕我死。或許,他沒有想到,像我這樣懦弱的人,在全族被殺時都選擇苟活下去的人,也會選擇自殺吧。是的,當我覺得,或者對我是一種暗無天日的絕望時,隻有死,才是真正的解脫。可惜,我懂得太晚了。’


    ‘沒有死成,他連白天,都會到這裏,他想看著我嗎?還是,他真的不想失去我呢?可,有用嗎?沒用!我不愛他,一點都不愛,哪怕,得到我的身子,我的心,不會給他,不會的。’


    ‘為什麽老天要這麽懲罰我!為什麽!我終於相信嬤嬤對我說過的話,女子太美,是禍水,早知這樣,當初,阿瑪就該把我掐死在苗水河邊。這樣,我就不會有今天大痛苦了!是的,我很痛苦,這種痛苦,比之前他每晚在我身上淩辱,更讓我痛苦……我懷孕了。我懷了他的孩子!’


    接下來的幾頁,似乎又恢複了之前的平靜,字跡不再潦草。


    ‘我想墮掉這孩子,我不想生下他的孩子,這樣,讓我還有什麽臉去見那個人呢?雖然,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到那一人。可,我真的好想見他,好像,好像。即便這樣,我還是下不了手,我沒有辦法對一個小生命動手,這個小生命如果有錯,是不該投在我的腹中,假使我把這條錯投的生命扼殺了,是不是,我比他還殘忍呢?’


    ‘我沒有告訴他,我懷了孩子,而他似乎也不再來了。我想,他該對我的身體厭惡了吧,畢竟以他這樣的男子,要得到什麽女子不可以呢?既然已經得到,蹂躪了我這麽多夜,他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裏。’


    ‘我能感覺到腹裏的孩子,越來越大了,我仿佛能聽到一個生命正在悄悄的孕育完整,每日,我會可以避開送飯的太監,這樣,我漸大的腹部就不會被他發現。隻是,隨著日子的推移,我覺得,越來越辛苦,我想,或許,是我還不知道該怎樣去做一個母親。’


    之後應該停了很長一段時間,再翻開一頁時,字跡裏的一些味道始終還是變了。


    ‘我不知道,生孩子,竟然是這麽痛苦的事,可是,我做到了,我把她生了下來,看著我的孩子,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但,那一晚,如果不是他的到來,我想,我可能會死在難產上,幸好,他來了。救了我,也救了孩子。隻是,沒有想到的是,再次見到他,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隻是,在我擁有了孩子的時候,卻真的,永遠失去了他,永遠……唯一給我留下的,僅是那一園的蒲草。君當做磐石,妾當如蒲草,磐石無轉移,蒲草韌如絲……每天,嚼著那些蒲草,我能覺到,心裏的淚,怕是窮著一生,都流不盡的,幸好,我有孩子,她,將是我最後的依賴,即便,她的父親,讓我不堪……’


    ‘孩子的降臨,使我在這洞裏的日子,過得分外安好起來,我喜歡看著她甜甜對我笑的樣子,很奇怪,這個孩子從一出生開始,幾乎很少哭,她是因為知道,她母親的不幸,所以才會如此一直對我笑嗎?我愛她,我想,她就是我今後生命存在的意義,也是我所有的一切,我愛這個孩子,這是長生天對我最大的恩賜。’


    ‘我竭力把孩子的出生的事情隱瞞,可是,還是給他發現了,他又來了,在過了這麽久之後,他又來了,許是因為那人來過,他問我,是不是他的孩子,我說不是,是的,不是,我不要這個孩子有他這樣的夫妻,於是,他怒了,第一次,打了我,他罵我不貞,對,我本就是一個不貞的女子,我的貞潔都被他玷汙了,我哪裏還有什麽貞潔可言呢?可是,痛的是我的身體,我的心,再也不會柔弱到一碰就痛了。可是,在我流血的身上,他再次的強占了我,這一次的強占,他再沒有一絲對我的憐惜,手緊緊地鉗住我的脖子,好像要掐死一樣,隻是,最終,在我昏過去之後,她沒有殺我,發泄完他的欲望後,就這樣離開了。’


    ‘我想,我必須要帶著孩子離開了,如果不走,留下來,帶給我的是什麽,我很清楚,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離開這裏,離開!我知道,有一個法子可以離開,或許,會十分的艱難,但,一定可以的。’


    整本手劄到這裏戛然而止,下麵都是一片空白。


    也就是說,記錄這本手劄的女子,寫到了這,或許,就真的逃了出去。


    夕顏的手顫抖著闔上那本手劄。


    畫上的女子,應該就是寫這本手劄的女子,她與自己的關係,可能,真的顯而易見了。


    隻是,當初接觸到這所為的真相時,讓她覺得的,僅是更深的悲涼。


    她悵然地環顧這個洞室,掛不得,她對這裏是不熟悉的,因為,這裏,是那名女子帶有屈辱迴憶的地方,又怎麽會帶她來呢?


