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是……不是……不是,沒有!’


    ‘你抬頭啊,仔細看看,現在給你看,放開看,看看哥幾個的女人,好不好看啊?掌掌眼,你敢嗎,啊?!’


    ‘不敢……不敢……不敢………………我錯了,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


    那聲音到了末尾,已經接近嘶吼了。


    忽地一下,原本麻木的知覺迴來了;他感覺自己伸出了手,但是那個人像被電打了一樣陡地向後縮開,蜷縮在虛掩著的門廊後麵;而幾雙其他的手臂卻伸過來,鉗子似的鉗住他的臂膊腰肢,把他往後拖。


    他們又哄笑了,抱著他的腰,壓著他的手腕,把他疊在腿上。‘你要去金院士的團隊?決定好了嗎?’


    渾渾噩噩地,他看見自己竟然點了頭。


    ‘那可糟了,你一走,可就不是‘queen’了,我們高攀不起了!’


    ‘好歹捧你也捧這麽久,最後打算好聚好散的,來這麽一出,這算什麽意思?瞧不起我們?’


    ‘要用時把我們耍得團團轉的,怎麽,這會兒顯出高貴來了?’


    有一雙手抓住他的雙腿,強迫他分開;另一雙手捏住他的下頜,強迫他張嘴。


    他像被阿波羅捕獲的達芙妮一樣,把自己變成毫無知覺的樹木,便能忍受刀斧**的痛楚。


    ‘讓他看著!讓那沒膽的慫貨看著!’


    ‘爽不爽啊?你很喜歡的吧?你個浪貨,和慫貨正配一對呢!哈哈!’


    又是一陣快活的哄笑,但漸漸地,變作了罵操聲,低哼聲,撞擊聲,吱嘎的響聲;沉重的桌板被頂得歪斜,桌上的啤酒在拽動中摔了個粉碎,瓶頸尖銳的刺對著他的眼睛,視野被撞得上下晃動,每一下都會離那尖刺更近一點。透過酒瓶底放大的綠色凹鏡,他看見門大敞著,酒液倒映出門外霓虹的光怪,原本縮在那兒的人不知什麽時候沒了蹤影。


    自己的未來漂浮在半空中,像幽靈一樣凝視著過去的、恥白色的、被好幾雙手無形地撕扯拉開的自己。


    ‘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說起來,這個遊戲,還是他從queen的酒桌上學來的。


    沒有人想聽他的真心話,他們教會自己玩這個遊戲的目的就是大冒險,是試探著過界的撫摸、被要求的親吻和被隨機的曖昧。好像自學會這個可以逃避的遊戲以來,他頭一次說了這麽多真的‘真心話’,剖開堅硬的樹皮,看蜷縮在裏頭瑟瑟發抖至今的自己。樊澍好久沒說話,他抽盡了包裏的煙,然後說:“不要哭。”可他自己眼睛上卻先騰起霧氣,在清冷的夜裏一揚腦袋頂著天,都被月光滲進去。


    反倒要自己來安慰他:“不要緊的,都過去了。你還要問什麽?還有一個問題吧?”


    “我不問了,我不問了。”樊澍語無倫次地說,身影在夜色與月光中晦暗不明,隻簡單勾出一個粗獷的輪廓,一隻眼亮得像星。“對不起,你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覺。我……”他似乎想說什麽,有話核桃似的梗在喉頭,隨著他的喉結咽動,上下一滾。


    突然像一滴火星濺入了滾油,有什麽在深處炸裂開了,輕易地燃燒起來:我是一塊木頭。也許曾經是個人,但現在隻是一棵幹涸的樹;我的根係埋紮下去,為了尋找水源而埋得太深、尋找了太久。


    他們在月光和冷風下相互望著,突然臉上竟起了一層細密的汗;隻往前邁出一步,就嵌入彼此的懷抱裏。


    很長一段時間,我想象著、意洇著,摧毀著又找尋著,一種模糊的概念,一種虛妄的想象,一種被女人們稱為愛的純精神的能量。據說它能夠解開魔法的詛咒,讓被巫術變出千形百狀的東西最終還原成人。


    “好吧。”過去的自己聽見現在的自己喃喃地說,嘴唇幹涸,喉嚨焦渴,“不想聽真心話也行……就選大冒險吧。”


    第83章


    樊澍經曆過很多次冒險的行動。這項工作的本質就是冒險,包括蟄伏在森林裏一動不動待幾個小時,感受螞蟥在小腿上抽吸的那種觸感,或者在斷藥的恍惚下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一麵躲避著追兵的查問,一麵忍受著藥癮發作的煎熬,四周的環境都扭曲拉長,變成萬仞的潮水,撲麵而來……


    但這些都是工作,而且通常太過機密和刺激,缺乏了探尋未知的好奇、以及結束後分享成果的愉悅。不知道有多少次,他看著和自己同坐在冰冷房間裏的另一個人,想要開口跟他說一說自己疲憊的遭遇:想要問他有沒有看見自己腿上被螞蟥咬出的血口, 胳膊上多出來的劃傷,還有衣服領子上帶血的痕跡。


    然而現在,他突然發現,“冒險”原來可以是歪歪扭扭的步伐和繞過危機四伏的花壇,躲避可能會遇見的工作人員和同事,莫名其妙地非要擠在一塊兒跌跌撞撞地走。是低聲的無故的笑,是牽起的絞扣的手,打開休息間的門反複刷錯的密碼都能讓手心悶出一層細汗。門砰地一聲關上了,一片黑暗裏,他被推搡著摁在牆上,壓著的手腕撞到了開關,剛一亮起又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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