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隨風長老一行,用了十日的時間,從水路退迴疆寧城,他們將從這裏,補充供給後,退迴到金真族的都城青寧。


    因為,青寧位於沙漠中央的一塊綠洲之上,沒有充足的供給,即便是常年生活在沙漠的人都不會輕易踏足,這也使得,三國若要殲滅金真族,必要經過沙漠這一大關。


    沙漠成了金真族最好的屏障。


    目前金真族族長是伊瀅父親庶出兄弟的女兒伊泠。風長老已飛鴿傳書隻青寧城內的王庭,告知伊泠大致的一切,並讓她半月後迎夕顏於城外。


    因為,她的族長之位,說到底,不過是權宜之計。


    如今伊氏嫡係仍有一脈,雖未救得伊瀅,卻認識要按著族規,奉夕顏為族長,然後,光複苗水族。


    風長老親率五百精兵護送夕顏迴青寧。


    蚩善則暫留疆寧繼續妥善安排從三國絡繹避來的族民。


    疆寧往青寧不算遠,因位處沙漠,若沒有遇到太大的沙塵暴,至多半月的路程,也就到了。


    但,西域不必中原,幾乎沒有綠洲,除了沙漠仍是沙漠,青寧又位於沙漠的中央,一路行去,越往裏,沙塵暴越是嚴重,而車輦咋這沙漠一帶的地方顯然是不適合的,因此,早早,他們變換了駱駝代行。


    夕顏擅騎馬,馬的速度雖快,卻遠遠比坐在駝峰裏要舒服,駝峰下即便鋪了褥子,幾日下來,還是把她腿的內側磨出了一層傷口,因是隱蔽的部位,她隻忍著不說。


    直到第五日,晚間紮營休息時,夕顏在自己單獨的帳篷內,終於對前來送晚飯的風長老開口道:


    “風長老,可有金創藥?”


    “族長受傷了?”


    “嗯,一點小傷——我自己上藥就可以了。”


    “好,我稍後給組長送來,族長先用飯吧。”


    每日裏,風長老總是親自將晚飯端來,這一晚,當然也不列外,可,夕顏看到飯食時,不由顰了一下眉:


    “風長老,你該知道,我不吃葷的。”


    前幾日,夕顏所用的飯食都是素齋,可今日,除了一碗幹饃外,唯一的一碗菜,竟是鹵汁燒的紅紅的肉。


    “我知道。”風長老將托盤放在夕顏麵前的幾案上,“還請族長恢複食用葷食。”


    “出了什麽事嗎?”夕顏眉心的一顰並未鬆開,問道。


    “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但,在這之前,還請族長忘記中原的一切習慣。從今以後,你隻是我們的伊族長。”


    “把肉拿下去,分給大家吃吧,我不用。”


    夕顏端起那碗幹饃,大口地吃著,她對食物從來不挑剔,隻是,既然,做了許諾,她在這一年內,就不會食任何葷腥。


    風長老的手端起那碗肉,並沒有做再勸夕顏,僅是起身,走出帳篷。


    不過一會,他再次返迴時,手上拿了一瓶金創藥,遞給夕顏:


    “族長,您要的藥。”


    夕顏已將那碗幹饃用完,她吃的很快,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覺味分辨不出任何味道,所以,除了恪守茹素的承諾之外,吃任何東西,都一樣了。


    她接過風長老手上的藥,頷首:


    “有勞風長老了。可否勞煩風長老替我道帳篷外守著,暫時別人任何人進來?”