    原來,這麽多年了,她的記憶力,這部分的缺失,真的,是關於他的身世。


    她的親生母親,是畫像裏的女子


    也是苗水族的後裔。


    鹿鳴會盟的由來,在出席晚宴前,莫竹曾和她簡單提過。


    她知道的不多,但已足夠了。


    巽、夜、斟三國血戮苗水一族,又留下畫裏的女子。


    為什麽要留下畫裏的女子,她不知道原因,能肯定的僅是,她的生身父親,做出了禽獸不如的事,才有了她!


    而且,還是在清醒狀況下,做的這些事。


    她不知道這個禽獸一樣的男人是誰,她隻知道,她無法接受!


    她不接受這些,不!


    納蘭敬德才是他的父親,陳媛才是她的母親。


    她無法接受!


    拽著那本手劄,她奔出這處讓她窒息的洞室。


    一路奔著,直到洞的入口處。


    她的步子,驟然停住,心裏的痛苦,讓他沒有辦法立刻在進入左麵的洞室。


    因為,她怕迴憶起更多的細節,這些細節都是他童年最初記憶的一部分。


    此刻,空氣裏,突然透出一種不正常的種肅殺氣氛。


    她發現,天,已太黑。


    旋龍穀那段,在沒有硝煙,星星點點的,是零落的燈火。


    而,那被斷掉的雲梯彼處,她驚駭地發現,竟有一隊士兵正在試圖搭建著什麽。


    這,讓她的心,隻覺到一陣莫名的秫意。


    她不清楚,那隊士兵是哪國的人馬,可,目的,應該不僅僅是這象征龍脈的山洞。


    難道,旋龍穀的局勢有了大變?


    變到,連她的猜測都是錯的?


    不敢怎樣,她不會再任別人為刀俎,她為魚肉。


    迴身,她奔至右麵的山洞,迴到方才那個洞室,她拿起幾案上的火折子,將它湊近櫻唇,隻那麽輕輕地一吹,死灰已是複燃。


    但,心死,卻不會再有餘火,剩下的,或許,僅是關於過往的灰燼。


    她能覺到,那本手劄裏記錄到最後,無外乎,畫像中的女子,心,一點一點地死去。


    她退至洞室邊,將燃燒的火折子點燃那本手劄,火苗舔舐著杏紅的箋直到化為絕對的焰紅。


    在手劄上的或快要咬噬她的指尖時,她把手劄和火折子都一並擲進洞室。


    囂張的火舌很快燃著鋪天蓋地的沙曼,還有那些不知名的詭異花朵,火勢越見洶湧,逐漸淹沒這一片血洋,而她,適時地抽身,退出洞室。


    這裏,既然有著一切不堪的迴憶,那麽,就由她來徹底的摧毀。


    她迅速奔迴有著碧池的洞穴,這,是她唯一的生路。


    即便,她還不會遊水。


    可沒有關係。


    克服內心的恐懼,應該就可以了。


    彼時她恐懼水,所以,無論父親怎麽教,她都不會。


    但,現在,既然,隻剩下這一條路,哪怕再恐懼,都是無用的。


    她相信,那畫上的女子,定是從這潛了出去,倘若她是他的女兒,必定也是由她抱著從這裏出去。


    既然,她活到了現在,就說明,這個潛水過程不會很長,應該很短,哪怕帶給她恐懼的記憶,卻不曾要了她的命。


    她不容自己再多想,迅速踏進泉水裏,從淺水區一步一步走向深水的彼端。


    當水沒至他的下頷時,她深深的吸進一口氣,一頭紮進水裏。


    摒緊唿吸,照著父親幼時教導她的動作,確實,她發現能遊出一段距離,可這一次,她犯了一個錯誤,幾乎致命的錯誤!


    那就是,她太相信自己的記憶,或者說,那段被塵封的記憶所帶給他的熟悉感。


    這裏,確實是通往山下的碧池,隻是,靠潛水遊出去,注定,是十分危險的一件事。


    當她漸漸遊進那處出口時,猛然。她的身子急墜而下,竟是直摔了出去,她慌張莫名,唇微啟時,已被嗆進一大口水。


    水流在這裏,形成一個近乎筆直的坡度。


    原來,竟是一道雙疊泉。


    洞室裏,不過是第一疊泉罷了!


