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山莊外麵的楓樹之葉,已由上次的黃色,轉為紅色了,有的甚至已轉化為深褐色,樹葉也沒有上次那般茂密,一陣山風吹過,往往刮下了一大堆葉子。山徑上布滿了落葉,似無人打掃,與上次比較,大不相同。


    小林到大別山下,己近黃昏,他不敢貿貿然正式上門求見,因此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運功調息。直至起更才拿出幹糧吃了,然後尋路上山。


    由於他決定暗查,故此繞路上山,以免被人發覺。他一口氣到達半山,居高臨下,但見楓林山莊如一尊怪獸伏在黑暗中,偌大的一座莊院,隻有三兩點燈光。


    風十三一死,楓林山莊便似已衰敗,未知莊內還有多少人?亦不知胡三碑還在不在莊內。


    小林決定立即進莊,不再胡亂揣測,他仍由左側圍牆翻進去,裏麵靜幽幽的,隻有唿唿的風聲,仿似到了另一個世界。


    小林首先辨認了一下方向,老馬識途,先到卜流仁生前的住所,但見大門上有“鐵將軍”把守,小林沿壁而行,忽然見前麵有燈光,他吃了一驚,見旁邊有一棵楓樹,便匿在樹後。


    隻見一個丫頭提燈在前,另一個較胖的丫頭手提竹藍在後,急步而來,小林閉住唿吸,心中忖道:“這時候,誰還未吃晚飯?”


    隻見那兩個丫頭走進一座小院,提燈的那個關門時,將頭向外探視了幾眼,小林待她倆進去了一陣,然後躡手躡腳走著,輕輕飛身越牆躍過去。


    隻見廳內黑燈瞎火,但房內紙窗卻透出燈光,還有人影。小林走至窗前,凝神偷聽。隻聽裏麵傳來一陣笑聲,笑聲充滿春意,教人聽了心猿意馬。


    小林心頭狂跳:“這不是童潔的聲音麽?她丈夫屍骨未寒,何事如此高興?”當下更加留心房內的聲音。


    又聽一個男人道:“夫人,待奴才敬你一杯!”


    童潔又道:“莫說一杯,就是十杯,我也喝得下。”


    那男的又道:“這兩位丫頭也一齊喝吧!嘻嘻,紅葉這丫頭體態豐腴,莊主在生時,必定受用過!”


    童潔輕聲道:“你真是得隴望蜀,瞧你這副身子,隻恐你應付不了三個!”


    那男人大笑:“奴才今年才廿六歲,比莊主年輕多了,怎會……”


    童潔沉聲斥道:“不許再提莊主兩個字!還有,我警吿你,萬一你口風不緊,看便要了你的命!”


    那男人兀自笑道:“那真是牡丹花下小死,做鬼也風流……”


    童潔斥道:“住口!老娘可不與你說笑!”


    那男人忙道:“奴才省得,夫人但請放心,奴才一個字也不說出來,待奴才自罰三杯!”接著房內又傳來一陣陣不絕於耳的蕩笑聲,春意撩人。


    小林暗道:“想不到這童潔是個淫婦,丈夫剛死了不久,她便偷漢了,而且不分尊卑,與下人胡混,真是豈有此理!咦,會否是她串通奸夫下手的?”


    一想到此,小林心跳更急,想了一下,又出了小院,到內堂到處走了一趟,發覺莊內的仆人少了一半,不但胡三碑不在,且連其他遊客亦已下山。


    小林伏在小院外麵,忍受深秋夜風的侵襲,直至將近天亮,才見一位青年,自小院裏鬼鬼祟祟走出來,瞧他那副模樣,全不像學過武功。小林正想上前將他擄走,忽然心頭一動,又忍住了。待那青年去遠,他也鑽入一間空房睡覺去。


    楓林山莊本己幽靜,風十三死後,就更加冷清了。小林放心睡了一個上午,到午後,四處不聞一點聲音,他悄悄溜了出來,鑽進灶房裏,吃了些冷飯,然後到下人居住的地方。


    一個中年婦人,正在房內做衣服,小林用布蒙住臉,出其不意竄進去,一指戳了她的暈穴,將她放在床上,再改戳麻穴和啞穴,然後解了暈穴,低聲:“我對你沒有惡意,但假如你不聽我的話,隻好殺了你!我問你幾句話,你必須老實吿訴我,也不許大聲迴答,不許叫嚷,你答應便眨眨眼。”


    那婦人怎敢不從?雙眼連眨,小林便解了她的啞穴,問道:“風莊主是怎樣死的?”


    “被,被人……殺死的……”


    “用什麽兵器?”


