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天雄平素相當心高氣傲,又身為“幽靈門”的副門主,如今竟被高小紅如此當眾輕視,真差點兒氣得暈了過去!


    高小紅既已這等說法,鮑南山怎能再拒絕以尹宇清交換薑天雄之議,隻好冷然說道:“既然如此,你們便放迴薑副門主,並把這業已必死的尹宇清抬去。”


    高小紅才一迴身,目注舟上,那珠簾內的白衣女尼,已朗聲喝道:“小玉,小珠,把那叛上弑長,陷害師姊的萬惡賊子薑天雄,丟下我這‘伏波舟’去!”


    那名叫小玉、小珠的青衣使女,應聲便把薑天雄淩空擲下。


    當著睽睽眾目,鮑南山隻得搶步縱身,把薑天雄接在手中,並立即為他捏斷綁繩。


    這時,高小紅已不嫌汙穢地,親自把左肩已碎,全身是血,人已昏迷不醒的尹宇清,從地上抱起,向那艘名叫“伏波”的巨舟緩緩走去。


    就在此時,一隻信鴿,帶著脆響鈴聲,垂天飛降。


    鮑南山解下鴿足傳書,看了一眼,向高小紅喝道:“高姑娘慢走,能否代表金不換等人,約一個時地,大家作個了斷?”


    高小紅雙手橫托尹宇清。


    她輕輕縱上船頭,向艙內白衣女尼笑道:“姊姊作個主呀,和對方約個時地,大家幹幹脆脆來場徹底了結也好!”


    簾內之人,分明身著緇衣。


    高小紅不稱“大師”,叫人“姊姊”,仿佛在稱謂上有些欠妥。


    那白衣女尼,卻不以為意,遙向鮑南山朗聲說道:“一月以後的湖內‘西洞庭山’如何?”


    鮑南山道:“好,‘幽靈門’的‘幽靈大會’,暨‘血河骷髏宴’,一並取消,彼此就在‘西洞庭山’,一決生死存亡,並各盡所能,盡量邀約幫手就是!”


    他因薑天雄亟待解救,又奉胡小莊飛鴿傳書所召,立需迴轉總壇,遂不再多言,話完後,立即率眾撤退。


    轉眼之間,這一片湖岸,業告靜悄悄無人,隻剩下那隻離岸不遠,經人新近撤除了華麗裝飾的“伏波”巨舟。


    這時,簾內白衣女尼,曼聲叫道:“高姑娘……”


    三字才出,高小紅一聲輕笑,揚眉說道:“長孫姊姊,才別多久,怎麽就變得如此生疏,你為何改叫‘高姑娘’,不肯叫我‘紅妹’了呢?”


    剛才,她不稱對方“大師”,竟稱“姊姊”已甚奇特。


    她如今竟索性加上了“長孫姊姊”二字,難道簾內白衣女尼,就是東海蕊珠宮宮主,名頭尤在“江湖敗子”金不換以上的“絳雪仙娃”長孫玉珠?


    簾內白衣女尼,聞到這聲“長孫姊姊”後,默然無言。


    高小紅站在珠簾之外,含笑說道:“長孫姊姊,一來,我對你欽佩感激已極,甚至魂夢相思,聽得出你的語音,二來東海‘伏波舟’,昔年蕩魔衛道,曾享盛名,三來,艙門上雖然已改‘懺情宮’字樣,但仔細注目,仍可辨出‘蕊珠宮’的遺跡,凡此三者,難道還不足證明,你便是渴盼已久的長孫姊姊麽?”


    簾內白衣女尼果然正是長孫玉珠,被高小紅這一指破,不便再加否認,隻得苦笑一聲道:“紅妹,請進,莫怪我故弄狡獪……”


    話方至此,珠簾已挑,現出了端坐簾內,緇衣如雪,也容光勝雪,清麗照人,高華無比的“絳雪仙娃”長孫玉珠。


    高小紅見長孫玉珠雖然身著緇衣,手中並攜著一圈數珠,但長發披肩,尚未正式剃度,才心中略定,含淚叫道:“長孫姊姊,為情尊長姊,衛道仰南山,你這……這是何苦?”


    長孫玉珠搖手道:“我的事兒不急於談,救人應屬第一的要務,適才我聽鮑南山提起這位姓名,竟是‘環中十劍’中的‘龍遊劍客’尹宇清,快讓我看看,他所中劇毒如何?是否真如鮑南山所說,沒有救了?”