    “當然可以。等族長上完藥,我在替族長換背上的藥。等到了青寧,我會安排一個姑娘來照顧族長,畢竟,我們都是男子,還是多有不便的地方。”


    風長老說完這句話,往外行去。


    自她中了箭傷後,因著苗水族的族規,族長的傷勢,都需要由長老治療,以防別有用心之人借機使壞。


    而她畢竟是女子,不似以往族長和長老都是男人一樣可以無所顧忌。


    但,她卻平靜地褪去一半衣裳,背向風長老,由他上藥包紮。


    整個過程,她沒有喊一聲疼,也沒有發出一點的呻吟,一如,在他覆住她的手,拔出那支箭時,她連哼都沒可有哼一聲。


    除了上任族長之外,苗水曆任族長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雖都是麵對傷痛,不會輕哼一聲的漢子,然,這一切,發生再像夕顏一樣看似嬌弱的女子身上時,終究是讓風長老麵具後的眸底,蘊了一絲的笑意。


    這個女子,果然堅強到,讓他更為期待。


    今晚,她要求自己上藥,那麽隻說明,這一處的傷,是在她不方便示人的地方,對於這一點,身為長老的他,仍是要遵從族長的意思。


    或許,安排一個貼身婢女給她,對她,對他,都好吧。


    隻是,要等到了青寧再做打算了。


    他退出帳篷外,看到,今晚的沙漠,很安靜,因為除了守兵,大部分族兵都已早早休息,為了明日的繼續趕路。


    可,這份安靜的空氣裏,有著一種不該有的暗流在湧動。


    他望向圍繞在數頂帳篷外的篝火,熊熊的火焰外,是未知的,屬於沙漠的黑暗。


    今晚,沒有月亮。


    夕顏盤腿坐在地氈上,身上著的是金真的服飾,這種用蠶絲,青紅土羊毛織成的服飾精致無比,因著在沙漠行走,又加上肩部有傷,她並沒有戴苗水族的銀質頭飾和披肩,隻在腰際,束了銀腰帶,這種腰帶,又是個音菩薩分兩排綴在布製的要帶上,陪上銀製的紐絲狀的腳飾,分外亮麗。


    現在,她稍稍掀起腰帶下的白色短褶裙,果然,腿內側的細膩的肌膚早紅濁的不堪睹。由於她背部的箭傷,雖不算很深,可左手那側仍是幾乎使不出力來的,她隻能用一隻右手塗著蹭傷處,藥膏塗上去,傷處,有火辣辣的灼痛,不過,算不得什麽。


    但願,今晚能恢複得快一些,否則,明日再騎駱駝,無疑又是一種煎熬。


    “進來吧,風長老。”她上完藥,放下百褶裙,喚道。


    帳篷的簾子掀動聲傳來,風長老進得帳篷內,躬身:


    “我替族長換藥。”


    “好。”她不多說話,背對他,拉下左肩的衣服,肩上的繃帶處,有隱隱的黃色漫出。


    風長老解開繃帶,他修長的指甲觸及下麵的傷痕時,麵具後的臉,還是瞥了一下眉,看來,連日的趕路,加上沙漠高溫的炙烤,這傷口非但沒有迴複,還化了膿。


    “族長,或者,我們駐紮在此,休息兩日在趕路吧。”


    “不比,我想,以現在局勢,根本不容再多歇息一日吧?”夕顏說出這句話,道,“傷口不礙事的,早日到青寧,就好了。”


    “是。”風長老應道。


    她不隻堅強,還聰明,從今晚的葷食就看出,卻是,出了問題。


    今日,負責托運糧食的那八匹駱駝突然在下午那場沙塵暴後就是去蹤影,那上麵有著行走沙漠所必須的水和糧食。


    他相信,絕對不是,這八匹駱駝在沙塵暴中迷失了方向。


    一切,或許真的如這幾日的沙漠一樣,變天變得太快了。


    是以,今晚,他明知夕顏不吃葷腥,還是讓廚子將傍晚時分族兵狩到的羚羊烤了奉給她。


    畢竟,沙漠裏,需要的是體力,她受了傷,再隻吃幹饃的話,他怕她會受不住。


    可,他忘記了,她十分倔強。


    他不想強迫他,至少,現在,不想。


    上完藥,包好傷口,外麵,突然響起一陣騷動,此時,本該是休息的時間,除了帳篷四周的守兵外,不該再有任何的騷動。


    除非——


    風長老率先一步走出帳篷,夕顏將衣襟合攏,起身,隨他一並來到帳篷外。


    但見,熊熊的篝火外,正壓來一批黑壓壓的動物。


    是灰色的狼群。


    沙漠裏,和缺水一樣,令人懼怕的事實,他們遇到了狼群。


    這批狼群,似乎並不畏懼篝火,正逐漸壓上。


    很快,隨著一聲嚎叫,整批狼,衝向篝火,他們的眼睛,不是正常的綠色,而是泛著血色。


    風長老迅速喚帳篷外的守兵,但,縱然大部分帳篷內的族兵都已出來,可,顯然,都是從初睡的夢裏被驚醒,睡眼惺忪間,又怎敵得過這群餓狼的襲擊呢?