    “奴婢不懂,聽說是被人用掌震斷心脈而死的……”


    “莊主夫人為何無恙?”


    “夫人另有一間房,那天她沒到丈夫房內睡,後來她有事去找莊主,才無意中發現莊主已經被人殺死了。”


    小林十分奇怪,又問:“他們夫婦感情不好麽?為何要分房而睡?”


    “奴婢從未見過他倆夫妻吵過架,平時見他們也有說笑,彼此尊重,感情融洽。”


    “既然如此,為何要分房睡?是偶爾的還是經常?”


    “經常,聽說莊主常在晚上練功,所以夫人睡到另一間房去,當然她有時也到莊主寢室過夜。”


    小林想了一下再問:“夫人便是住在小院裏?”


    “是的,她和兩位丫頭同住。”


    “莊主住在那裏?”


    “小院背後另有一棟房子,莊主便住在那裏。”


    “除了夫人見過莊主的屍體之外,還有誰見過?”


    “很多人見過,包括有一位姓胡的老先生,他們都說可能是被一位叫什麽不知愁的人殺死的。奴婢是在旁邊偷聽的,不大清楚。”


    小林再問:“夫人偷漢的事,你知道麽?”


    那婦人神色甚是驚奇,訝然道:“不會吧,夫人不是那種女人!”


    小林冷哼一聲,再問:“那位童總管平日為人如何?最近兩年跟以前有何不同?”


    婦人想了一下道:“是有一點不同,以前總管對下人客氣得很,對咱們女人也規矩得很,但最近這一年多以來,卻不大老實,不過也有幾位年輕的丫頭甘願給他輕薄。”


    “他與夫人的感情如何?”


    “非常好,姐弟常來往。”


    小林想起卜流仁的居所在小院外麵,又問道:“他曾到夫人那小院過夜麽?”


    婦人一愕,道:“這個奴婢不知道,但應該不會吧!莊主對他也客氣得很,平日莊內的事莊主向來不管,都由總管主持。”


    “莊主什麽事都不做,他平日有什麽消遣?”


    “看書練功和護理楓樹,他是個孤獨的人,甚至有點怪僻。規定我們不許走近夫人的居所,除了紅葉和黃花兩個丫頭之外。”


    “便是那兩個丫頭與夫人住在小院的?”


    “是的。她倆是夫人的貼身丫頭。”


    小林再問:“風莊主死後,夫人有否異於尋常?又有沒有人上來?”


    那女仆想了一下,搖頭道:“沒有,夫人待咱們還是像以前那樣,不冷不熱。”


    小林沉聲道:“我可以饒了你,但你也得答應在下一件事,不許張聲,也不許向任何人提及,否則一劍殺了你!”那女仆打了個冷顫,猛地點頭,小林便解了她的穴道,然後推窗跳了出去。


    小林返迴空房,心中一直想著童潔偷漢的事,認為此事必與風十三之死有關,可是該如何著手進行調査?一時之間沒有善策。


    忽然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小林吃了一驚,走到門邊偷窺,隻見一個老蒼頭匆匆向童潔的居所走去。過了一陣又見童潔身穿素服,帶著幾位丫頭和那位奸夫向房外出去。


    小林想了一下,準備隨後去看個究竟,無奈外麵卻有奴仆,隻好仍窩在房內,又過了一陣,下人們卻忙碌起來,那奸夫似已代替了卜流仁的職位,隻聽他大聲道:“風福,快到地室裏取一壇陳年狀元紅來,今日來的是位貴賓,酒菜都要好的!”


    小林微微一愕,忖道:“未知來了什麽大人物,這般緊張?”又過了一陣,下人們開始捧著酒菜出去,他們也各自吃飯去,外麵無人,小林這才悄悄溜出去,尋路到大廳外伏著,卻不敢貿貿然走前。


    隻聽童潔道:“未亡人孝期未過,不能相陪,請胡老英雄多喝幾杯。”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夫人請節哀順變,料不久之後,便能找到殺死風莊主的兇手,替風莊主報卻大仇!”


    小林心中忖道:“莫非是胡三碑?”又聽童潔問道:“胡老英雄見過不知愁林德勝?為何認為他不是殺人兇手?”


    “不知愁這人十分光棍,他當麵發誓,隻殺了卜流仁,沒有殺風莊主,胡某相信他的說話!”胡三碑道:“對了,他說令弟其實早已被卜流仁殺死,後來的令弟,實是卜流仁所假扮!”


