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文將,房守士是能夠體會到那種兔死狐悲的感覺的。


    他們文將群體代替武將被忌憚已經很久了,當初嚴嵩可以為了自己的權力與安全害死曾銑,如果沈一貫看他不順眼,害死他房守士也不是什麽難事。


    但是他就是想為蕭如薰說幾句話,因為他覺得這樣的將軍出現在大明實在是太難得了。


    哪怕你廢了他的兵權和職位,但是你至少不要讓他死,他隻要活著,對於周邊的國家都是一種無形的威懾,他活著,大明朝就像是張開了一張保護網一樣,每年可以在無形之中少掉多少戰爭啊?


    你沈一貫能做幾年首輔?蕭如薰若能活下去,又能庇護大明多久?


    你不要為自己的私心,而讓大明朝蒙受本來不該蒙受的損失。


    房守士六十歲了,覺得自己已經獲得夠本了,來到這裏任職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死於任上的心理準備,他不怎麽期待自己還有活著迴到京師的機會。


    所以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盡自己最後一份力量,說一句公道話。


    他最後的力量,也隻是一句公道話而已。


    正如他所猜測的,在沈一貫和駱思恭直接就抄家所得數據達成共識之前,沈一貫就看到了石星遞過來的蕭如薰的報告,蕭如薰說,解決殺胡口正麵之敵以後,他還要北伐歸化城,將叛逆土默特一舉殲滅,震懾草原,安定北疆十年。


    當時,沈一貫是稍微有點吃驚的,他覺得自己已經高估了蕭如薰的軍事能力,但是沒想到蕭如薰還能成長,還能給他更大的驚喜,於是乎沈一貫就忍不住的升起了將蕭如薰收歸己用的想法。


    同時,他決定給蕭如薰一個考驗,就是房守士帶去軍費和軍械,但是不帶命令,看看蕭如薰會如何處置。


    這是判斷一個人是否好控製,是否可以控製的標準,如果蕭如薰好控製,在沒有明確指令之前,就不會輕易出兵,但是如果蕭如薰出兵了,就意味著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目標,不好控製。


    本來,這隻是一個簡單的判斷而已,但是當他和駱思恭達成共識,並且由駱思恭透露了那件可怕的事情之後,他的想法就完全不同了。


    沈一貫原本以為蕭如薰好似一把無主的神兵利器,正打算手持這把神兵利器開辟屬於自己的時代,結果突然發現這把兵器已經被其他人握在手中,隱隱約約指向了自己。


    因為握著兵器的,是皇帝!


    是和群臣關係極其不妙的皇帝!


    是和群臣好幾次劇烈爭吵賭氣不上朝不理睬群臣的皇帝!


    也是唯一不能被允許手握神兵利器的人。


    沈一貫開始覺得有點恐慌了。


    但是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過於嚴重,沈一貫不能到處和人說,甚至於就連身邊的心腹們都要仔仔細細的思考過後,才能選擇和誰透露,和誰商量,思來想去,他找到了自己的心腹好友蕭大亨。


    蕭大亨時任刑部侍郎,是宋應昌的下屬,也是沈一貫準備安排的宋應昌的繼承人,此番京察之後,沈一貫打算推動石星和宋應昌入閣,空出來的刑部尚書和兵部尚書的位置,沈一貫打算安排自己人。


    蕭大亨就是刑部尚書的候選人,當然了,視情況而定,也可能安排到兵部去,因為蕭大亨很有些才華,哪怕是放到兵部做尚書也是好的。


    關於駱思恭也蕭如薰的問題,沈一貫自己無法做出最正確的決定,需要一個有足夠能力的人幫他分析,於是,他就選中了自己的心腹當中最有才華的蕭大亨。


    蕭大亨對於大晚上被沈一貫叫道家裏去這件事情不是很理解,他正在吃晚飯,結果就被拽來了。


    不過,雖然他一開始有點埋怨沈一貫太會挑時候了,可是當他聽完了沈一貫麵無表情對他透露的絕密情報之後,整個人都被嚇得麵色慘白了。


    和沈一貫最初的反應差不多。


    “蕭鎮南是陛下的手中刀?和陛下有秘密聯係?手握重兵也是陛下的安排?沈閣老,你莫不是在嚇我?這玩笑話也要有分寸,有些不能說的事情,是千萬不能說的。”


    蕭大亨還心存最後一絲幻想。


    “這是駱思恭告訴老夫的。”


    沈一貫麵無表情:“駱思恭將這件事情告訴了老夫,他還對老夫說,陛下對蕭如薰的信任遠在對他的信任之上,很多事情都是蕭如薰透露給陛下知道的,否則,陛下絕對不可能知道。”


    “包括晉商的事情?”


    蕭大亨忙問道。


    沈一貫點了點頭:“所以當時我才覺得陛下的反應有點奇怪,當時沒想通是為什麽,眼下再一想,原來是那個樣子,現在我等起碼可以明確一點,陛下絕對不是什麽都不知道,陛下知道的可能超乎我們的想象。”


    蕭大亨驚疑不定的問道:“難道說,對東南的事情也?”


    “那應該不至於,蕭如薰從來沒有在東南任職過,對東南的情況也不清楚,對山西的事情還是在山西打仗才了解,之後透露給陛下,所以陛下應該隻是知道山西的情況,而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況。”


    沈一貫默默的分析。


    “那……閣老打算怎麽辦?”


    蕭大亨低聲問道:“這可是關乎全局的大事,必須要謹慎啊!”


    “我何嚐不知道要謹慎,可眼下知道的隻有這麽些,我還怎麽謹慎的起來?我找你來是想讓你幫我安撫住駱思恭。”


    “安撫駱思恭?”


    “對,安撫駱思恭。”


    沈一貫緩緩說道:“對於陛下和蕭如薰之間的事情,駱思恭毫無疑問知道的更多,甚至於全部,我們若要抓住先機,就非要從駱思恭嘴裏知道全部才可以,而之前駱思恭主動對我透露蕭如薰的事情,顯然是在待價而沽!”


    “待價而沽?您的意思是說,駱思恭想要我們給他一些什麽東西來交換他知道的消息?”


    “沒錯。”


    沈一貫點頭。


    “那,他需要什麽?”


    蕭大亨詢問。


    沈一貫看了看蕭大亨。


    “你以為呢?”


    蕭大亨低頭沉思了一會兒。


    “他是錦衣衛指揮使,皇帝親軍首領,照理來說,是不缺什麽東西的,權,他有了,很大的權,錢,有權就有錢,他不會缺錢,那他還缺什麽?”


    蕭大亨一時沒想明白。


    沈一貫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


    “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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