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眼中盡是黑暗,口中被什麽攪入的感覺十分鮮明,梅若影真的是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自己腦袋中炸開了。漸漸地握緊雙拳,繃緊了身體。直到懷裏的身體發出輕微的顫栗,有些失了神的顏承舊才猛然一驚,清醒了過來。懷裏輕盈微涼的充實感告訴他,這並不是往常那些瞬間消逝的春秋大夢,而是真實。而這個曖昧的姿勢,適才那個讓他迷醉得幾乎要完全失控的深吻。這刻的心情十分複雜,有想要昭告天下的喜悅,然而更多的是害怕,不敢揭開蒙著若影雙眼的手,不敢麵對他。他甚至能感到自己身上某一部分由於剛才半夢半醒中的激動而正在起了一些十分尷尬的變化。然而若影在發抖,在,害怕?他猶豫再三,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孫子過,終於還是移開了覆在那雙目上手。便見梅若影緊閉著雙目,長睫輕輕顫動,臉上一片蒼白。“我……”適才的熱情如火,瞬間便是熄滅成灰,顏承舊抖著唇,吐了一個字,覺得沒法再說下去,突然間一翻身從被中出了去。可還沒來得及奔出去,身上一緊,衣角被一隻手抓了住。“你……”他低頭看著,這裏沒有別人,抓住他的自然不可能是其他的人。梅若影也已經睜開了眼,看著自己緊緊握著對方衣角的手,他想幹什麽呢?留他下來?然後?然後又能怎麽樣隻是顏承舊剛才的聲音澀得,讓他無法放心得下。握了又鬆,終於還是鬆了開來,手臂收迴被中,轉而望向上方,帶著些許倦意:“沒什麽的,隻是因為餓得慌了,打顫。”顏承舊已經整頓好情緒,十分利落地答道:“我去煮些東西來。”說完立刻豪情萬丈地大步跨了出去,可還沒聽他走出幾步,突然聽得哐啷啷一陣響,然後,從輕風拂起的布簾縫隙中,看到簷下陰處曬的桑葉撒落一地,扁平寬大的簸箕著地滾了兩圈,骨碌碌地慢慢定了下來。梅若影定了定神,轉手取過床旁桌上擱著的一個半幹的藥碗聞了聞。苦笑著放了迴去,又躺下了。難怪顏承舊這麽昏頭轉向,那碗裏的藥可含著些鎮定催眠的藥物。那家夥一定是趁他之昏以口渡藥。不過這麽喂藥本來就沒有什麽科學性,到了最後,果然還是他喝下的藥比灌進他胃裏的藥要多上了些許吧。人啊,總是要為自己曾做的事負責。顏承舊失常是因為自己嚐了那碗藥物,雖是自作自受,藥過了也就該正常了。而他自己不能正常,卻已經成了一種本能,是因為自己曾經地呆傻和懶惰,可悲的卻是難為了身邊的人。穿過敞開的窗框,簷影外的日光明媚,早就過了雞鳴的時間,遠遠的倒是時不時有一兩聲狗吠,更多的是鳥雀的吵鬧聲。風吹得院裏院外,綠燦燦的黃楊一樹樹地搖。色彩紛雜,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第100章 黃雀在後梅若影深深地透了幾口微涼的氣,迴頭再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熟的顏承舊,吹熄了盞上的燭火,推開房門。院中仍然是靜謐,這個時候,不會有誰醒來——他前幾日投入井中的藥物,終於在昨夜裏起效了。轉到另一間房前,他站了很久。窗子大開,簾布隨著夜風裏外飄動。視線有些晃動,屋裏黑漆一片,看不清床上並排躺著的兩人。家人,家族,在前世曾經擁有的,然後失去了。在這一世,終究還是他在傷別人的心。抬手,展指,彈開,一封信箋插入房內床上枕側。一個習慣使然的動作,原本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信手發出,卻此刻光是維持著兩脈的平定就已經耗了不少精力,驀地,體內一股亂流湧起,絲絲縷縷地作亂。梅若影壓抑著唿吸喘了幾口,才勉強壓抑了下去。情知這一次病勢拖得太久,果然是耗損了根本,不再像以前了。隻可惜身上功夫修來不易,也靠著別有蹊蹺的內力修為一直壓著殘毒待它消逝。看這情況,過不了數日,冰魄凝魂的寒毒便又要重新開始發作。到時,連他自己也沒有多少把握能夠死裏逃生。早晚都要做別,何苦讓這些人看他掙紮。到時候如果能僥幸活了下來,再迴來也不遲迴轉身子,走出住了半月有餘的小院,在樹林中牽出一頭毛驢,驢上早縛了他所準備的包袱。原本想在走前再見林海如一麵,然而終不可得。臨走前,在院內各處布下迷香,這樣,直至他們醒來的這段時間,也就不會有人能夠清醒著走入內院。即使闖得進,帶動了迷香的走向,正好也就解了院裏人服下的睡藥。怎麽著,也不能因他的任性而讓這數人陷入危險的處境而不自知。小鎮外便是農郊,晨曦還沒有露,因為北方晝夜溫差的緣故,露水更比南方還是厲害。當田間阡陌還在朦朧曖昧的墨藍色夜光中靜默之時,巷裏巷外的雞已開始打鳴。遠遠近近,往還不斷,偶爾還激起幾聲犬吠。他慢慢地走著,也不怕被人追上。