    他被泉水席卷著衝了下去,哪怕是一個擅長遊水的人,對這種情況,都無能為力,更何況是她呢……


    頭很疼,喉口很澀,周身也算痛無比,人,仿佛置身在一個不停搖晃的地方,搖得,他禁不住,想吐出來。


    “好像要醒了呢。”


    一女子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濃重的地域口音。


    夕顏的眼簾重重的覆著,她想睜開,卻始終睜不開。


    半醒間,好像有腳步聲跑出去,接著,有一人的步子走至她身旁,她感到,一雙寬大的手,撫了一下她的額。


    接著,吩咐了些什麽,她再是聽不見。


    思緒又陷入一片空白中。


    直到一陣疼痛,從她手上傳來,因著著疼痛的刺激,她終於能睜開眼睛,她瞧到,手上有金針在轉動,一名老人正為她施針。


    那施針的老人穿著很奇怪的服飾,是她從沒見過的。


    頭原本很痛,但當那名醫者收針,起身離開時,除了暈眩的感外,其餘的不適都以稍稍緩解。


    四周,是狹小的一個封閉空間,是有一個小小的窗,窗外,有一些金輝灑進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姑娘,你終於醒了?”


    那帶著濃重口音的女子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夕顏見到了她的臉。


    女子頭上戴著一種夕顏從來未見多的頭飾,是繞著底盤髻發的一些銀質飾物,隨著她小臉的移動,發出丁丁當當的聲音。


    “噯,不要動,你受了點上,都昏迷了一晚了,現在仍需要臥床休息,剛剛阿爹給你施針止了痛,再躺幾天,傷口就會複原的快一些,對了,我叫阿蘭,那不舒服了,叫我一聲,無論我在那裏,都一定聽得到。”


    阿爹的船不大,自然,她在哪,都聽得到的。


    阿蘭見夕顏想動,脆生生地道。


    她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身上的衣裙也很古怪。


    夕顏在望了一眼四周,眉心有些顰緊。


    “是不是覺得有些晃?現在,我們在船上,你溺水了,被阿爹的船所救。等你傷口恢複了,阿爹會把你送到最近的鎮城,到時候,你就可以迴去了。”


    阿蘭笑得很是燦爛。


    這種燦爛,有多久她沒看到了呢?


