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細小的木刺在脖子上,本來並不致命。


    但那木桶是有毒的,從木桶分裂出來的木刺,也自然會有劇毒。


    楚雪衣雖然武功極高,但這一次他還是未能及時閃避開去。


    向蓉心頭一陣絞痛,她看著楚雪衣的脖子,差點急得要掉下眼淚來。


    但她知道,現在不是掉眼淚的時候。


    連楚雪衣自己也這樣鎮定,她豈可以驚慌失措起來。


    楚雪衣看了向蓉一眼,忽然說:“這裏已沒有什麽好看的,你先迴去看看丐幫的兄弟,我隨後便來。”


    向蓉身子一震,心中一陣酸苦。


    她知道,楚雪衣是要馬上離去。


    但她豈可撤下楚雪衣獨自逃生?


    不,這是萬萬不可以。


    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人們常說的話:“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


    這是情義深重的誓言,她曾經聽人說過,但那些曾經說過這些話的人,往往不會遵守誓言。


    向蓉沒有說過這些誓言,對別的人沒有,對楚雪衣也沒有。


    但在這危難時候,報她卻不期然地想起了這兩句話。


    楚雪衣要她走,但她不會走。


    她若在這時候走了,她以後也不會原諒自己。


    她也沒有說什麽,隻是倔強地站在楚雪衣的身邊,臉上的神情果敢而堅定。


    楚雪衣也沒有說什麽,隻是手執銀劍,無奈地看著向蓉。


    向蓉的心意,他是明白的。


    他忽然感到很驕傲,但在這驕傲之餘,卻又同時感到麻木和冰冷。


    天氣是如此寒冷,他感到冰冷是不足為奇的。


    但麻木呢?


    他感到麻木,卻是因為頸際已中了暗器。


    一隻木桶,本來怎樣看也看不出是一件暗器,但在假向漸一掌擊碎木桶之際,這木桶已變成無數細小而可怕的歹毒暗器了。


    實在令人防不勝防。


    連楚雪衣也防不了。


    賀定雲冰冷的聲音忽然響起:“楚雪衣,你已到了英雄末路時候,還是認命好了。”


    楚雪衣麻木的感覺越來越甚,他不但脖子間的肌膚一片麻木,甚至有著暈眩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很難支撐得太久了,但卻也不甘心就此倒下。


    也許,他是可以失敗,也可以死的,他絕對不是個害怕失敗,怯於麵對死亡的人。


    但他若倒了下去,向蓉怎辦?夏侯府滿門血債又有誰為他們索償?


    想念及此,他願意豁盡最後一口氣支撐下去。


    可是,那根木刺實在要命,賀定雲這一次刺殺,確是有備而來。


    什麽三座二人奇陣,那些根本隻是幌子。


    最致命的一擊,乃是來自染上了劇毒的桶子。


    一隻桶子就能要了楚雪衣的性命嗎?


    楚雪衣實在不肯相信會有這種事,無奈這種事已發生,他的腦袋越來越是沉重了。


    他已暗中全力運功抗毒,可是,他中了有毒木刺的地方是在脖子。


    他隻好暗歎倒楣。


    倘若給木刺中的地方是在手腳部位,他至少還有一段時間可以掙紮。


    最少,他還有能可可以護著向蓉離開這裏。


    但現在,他連向蓉的臉孔也漸漸看不清楚了。


    最後,他知道再也支撐不住了,他會倒下,然後會死。


    但就在他倒下去之前,他聽見了一個人在大叫。


    這人大叫道:“我在這裏。”


    那是阿浪的聲音。


    ×      ×      ×


    楚雪衣倒不去的時候,向蓉就在他的身邊。


    向蓉摟著他,淚水還是沒有淌下,她不知道楚大哥是不是已經死了,她隻知道現在並不是流淚的時候。


    就算要流淚,也決不能在賀定雲和一個冒充自己父親的人麵前流下來。


    幸好在這時候,她聽見了阿浪的聲音,也看見了阿浪的出現。


    楚雪衣是學劍的,阿浪也是學劍的,這兩個學劍的人,有不少相同,但也有不少的分別。


    但這兩人最少有一點是絕對相同的。


    “為朋友雙肋插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兩句話無論用在楚雪衣或者是阿浪身上,都不會有錯。


    賀定雲瞧著阿浪,瞧著他那張比向蓉還更倔強得多的臉孔。


    現在,阿浪這張臉孔,仿佛是用石頭雕出來的,甚至連眼珠子也是一樣。


    磐石一般的人,磐石一般的臉孔。


    賀定雲是圓月教主,生平殺人無算,也閱人無算。


    但就在今天,他一連遇上了兩個令他從心底裏冷出來的人物。


    楚雪衣是第一個,雖然,現在楚雪衣已倒下。


    除了楚雪衣之外,阿浪就是第二個能夠令賀定雲心中發冷的劍手!


