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莫野早就料到要找小蝙蝠焦奇除恨不是一樁容易事,卻未料到還真個找他不著,這些天來,他把焦奇經常出現的左近幾個鎮集全搜遍了,焦奇的住處,甚至焦奇習慣去的若幹場所他也都探查過,全無這小蝙蝠的蹤影,而從焦奇住處的冥靜深寂,塵垢遍布的情形看來,他似乎已有好一陣子沒迴家啦……


    向某些有關係的線路打聽,亦皆不知焦奇的下落,就好像他突然在這人間世上消失了一樣,便這麽一陣風,一縷煙的形跡不見了。


    黎莫野不禁十分煩躁,心火也就益發上升,他暗裏咬牙賭咒,非把這背義賣友的雜種揪出來痛加懲治,否則決不幹休。


    是掌燈時分了,黎莫野踏著青石板路上模糊又晃閃的光影,憋著滿肚皮悶氣,獨自踏進這家開設在冷僻街角上的小酒鋪裏。


    一個白淨淨的小夥計立時滿麵堆笑的迎了上來,還沒有開口,黎莫野已先一屁股坐在臨窗的座頭上,眼皮子也懶得抬:“四兩二鍋頭,切一盤鹵牛肉,另帶半斤烙餅,別忘了附一碗子生蔥。”


    小夥計哈著腰,輕聲輕氣的迴應著張羅去了;黎莫野目光凝視在麵前洗刷得相當幹淨的白木桌麵上,心裏猶在思忖著焦奇的去處,越想就越惱,恨不能現在就遇上焦奇——挫著牙,他幻思著咬下焦奇身上一塊肉的滋味!


    於是,有條身影映入他的眼角,那影子先是從窗外匆匆晃過,又遲遲疑疑的蹙了迴來,由走路的姿態及撲鼻的一陣脂粉香氣,很容易便令人判明對方的性別。


    黎莫野不感興趣的仍然垂搭著視線,腦子裏想的也依舊不離焦奇那殺千刀的家夥。


    那女人似乎在小心端詳著黎莫野,她忽然十分興奮的喘息起來,極輕極快的走進店裏靠到黎莫野的桌邊。


    黎莫野厭煩的一揮手——在此等心緒之下,他哪還有尋樂子的念頭?


    揮出去的手尚未放落,那女人已經低促的開了口,聲音雖是盡量抑壓著,卻有恁般溢於言表的喜悅:“果然是你,黎爺,果然就是你啊……”


    微覺訝異的側臉看去,黎莫野不禁咧嘴笑了:“小玉珠,可真叫巧了,找你找不著,卻他娘偏生在這爿野店裏碰上頭!”


    小玉珠看起來可真有點小玉珠兒的味道,嬌嬌細細的,圓圓潤潤的,身段婀娜,皮肉白細,連鼻子眼也都是小小巧巧的,就好像能擺在手掌心搓揉,擱在懷裏窩著熨貼一樣。


    在黎莫野對麵坐下,小玉珠扯了扯裙角,又將圓荷口的鏤花領朝上拉了拉,輕聲道:“你去找過我?到留香閣?”


    黎莫野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不到留香閣到哪裏?裏頭的人卻說你老早不幹了,去什麽地方也都不清楚,我還以為你也發了橫財,遠走高飛啦!”


    小玉珠表情迷惑的道:“我也發了橫財?我發了什麽橫財?”


    神色一沉,黎莫野放低了嗓門,卻惡狠狠的道:“少給我來這套過門,小玉珠,焦奇那雜種倒我的戈,暗地串了一出“窩裏反”,害得我差點送掉這條老命,銀子不曾撈得半文,連皮帶肉卻叫那幹王八羔子刮去六兩,姓焦的見利忘義,為財賣友,你是姓焦的老相好,裏外一線栓,他拿了昧心錢,你還會少得了沾葷染腥?”


