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戰局掛心難眠之時,與他相去不遠的另一頂帳房裏,還有另一個人,今夜也是無眠。


    作為樂正功的謀士之一,張燕雖稱不上有運籌帷幄之智,但多年以來,為樂正功出謀劃策,在從先謀取漢中的幾場關鍵戰事中,立下過不少功勞,一直頗得他的重用。


    但如今,他感到自己地位的岌岌可危。


    竺增正在迅速地取代他,儼然成為樂正功最為器重的謀士了。


    此次北伐之戰,從他的立場來說,他自然希望樂正功贏。


    但他也知道,倘真的擊潰魏劭,那麽從此以後,竺增在主公麵前的重要性,將再也無人取代了。


    他感到有些焦慮。


    深夜依然秉燭,讀著手裏一卷兵書。忽帳外響起一陣踏過雪地的咯吱腳步聲,親隨撩帳入內,說方才轅門守衛來報,稱一自稱榮延之人,深夜奔赴來此,求見於他。


    張燕一怔。


    榮延是於他多年前同在洛陽為官的一個舊日相識。


    當時榮延官至廷尉,因得罪了幸遜,被迫棄官逃亡。


    張燕與他不算知交,但因同有金石篆刻之好,平日也偶有往來。


    當時為他境遇,還感歎了一番。


    後自己也改投樂正功。一別多年,沒想到他竟然於此深夜前來造訪。


    沉吟了下,便叫人帶他入內。


    榮延入帳,欣笑道:“與益良兄洛陽一別,倏忽多年,兄一向安好?”


    張燕打量虛應,心裏隱隱猜到,榮延應來自魏劭的敵營。


    遲疑了下。


    躊躇是否當叫人入內,將他給綁了。


    “故人到訪敘闊,莫非兄意欲將弟給綁了,好送到汝主麵前邀功?”榮延坦然笑。


    張燕臉一熱,忙道:“長路弟誤會了!”


    以二人舊日交情,如今雖各為其主,但確也做不出綁人的舉動。便道:“長路弟怕是效力於魏劭了。如今兩軍交戰,不知你這般深夜來尋,所為何事?”


    榮延一改方才笑顏,神色鄭重,向張燕深深行了一個大禮。


    張燕忙扶直他,道:“弟何以行如此大禮,折煞我了!”


    榮延方低聲道:“實不相瞞,我來,欲投漢中侯。”


    張燕一愣。


    “兄有所不知,我多年前棄官投奔魏劭,本想遇高世之主展我生平抱負。奈何魏劭空有其名,短見薄識,不肯用我,到如今我也不過區區一個行軍從事。這便罷了。如今他自不量力,竟想以三十萬兵馬對陣幸遜與漢中侯聯軍,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所謂識時務為俊傑。如今幸遜不可投,漢中侯卻如日中天,他日必定鳳鳴九天,我心向往。恨身無涓埃之功,又投效無門。好在叫我得知,益良兄如今是漢中侯左臂右膀,不可或缺,若茅塞頓開,是以趁夜從魏劭營中潛逃而出,投奔益良兄而來!盼看在舊日知交麵上,代我引薦。”


    取出一張羊皮紙展在案麵,道:“我為行軍從事,得以進出主帳。此為我暗中複製而來的魏劭作戰方略輿圖。上詳細列有黎陽、範津以及黃池糧糙庫的軍力駐紮及調撥路線。願獻圖,表我投效決心!”


    張燕看圖,標注翔實。大喜:“長路弟從前明珠暗投,如今轉坦途正道,我家主公求才若渴,怎會拒之門外?”收了圖,立刻便要帶他去見樂正功,卻被榮延拉住。至帳門口,撩開悄悄看了一眼,迴身附到他耳畔耳語道:“我另有一絕密要告知兄台。數日之前,我於軍帳之外竊聽魏劭與軍師祭酒公孫羊之密談,聽他二人言語間,提及竺增之名。當時側旁有親兵行來,我怕被發覺,是以匆匆離開,並未聽全,隻聽了個大致。那竺增不容於幸遜,逃出洛陽後,似是先奔魏劭而去,被他留用,複又到了漢中侯帳下。我疑心他是魏劭派去的細作!”


    張燕先是震驚,複又狂喜,捉住榮延衣袖:“此話當真?”


    榮延正色道:“我不敢篤定,因當時並未聽全他二人談話。但確有疑慮。我本也不想說的。但此事幹係重大,是故躊躇再三,還是悄悄先告知兄台為好。兄台可先密而不宣,暗中留意竺增舉動便可,免得萬一我有所耳誤,憑空壞了人的清白。”


    張燕的心情,比方才看到那張輿圖還要激動。在帳內快步繞行數圈,似下了決心,右手握拳,猛擊左掌,毅然道:“如弟所言,此事幹係重大,不可存半分猶疑!我須得立刻稟報主公,叫主公多加提防,免得萬一中了魏劭奸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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