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站在雕梁畫柱的迴廊裏,身上披著白狐雪裘,頭環白狐絨帽,配上新畫的紅妝,煞是豔麗動人,不愧了她的名字。她身後還跟著一幫人,有她的貼身小婢,也有幾個十七室的成員,也都正向我瞧著,眼光或不屑或好奇,但都沒有周妍那雙含著怨恨的眼睛挑起我的戒心。我笑,如今是三宮六院十七室了啊,自我離崗後,那一室的空缺到現在還沒補上呢。鄙人立刻隔遠向他們遙遙一鞠,毫不猶豫地迴身向雪裏走去。我又不是笨蛋,才不想與動物園裏的猴子爭奪觀光客。這些可以殺人的目光還是早早逃開的好。“站住,青陽宮裏的奴仆都是這麽沒有上下之分的麽?”一聲冷怒的嗬斥在我背後響起。歎了口氣,轉身,低頭,恭敬答道:“稟周院周大人,小仆已經見過禮了,還要迴去聽候宮主吩咐,有事還請周院大人示下。”“喲,敢拿宮主來壓我了!不要以為你得寵就可以放肆。別忘了,你畢竟還是個奴仆。”“是是,小仆明白,小仆明白……小仆可以走了嗎?”我知道自己的語氣定是十分敷衍。“你……”她果然被氣得不輕,但本姑娘……不,是本純情少年鄙人我目前也沒有情緒理會她。昨夜在她院裏可凍了一夜,後來又沒得吃好早飯,還陪三個老頭發了一上午的癲。好容易自己剛玩了一會兒,正歇著氣呢,就撞上她了。這女人自己一人犯病就得了,幹嗎還非得賠上像鄙人這樣如此無辜的路人甲?某家困倦怠乏的時候,耐性就會格外差。打個嗬欠,搖搖頭,轉身自去走我的路。“站住!你竟敢不聽我的吩咐?”我本極是困倦,脾氣更加不好,轉身冷然道:“我憑什麽要聽您吩咐?”“就憑我是主,你是奴。”聞言,不可置信地嗬嗬笑了起來,道:“周如夫人!”我特意強調那個“如夫人”,弦外之音就是——別忘了,您還不算是主,頂多算個小妾——憑美色占一時之先的那種。接著又道:“小仆是宮主的貼身小廝,除了宮主,隻需聽陳總管事的吩咐。您是宮主嗎?您是總管嗎?不是吧。再說了,就拿‘奴’這身份來說吧,您也給小仆安得莫名其妙。您是哪隻眼睛看見小仆的賣身契了?還是您以為,沒有賣身契的也都是奴?這豈不是說,人人皆生而為奴?那您周自己,豈不也是個奴?即使您這說法行得通,那麽小仆是奴,您周如夫人也是奴,您又憑什麽來支使於小仆呢?”這一番順藤爬竿的推理聽得她臉上陣青陣白,周圍幾個看熱鬧的這室那室的公子夫人也都怔了,顯是沒曾想我竟敢頂撞她。她臉上那顏料展示會開得十分之精彩,沒一會兒已經變了好幾種顏色。最後終於漸漸平定。她的臉色極冷,也不吱聲,抬手從頭上拔了根小簪,飛也似的甩手擲出。她的功夫我是見過的。劍若飛霜投林燕,飛花摘葉百步傷,說的就是她投林燕周妍。所以她這看似隨意的甩手一擲,實際上蘊含的卻是千萬次練習後才能具備的快準狠。好厲害!我感歎……可惜她這手越厲害就越顯得她可憐。因為——她被我看透了!寒!不是看透她的衣服!而是,看透她其實隻是想讓我出出洋相,並沒有真要下毒手。真可惜啊真可惜。她練手,某家練的可是眼。當醫生,尤其是法醫,是很需要眼力的,毫厘之差,屍檢結果可就差之千裏。雖然現在的身體不是我原來的那副,但專業能力卻沒失掉。所以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森冷的利風貼著麵頰擦過。本來呢,擦過去就擦過去吧,鄙人也不會非常介意的,畢竟她沒有下殺手嘛。可是那隻簪子,擦頰而過的瞬間……如果我沒看錯,應該綴了顆小指大的遼東水裏產的東珠——光是那顆珠子,就能支撐中產階層三口之家一整月的用度啊!啊啊啊啊!竟然用來丟?我很看不得這麽明目張膽的奢侈,於是趕緊轉身要撿,卻立刻撞進一個寬闊厚實的胸膛中。怒!好狗不擋路,擋路非好狗!這是我的第一反應。可是身後的那夥子隨周妍而來的人群,剛才還在竊竊私語,頃刻間就變得鴉雀無聲。少靜,才參差不齊地訥訥地問好:“見過宮主……”頭有點兒暈……可是除了他,還有誰會有這般變態的愛好?站在別人身後很好玩嗎?無語,趕緊後退一步低了頭看地。為什麽這人就如此喜歡跟在別人身後呢?前天我去廚房偷吃烤白薯,一個迴頭看見他就在後麵,嚇得差點丟魂;大前天鄙人跑雞舍裏幫大嬸揀雞蛋,喃喃讚歎著大嬸的那些個芙蓉蛋蒸得真是絕妙啊,起身迴頭正想迴去,就又撞進他懷裏;還有再前幾天,某家正當在打掃書房,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唱得興起,一個轉身正要來個“雞毛撣子迴風三十六式”——還是他,站在門口那兒看得興味盎然……拜托,您堂堂一個宮主,難道這麽空閑?您去廚房幹嗎?偷吃?您去雞舍幹嗎?偷雞?您去書房……自然是正常的,可是也不應該偷聽我的小曲兒啊。萬一鄙人一個興奮,走調走得過高,聽得您岔了氣怎辦?我拿命去陪啊?想到他當時笑著說:“難怪你家班主不讓你演旦角而讓你演武生,要是扮了旦角,你這花腔要真耍出來,想必當場得暈許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