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在報複我爸爸…可是,我犯了甚麽錯?她要這樣對待我?」靳朗輕輕打了一個哭嗝:「高一那年我搬出去了,自力更生半工半讀…我的成績很好,我想上大學,一直在存錢。可是她…她…一直欠債…我那個洗盤子的工作根本還不起她的債…我到處兼差,還要讀書…我真的好累……」「一開始,錢也沒欠那麽多,幾千塊幾千塊的要,然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我所有的積蓄都被她要走了。我好不容易考上f大,可我準備要去念書的錢都沒有了……我都這樣了,她還是不滿足。我搬家,她也能找到我,去我工作的地方要錢、跟我的老板借錢…我是真的沒辦法了,才找到有木那兒工作,在那裏雖然常常會被吃豆腐,可是薪水真的比較高…」陸謙想到有一次去有木,正好看到靳朗送酒被摸屁股的畫麵,心裏一陣疼。


    靳朗流著淚繼續說:「真的,我不是愛慕虛榮花錢如流水的那樣,我是被她逼得沒辦法…她欠債了要我扛,我已經那麽努力了,她為什麽看不見?她怎麽能這麽狠心?她…她…叫我去賣…怎麽會有媽媽叫自己的骨肉去賣…?好啊!好啊!我就真的把自己賣了,她高興了吧?滿意了吧?她怎麽就不能放過我?」靳朗開始激動起來:「我是一個鴨子,一個被金主包養的鴨子,連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我怎麽那麽賤…」


    「我討厭被吃豆腐、討厭當鴨子、討厭被包養…我都討厭都討厭…」靳朗哭著用力埋進陸謙懷裏,放聲大哭,他真的覺得好委屈。陸謙聽到他說都討厭的時候,一直安撫的靳朗的手不由得僵住,他苦笑了一下,還是繼續拍拍他。他的委屈是真委屈。


    靳朗哭了一陣子,忽然反應過來,剛剛似乎說了放肆的話。他有點慌張的起身,結結巴巴的道歉:「對不起,謙哥…我剛剛…剛剛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陸謙把他按迴懷裏繼續拍拍:「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他又拍了兩下:「其實你說的也沒錯啊…誰會喜歡被吃豆腐、被包養?你討厭也是正常的…」陸謙又笑了一下。


    「可是我不討厭你…」靳朗又掙紮起身衝陸謙喊了這一句,正好對上陸謙笑的溫和的眼睛,那眼睛證明陸謙他是真的不介意也沒生氣。他囁嚅的說:「我真的不討厭你…我喜歡…」聲音低到聽不見,一句我喜歡你梗在喉頭硬是說不出口。他不知道這麽賤的自己,還有沒有資格喜歡別人。


    陸謙隻聽見他說我不討厭你,他給了靳朗一個很真誠的笑容:「我真的知道你的意思,你別擔心…」他再度把靳朗摟迴懷裏拍。


    陸謙是真的明白靳朗。他厭惡自己的處境,當鴨、被包養、出賣自己的這種處境。這種屈辱的生活,不會因為陸謙友善的待他而有所改變。


    他就是當鴨了,就是賣了。即使一年後他清白的離開,戳記就是蓋在身上了。


    他就是一個被包過的人。


    陸謙待他再好,隻是讓他在這一年的地獄中,少些皮肉痛罷了。靈魂的窒箍,終將是一輩子的烙印。


    陸謙想到這裏,心中有點悶悶的痛。他以為靳朗跟著他,是比較好的選擇,如今細想,大概也就是烏龜跟王八的差別。他暫時壓下心中的歎息,打算日後再跟金小靡商量有關靳朗的“賣身契”。


    靳朗倒是不知道陸謙在想甚麽,他哭哭鬧鬧好一會兒,心裏的憤怒委屈都發泄了,現在反倒有點不安。他這樣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大逆不道?為了一點事而怨恨自己的母親,這看在從小沒有父母的陸謙眼裏,該是有多不懂事?


    「謙哥…我是不是…很壞?」靳朗試探的問:「哪有小孩怨恨自己父母的,我是不是不應該恨自己的媽媽?我應該要原諒她?」這兩天醫院裏的陪護大姊,似乎是看出這對母子的不對勁,媽媽總是哭哭啼啼不說話,兒子又隻是冷著一張臉不搭理人。她想當個和事佬,動不動就說一些: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啊、母子哪有隔夜仇啊…之類的醒世警語,說的讓靳朗心煩。


    陸謙搖搖頭:「哪有甚麽應該不應該。那些要你原諒的人,沒吃過你吃過的苦。老話怎麽說?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我說,你受的這些苦換那些人來受,搞不好他們比你還更怨恨。」陸謙用力揉揉靳朗的胳膊:「聽著,別有負擔。你不想原諒咱們就不原諒。」


    靳朗愣愣地看著陸謙。


    他隻是想要有一個人來評評理。隻是想要全世界有一個人願意站在他這邊,說他即使大逆不道也沒有錯。


    陸謙就是全世界裏的那一個人,他站在他這邊。他說:咱們就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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