    高小紅雖也頗諳醫道,但在長孫玉珠前,卻事事欽佩,絲毫不敢逞能。


    她趕緊把尹宇清抱到長孫玉珠座旁放下,讓這位被江湖人物,尊稱為“天外一珠”的“絳雪仙娃”,替他細診脈象。


    長孫玉珠先看了看尹宇清左肩頭的嚴重傷勢,不禁秀眉微皺,伸出纖纖三指,搭在了尹宇清的左手脈門“寸關尺”上。


    高小紅見她蹙眉,一旁低聲說道:“長孫姊姊,我身邊還有一些金不換兄秘方配製,頗具靈效的祛毒丹藥……”


    長孫玉珠收迴手指,目注高小紅道:“紅妹剛才似是被逼與尹宇清分開兩處動手,可知道他是怎樣中毒?鮑南山竟稱無救?”


    高小紅道:“詳請我雖不知,但也想像得出,尹宇清兄藝業不弱,定是先被鮑南山左手‘九孔封神’皮索中的無形毒物所迷,才在左肩頭上中了頗為歹毒的‘紅斑豹爪’!”


    長孫玉珠微帶詫聲地,“哦”了一聲,說道:“這事有點奇怪……”


    高小紅道:“甚麽奇怪?難道我所猜測的情況不對?”


    長孫玉珠道:“紅妹所猜甚為合理,但是我剛為尹宇清診察脈象,結果卻發現了有不合情理之處!”


    高小紅剛投過一瞥詢問眼光,長孫玉珠又複說道:“因為我如今隻為尹宇清的左肩頭傷勢擔心,不知會不會殘掉一臂,卻不替他中毒之事發愁,因為他體內中毒不太嚴重,隻須稍服藥物,便可祛盡複原的輕微毒力。”


    高小紅“咦”了一聲,臉現驚奇的神色道:“這事怎麽可能?‘紅斑人豹’鮑南山與‘玉麵飛狐’胡小莊,是當世武林中數一數二的用毒名家,心腸既辣,手下又狠,尤其在互相動手的對敵情況下,他會對尹宇清兄,有所留情用毒不太重麽?”


    長孫玉珠毫不考慮地,便搖頭說道:“不會,鮑南山何等兇毒,決不會對尹宇清手下留情,其中定有甚麽特別原因,讓我來揣摸揣摸……”


    話完,轉麵對那名叫“小玉”的侍婢說道:“小玉,你用本宮最好的傷藥‘白獺髓’和‘續繼靈膏’,先替尹大俠接合左肩碎骨,再給他服上一粒‘清心解毒丹’……”


    小玉恭身領命,立即去取藥為尹宇清調治。


    高小紅忍不住地問道:“長孫姊姊,你想出尹宇清兄中毒不深的原因了麽?”


    長孫玉珠道:“我還想不出究竟是甚麽原因,隻覺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尹宇清本身有奇異的體質,可以抗毒……”


    高小紅方聽至此處,便自搖頭接著說道:“這一種原因不太可能,尹宇清若能抗毒,至少也會鬥上三五百招,怎會這麽快便被鮑南山的‘紅斑豹爪’所乘?”


    長孫玉珠笑道:“紅妹的看法與我相同,第二種原因,則是‘過猶不及’!”


    這句“過猶不及”,把高小紅聽得一怔,愕然問道:“過猶不及?長孫姊姊的此語何意?難道是……是指鮑南山在動作上發生錯誤,呈現以毒克毒之狀!”


    長孫玉珠點頭笑道:“我的猜測正是如此,平常人不論是中了‘九孔封神’皮索中的毒粉或‘紅斑豹爪’上的毒力,均將中毒嚴重,迅速死亡,但鮑南山太狠,又因這位‘龍遊劍客’,列為二十高手,內功深厚,不是常人,遂特意兩者並用,卻未料到反而產生了以毒克毒情狀,使尹清宇所中毒力,起了中和,不會致命!”


    高小紅高興得撫掌嬌笑道:“對,對,這種推斷,完全合理合情,必已近於事實!”


    這時,小玉已用東海“蕊珠宮”的特產靈藥“白獺髓”和“續繼靈膏”,替尹宇清接合肩頭碎骨敷好傷處。


    長孫玉珠便吩咐小玉,把尹宇清抬入後艙,與其餘傷病之人,一齊將養。


    高小紅聽得這“伏波舟”中,竟另有傷病之人,本想探問,但心中一轉,想起了一樁急事,遂向長珠孫玉皺眉道:“長孫姊姊,我……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長孫玉珠見她說話有點吞吞吐吐,不禁失笑道:“紅妹,我們是甚麽交情,有話盡管直說,還有甚礙難之處麽?”