    隨著幾隻‘敢死狼’用自己的身體撲到火上,熊熊的篝火點燃他們的皮毛,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接著,後麵的狼群迅速的竄上,頃刻間,與族兵廝殺在一起。


    血肉橫飛。


    人的,狼的,都有。


    風長老一手護住夕顏,一邊命令族兵:


    “保護族長!”


    頓時,有百名族兵後退至夕顏跟前,團團圍城一圈,築成人牆。


    夕顏和風長老,就立於人牆之中。


    當,狼群不怕火,這已經很怪異。


    當,狼群的兇猛,猶勝過精心操練的族兵時,變更透出一種危險的訊號。


    縱然,族兵奮力拚殺,可隨著狼群裏那聲尖銳嚎叫的再次發出,狼群越來越兇猛。


    上演的,不過是人狼同歸於盡的局麵。


    “風長老,以你的箭程,能否射中那嚎叫的來源?”夕顏突然問道。


    “族長的意思是?”


    “那邊,應該就是嚎叫發出的位置,若有火箭探路,加上迅速另發出一箭,該能射中那嚎叫的狼。”夕顏的手一指左前方,道。


    狼群必有狼王,號角的,無疑是發號施令的狼王。


    但夕顏所指的位置,由於黑暗一片,並不能斷定狼王在何處,誤射箭,定會打草驚狼,所以,先以火箭探路,再去誒大牛股目標後,旋即射出另一支真正的箭,倘射中狼王,群狼無首,這一劫,也就破了。


    要的,不僅是射程,速度,還有,眼力。


    風長老立刻道:


    “那我的箭來。”


    一旁早有族兵奉上弓弩。


    他手持*****,火箭破弦而發,破空處,但見一毛色白雪白的獨狼立於遠處的沙丘上,引頸而叫,不容他第二聲發出,另一支箭追著那枚火箭,直中它的頸部。


    血,綻出,染紅了他血色的皮毛。


    空氣裏的血腥氣越濃,可,失去嚎叫指引的狼群,漸漸不敵,悉數被屠於族兵的手下。


    一切,很快,恢複了平靜。


    有族兵手拿被屠的狼奔至風長老麵前,喜道:


    “長老,我們接下來幾日的火勢不成問題了。”


    風長老的聲音帶著笑意,然,落盡人的耳中,分明帶著一種寒冷:


    “你們可知,倘食了這狼肉,必會瘋癲致死。”


    “啊?”族兵一嚇,將手中的死狼掙扔於地,狼血卻沒有見發鳥。


    “這些狼都吸收了夤花的花粉。”


    夤花是沙漠裏的花,凡被花粉被動吸入,必會瘋癲若狂,但,因其花期較短,又遠離水源,是以,很少有動物會靠近它。


    可,若是有人安排狼群接近夤花,那麽,則另當別論。


    苗水族的族民,都精通一花一草的作用,也借著這些自然的植物馴養牲畜,不過,若非作戰需要,一般族人是不會接近這些兇殘的動物。


    即便是作戰,除了鯊魚生活在海裏的猛獸外,類似狼這類同樣生活於陸路的猛獸,族人都是不會輕易去馴養的。


    因為,都生活在陸路,始終還是太危險。


    “你們去吧那雪狼拿迴來考著用吧,它應該是沒有中花粉毒的。”


