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予見狀,笑道:“我去炒倆小菜。”


    說著便轉身去忙碌了,將空間留給這師兄弟倆。


    鎮國公讚賞地看著舒予離去的背影,拿胳膊肘撞了下韓彥,笑嗬嗬地說道:“你小子,好福氣!”


    此生能有這麽一朵文武雙全、誌趣相投的解語花相伴。


    韓彥笑笑,接過鎮國公手裏的酒壇子,將鎮國公讓入帳內。


    兩人在桌前坐定,韓彥拍開壇口的泥封,給鎮國公和自己分別斟了一大碗酒。


    清冽甘醇的酒香立刻彌漫開來。


    “有些年頭了吧。”韓彥一聞就知道,“少說也得有十年往上了吧。”


    鎮國公捧起酒碗,深吸一口,悵然答道:“快三十年了……”


    這麽久了!


    韓彥眉梢微挑,略略一算,便知道鎮國公這般銷魂失意是為哪般了。


    三十年前,先帝禦駕親征,不幸被俘……


    想來是今日歸國的王繼高在瓦剌軍中的那位內應,觸到了鎮國公的傷心事。


    先前鎮國公能為了脫歡的句誘騙就不惜以身犯險,前往雀子山營救被俘瓦剌的故舊,現在見了當時的“故人”,想起以往種種,難免感懷不已。


    韓彥端起酒碗,笑道:“我敬師兄一個。”


    鎮國公此番深夜前來找他喝酒,顯然是借酒澆愁來的。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地陪他醉一場,酒醒過後,就該幹什麽幹什麽,重新擔負起保護邊境安寧的重任了。


    鎮國公也不說話,端起麵前的酒碗和韓彥碰了杯,仰頭一飲而盡。


    這酒一下肚,話匣子也就打開了。


    “你知道嗎,那人說,當日被俘的文武眾臣,除了那些奴顏婢膝、諂媚侍奉新主的人還苟且活著,其他寧死不屈、堅貞報國的有誌之士,早就在脫歡上位之後,全數被屠殺殆盡了……”


    鎮國公雙眼迷蒙,聲音哽咽。


    所以,脫歡上次說什麽隻要他敢去雀子山赴約,贏了之後就可以將故舊迎迴大周的話,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而已。


    他所在意的那些人,隻怕這會兒早就成了一把枯骨,不知道被扔在草原的哪一個犄角旮旯了,膏潤著瓦剌的水草,至死也不能魂歸故裏……


    韓彥訝然挑眉,旋即又了然悵歎。


    他就說嘛,此次對戰脫歡,己方大獲全勝,鎮國公即便是見到“故人”有所感懷,也不至於借酒澆愁。以鎮國公的性子,應該是想方設法地迎迴那些忠臣良將才對。


    卻原來……


    心底的堅持轟然間崩塌,沒有了著力之處。


    韓彥悵然長歎,起身給鎮國公斟滿酒,就見還未等他給自己斟酒,鎮國公就已經再次端起酒碗,仰頭一飲而盡。


    喝得太猛,有酒水濺出,落在鎮國公飽經風霜、剛毅堅勇的臉上,像是淚珠一般,讓他整個人較之平日顯得軟弱茫然起來。


    韓彥長歎一聲,將自己的酒碗斟滿,又陪他走了一個。


    舒予端著小菜進來時,正看見鎮國公和韓彥二人你一個我一個地空腹喝酒,想到韓彥才剛剛痊愈的身體,不免有些擔憂。


    “空腹喝酒傷身,你們倆好歹先吃兩口菜墊墊。”舒予一麵將托盤上的小菜放在桌上,一麵笑著勸說道。


    鎮國公此番前來找尋韓彥喝酒,顯然以私交論,所以也不必拘泥那些主帥臣屬的理解。


    趁鎮國公不備,舒予飛快地瞪了韓彥一眼,責備心疼之意明顯。


    韓彥微微一笑,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又衝對麵抬了抬下巴。


    舒予見鎮國公一副失意落寞的樣子,早就沒了平日的威嚴和爽朗,單是一看,就讓人心裏酸酸的,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是趁著離開時,又悄悄地擰了韓彥胳膊一把,警告關切之意盡在不言中。


    韓彥笑著點點頭,示意舒予不必擔心,他自有分寸。


    他還有許多未了的心願,極為顧惜自己的身體。


    鎮國公猶自沉浸在得聞噩耗的巨大悲傷當中,並沒有看到韓彥和舒予的這番小動作。


    他很想大醉一場,醉後就不必再想著那些漸漸模糊的麵孔,不必再震驚憂憤又無可奈何了。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他越是想醉,就越是清醒,兩壇子酒喝了大半,腦子裏繞來繞去的依舊是那些舊日的容顏,和從瓦剌逃迴的舊年兵卒的那句話:


    “那些大人們堅決不肯折節侍奉二主,所以脫歡繼位之後,就立刻將他們全部殺害,拋屍荒野……”


    韓彥見狀無奈,隻得趁著倒酒的工夫,悄悄在酒中加了些料,免得鎮國公一直這麽喝下去,真的傷了身體。


    ……


    守在帳外的舒予,聽到韓彥的招唿掀帳進去之後,就見剛才還大聲說著“幹了這一杯”的鎮國公,這會兒正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舒予心裏一驚,連忙三步並做兩步小跑過去,擔憂地問道:“他這是怎麽了?先前還好好的……”


    “噓——”韓彥食指點唇,打斷舒予,無奈笑道,“我估摸著他把這兩壇酒喝完,都不一定能停下來呢。所以就在酒裏悄悄加了點東西,讓他能夠好好地睡一覺。”


    舒予訝然抬頭,又蹙眉擔憂地問道:“不會有事吧?”


    “你放心。”韓彥笑道,“這藥是我師父特地研製的,隻要適量,於人體無礙。”


    師父柳真人醉心於丹藥一途,於岐黃之術也頗為精通,不過是些許蒙汗藥而已,並不在話下。


    “喝成這個樣子,怎麽迴主帳那邊?”舒予愁得直皺眉,“要不找衛大人……”


    韓彥擺手否決了她的提議,低聲道:“鎮國公乃是一軍主帥,喝成這個樣子,威嚴何在?今日就讓他暫且歇在帳中吧。你與我搭把手,把人送到床上去。”


    要是平日,他一個人就能搞定了,但是今晚他也喝了不少酒,雖然不至於醉倒,卻也早已微醺。


    舒予了然點頭,和韓彥一起將鎮國公攙扶到床上躺下,又給他蓋上薄被。


    “那你睡哪裏?”舒予問道。


    帳中攏共就兩張床,中間拿帳幔隔開,平日裏她睡一張,韓彥睡一張。現在鎮國公把韓彥的床鋪占了,韓彥可就沒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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