    高小紅笑道:“鮑南山兵分兩路,陸上業已受挫,水上……”


    長孫玉珠笑道:“水上既遇‘伏波舟’,他們哪裏討得了好去?紅妹怎麽忘了‘龍遊劍客’尹宇清,便是用我所擒‘幽靈門’的副門主‘八臂哪吒’薑天雄換得來的!”


    高小紅苦笑道:“我知道薑天雄已遭铩羽,但卻怕‘玉麵飛狐’胡小莊另起追兵,林如雪人未複原,白苧一人力孤,想請長孫姊姊,移動‘伏波舟’援助她主婢……”


    話方至此,長孫玉珠已嫣然笑道:“紅妹真是菩薩心腸,但你適才可聽得我後艙中另有傷病之語?”


    高小紅八麵玲瓏,自然一點便透,喜形於色道:“難道……”


    長孫玉珠接口道:“傷者正是義婢白苧,病的,便是她主人,‘幽靈門’的門主,‘飛鴻仙子’林如雪!”


    高小紅透了一口長氣道:“原來她們已被姊姊所救,林如雪既入‘伏波舟’,長孫姊姊定對她的淒慘遭遇……”


    話猶未了,長孫玉珠便搖頭說道:“白苧傷勢不輕,林如雪更尚未複原,我對她的遭遇,並無所知,隻奇怪‘幽靈門’中,為何突興逆念,大舉追殺門主?”


    高小紅歎道:“這事我曾聽白苧詳談,故而十分清楚,原因自然是由於胡小莊、鮑南山、薑天雄等狼子野心,近因則是林如雪突然宣稱淡卻雄心,不再在武林爭勝,要解散‘幽靈門’,才逼得胡小莊等向她下毒手!”


    長孫玉珠“哎呀”一聲道:“林如雪竟要解散‘幽靈門’,並由此肇禍的麽?這樣說來,倒是我害了她了!”


    高小紅不解道:“這樁事兒,怎又扯得到長孫姊姊頭上?”


    長孫玉珠歎道:“樹從根腳起,水從源處流,紅妹要了解此事,必須先聽我說明昔日我與林如雪的‘西洞庭山’一戰經過。”


    高小紅因林如雪主婢已在後艙,心中大定,遂含笑說道:“長孫姊姊請講,我正想聽聽這次龍爭虎鬥,究竟是誰敗誰勝?”


    長孫玉珠遂把那場惡鬥經過,說了一遍後,含笑又道:“若論功力修為,我的確勝她少許,但因見她品貌如花,武功了得,偏偏情性太剛,心胸稍狹,遂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不忍令一朵絕世仙葩,含恨夭折,遂索性下了決心,連名帶情一齊相讓,在她盡發殘餘真力,與我拚命之際,佯作真力已盡,被她震落下百丈滄波!”


    高小紅失聲道:“讓名業已不易,讓情尤屬難能!姊姊剛才還讚我菩薩心腸,你才真是位無我有人,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呢!”


    語音才了,忽又詫然問道:“奇怪,長孫姊姊,既已讓名讓情,林如雪應該躊躇滿誌,怎麽反而灰心頹喪,淡盡雄圖,想解散‘幽靈門’則甚?”


    長孫玉珠赧然笑道:“又要怪我,是我作得稍微不夠盡善,露了馬腳!”


    高小紅愕然注目,長孫玉珠又複笑道:“紅妹請想,我若餘力已盡,被林如雪震下百丈懸崖,墜入滄波,落水時應該是何光景?”


    高小紅連想都未想地,便應聲答道:“撲通一聲,水花飛濺!”


    長孫玉珠點頭道:“不錯,但那水波一震的威勢,足令任何脫力之人禁受不住,大吃苦頭,我畢竟屬於佯敗,內力真氣,均甚充沛,遂畏雄苟安,略有疏忽,在將及水麵時,略展身法,頭上腳下的穿波入湖!”


    高小紅頷首說道:“這確實是微露馬腳,因林如雪以殘存真力,居然能把你震落懸崖,心中必甚驚奇,定在崖頭注目察看?”