    夕顏說完這句話,轉身走進帳篷。


    是的,當看到那毛色雪白的狼時,她就知道,它不是狼王,因為它的顏色太特殊,之餘會狼群,無疑是異族。


    可,它既然能像狼王一樣用嚎叫指揮這群瘋狼,隻說明一點,是和花粉一樣的刻意安排。


    那麽,在這份安排裏,它必定是沒有中花粉毒的。


    “去吧,另外,把這些瘋狼盡快焚燒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跡。”


    風長老說完,隨夕顏一並走進帳篷內。


    帳篷內,夕顏轉向風長老,凝著他的麵具說出這句話:


    “看來,我們要連夜啟程才好。”


    他的麵具看起來,是封閉的,可從剛剛的箭無虛發來看,這張麵具後的視線,銳利道並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


    她本來以為,終歸是有點影響的。


    她突然對這張麵具有些好奇,不過,僅僅是好奇罷了。


    眼下,局勢的變化,恐怕才是她該放在心上的。


    “是的,可族長你的傷勢——”


    “沒有關係,吩咐下去,連夜拔營。”夕顏笑著說出這句話。


    風長老頷首,複走出帳篷。


    確實,一步一步的設計,帶著絕對的可以安排。


    先奪去他們負責糧草的駱駝,在安排中了瘋毒的狼群圍攻,倘若他們誤事這些狼肉,那麽,不費一兵一卒,對方就可將他們悉數殲滅。


    畢竟,狼的發瘋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事實,假使,沒有人注意到那血色的獸瞳。


    而,他們打著的是金真族最高的旗號,玄黑紅月旗,若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用兵力圍誅之,必將受到金真族其餘各部落的集體攻之,更何況,蚩善還帶著大部分的金真族兵再疆寧。


    所以,無非能使得,不過是這些卑劣的手段!


    哪怕青寧同樣是龍潭虎穴,總比在沿途的路上繼續領教這些卑劣的手段要好。


    畢竟,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不僅夕顏明白。


    風長老定也是明白的。


    他立刻下令,連夜兼程趕赴青寧。


    剩下的路程,不過十日,連夜兼程,自然能縮去大半的日子。


    況且,他們手上僅剩下的幹糧,大部分都是傍晚時捕捉的羚羊曬成的肉幹,幹饃都不過兩三個。


    這些,也不容許他們再按著常規行路。


    待到第二日的晚上,夕顏已經停食了差不多半日。因為,幹饃都用完了。


    用飯的時候,她沒有下駱駝,而是風長老走到她跟前,遞過來一小塊曬幹的肉幹:


    “族長,沙漠裏,光靠水,是撐不過去的。”


    族民曆代生活在沙漠裏,尋找水源還是不在話下,隻是,僅依賴水,又怎夠呢?


    “不必。我不能違背自己之前說過的話。”


    “你讓我不問你過去的一切,是不是就和這有關?族長,你的堅強和聰明,讓我很欣賞,可,你不覺得,在生死攸關的時候,還堅持一個承諾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嗎?”


    “我就是這麽迂腐的人。人,總歸要堅持一些什麽吧,哪怕,那些並不是全對的,我想,至少對自己是個交代。”夕顏淡淡一笑,她懨懨地倚在駱駝的駝峰裏,臉色蒼白。


    很餓,加上連夜趕路,得不到休息,傷口的發炎,她的情況並不算好。


    甚至於,她現在覺得渾身很燙。


    說完這句話,她抓住韁繩的手驟然再握不住,人徑直跌落下駱駝。風長老滯了一下,還是旋即接住她落下的身子。


    手觸得到她身子的灼燙。


    不是正常的燙。


    她,還是發燒了。


    在沙漠的極地氣候裏,這不啻是危險的。


    他抱著她,就地席坐下來,離他們最近的族兵已紛紛下駱駝,未成小圈掩護著。


    他接下身上的水囊,並將一枚藥丸塞進她的口中,但,她的齒光閉著,根本塞不進去,他捏住她的下頷,強迫她張開嘴,把藥丸額著水一起送了進去,這要對散熱還是有著一些作用,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


    接著,他吩咐族兵就地紮營。


    剛把夕顏抱緊帳篷,卻看到她驀地眉尖一顰,把適才的藥丸都吐了出來,瑩白如玉的臉上,起了點點的紅疹子。


    她對這藥過敏?


