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藥也沒有吃,我問你話你也沒有迴!你知道我找了多少人才找到你在這兒的地址?你知道他們都是怎麽看我的嗎?我又算你什麽人,他們忌憚著那幾個為你爭風吃醋的家夥,誰肯跟我說一句實話?’


    ‘我怕你又像上次那樣,胃痛得暈倒了也沒有人知道可怎麽辦!你怎麽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怎麽就非要我來替你擔心?’


    一通發泄之後,卻又猛地將他緊緊摟住,像一道鐵索禁錮,力道大得簡直要把骨頭拆開揉碎了嵌進去;而自己當時絲毫沒有察覺到哪裏不對,反倒有種受寵若驚的快樂:看到他風塵仆仆的模樣和青黑色的眼眶,感動得無以複加,覺得心裏有一股暖流融融,甜得牙齦酸麻,心髒也跳錯了拍子,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體會到了那股洶湧的、不可抑製的感情的真諦。


    於是,在那之後,這種無形的管束就越來越嚴格了,仿佛溫水煮蛙,一點點地加碼。


    先是要匯報自己的課程、學術進度,再是要複述與其他人交談過程,聊天軟件和手機裏的對話都要被監控,接下來連時間的分配也要詳細地匯報,哪怕是要去參與有保密協議的研究,在兩人之間也沒有任何秘密,所有的論文和資料都要共享。和其他追求者的周旋也不再是秘密,但說的每一個字,被摸了哪裏,要求做到哪一步,他也都要知道。


    反應過來時,淩衍之覺得自己要窒息了;但是另一方麵,卻覺得這正是對方感情的體現,也是他從未體會過的部分;每每被提出一個極端過分的要求,自己反而會在腦中先暗自說服自己——可能雖然嚴苛了一點,卻是他真的在乎我的證據啊。我應該珍惜才是,要是錯過了,到哪裏再去找這樣在乎我的人呢?


    越是這樣自我催眠,越是害怕失去對方,便越是言聽計從、察言觀色,生怕不小心便觸到逆鱗,惹他不開心;整日裏如履薄冰,如坐囚籠,一麵自我犧牲,一麵被自己無微不至的犧牲感動不已。


    似乎是一個咬尾蛇般的怪圈,那纏綿的身軀漸漸收束,最終纏繞住了自己的脖頸。


    這種時時刻刻仿佛溺水窒息一般的感覺……難道就是所謂的‘愛’?那‘愛’到底要如何才能堅持,不至於最終走向死地?


    第82章 達芙妮妖


    樊澍有些後悔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了。淩衍之的過去像一張窺伺的網,一朵食人的花,哪怕隻是想湊近研究一下表麵的紋理,鮮豔的顏色,都容易被蟄伏其中的野獸捕獲進去。


    恐怕連當事人自己都不願意迴頭去望,那一步步艱辛的扭曲和求問,方才鑄成了現在的這個人。


    但也就像被銅鐵澆鑄的一尊塑像,連嘴角的笑容也是被計算過千百次的角度,臉龐的曲線是反複鐫刻後符合審美的版樣。他沒有血肉,隻有石芯銅胎;從裏到外都是鋼筋鐵骨,敲起來硜硜作響。


    但自己還是想要知道,哪怕隻是多一些靠近,多一些了解,淩衍之畢竟不是銅鐵雕像,泥塑木偶,倒好像是為了躲避追逐求愛的達芙妮,在無法逃脫時把自己變成了一株月桂樹,寧願秀發變成樹葉,手腕變成樹枝,兩條腿變成樹幹,兩隻腳和腳指變成樹根,深深的紮入土裏。


    沒有人理解女神的絕情:阿波羅哪裏不好嗎?高大英俊,出身尊貴,是天上地下的神明裏第一等的美少年!多少人光是聽見他的琴聲,就流連忘返!多少人願意為他獨守終身,隻渴望他的露水情緣!然而他隻願意為你癡迷,隻為你獻上琴聲,他那樣地追求你、愛慕你,你卻為什麽不識抬舉,寧願化身為樹也不願委身於他?他又不是你的仇人,也不是兇猛的野獸 ,更不是無理取鬧的莽漢,你以為你算什麽東西,憑什麽敢拒絕他,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麽德性,肯定是別有用心!


    月桂樹沙沙作響,已不屑於和質問者使用同一種語言。


    雖然知道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但樊澍還是忍不住憤慨:“……早知道那次見就應該狠揍他一頓。你居然還能好好地跟他說話?”


    淩衍之笑了:“怎麽說呢,都是過去的事了,迴頭想想,我那時候也蠻有病的,要不是一味慣著他,也不至於變成那樣。再說,他也被揍過了。要不是他被揍成那副德行,有些事情,還真就看不破,醒不過來。”


    事情的轉折點在於學年的末尾,兩人都收到了來自各個研究機構的邀約,加入不同的團隊或者小組。這對於他們日後選擇工作和最終的研究方向都會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當時,韶陽冰收到兩個二級研究機構的邀約,都不在本地,優勢層麵各有長短,他十分糾結到底要去哪一個才好;而另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怎麽帶著淩衍之和他一起去。在他看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反正淩衍之也沒有收到任何offer,就算收到了,他也一定得聽自己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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