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悄無聲息地跟上樊澍。他早已習慣了山間的過活,隻需要一點星光也能看得清楚;那是個人,受了傷,看不出死活。樊澍突然擰了半邊身子過來看他,眼睛亮得有些駭人,槍管從袖口底下森森地露出一截。他沒有著忙解釋,整個人氣場卻與平日裏截然不同了,像渾身豎起了刺;周全也沒有多此一舉地詢問,兩人像兩隻野獸一樣繃緊對峙著,直到老獵戶抬了抬眼睛,略微將槍口放低,向後退開半步。


    “打中了嗎?”有人在耳機裏問,另一人答道:“周師傅開的槍,那還有得說的——”


    周全像不習慣似的按了按耳側,呸了一聲。眼睛仍然看著樊澍,嘴裏卻說:“打中了野豬,給逃水裏去了,晦氣。”


    獵戶們鬆懈下來,他們又迴到篝火和帳篷旁邊。周全也慢慢地踱迴來,他身後遠遠綴著樊澍,兩人換了一個眼神,都各自心照不宣。


    “下半夜換班吧,大家都累了,我和老周來巡吧。”樊澍說。


    折騰半宿,正是累的時候,有人願意接苦差事,倒沒人會有異議。隻是打趣說


    兩人背上槍,走出營地,聽到自己身後的動靜,周全舉起雙手,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放心吧,我現在和你綁一條繩上呢,還是那句話,我和你沒仇沒怨的,甭管做什麽,有錢就行,你是我雇主嘛。”他又頓了頓,“我實話說吧,這山地裏半夜的比槍法,都是我主場,老弟你也比不過我啊。”


    樊澍點點頭,慢慢放下槍。“那你幫我一個忙。”


    山澗又窄又急,水是從高山上化下來的雪水,不僅帶走身上僅存的熱度、汩汩往外冒的血,那股子徹骨的寒意還順著傷口鑽進來,凍得好像整個人被封在了冰裏,流水像鋼鉗拽著腿腳,一點點地將他往漆黑的深淵裏拖曳。


    也是奇了,這種時候,居然會夢到那個人,看得那樣真。


    突然有一隻手——滾燙的手臂攬過腋下到胸前,將他從泥濘裏拽了出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對誰說話:“快,幫我一把!”又轉過頭來,滾燙的唿吸幾乎噴在耳側,“衍之,你看著我,衍之!”那聲音喊得急切,雙手那麽熱地捂過來,聲音卻隔得很遠。


    為什麽會是他呢?!


    偏偏是他!


    不要……不要是他。


    不可能是他。


    那就像是萬分之一的概率、買到彩票那樣……如果我有這樣的好運,那為什麽不在當初、不在我成為omega的分水嶺上給我更好的選擇呢?


    好吧,就算死之前如果能見到自己想見的人,那也不應該是他。否則的話,豈不是顯得我之前的卑鄙和自私全無是處,好像自己在向這該死的命運投降了一樣嗎?


    “……滾開……別過來!……”


    他一麵這樣說,緊緊攥著樊澍衝鋒衣領的手向外使勁推著,望過來的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卻又是渙散放空的,像是失去了焦點後的迴光返照。


    周全饒有興致地在後頭看著他倆。樊澍的槍都隻好擱在一旁,騰出兩隻手來死死地箍住瀕死掙紮的傷患,看上去也真的很像——一頭受傷的野豬,分不清好意和殺意,也不知道在負隅頑抗個什麽勁。


    而且這個人……不就是視頻裏那個,他們才剛剛討論過的omega嗎。


    周全的眼毒得很,他能一眼看出當初縮頭耷腦隱匿氣息的樊澍,如今這麽一個大鳴大放的公眾人物,還長著這樣一張臉,想不認出來也難。


    所謂旁觀者清,這麽擱後頭看著就咂摸出些有意思的味道出來。他伸手幫忙把人撈起來,兩個人將淩衍之拖上岸去。槍傷的擦傷不算厲害,但體溫的流失反倒更嚴重,整張臉慘白發紫,嘴唇烏青發抖。


    “說曹操曹操到啊,”周全說,他把槍遞給樊澍,“他現在需要保溫,沒一會兒大部隊要迴來了,你怎麽辦?”


    樊澍看著槍,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甚至騰不出手去接;老獵戶笑了笑,“你要是信我了,這山我熟,倒是知道個地方。”


    第52章 死生轉輪


    那是一處岩洞,路途陡峭,洞口隱秘,但帶了攀山釘的獵戶們顯然不在話下,裏頭鋪滿了幹草和堆積著些日常用品,顯然是獵戶常年在山林裏狩獵時的歇腳地。周全熟門熟路地踩著鉤鞋爬上去,再用縋繩接引他們上來。


    淩衍之身上的濕衣被剝下來擰出水,現在穿著樊澍的厚外套裹得嚴實,先前半昏過去,走到中途便醒了一次。那枚子彈歪過要害擦傷了腰腹,幸而傷得不重,隻是皮肉傷罷了。可他一路都昏昏沉沉地說胡話,似乎有些發燒起來;好在樊周二人來山區是圍獵的,渾身最不少的除了子彈就是藥品,等到了洞裏,拿儲電機點起一個老舊的電熱爐,四下立刻暖起來——這兒為了隱蔽不被發現,不能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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