    小玉珠急切的道:“你誤會了,黎爺,你完全誤會了,我就是為了焦蝙蝠的事才來找你的——”


    黎莫野臉色獰厲,語氣也更顯兇酷懾人:“若是你替焦奇那邪龜孫來求情圓轉,或是代他同我談什麽條件,我勸你最好不要開口,一個弄翻了我,我會先把你活劈了出氣!”


    呆了一呆,小玉珠眼眶泛紅,十分委屈的噎著聲道:“黎爺……我們之間不是一向處得很好嗎?你……你和焦蝙蝠不一直是老伴當嗎?我不明白你是為了什麽,突然就翻了臉……”


    咬咬牙,黎莫野憤恨的道:“老伴當?老個鳥的伴當,我要生啖了姓焦的王八蛋,我要把他大卸八塊!”


    小玉珠怯懼的,可憐生的望著眼前這雙目如火的男人,畏瑟的道:“就算焦蝙蝠不知哪裏得罪了你,黎爺,也請你賞我個臉,別和他一般見識,饒過他這一迴,等找到他以後,我再叫他向黎爺你賠禮。”


    冷冷一笑,黎莫野道:“小玉珠,你他娘演得好戲,姓焦的撈滿了黑心錢,早不知窩到何處風流快活去了,或許你知道,或許你不知道,但我決不指望你會主動去為我找他出來,我若橫得下心,就逼你引路去拎那雜種,若橫不下心,遲早也能叫我自己遇上,到了那時,焦奇別說叩頭請罪不行,要想賠他那條命,我還得挑揀挑揀叫他怎麽個死法!”


    小玉珠形容慘然,淚水盈眶:“我真不知道你們之間是怎麽迴事……黎爺,我也想當麵問他個明白,但是……總得找著他的人才行啊!”


    黎莫野悻然道:“甭在這裏瞎扯淡,你豈會不知他的下落?”


    拚命搖頭,小玉珠的眼淚順頰滾落,淒哀無限:“我已經好些天不曾見著他了,黎爺,焦蝙蝠自來沒有三日以上不到我那裏的情形,縱然有時要做買賣,他也必說明了期限,每次亦都按時迴來,隻有這一遭,他竟不聲不響的走了人,連句話,連個字也沒留下……”


    黎莫野哼了哼,道:“這有什麽奇怪?他連我都能出賣,甩了你也不算多大的稀罕事!”


    小玉珠微仰著臉,在那張小巧圓潤的麵龐上是一片深切誠信的神情,沾著淚,融著悲楚,卻是如此的堅定又摯真,她沉緩的道:“黎爺,我和焦蝙蝠在一起,已有六年多了,打我剛進入這一行,還是個半生不熟的青澀梅子的辰光,他就看中了我,我們一直相好到如今……六年是段漫長的日子,黎爺,也是夠看清楚人心裏頭的真情假意;焦蝙蝠對我是真好,我不騙你,我感覺得出來,我雖是個低賤的青樓女子,他卻把我當閨閣小姐一樣的尊重,也當明媒正娶一般的嚴肅,像任何一個體貼的丈夫嗬護妻子那樣的來愛我、疼我,黎爺,他對我確是全心全意的……”


    籲了口氣,黎莫野沒有做聲,隻是靜靜的凝視著這個小女人。


    小玉珠含著淚痙動了一下嘴角,又幽幽的道:“焦蝙蝠早就想替我贖身,但一直沒湊夠數目,他那樣的人,那樣的營生,黎爺你也明白,一時間怎能聚集偌大的一筆錢財?日子拖下來,他好痛苦,我更覺得像在受煎熬,不光是身子,尤其是煎熬著這顆心……”


    如果小蝙蝠焦奇真是這麽個癡情法的話,小玉珠所說的可一點也不錯——堂子裏的姑娘,一旦心有所屬,日子過起來便全不是那等逍遙光景了,在沒有贖身從良以前,就不能不接客,試想自家心裏業已有了主,兩情相悅之下,身子卻仍得由那幹狎客來糟蹋,此般滋味,在男女雙方來說,又是何其不堪!