    他抱著她的手,覺到分外的沉重。


    甚至於,在那一刻,他有了猶豫,可,他還能猶豫嗎?


    將她放到褥上,他的手下意識地將她側抱著睡,以防她碰到右肩的傷口,這一抱,她就著這樣的姿勢,竟陪了她整整一個晚上。


    沙漠的夜晚是寒冷的,他盡量把被子捂緊她,逼著她用最土的法子發汗,再不敢給她服用退燒有的的藥。


    倘若,他沒記錯,木長老在世時和他提過,前任族長伊瀅對一味藥劑芥過敏,看來,這份遺傳倒真的傳給了懷裏的女子。


    伊汐,這個名字,其實真的很配她。


    也很好聽。


    用齒間溫柔吟出這倆字時,心裏,莫名地會起一絲的悸動。


    伊汐,作為伊汐的她,會完全屬於他嗎?


    他在麵具後的唇角輕輕地勾起,修長的指尖,柔柔地撫過她雖整日在沙漠的烈日下行走,依舊瑩白光潔的臉。


    伊瀅的父親,先任族長在將族長之位傳於伊瀅時,曾立下一道新的族規,今後,當繼立族長為女子,年滿十六歲後,將會由族中的長老迎娶,以誕育下一任的底細血脈。


    因為,男性的族長可以擁有不亞於三國皇帝的王庭後宮,縱然,前幾任族長都隻娶了一位族妃。


    但,這第一任女性族長伊瀅,先任族長對她是有所顧慮的。


    源於,他希望能有人繼續代替他真誠地守護她。


    隻是,他雖想到了這層顧慮,頒下的這道族規,卻因著伊瀅在十五歲就被三國鎖至旋龍山的龍脈洞做罷。


    可,它的效用還是在的。


    闔族剩餘的族民也都知道。


    隻是,眼前的女子,或許還不知道。


    今年,她該滿十六了吧。


    而他身為即將再現的苗水族唯一長老。


    不像昔日,是木長老和火長老並立。


    他的手停在她瘦削的下頷處,如果可以,在這一切結束後,他願意許她幸福,不帶任何利用的幸福。


    他願意!


    普天之下,並非軒轅聿能許她這份幸福。


    他,也可以!


    輕輕俯下身,他的唇映在她的眉心,僅僅是眉心,不帶任何欲念。


    幹幹淨淨地映在她的眉心。


    這樣的純粹,他有多久沒有體味到了呢?


    麵對她時,忽然能改他這份安寧的感覺。


    真好。


    夕顏再次醒來時,黃昏的落日最後一道餘輝正灑進帳篷內,她動了一下身子,有些酸軟,但,灼燙的感覺確實褪去了。


    “醒了?喝點東西吧。”


    他遞來一碗粥湯。


    “這……”


    “喝吧,你不能用葷腥,喝粥總歸可以的。”


    “這裏哪來的米?”


    “想要,一定是有的。不然,這幾日,你昏迷,不靠這些粥撐著,怎麽熬過來呢?但,別問我怎麽得來的,一如,我不會你的過去。”


    她看不見他麵具後的臉,隻看得到,他青色的衣襟上,籠了一層細灰。


    接過粥碗,還是溫熱的。


    她慢慢地喝著,哪怕嚐不出任何味道,她也慢慢喝著。


    知道最後一口粥喝完,她輕聲對他說了一聲:


    “謝謝。”


    “應該的,你是族長。”


    風長老接過粥碗。


    “可以啟程了,我沒有問題。”


    “已經到青寧城郊了,今晚,族長可願隨我先行迴到王庭?”


    先行迴到王庭?


    夕顏淡淡道:


    “好。”


    她知道,他又在望著她,在這張冰冷麵具後的臉,是否真的為她所熟悉呢?