    原來,這裏是船艙。


    這個船艙並不寬裕,該是普通的漁民人家。


    她看到,自己的手臂和膝蓋處都包了白色的繃帶,連額上的傷口都重新包紮過。


    除了額和手臂,膝蓋處的上可能因水流衝下撞到了一塊,導致有些活動不便,但這對他來說隻是小傷。


    終究會愈合的小傷。


    稍稍安心地閉上眼睛,看來,她真的命大。


    所以,就讓她好好休息一下,不帶任何負擔地休息一下吧。


    休息了大概三日,她就覺得好了許多。


    在這三日裏,她從阿蘭閑聊的口中,知道了,他們一家的大致。


    阿蘭的父親鐵叔是金真族人,阿蘭的母親鐵嫂是漢人,一家三口,倚靠捕魚為生。


    因為他們捕魚的地方,距離旋龍骨很近,恰好就救了溺水的她。


    阿蘭一家在在是旋龍穀旁,隸屬巽國的葵鎮有一處小宅,但,他們不常迴家住,更多的時候,還是住在這艘船上。


    畢竟,對於與民來說,每一次的汛期,無疑就是他們一年內最值得期待的日子。


    夕顏沒有告訴阿蘭,她的來曆。


    阿蘭也並沒有好奇地問她。


    或許,這就是漁民女兒特有的爽朗,不會去問一些別人不願提的東西。


    阿蘭一家日期而作,日落而息,捕來的魚,除大部分會賣到集市之外,剩餘的,鐵嫂會做成各種美味的食物,尤其夕顏這一來,鐵嫂更是額外每日用很滋補的魚湯替夕顏來補身。


    鐵叔精通一點醫術,負責給夕顏配一些湯藥,這也使得夕顏很快就恢複了體力,除了偶爾會暈船外,腿還不是很方便外,這樣的日子,該是她這三年來,真正舒心的日子。


    縱然,僅有短短的三日。


    可,阿蘭一家,對她這個素未平生的人熱忱的照顧,讓她真的很感動。


    隻是,這樣的好日子,注定是短暫的。


    她的命運不知道是否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多岐。


    第三日的傍晚,當美麗的夕陽灑滿整片看上去很寧靜的海麵,變故不期而至。


    彼時,夕顏正靠在坑榻上,聽阿蘭講著一些捕魚的趣味,她不知道自己會留在這多久,或許等腿傷好一點,她就該去做沒有做完的事。


    然而,在平靜無波的海麵,都有波濤洶湧的一刻,此時,隨著漁船猛地一個撞擊,夕顏的身子,差點就要跌下床去,幸好,被阿蘭緊緊抱住。


    抱住的刹那,他聽到,船艙外的甲板上傳來一些動靜,接著是慘叫聲,響徹雲霄。


    這種慘叫,是人死前所發出的最後聲響。


    夕顏聽得清楚,一聲是來自鐵叔,一聲是來自鐵嫂。


    當然,阿蘭也聽清了,她原本小麥色的臉,此刻一片煞白。


    夕顏覺到阿蘭的身子,一個顫震,鬆開抱住她的手,就要衝到甲板上去。


    但,不帶她衝出去,兩名身著兵裝的男子,一用猶帶著血的刀尖挑開簾子,進的艙來。


    “喲,這裏還有兩個金真族的餘孽。”


    “是啊,還是兩個標誌的金真女人。”


    夕顏認識,這身官裝,是巽國的。


    隻是,他們為什麽來此屠殺**手無寸鐵的漁民?


    雖然,她還不知道旋龍骨發生了什麽,但,今日,巽國的官兵,出現在此,讓她的心地,萌了愈深的不安。


    “王八蛋!”


    阿蘭看到那沾血的刀尖,唾罵出這一句話,不顧夕顏的相阻,立刻起身,拔出靴子裏的防身小刀,就朝那兩個官兵撲去。


    “小娘子還挺強啊,李四,看著金真的女子果然帶勁。”


    其中一個稍矮的官兵一把鉗住阿蘭撲過去的手,狠狠一扭,阿蘭手裏的刀頃刻從他手中拖出,落到了地上。


    “放開她!在巽國的土地上如此上如此肆意妄為,身為官兵,就這麽蔑視法令麽?”夕顏斥責道。


    “呸,老子奉行的就是法令!三日之內,殺盡葵鎮的金針族人!”另一個官兵一擦刀劍上的血,洋洋自得地道。


    “別和他們廢話,反正都要殺,殺之前,先讓哥幾個開開葷!”矮個的那個,就勢已把阿蘭壓倒身子底下。


    擦完刀尖上血的官兵瞧著坑上的夕顏,猴腮一樣的倆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他對著船艙外嚷了一句:


    “我和孔二在裏麵開個葷,你們在外看看,是否還有金真的餘孽,一會輪到你們進來!”


    甲板上,傳來幾聲男子歡快答應的聲音。


    猴腮臉男子說著,就朝炕上的夕顏走來,對他來說,奉命屠殺時,能碰到這麽美得金真女子,不啻是個意外收獲。


    趴在阿蘭身上的矮個男子抬起頭,對著猴腮臉說:


    “上完後,也讓我嚐一下鮮!這炕上的,看著怪水靈的。”


    他急著按到阿蘭,卻把坑上的美人讓給猴腮臉,心裏,有些鬱悶。


    “好。”


    猴腮臉一邊應著,一邊已迫不及待地摸到炕上來,卻被夕顏冷冽射向他的目光,駭得震了一震,不過隻是刹那,他看到,那目光內,恰蘊了無限的春水,不過是對著他嫵媚一笑。


    縱然,她的額上包著厚厚的繃帶,這一笑,隻讓他覺到了一陣酥麻,恨不得立刻就占有了她。


    但,他急急撲上炕的步子,卻被她輕啟櫻唇說出的話,再次震到。


    “放開她,她是我妹妹,你們要嚐鮮,不放就上炕吧,小丫頭,嚐著也沒意思。”


    這金真的女子果然豪放,矮個子一聽,立刻停下撕扯阿蘭的衣服,他就勢抓住阿蘭還在反抗的手,臉上,是淫穢的笑容。


    “好,爽快!”


    阿蘭似乎要說什麽,被矮個子用力一擊後頸,刹那暈了過去。


    矮個子迅速起身,也往坑邊走來,一邊走,一邊已開始脫掉身上的兵裝,方才的鬱悶,隻轉成此刻更深的饑渴。


    猴腮臉有些不滿意,可,想了一下,沒必要為一個女人破壞兄弟的感情,一起上就一起上吧,反正沒試過,聽著還很刺激。


    夕顏坐在榻上,笑得很是嫵媚,她的容顏本就傾城,這一笑,更是讓眼前倆個男子,欲望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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