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生不擁被高眠,怎也在此吹風?”


    魏劭反問了一句。


    “昨夜本喝醉了,一覺醒來,再無睡意,見星河燦爛,索性到此夜觀星象。不想遇到了主公。”


    公孫羊說完,嗬嗬一笑,走到魏劭身邊,又道:“我曾聞兗州有諺雲,‘洛水十分神,雙喬占八分’,原本不信,道是誇大。今夜婚禮所見,喬女倒確實當的如此讚頌。我觀她舉止神色,眾目之下,無絲毫怯露,落落淑女。主公得美,可喜可賀!”


    魏劭眼前便浮現出剛才那張明明受了極大的驚嚇,眼睛都睜的圓溜溜了,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睫在微微顫抖,卻還極力在自己麵前作出鎮定神色的小臉,默然片刻,淡淡的道:“不過是聽了先生勸,順水推舟權宜之舉罷了,何來所謂可喜可賀。明日叫她上路迴漁陽便是了。”


    公孫羊微微一怔,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渾不在意的樣子,便笑道:“也好,河南(黃河以南)宜徐圖之,不可cao之過急。如今聯姻既成,女君去往漁陽侍奉長輩,代主公盡孝,主公安心圖謀大業,也不失為美事一樁。”


    魏劭沒有接話,隻是一笑。


    “餘夜觀星象,紫薇垣中,帝星隱沒,白氣漫蔽,恐天下不久將大亂,萬民遭塗炭之苦。”


    公孫羊仰望星空,忽然歎道。


    魏劭順他所指的方向仰頭望了一眼,見群星懸空,點點璀璨,也看不出什麽名堂,便道:“先生之神,我一向佩服。”


    公孫羊搖頭:“主公謬讚,我不過一善逞口舌之徒罷了。若論神人,當世倒真有一位,於我有半師之恩。姓王名靳,自號白石老人,為墨家二十代嫡門弟子,不但通縱橫捭闔之術,且有通天之智,又善岐黃醫術,學究精深,餘與之相比,如流螢之於星月,不堪一提。”


    魏劭揚了揚眉:“如此神人,今在何處?”


    公孫羊道:“我年輕時四處尋訪,想拜入墨門,黃天不負,終於得見老人,惜乎資質庸劣,未被收入門下,但也有幸,得老人指點三月,受用一生。十年之前,我有幸與老人再次偶遇於道旁,才知他心係世人,再次入世雲遊四方,以岐黃濟世救人。如今十年過去,也不知他在何處。若安在,當也古稀。”


    一陣寒風吹來,公孫羊忽然咳嗽起來。


    他早年隨軍時曾意外受傷,後來傷愈,但留下了病根,時常咳嗽,身體也壞了下去。


    “天寒地凍,先生體弱,我送先生迴房。”


    魏劭立刻說道。


    公孫羊連稱不敢,說自己迴去便可。魏劭便也沒勉強,隻將披風解下,披在了公孫羊的肩上,目送他的背影下了樓去。


    公孫羊走後,魏劭獨自憑欄,下意識地再次望了一眼剛才公孫羊指給他看的那片星座。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在魏劭的野心裏,慢慢地已經勾勒出了一幅越來越清晰的未來圖畫。


    黃河劃南北,南河洛中原腹地,北古燕趙魏地。十年前,他的父親還在世時,北方有大小軍閥不下十人,時至今日,已多被蠶食吞並,剩餘也不足為慮,不過依附強者而生,如今的廣袤北地,就隻剩並州陳翔還能與自己一爭高下了。


    他現在的首先目標,就是吞滅並州,奪得這塊有隴西糧倉之稱的地盤,統一北方後,再圖河南之地,以致最後西進,成就大事。


    而兗州地勢,就是日後他南下的一條便利途徑。兩家聯姻,今日以魏家之勢保喬家在兗州的地位,其實也如同於喬家在替自己守著這條南下便道。他的祖母徐夫人目光深遠,應該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做主替他接受了喬家的示好。當然,這也是為什麽他雖然極其不願,但最終還是聽取了公孫羊的勸告,默認了這門婚事的唯一原因。


    他從十歲起,就坐於馬背追隨身為幽州刺史的父親與越界來犯的匈奴作戰,最遠到達過長城之外的雲中和朔方。父親在他心目中,有如神人。十年前喬家背信棄義,令他痛失慈父長兄。他從不相信喬家所謂的“信使被截殺於半道”的解釋。豬狗不如的人,與陳郡李肅一樣,終有一天,他必滅之而後快。現在娶喬女,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除去這樁婚姻給自己帶來的心理上的厭惡之外,他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至於喬家的那個女兒……


    他轉過視線,俯視片刻前自己剛走出來的射陽新房的那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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