    黎莫野腦子裏不禁浮起焦奇的那付形象來——黑黑瘦瘦的,個頭細小,蓄著兩撇鼠須,一雙眼珠子雖說銳亮,卻不住骨碌碌的亂轉,除了那雙耳朵的耳墜子多肉肥厚,還勉強帶點福態之外,其他一切俱不中瞧,甚至還透著幾分賊頭賊腦的味道;他搖搖頭,真是人不可貌相,說什麽他也不信焦奇居然還是個多情種子!


    抽噎著,小玉珠道:“黎爺,你好像仍不相信焦蝙蝠和我的感情?”


    幹咳一聲,黎莫野慢吞吞的道:“看你這神情,卻不由得我不信——老實說,焦奇從來沒跟我提過,我也一直以為你們是姘著玩,焦奇是個混混,而你又是幹的生張熟魏這門子買賣,若叫我認定你們乃山盟海誓當了真,我可連想也沒朝這上頭想……”


    拭著淚,小玉珠沙沙的道:“我們是真的,黎爺,好幾年前我們就是真的了;焦奇雖說跟著你搭檔,在沒成事實之前他怎好啟齒?我……我更說不出口啊!”


    黎莫野想說什麽,卻又閉上了嘴——小夥計用一隻大托盤把他叫的酒食端了上來,更乖巧的替小玉珠也添上一付杯箸。


    撕下一塊烙餅往嘴裏塞,這位二閻王一邊含混不清的問:“你還沒吃晚飯吧?”


    小玉珠興味索然的道:“吃過了——黎爺……”


    黎莫野拿起錫壺,在自己酒杯中斟滿了,一仰脖頸,“咕”的幹盡,他長長籲了口氣,伸出兩隻指頭,拈了塊鹵牛肉又放進嘴裏,津津有味的咀嚼起來。


    不安的搓揉著手中那條小絲絹,小玉珠的目光期盼,聲調焦切:“黎爺,先前你說——你說焦蝙蝠他……他出賣了你?”


    黎莫野眼珠子一瞪,道:“一點不錯,險些就要了我的命;我說小玉珠,你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他娘的故意在我麵前裝佯?”


    急急搖頭,小玉珠道:“我真不知道,而且,焦蝙蝠也決不會出賣你,黎爺,他不是這種人!”


    黎莫野重重放下酒杯,火爆的道:“事情隻有我兩個曉得,踩盤的是他,探路的也是他,結果都走漏了風聲,對方早就隱伏下大批好手,布妥了天羅地網,端等著老子一頭往裏拱;小玉珠,這要不是焦奇那雜碎擺我的道,莫不成還是我自己嫌命長了故意朝坑裏跳?”


    怔忡了好一會,小玉珠喃喃的道:“不對……這其中必有蹊蹺……”


    黎莫野又大口幹了杯酒,雙眉糾結,麵容泛赤:“明擺明顯的事,還有鳥的個蹊蹺?小玉珠,你無須再替你那相好的辨說,我他娘斷斷不會輕饒了他!”


    小玉珠深思著,謹慎的道:“但是,就算是他,他又為了什麽呢?”


    黎莫野沒好氣的道:“那幹灰孫子和焦奇不沾親、不帶故,姓焦的坑我賣我,除了貪圖幾個昧心錢,還會為了什麽?”


    小玉珠輕聲道:“黎爺,你們那票買賣聽說油水很肥,如果得手,大概每人可以分得多少?”


    略略一算,黎莫野道:“老規矩三七分賬,若是弄成了,我可得五萬來兩銀子,焦奇也有兩萬出頭的進賬……”


    小玉珠陪著笑道:“既是如此,黎爺,你琢磨著,便當做焦蝙蝠賣了你,對方是不是肯付給他比二萬多兩銀子更多的代價?”