那驢子,半身灰白半身泥,腰背上還掛著一兩個癩痢子,他又換上了私自準備好的短褂,披著蓑衣,褲腿挽在膝間,便成了一個極其平凡的農家青年。這一雙赤足在南楚時早就走多了山路,步滿的厚繭還沒消完,隻是踩在被昨日驟雨灌濕的泥地裏也覺得有些涼意。褲腿被長草上的露水沾濕,低矮的草葉利齒不時在濺了泥珠的腿上劃出一兩道細細的血絲,他也根本不在意。左右疏落的農舍裏,雞鳴犬吠聲不斷後退,當天邊蒙蒙的雲光逐漸變得清明透亮時,他已經走過了村郊外第一圍的高崗。往後看看,已經走出好遠。雖然身子破爛得七零八落,不過好在鄉下空氣十分清新,走起路來卻也沒覺得勉強。在蒙蒙藍色的晨光中,已經有農戶出了屋,扛著鋤頭遠遠地走向麥田裏頭,大概是進夏驟雨多,又或是露重的緣故,有幾個也披著與他差不多的竹葉蓑衣。吆喝著打招唿的聲音漸多,雞鳴也已幾乎聽不著了。又走出裏許,日頭也已經漸漸上來。迴頭望向已被高崗擋著的村鎮,幾道淡淡淺淺的炊煙已經上來。轉迴來,地平線那方是橘紅亮黃的一片,還有線下漸漸被陽光侵染過來的茂林,因為過於遙遠,空氣又格外的幹淨清亮,反而顯得前路是一馬平川的廣闊撲撲兩聲輕響,兩顆水珠打在了短褂的前襟上。梅若影醒了醒神,突然自失地一笑,暗自嘲道:“走便走了,又不是第一次,有什麽好婆婆媽媽的。”看著襟上掛的兩道濕印,黯然一陣。可是自己看著看著突然又笑了,這樣的痕跡可不正像登徒子流口水般,忒也不雅。他又突然想起了什麽,往臉上摸去,一愣之下又暗自生恨,離愁別緒倒消了幾分。這幾日過慣了素麵朝天的日子,竟然不閃不避地將這麽一張臉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喜幸一路行來天色既暗,也沒人和他打了照麵。隻是易容的藥物早就在竹壑時就被搜刮幹淨,這鄉下地方一時之間怎麽也湊不齊材料了。便想著,於是稍偏了方向,將驢子牽向半裏開外的一個水池子。周圍仍是農田,池子不小,可能是農夫們挖出來蓄水用的。昨日新雨衝了不少渾泥,泥水相擾下,變得渾黃不堪。這死水裏早就生了不少蚊蚋的幼蟲和蛙類的下一輩,隻見一波一波細細的漣漪隨著孑孓和蝌蚪的上下躍動細細地晃蕩。他這幾年行慣了野地山路,根本懶得講究,將短褂的下幅往褲帶上再別了一別,蹲下身子掬了一捧水往臉上抹去。猶恐池水尚不夠髒汙,又自地邊隨手抓了一把泥灰,把一張臉刮得泥娃一樣,再往兩鬢發髻上擦幹淨了雙手。一番整頓下,便是村裏鄉下最為頑劣邋遢的小童前來與他相比,也不會討得了好去他剛要站起,突然傳來咕嘟嘟一陣聲響。驚了一大跳,還首看了周圍一遍,除了微微泛黃的麥田,就隻有幾片矮樹,再遠點,便是疏疏落落的大片楊樹林,然後連到了更遠的茂林。的00ac8ed3b4327b保護版權!尊重作者!反對盜版!@copyrightof晉江原創網@而路邊左右延伸的麥田,大概因為品種的緣故,麥秸幾乎有一人高,有幾片在昨日的雨中倒伏了下來,其餘的地方,稍顯疏落的麥浪隨著風動一波波地起伏,卻沒有什麽異常。是,多心了嗎?咕嚕——又是一聲長響,他又嚇了一跳,才驚覺原來是自己的肚子正哀嗥嗥地叫著,雙腿一軟,登時跌坐下來,一下子坐進了軟軟的濕泥中。這,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驚弓之鳥麽。而他自己的感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遲鈍了的?是因為太久沒有挨過餓了麽……左右再確定了一下,終於放下心來。應該不會有人追上來,他下的藥可足夠讓人睡上兩日的時間。放下心來,肚子便叫得越是響亮。梅若影不無樂觀地想,好在大概因為毒素日深,五感知覺已經消退了不少,否則這會兒大概已經胃疼了。肚子的主人最終還是決定不再虐待自己,就坐在原地取出懷中捂得溫熱的幹餅,就著池裏的水吃了起來。以前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前,總要吃個半飽,又不能多喝水,大抵是因為怕做到一半肚子就叫,又或者便溺急不可耐。想起這些,梅若影嘴角不知不覺翹了起來,可是又因而想起,手把手教導他偷雞摸狗的那人現在被他迷暈,以後就要各奔前程,那笑意又收了起來。一塊鍋蓋大小的餅子啃了巴掌大點,用布巾包好,又塞迴腰帶中綁好了。梅若影才騰出雙手,在那渾濁不堪的蓄水池水麵上濾了幾濾,捧起一捧去了浮葉蝌蚪的水就了幾口。雖然知道這水不大幹淨,然而畢竟是昨日新雨。北方幹燥,待一會兒進了楊樹林子,難保什麽時候才能找著活水,也斷然不會有人跑到深山老林裏去修什麽蓄水池的,所以水囊中的幹淨清水已經計算著要節省著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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