    小林看不到童潔的神情,心中十分焦急,隻好豎起耳朵偷聽,但聞童潔斥道:“胡說!那有這種事?難道未亡人連自己的弟弟也認不出來,胡老英雄怎地相信一個殺手的話?”語氣頗為不滿。


    胡三碑道:“胡某年紀雖大,但自信還未懵懂,他也說出其道理,卜流仁那廝,易容術之妙,天下無雙,胡某且問你,令弟手臂上可有什麽特征?”


    童潔道:“舍弟左臂上有一個金錢痣!”


    小林聽後心頭登時一沉,又凝神摒息,要聽胡三碑如何迴答。胡三碑道:“那麽為何那金錢痣,要在林德勝將下了藥的水潑上才顯露出來?分明他平日搽了易容藥!夫人,令弟為何在去金錢痣上搽易容藥,可否見吿?”


    小林心中暗暗叫妙:“胡三碑這老家夥,果然還未懵懂!”


    童潔沉吟道:“舍弟一向注意儀表,認為那裏不好看,故而塗上了易容藥,有何奇怪之事?”這道理十分勉強,童潔卻又加上一句:“未亡人斷無認賊作弟之理,胡老英雄莫非懷疑我什麽?”


    胡三碑忙道:“老朽怎敢,夫人言重了!”


    童潔幹咳一聲:“未亡人心情不好,若果言詞有所得罪,離望老英雄確諒之!”


    “夫人言重!嗯,老朽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一下,令弟今年貴庚?”


    “三十二歲。”


    “因何尚未成家立室?”


    童潔不悅地道:“這與外子被殺之事,有何關係?”


    胡三碑忙道:“這隻是老朽順口問問而已,與風莊主被害一事,全無關係。”


    “外子之大仇,還望胡老英雄多費點心思!”


    言下之意是不欲胡三碑再提其弟,胡三碑自然明白,忙道:“老朽自當盡力而為!”


    童潔似已意興闌珊吿辭道:“未亡人這幾天精神不好,盧洲,你替我陪客!胡老英雄請多喝幾杯,今晚便在舍下過一夜吧!”說明過一夜,乃是暗示不便久留。


    過了兩盞茶工夫,便見童潔的奸夫陪胡三碑出內廳,轉入客房,那奸夫料便是盧洲,胡三碑進房之後,盧洲放重腳步進內,忽又鬼鬼崇崇迴來,立在柱後,監視著客房。


    小林暗道:“這廝倒也狡猾!”當下連忙溜掉。本想迴內堂客房,忽然改變主意,悄悄出莊,找了個擋風的地方歇下,心中一直翻騰著胡三碑和童潔的話。


    辰牌未過,便見胡三碑出莊,小林悄悄退後,到了山腳突然現身,胡三碑立即抽出鐵筆來,喝道:“無知小賊竟敢攔路!”


    小林忙抱拳道:“前輩勿怒,在下乃林德勝!”


    胡三碑一怔,喝道:“你來此作甚?”


    “來調査風莊主的死因!”


    “哼,虧你還有膽來,九成不安著好心!”


    小林不慌不忙地道:“在下前晚已潛入莊內,看到一些情景,正想跟前輩琢磨,可否到樹下說話?”


    胡三碑略一沉吟,道:“你別想玩什麽花樣!帶路!”他隨小林到一棵大樹之下,又道:“假如你敢胡言亂語,老夫必取你生命!”


    小林抿嘴一笑,席地而坐,竟無戒備之情,然後將前夜自己所聽到的說了一遍。胡三碑臉色一變,問道:“可是真的?”


    小林對天發誓,“在下後來找到莊內一位女仆,逼供之下,她也發覺前後的童真有異。”當下又將情況說了一遍。


    胡三碑道:“童潔是童真的姐姐,她豈有認不出西貝貨之理?分明胡說!”


    小林道:“正因為她應該認出來卻又不承認,這才值得思考!”


    胡三碑目光一亮,道:“有何可疑之處?”


    小林哈哈笑道:“前輩當知何必再問,你若不相信者,大可以再潛入莊內,暗中觀察,如有所發現,亦將證實在下之言是真是假!假如童潔在丈夫屍骨未寒之際便偷漢,這裏麵便大有文章了,說不定風十三之死亦與此有關!”


    胡三碑忽然道:“老夫再信你一次,你明天此時再來此處等我,假如證實你說謊,老朽便不容你再狡辯!”


    小林正容道:“在下必再來!”言畢悠悠下山去了。假如他所殺的是卜流仁,而非童真,正如童潔自己所說的,她決無認不出來之理?為何她不揭穿他?反在他死後還替他遮瞞?最大的可能性是卜流仁已成為其奸夫!姐弟來往,外人絕不會懷疑,這倒是個妙著,這又是不是卜流仁留在莊內的原因?