    黎莫野不禁愣了愣——全勝鏢局所保的那票紅貨,合總約值七萬兩銀子之譜,便有人向他們通風報信,預示險兆,他們也不可能抽出三成以上的賞頭來做酬謝,別說鏢局子沒有這規矩,事實上也賞不起,此外,全勝鏢局的當家鏢頭郝彪更非這等慷慨好施的角色。


    觀顏察色,小玉珠又趕緊道:“鏢局子保一趟鏢,免不了擔驚受險,而去掉開銷以後還能賺得幾文?他們若獲有警兆在先,自忖如是抗不過,寧肯退鏢也不會賠上底賬做犒賞,黎爺,總共七萬兩銀子的紅貨,他們賺上天也賺不了二萬多兩呀!”


    不自覺的點著頭,黎莫野呢喃著道:“是賺不了這麽多……”


    小玉珠跟著道:“就是這話,他們既不可能給予焦蝙蝠更高的價碼,焦蝙蝠便算鬼迷了心,也不會去幹那種蝕本又結怨的傻事,何況你們更是老交情了?”


    怔怔的望著小玉珠,黎莫野迷惑的道:“你說得不無道理,然則事情走了水,我差點中了圈套卻也是千真萬確,假如不是焦奇在其中玩花樣,莫非他們倒會未卜先知?”


    臉色有些灰暗,是那種惶恐憂悚的灰暗,小玉珠惴惴的道:“我……我到處找尋黎爺你,原就為了這檔事……”


    腦子裏突的閃過一抹靈光,像在混沌中映明了某些事物,黎莫野目定定的望著對麵的小女人,神情上表明了許多他內心的意念。


    不禁哆嗦了一下,小玉珠忐忑的道:“黎爺……你……你別那樣子看我……”


    抹了抹嘴巴,黎莫野低沉的道:“剛才你說過——我們這次的買賣油水很足,而且你還知道我們下手的對象是鏢局子所保的紅貨;小玉珠,我可從來不曾向你提起過這些事,我問你,你是怎麽曉得的?”


    艱澀的咽著唾液,小玉珠吃力的噎著聲道:“你……你猜得著……是嗎?黎爺,你一定會猜得著的……”


    哼了哼,黎莫野咬著牙道:“十成十又是焦奇那王八羔子嘴不關頭,泄了機密!”


    低下頭,小玉珠幽幽的道:“這你也不能全怪他,黎爺,男人心裏有什麽事,不朝枕頭邊上說幾句,又去向誰提呢?憋在肚皮裏該有多難受?”


    差點一拍桌子——黎莫野硬生生收迴了揚起的手掌,氣衝牛鬥的道:“他娘的,這算什麽驢話?幹我們這一行最要緊的就是守得住口,橫得下心,否則行動之前通通漏了底,我們還去找誰發財?不賠上老命才叫稀罕;再說一個大男人,肚子裏連這點小事都擱不下,端學那碎嘴子的娘們亂嚼舌頭,益加顯得不成氣候,上不了台盤,虧你還有臉在這裏替他辯解?我要是和焦奇有一樣的毛病,別說一顆腦袋,十個人頭也早就人家摘去了,你他娘倒以為這也算有理?”


    小玉珠委曲的道:“就算我說錯了……黎爺……你也別對我那麽兇嘛……”


    悻悻的斟滿一杯酒灌下,黎莫野咻咻噴著酒氣道:“天老爺,我居然和這麽一個碎嘴子搭檔了好多年,更居然尚能活到現在,也真叫神佛保佑,祖上有德了;至今猶有命在,猶能喝酒吃肉,總算不幸中之大幸,小蝙蝠,往後——如果你還有往後的話,你就另請高明,再尋夥伴吧,老子是敬謝不敏了!”


    小玉珠驚惶的道:“你是說,黎爺,你不管焦蝙蝠了?”


    嘿嘿一笑,黎莫野道:“我管他個鳥,除了要撕爛他那張漏風走水的臭嘴之外,我再想不起還在他身上有什麽未了之事!”