    可,她並不認識多少男子啊。


    她的手突然觸到他的麵具,他沒有阻止。


    時間,凝頓。


    空氣,滯緩。


    隻要,她的指尖用一點的力,那麽,麵具脫落,他的臉就會出現。


    然,不過一瞬,她不過輕輕用指尖拂去麵具下的一隅灰塵,道:


    “髒了,我昏睡的這幾日,有勞風長老帶我上路了。”


    她是冰雪聰明的女子。


    從字裏行間,從他衣著的塵土上,早就知道,他抱著她上路,而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反而昏睡的十分踏實。


    如果不是她病得太重,失去知覺,就是他的小心翼翼,沒讓她覺到顛簸之苦。


    她覺到他的一怔,莞爾一笑,蒼白的臉上綻開最純最真的笑意:


    “風長老去安排晚上進城的事吧。”


    “是。”他從怔愣中緩過神來,躬身退出帳篷。


    他們紮營的地方,這一次,是在臨近青寧的沙坑處,待到了晚上,早有族兵牽過一匹駿馬。


    不是長途跋涉,又毗鄰綠洲,自然,駿馬於駱駝是便捷的。


    他縱身躍上馬,手遞給她:


    “請族長委屈一下,和我共乘一匹馬。”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的身體沒有複原,他怕她駕馭馬時有所意外罷了。


    她又怎是這麽嬌弱的人呢?


    哪怕在嬌弱,不過是王府裏的納蘭郡主。


    而現在,她是伊汐啊。


    縱然納蘭這一姓氏,她不會忘記,畢竟,納蘭敬得予她的養育之恩,她不能忘。


    可,伊,才是她真正的姓氏。


    隻是,這個理由,真的是她心裏真是的想法嗎?


    或許,不過是逃避。


    納蘭夕顏,是軒轅聿的醉妃。


    今時今日,無論怎樣,她再不會是他的醉妃。


    她不再是!


    她的手指深深地嵌進指腹覺到疼時,她的腰已被風長老俯身抱起,橫坐在駿馬上。


    “這麽坐,比較不容易碰到傷口。”


    “你——”夕顏臉一紅,難道,她昏迷的這幾日,她看到她的那些小蹭傷了?


    “我沒有做過任何逾越的事,請族長放心。隻是——”風長老的聲音有些訕訕,他一駕馬,喝道,“駕!”


    他怎能告訴她,他是另外吩咐人替她上的藥,才知道的呢。


    現在說,不過是增了不必要的麻煩。


    夕顏沒有再問,她的手去握那韁繩,他的手無意識地往後握了一下,突然碰到她的。


    這一觸,她竟滯了一下,恍惚地,身後坐的那人,似乎就是軒轅聿。


    那一日,他也是這樣帶著他,奔馳於旋龍穀中。


    他的體溫,他的唿吸,仿佛還在她的耳邊繚繞。


    她哪怕心裏有著歡喜,偏要做出那樣的迂腐樣子來,知道她的手觸到他的心跳,他才覺得,他和她的距離,其實是那麽地近,那麽地近。


    一切可以裝出的迂腐也在瞬間或成心裏的甜蜜……


    心裏仿佛被沙漠入夜的冷空氣嗆了一下,她摒去這些念頭,手從韁繩處收迴。


    相同的姿勢,她不要再用一次。


    不要。


    他覺察到她的些許細微動作,隻用手稍稍攏緊,卻並不碰到她,這樣,在他的手臂範圍內,除非他落馬,否則,定能護得她的周全。


    包括,即將去到的苗水族王庭,哪怕波雲詭異,他都要帶著她一起去。


    他隻有在這一次次地錘煉中,變得越加堅強,以及用她的聰明識破所有圍繞她的陰謀,她才能真正配上這個姓。


    風長老策馬並沒有直接進入青寧,凡是在郊外的一處簡易廟宇前停下,她隨他進入廟內,這座廟內看來空棄了許久,遍布著蛛網。


    更為奇怪的是,整座廟內沒有供奉任何菩薩,隻有正中一顆古樟樹的樹枝上係著五彩經幡。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風長老走到樹下,語音低緩:


    “這是古樟樹神,裏麵是通往王庭的密道,曆來,隻有長老和族長知道。”


    “今日,你帶我來此,該不僅僅是告訴我密道的所在吧?”夕顏望著這蒼老的古樟樹,道。


    “是,,因為我發現守城的軍士不再是我的親兵族兵。”


    “你懷疑伊泠不舍放棄族長之位,所以叛變了?”