    長孫玉珠歎道:“以她那等聰明之人,自然一看便知我餘力未盡,以她那等高傲之人,更怎能忍受這種被人故意相讓的羞辱……我還怕她也隨在我後,一同跳崖,誰知她竟決定解散‘幽靈門’……”


    高小紅不等長孫玉珠往下再說,便含笑接道:“長孫姊姊,你的判斷不錯,林如雪委實隨在你後,跳了崖了!”


    長孫玉珠驚道:“紅妹怎知?……”


    高小紅笑道:“因為‘西洞庭山’的山下水洞之中,有樁天結良緣,發生一件相當溫馨、纏綿,但也充滿荒唐神秘的愛情故事!”


    長孫玉珠道:“愛情故事?男女主角是誰?”


    高小紅道:“男主角是享了不少溫柔豔福,也吃了不少重大苦頭的‘江湖敗子’金不換,女主角起初尚身份不明,可能是我,可能是你,可能是她,但如今經我互一對證之下,證明是她,定是這位剛愎高傲,不太肯容讓別人的‘飛鴻仙子’林如雪了!”


    長孫玉珠好奇地道:“紅妹快說,金不換和林如雪怎會在‘西洞庭山’的山下水洞相會,他們作了甚麽……”


    高小紅歎道:“事情十分離奇曲折,而影響所及,更甚為廣遠,連我高小紅,也被害得失身於人,斷送了女兒清白!”


    她是故作驚人之語,但這驚人之語,卻著實把長孫玉珠聽得嚇了一跳!


    在她想追問又覺得有點不便追問的好奇目光注視下,高小紅嫣然笑道:“長孫姊姊莫要驚奇,事情是這樣的……”


    於是,高小紅把自己所經所知各事,對長孫玉珠仔細敘述一遍。


    好位心懷坦白的“鐵膽龍女”,居然把自己與金不換的舟中定情,也一樣直言無隱。


    長孫玉珠靜靜聽完,皺眉說道:“原來薑天雄竟如此毒心,我若早知經過,不會放過這謀弑師姊的萬惡賊子,讓他輕易逃去……”


    話方至此,突然聽得“噗通”一聲,似是有人落水。


    長孫玉珠“咦”了一聲,側顧侍立身邊的小珠說道:“小珠,去看看,又發生了甚麽事兒,因為這聲音不是有人失足落水,而像是有人故意縱身,穿波入水!”


    高小紅飛過一瞥佩服眼色道:“長孫姊姊好高明的水性,聽得一點不錯,那縱身入波之人的水性也頗不算弱呢。”


    長孫玉珠笑道:“我自幼生長東海,狎戲波濤,水性方麵,縱然是比不上你這‘龍女’,但總也……”


    話方至此,小珠神色倉皇地,進入前艙!


    長孫玉珠皺眉道:“小珠,你隨我久曆風波,怎會如此不夠沉著?但後艙中究竟發生了甚麽大事?”


    小珠略一定神,躬身答道:“後艙本宮諸人,一個不少,但查到客艙之中,卻發現‘飛鴻仙子’林如雪,失去蹤跡!”


    這一下,連長孫玉珠也無法再沉得住氣了,全身一震,目注高小紅,失聲說道:“竟會是她?原來她在紅妹靈藥之下,人已複原,她這一投水,我們還能追得上麽?”


    高小紅略一尋思,搖頭說道:“追不上了!因為林如雪不是投水,她若投水,我們尚可在左近周圍,搜尋援救,她既係赴水脫身,以她功力,再經過這一耽延,早已鴻飛冥冥,太湖水域,遼闊如海,卻是如何追呢?”


    長孫玉珠向小珠看了一眼,皺眉問道:“白苧何在,也隨她主人……”


    小珠不等長孫玉珠再問,便自接口說道:“隻有林門主一人失蹤,白苧與尹宇清,均尚在‘恢複艙’之中,由小玉悉心調治!”


    長孫玉珠輕歎一聲道:“林如雪這是何苦?”


    高小紅道:“長孫姊姊業已明白林如雪不辭而別之意了麽?”


    長孫玉珠歎道:“可以推想得出,這事要怪我們疏忽,沒料到她修為深厚,自服靈藥,人已漸漸複原,她聽得我昔日相讓,並甘願出家絕情襟懷,聽得批評她‘剛愎高傲,不肯容讓別人’,更知‘西洞庭山’水洞的春光已泄,慚於和我們見麵,遂幹脆來個赴水一走!”


    高小紅神色凝重道:“長孫姊姊料事如見,但林如雪於情生障礙,於事有風波,她既起慚愧之念,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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