    小玉珠帶著哭腔道:“黎爺,除了我,焦蝙蝠沒有再向另外任何一個人泄露過這件事,真的,我可以為你保證,在燈光前賭咒,黎爺,他隻對我說過,隻是對我說過而已,你不能不管他,不能任由他這麽不明不白的失蹤,黎爺,他到底不曾出賣過你,到底是你多年來的老伴當啊!”


    黎莫野又喝了口酒,他微閉雙眼,徐徐吞咽著那辛辣的液汁,喉結輕微的顫動著,於是,他若有所悟的放下酒杯,沉重的歎了口氣。


    小玉珠淚水盈眶的噎著聲道:“黎爺,我求你寬容他,包涵他,幫助他……”


    黎莫野平靜的道:“小玉珠,依我看需要寬容及包涵的人,不隻是焦奇而已,恐怕還得加上你自己!”


    窘迫的唿吸著,小玉珠淚水順頰而下,她終於啜泣著道:“是的,黎爺,我該死,我太不小心,是我害了焦蝙蝠,也害了你……我恨我自己,我對不起你們啊……”


    目光向店裏掃視了一遍,黎莫野放低了聲音:“你無須激動,小玉珠,鎮靜下來,或者我們可以研究一下。”


    猛的抬起臉龐,帶著那斑斑淚痕,小玉珠的哭腔裏有著掩隱不住的興奮:“真的?黎爺,你答應去找焦蝙蝠了?答應寬恕我們?”


    擺擺手,黎莫野道:“慢來慢來,我要先把事情弄明白了,才能決定該做什麽,如何去做。”


    拭著淚水,小玉珠急切的道:“這都是我的錯,黎爺,是我不夠謹慎——”


    黎莫野道:“當然是你的錯,這件事由焦奇告訴了你,就算我們三個人知道了,我不曾泄露,焦奇除你之外亦未另語他人,剩下來,紕漏還會出在誰身上?”


    小玉珠悔恨的道:“是我不好……”


    黎莫野道:“你約莫也該想得起來這漏子怎麽捅的吧?”


    小玉珠點頭道:“本來我早就忘了——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在無意間竟闖下這麽大的禍事;就在焦蝙蝠私下告訴我這個秘密後的第三天晚上,有幾個鏢局子的趟子手到留香閣來消遣,由於其中有兩位老客,便也叫了我的盤子,大家本來就熟,一開始就鬧起酒來,那晚我是喝多了,客人裏有個叫“快腿”錢六的小子楞黏纏著要在我那裏過夜,他那一幹狐群狗黨又在一邊起哄,我說什麽也不肯,錢六先是羞惱叫罵,後來又充闊裝瘋,嚷著要贖我迴去做小,我被逼急了,脫口頂了一些話,他們好像楞了一歇,卻再沒有糾纏我,一個個悄悄溜走了……”


    黎莫野道:“你都迴頂了那姓錢的些什麽話?”


    小玉珠苦著臉道:“那晚上我實在喝得不少,說了些什麽不能全記起來,打出了事,我自己一迴思,才越想越覺不妙,我隻記得當時很氣憤,好像嚷叫著你們不要仗著幾個臭錢看扁了人啦,愛賣不賣由我高興啦這一類話……”


    黎莫野似笑非笑的道:“隻怕還有吧?”


    臉上紅了紅,小玉珠呐呐的道:“另外,好像……好像我還說過……說你們這幹二混子用不著扮人王,焦蝙蝠和他那老伴在這幾天就要刮你們鏢局子的肥油了,我……我還嚷著說,隻在這幾日,焦蝙蝠就會大鑼大鼓,彩衣花轎的抬我迴去,才不稀罕你們這幾個短命錢……”


    歎了口氣,黎莫野道:“這已經足夠了,我說小玉珠,你不知道你說的話乃是在發我們的催魂帖哪!”


    小玉珠慚疚的垂著頭道:“當時我不覺得什麽,直到出了事,直到焦蝙蝠過了該迴來的日子還不迴來,我才感到事態嚴重,才意會到自己惹了多大的禍端……”


    黎莫野低沉的道:“他們有沒有再去找過你?”