    “不是懷疑,這,就是事實,屬於你的族長之位,你必須親自去把它拿迴來。”


    他帶著麵具的臉轉向她,鷹形麵具襯托著這棵古樟樹,是別樣的雄姿盎然。


    他將古樟樹下的草撥開,一塊木板赫然映現,他打開木板,裏麵是一條森冷的通道。


    縱然森冷,她相信,在沒有什麽會比旋龍山洞裏的一切更讓她覺得森冷了。


    她率先一步一步走下去,百褶裙和護腿隻見裸露的肌膚,能覺到咻咻地涼意,可,隻是微涼而已。


    “這條密道建了百年,建成之日,施工的族民悉數被賜死,現在的普天之下,除了你母親,知道此處的,惟有我,或許,還有火長老。不過,他早就失蹤很久了。”風長老在她身後輕輕說著。


    “是嗎?”夕顏反問道。


    她的鼻子在這裏,變得分外的敏銳,她能聞到,這處密道有一種胭脂味道。除了六月初六那晚,她再未用過胭脂,所以,這個味道當然不是她的。


    既然味道如此清晰未散,也就是說,不久前,有女子來過。


    能來此處的女子會是誰呢?


    夕顏淡淡一笑,這一去,隻有他和她,前途如何,應該是艱險的。


    不過,她不會怕。


    族長之位不是他必要的東西,卻是她證明自己的東西。


    那個位置要的不光是聰明,能力,更重要的,是膽魄。


    既然,風長老帶她至此,他不相信,他會出賣她,譬如,把她交給伊泠。


    唯一的解釋就是,一如他說的那樣,希望她得到錘煉。


    足下越來越軟,似乎踩在軟軟的東西上,還發出隱隱的沙沙聲。


    可,密道很黑。


    對於足底的一切,她看不真切。


    秘道的盡頭,沒有任何路,可,他們的頭頂,卻不在市場森冷的土壁。


    恰能見到懸掛在墨黑蒼穹的一輪彎月。


    此時,這輪彎月柔和地將月華灑下他們站的地方,形成一圈小小的光暈。


    她這才發現,腳下,解釋綿綿的白色粉末。


    她覺到足底鬆軟時,原來,是走在這層粉末之上,唯一不同的是,此處的粉末更為厚重,足才下去,沒及小腿。


    那些粉末蹭著裸露在外的肌膚,是奇怪的氧酥感。


    “這是王庭的枯井,王庭中,所有死去的人被焚燒後,骨灰都會被撒在這。”


    風長老的話語驟起時,他的聲音在這一刻仿似被冰水所滲,起初不會覺得冷,慢慢地,方覺到這一層寒意順著她腿部被粘到的那些白色粉末一並沁進骨髓,讓她覺到難以名狀的寒冷。


    任何一個代表尊貴的地方,背後都是不為人知的陰暗。


    任命在這種地方,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


    死了,不過是化為一捧灰,被撒於枯井。


    但,正因此,沒有人會想到,這裏,有一處通往宮外的密道,不是嗎?


    “現在,上去麽?”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沒有一絲的波瀾。


    風長老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他很欣慰,她的手腕並沒有任何灼燙感。


    他的燒終是退了。


    他更欣慰,她的膽魄,或許,並不會比先任的族長遜色。


    即便,她母親的膽魄是不盡如人意的,可,彼時,在麵對闔族的危難之際,她母親依舊是舍棄懦弱。


    苗水一族的嫡係,真的,真的他期待。


    他攜著她的手,用力一起,倆人縱身躍出枯井。


    枯井外,金真的王庭,氣勢是恢弘的,沒有想到,在這沙漠中的青寧城,會有這樣絲毫不輸於巽宮的王庭。


    他們正置身在這王庭迴廊中的一顆不知名的蔥鬱的樹下,迴廊上,赫然是手持長矛的族兵。


    此刻,這些族兵突然分開兩排,迴廊的彼端,走來一女子,她帶著碩大華麗的銀質頭冠,那些繁複的銀質珠花垂在她的額前,額下的臉美豔的,和夕顏相似的五官,可以想象,一笑一顰間是怎樣的勾魂奪魄。