    阿浪的劍雖然還在鞘裏,他的劍法雖然連一招也沒使出來,但賀定雲兩頰肌肉已在抽搐,眼瞳也不由自主地收狹形成一線。


    假向漸沉默著。


    這人是經過易容的,他的臉色怎樣,別人絕不容易察覺出來。


    阿浪看著這個冒充向漸的人,看了很久才冷冷的說:“你很像一個人。”


    假向漸道:“我像誰?”


    阿浪道:“‘金麵判官’向漸。”


    假向漸道:“我本來就是向潮。”


    阿浪搖搖頭,道:“你不是向漸,絕對不是!”


    假向漸道:“何以見得?”


    阿浪道:“向漸也許脾氣不好,也許會殺人不眨眼,但決不會在兩個年輕後輩麵前使詐,更何況其中一個是向蓉小姐,她是向堡主的寶貝女兒!”


    假向漸嘿嘿一笑:“說得好,你不愧是個絕頂聽明的人。”


    阿浪搖頭道:“這點小小關竅,用不著絕頂聽明的人才能看得通透,隻要不是白癡,和對向堡主稍有認識的人,都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來。”


    假向漸又說道:“那麽,你認為我是誰呢?”


    阿浪冷冷一笑,說道:“我不敢肯定你是誰,但卻可以肯定,你決不會是個男人。”


    假向漸哈哈一笑:“不是男人?那豈不是女人了。”


    阿浪道:“你本來就是個女人。”


    假向漸冷哼一聲,說道:“你是從哪一點看出來的?”


    阿浪道:“你的咽喉,你沒有男人的喉核,聲音也是偽裝出來的。”


    假向漸幹笑著,隔了半晌才說:“阿浪,你果然比我想像中還要聰明得多,難怪藍婆婆非要收你為徒不可。”


    阿浪瞳孔收縮,忽然冷笑:“你知道我叫阿浪?”


    假向漸道:“知道又有什麽稀奇?”


    阿浪道:“對於一個知道我的人來說,自然是半點也不稀奇的,但是,實際上,我在武林中隻不過是個藉藉無名的無名小子。”


    假向漸道:“你很快就會在江湖上享有大名,再也不是一個無名小子。”


    阿浪麵容不為所動,忽然冷冷一笑,道:“是你,果然是你。”


    “我是誰?”


    “方紫秀!圓月教的女殺手方紫秀!”阿浪語氣肯定地說。


    向蓉卻聽得呆住了。


    她先是呆住,繼而驚駭、憤怒,甚至沒法子可以相信阿浪說的話。


    她直視著假向漸,隻盼望她會否認阿浪說的話。


    在向蓉心目中,假向漸可以是世間上任何一個人,但卻絕不能是方紫秀。


    方紫秀是她的表姊,長久以來,她對方紫秀都是極其信任的,否則,她這一次,也不會跟著這個表姊,擅自離開了向家堡。


    方紫秀是圓月教中人,這點向蓉是知道的。


    但那時候,她對圓月教的一切並不了解。


    現在,她已領教過圓月教的手段,對“圓月天君”賀定雲的為人,實在是不敢恭維。


    而圓月教中有人冒充向漸,也是令向蓉十分不悅的。


    當然,最令向蓉驚怒交集的,還是這個假向漸竟然行使奸計,以毒桶木刺傷害了楚雪衣。


    她已暗自誓言,決不放過這個冒充自己父親,同時還傷害了楚雪衣的假向漸。


    所以,阿浪說的話,實在使向蓉大為震驚。


    她盼望假向漸立刻否認阿浪的話,可是,假向漸卻冷冷一笑,說道:“不錯,我就是方紫秀。”