    假如證實卜流仁與童潔有奸情,那麽風十三便很可能是被卜流仁殺死的了,那麽此案之真相亦將大白!


    小林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測沒錯,因為那一夜先是風十三來找卜流仁,後來童潔又來,卜流仁送她迴去,會否卜流仁就在那時候下手的?


    如此說來,童潔不但知情,甚至還是同謀!卜流仁殺風十三,也許因為奸情已敗露,唯有先下手為強!


    當小林離開大別山後,心情已十分輕鬆,看來自己不久便可洗脫寃名,從此過著平靜的生活了。故而他到附近的一個小集先飽餐一頓,再到客棧裏睡了一覺,靜候佳音。


    一夜無事,次日一早,小林吃過早頓,便急急去山下找胡三碑了。


    ×      ×      ×


    陽光絢燦,照得楓葉更加紅彤彤的,嬌豔欲滴,令人觀之,心情更加愉快。小林來到山腳大樹前,已見到胡三碑滿臉肅殺站在那裏了。


    小林毫不緊張,悠悠地走前,笑問道:“想老英雄已證實了在下所言不虛!”


    胡三碑道:“老朽昨晚所見,正如你所述一般!”他頓了一頓,又道:“然則你認為風莊主是死在其妻手中?但老夫看過風莊主的屍體,似是被人用重手法震斷經脈而死的!童潔似無此功力!”


    小林道:“以在下之見,亦認為童潔及其奸夫都無此功力,但老英雄為何不懷疑卜流仁?卜流仁亦是童潔的奸夫,盧洲是在他死後,才代替他的位置者!”他又將夜裏自己推敲的結果吿訴胡三碑。


    胡三碑聞後道:“這也有道理,不過……如果風十三是被卜流仁所殺的,則他為了避嫌,絕不會窩在房內……對啦,你是在什麽時候下手的?”


    小林道:“外麵剛傳來三更的梆子聲!”


    “老朽問過,楓林山莊每更隻敲兩遍梆子,而且四更之後便不敲打!老朽尚記得,頭遍三更梆子聲過後不久,便有一個叫紅葉的丫頭來請我進內院,說莊主受襲,你看這時間上……”


    小林心頭登時一沉,這句話將他昨晚的推測全部推翻,因為當時卜流仁已死,而且他迴房亦己有一段時間,從時間上推敲,風十三是在卜流仁迴房之後才遭人暗殺的,如此自然與卜流仁無關,除非他是雇殺手行兇,以卜流仁在楓林山莊的地位和身份,他要暗殺風十三實在易如反掌,而且機會之多,難以勝數,斷不會冒險雇人下手!


    風十三之死既然與卜流仁無關,會不會是童潔雇人下手的?那晚她不是來找卜流仁麽?


    小林心念電閃,沉吟道:“從時間上看,卜流仁不可能分身,但也有可能是童潔雇人來下手的!”


    胡三碑目光一亮,急問:“她有殺人的目的?”


    “也許風莊主發現其奸情,她先下手為強!那晚她還來找卜流仁,似乎要跟他商量什麽事般。在下懷疑可能與殺風十三有關!”


    胡三碑目光再一亮,忽然轉頭望著遠處的楓林山莊,喃喃地道:“假如真的如此,風莊主豈不死得寃枉?”


    小林道:“根據在下所知,風十三似無仇人……咦,對啦,那晚他曾提及光頭大俠慧達,說曾受其恩惠,後來在下打聽過,慧達曾救過他一命,證明早年風十三也有仇家,未知是否那人來尋仇?”


    胡三碑急轉迴頭來,問道:“真有此事?你還知道些什麽?”


    小林搖搖頭,胡三碑續道:“老朽再上楓林山莊,你今晚三更再來此相會。”


    小林急問:“老英雄準備如何調査?”


    胡三碑抓抓頭皮,道:“暫時尚未有良策,見機行事吧,不知你是否有妙計?”


    小林歎聲道:“在下若果有良策者,早已著手進行了,不過前輩可得小心,一個女人若果成為淫婦,就什麽事也做得出來!”


    胡三碑點點頭,道:“老朽今年已六十出頭,經曆過不少風浪,自然會處處提防,今晚不見不散!”言畢再度上山。


    小林目送他上山,亦轉身離開,可是他剛走了幾步,心頭一動,反向山上走去。


    楓林山莊外麵,不見一個人影,小林先上後山暗中偷窺。隻見莊內一切如常,連下人也不多見,他心頭再一動,忖道:“風十三死後,童潔遣走不少下人,偌大盼一座山莊如不設防,我何須在此喝西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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