    她就是金真的現任族長,伊泠。


    伊泠的目光凝著風長老,微微啟唇:


    “你迴來了,風長老,我等你好久,總算是迴來了。”


    她的聲音裏,是和此時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的柔情。


    “我的飛鴿傳書,你收到了吧。”風長老甫起唇,卻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味道。


    伊泠的語音裏,隨著風長老的這句話,夾一些蒼涼:


    “我沒有想到,逼我讓出族長之位,會是你。”


    “伊泠,從木長老將族務交給我開始,這就是不可逆轉的事實,金真族的存在,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如今,苗水族的嫡係已找到,當然,金真族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何論是我逼你讓出族長之位呢?”


    “多冠冕彈簧的話啊,風長老,她給你的,我也能給你,我希望你重新考慮一下,畢竟,我對你,是有感情的——”伊泠悠悠地啟唇,話語裏帶著哀怨之意。


    “伊泠,我奉木長老的托付,唯一輔佐的是苗水族族長,你說的這些,對我,沒有任何的意義。”


    “意義?誰不知道,身為長老,按苗水族的族規,若族長為子,待她滿十六歲後,就可以隨時迎娶。你要的,恐怕正是借著身邊的那個冒牌貨,得到苗水族族長的位置吧!風長老,我說了,隻要你全力為我中心,明日我就可以嫁你!金真族,從此以後,有一半就是你的!這難道不比你去扶一個冒牌貨的族長,更讓人信服麽?”


    “伊泠,從沙漠時,你布下狼局,到今日,再布下這個局,隻能說明,連你都知道,她就是真正伊氏嫡親的血脈。”


    “那些狼不過是讓你盡快迴到青寧,我不喜歡你和這個冒牌的女子在一起!”她頓了一頓,繼續道,“區區的夤花粉,你一定看得出來,為了避免沿途再受到不必要的侵襲,沒有什麽比迴到青寧更安全。不是嗎?”


    風長老沉默。


    這使得伊泠再啟齒時,聲音裏近乎帶著哀求: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從來金真的那一天起就喜歡你,這六年來,我對你的喜歡,與日俱增著。可,你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做呢?金真族是我阿媽的心血,我一定要替他守著的。”


    “伊泠,六年來,我們見麵的機會並不多。還是,你以為,用所謂的感情能讓我放棄對木長老的承諾呢?”


    伊泠的麵色一變,她頭上的銀製飾物發出簌簌的聲音,她整個人更如同風裏的葉子一樣脆弱。


    突然,她指向夕顏,幾乎聲嘶力竭地道:


    “把這個冒牌伊氏的女子給我殺了!”


    那些舉著長矛的族兵將長矛對準夕顏,衝將上來。


    夕顏本沉默的看著這一切,現在,她隻用目光掃向這群族兵,語音清冷:


    “你們,都要背叛長生天麽?”


    那群族兵滯了步子,伊泠的聲音卻繼續道:


    “我命令你們,啥了這個冒充伊家嫡係額女子,否則,你們才是真正背叛長生天。”


    夕顏突然笑了起來,她望向伊泠:


    “寄希望在一個男子身上,注定,你會失敗。這世上,我們女人能信的,隻有自己。可惜了——”


    她住了語聲,輕描淡寫地道:


    “風長老,既然你都部署好一切,現在就結束吧,我累了。”


    說完這句話,夕顏驟然轉身。


    她突然很不舒服,有些幹嘔的感覺讓她不禁用手捂住唇。


    真的,很不舒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錯嫁皇妃帝宮沉浮: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宸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宸雪並收藏錯嫁皇妃帝宮沉浮: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