    向蓉一聽之下,不禁眼前一黑,差點沒有立刻昏倒過去。


    她實在不願意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阿浪和假向漸說的話。


    因為在這時候,假向漸的聲音已不再偽裝,而是迴複了她原來的嗓子。


    說話的人,確是向蓉的表姊方紫秀。


    ×      ×      ×


    方紫秀曾經受傷,而且傷勢不輕。


    但圓月教是江湖著名的殺手組合,擅殺人者往往也極注重如何在逆境中自救。


    殺手生涯,經常兇吉難料,順利時殺人易如反掌,一旦遇上厲害的對手,情況就無法可以估計了。


    是以高明的殺手,最注重的不單是自己武功,還有隨身帶備的靈丹妙藥是否足夠。


    方紫秀極注重這一點,所以,她受傷後,立刻就進行自救,其後巧遇上了賀定雲,傷勢更是痊愈神速。


    現在,她最少已痊愈了七八成左右,否則,她要擊碎毒桶傷害楚雪衣,還是有心無力的。


    但方紫秀何以要對付楚雪衣?


    是為了圓月教主的命令?還是別有內情?


    向蓉心境很亂,但楚雪衣在她懷裏,卻又使她有著一種穩定的感覺。


    這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楚雪衣已中了劇毒,刻下已暈迷不省人事,但他仍然能夠使向蓉有著一種穩定,安全的感覺。


    但向蓉怎樣也想不到,方紫秀會冒充自己的父親,還想逼令自己和楚雪衣決一死戰。


    這時候,阿浪攔在向蓉和楚雪衣麵前,氣勢凜然地麵對著圓月教主賀定雲。


    賀定雲道:“年輕人,你走罷。”


    阿浪道:“是的,我會走,帶著楚雪衣走。”


    賀定雲搖了搖頭,道:“你不能帶他走。”


    阿浪說道:“你不能阻止我帶走任何人!”


    賀定雲道:“你錯了,在此時此地,本座就是王者,王者的命令,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阿浪冷冷道:“你可以是別人的王者,但決不會是我的,我心目中的王者絕不是你這種人。”


    賀定雲道:“胡說,王者就是王者,豈容你來選擇?”


    阿浪道:“少廢話,把解藥拿來!”


    賀定雲道:“解藥?什麽解藥?”


    阿浪道:“楚雪衣給你們暗算,他中的是什麽毒?”


    賀定雲道:“他中的毒,根本沒有解藥。”


    阿浪冷笑道:“是真的?”


    賀定雲道:“千真萬確,我們圓月教是以殺人為業的,所以隻有殺人的毒物,並沒有救人的解藥。”


    阿浪道:“既然這樣,隻好血債血償了!”


    賀定雲陡地大笑,道:“年輕人,你憑什麽說這種話?”


    阿浪昂然道:“就憑我手裏的劍。”


    方紫秀冷笑道:“你別不自量力,別說是你,就是藍婆婆複活,也不是我們的對??!”


    向蓉眼色一變。她知道,方紫秀是故意提起藍婆婆的。


    藍婆婆已死了,阿浪為了這件事很傷心,甚至曾經對楚雪衣也冷淡起來。


    但楚雪衣出了事,他還是不能不仗義施以援手。


    賀定雲知道,憑他和方紫秀的力量,要對付阿浪應該是綽綽有餘的。


    但他不想動手。


    他不想動手,是因為有人付錢要殺楚雪衣,卻沒有人付錢要殺阿浪。


    白費力氣的事,賀定雲從來沒有興趣去幹。


    但阿浪卻一直在楚雪衣和向蓉麵前。


    賀定雲若要割下楚雪衣的腦袋,就必須殺了阿浪。


    當然,隻要能夠趕走阿浪,楚雪衣項上人頭還是唾手可得的,但賀定雲看得出,要趕走阿浪,唯一的方法也就隻有一個——殺了他!


    阿浪的劍已出鞘,眼神也像是一把已出鞘的利劍。


    他閉著嘴一言不發,但這動作和眼神已說明了一切。


    向蓉雖然隻能看見阿浪的背影,但卻也感覺得到阿浪這種大勇無懼的氣勢。


    從這一刻開始,她就知道楚雪衣已有了一個真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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