    小玉珠道:“沒有,而且事後我越想越慌,越想越怕,大話也出了口,紕漏也捅下了,留香閣我是再呆不得了,好歹求得媽媽替我遮攔圓轉著,我自己先搬到外麵避避風頭,也替不知兇吉下落的焦蝙蝠想想法子……”


    黎莫野道:“你都想的些什麽法子?”


    小玉珠愕然道:“當然是找你呀,這是我唯一可想的法子。”


    黎莫野道:“除了我,你就沒有另外的法子了?”


    咬咬下唇,小玉珠道:“你把我當成什麽三頭六臂的角兒啦?我才認得幾個人?可又有幾個人真的把我們當人看?我也跑過好些地方,央求過平時似乎處得不錯的某些爺字號人物,但他們不是推諉敷衍,就是板下臉來搖頭——黎爺,這幹人除了想和我上床,誰還會把我的事做正經事辦?我真看透了……”


    黎莫野見怪不怪的道:“青春年華,風姿猶存,眼下你看得透,還不算晚,若待到鬢霜皮皺的光景才能確實體悟,除了一根繩子早吊梁,哪還有一步退路讓你走?”


    小玉珠摸著胸口,臉色煞白:“黎爺,你說得好可怕……”


    拈了一根生蔥,“哢嗤”去了半截,黎莫野細品著道:“人活著,沒有多少事是順理成章,美滿和樂的,你且慢為將來害怕,隻是如今,你終身無靠,未來的良人如鱉下灣,不見蹤影,就是第一樁可怕之事!”


    小玉珠哀求著道:“黎爺,你一定要救救焦蝙蝠,一定要救救我,我們兩條命拴在一起,全指望黎爺你的援手,黎爺,你千萬要發慈悲——”


    黎莫野把剩下的半根蔥塞進嘴裏,吮了吮手指:“娘的,你以為我又是什麽三頭六臂的角兒!竟有這大道行!”


    小玉珠惶急的道:“黎爺,你名高望重,手眼通天,誰不知你是綠林的一霸,江湖的一鼎?你氣壯意豪,智勇雙全,誰不曉你是黑道的巨擘,一等一的強梁?若是你也救不了我們,我們除了吊頸,哪還有一星半點的生望?”


    嘿嘿笑了,黎莫野眯著眼道:“平素隻見你騷裏騷氣,不是媚眼亂拋,就是投懷送抱,膩得人發軟發慌,不想這張小嘴卻竟也如此伶牙俐齒,能說會道,捧得我他娘虛飄飄的像騰雲駕霧;我操,好些年來,我居然不明白自己已有恁般身價,此等地位,真個太叫我窩心了……”


    小玉珠囁嚅的道:“這都是焦蝙蝠告訴我的,黎爺,而且我也見過許多場麵上有頭有臉的大爺,人前人後隻要一提到你,都禁不住有股子畏懼欽羨之色……”


    黎莫野笑道:“結了,少給老子灌這壺迷湯,姓黎的自來不受此套——”


    頓了頓,他指著桌上殘食:“真不吃點什麽啦?”


    小玉珠不安的道:“我不餓,黎爺,焦蝙蝠的事——”


    站起身來,黎莫野高聲招唿店小二結賬,邊道:“酒醉飯飽,小玉珠,我們走吧。”


    局促的跟著站起,小玉珠又不禁眼眶發紅:“但,但是,焦蝙蝠他——”


    雙目一瞪,黎莫野道:“你他娘囉嗦什麽?我們光坐在這爿鳥店裏就能把你那姘頭找出來啦?”


    說著,他衝著正脅肩趕來的店小二丟下一角碎銀子在桌上,頭也不迴的大步離店而去。


    小玉珠先是僵窒片刻,又立時會過意來,趕緊追向門外,一邊驚喜交集的叫:“等等我,黎爺,你等等我……”


    追的恁般急法,腰扭臀擺,花枝亂顫,真他娘的浪翻荷柳,風拽桃楊不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柳殘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柳殘陽並收藏山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