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靜夜裏,最好是一個人靜靜而思,可以思往事而知未來。


    在鳳凰城外的一個小小的村莊裏,有一間小小的屋子,屋子裏坐著一個人,他靜靜地坐著,看著眼前。他雙腿趺坐著,雙手很輕鬆地放在了他的膝頭上,他的雙眼平視著,直看著眼前。


    他已經這樣坐了整整一天了。


    他一天不吃不喝。


    他隻是看著眼前。


    眼前其實也沒有什麽,隻是有一口刀。


    這是一柄不太長的刀,刀鞘已經破舊不堪了,隻能看出它曾經有過一塊魚皮的刀鞘,隻是可以看出它從前曾經被人用珍珠玉貝很細心地裝飾過,現在刀上的玉貝沒有了,刀上的刀鞘也沒有了魚皮,隻有一塊很舊很舊的鐵包著刀。


    這柄刀隻是長七寸。


    說它是一柄刀,莫不如說它隻是一把匕首。


    一把長匕首。


    但它也是經了風雨,見了世麵的。看它的把手那磨得沒了一點點兒抓痕的樣子,便知道它是一把好刀。


    這人看著這一把刀,一動不動。


    這是一把很神奇的刀麽?


    他為什麽一動不動?


    他看著這一柄刀,他的眼裏閃出了一種痛苦的神色。


    他曾經敗在這柄刀下。


    他從來沒有敗過。雖然他在天下武林中並不算是最好的高手,但他從來也不曾像在這柄刀下敗得那樣慘。


    他在這一柄刀下敗得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他那時是一個年輕氣盛的劍客,那時他在江湖上還沒有闖下“陰陽手”這個響亮的名頭。


    他遇上了血如洗。


    他知道了這個血如洗的名號,他知道血如洗是北方的一個霸主,他一定要與血如洗交手。


    但是,血如洗隻是向他笑了一笑,他根本就不屑於同他這樣的江湖小人物交手,他如果同任何來同他叫號的人都動手,他一天什麽也不用幹了。


    但陰陽手不願意讓他走。


    他看著血如洗帶著他的妻子一起走,就想起了一個惡念頭,他要用汙穢的語言來罵血如洗,逼血如洗與他動手。


    他成功了。


    血如洗真的與他動了手。


    他輸了,而且輸得很慘。


    他根本就看不出血如洗的刀法,他隻是看見了刀光,他看見了刀光一閃,就見到了那一柄刀逼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不服。


    不服就又試。


    又是刀光一閃,那一把刀就像是附骨之疽,一直落在他的脖子上。


    一連兩次,他的脖子上就有了兩條細如絲的血痕。


    他悲歎了一聲。


    最讓他仇恨的是,血如洗在給了他兩次失敗後,居然又教訓了他一頓。


    “你是一個年輕人,為什麽不學好?偏偏要麵對著人說那麽多的汙穢語言?你以後要小心了,如果你真的不改過,你一定會死在我的刀下!”


    陰陽手不吱聲,他把他的仇恨吞下肚子,他瞪瞪地看著血如洗。


    他對付不了那一把神奇的刀。


    ×      ×      ×


    他恨血如洗,從此以後,他每逢出去與人動手,他的眼前總是閃著血如洗的那一柄刀。他知道,他如果不把血如洗殺了,他會在江湖上再也無出頭之日了,他的心永遠無法輕鬆。他一定得想辦法,一定得殺死血如洗!


    雷神找到了他。


    雷神是一個很寬厚的老者。


    他對著陰陽手笑。


    他知道雷神是血如洗的最好的朋友。


    “你來做什麽?”


    “來看看你。”


    他冷笑笑,雷神是血如洗的手下,他早已經有所耳聞。


    雷神道:“我想,你是不是想與血如洗再動一次手?如果你真的不服氣,你可以同他再鬥一次。”


    他當然不服氣。


    雷神道:“陰陽手,你如果認為你的功夫已經練得不錯了,你可以同我動一下手試一試,如果你能勝得了我,你才有可能去同血如洗一試。”


    他當就同雷神一試。


    他敗了。


    他敗得也很容易。


    他連敗了三次。


    他很沮喪,看起來此生也報不了他的仇了。


    血如洗永遠比他的功夫好。連血如洗的一個手下人雷神他也打不過,他還有什麽希望?


    但雷神告訴了他報仇的方法。


    如果他同意的話,他可以把血如洗殺死,他可以從此在江湖上再也沒有了那一絲怨恨。


    他怎麽不幹?


    他成功了,不如說是雷神成功了。


    他得到了一把刀,這把刀是血如洗的刀,是血如洗的那一把寶刀。


    碧血刀!


    說它是一把寶刀,它一臨出鞘時,帶出一股碧色的血光來。


    而且它殺人時,不見鮮紅的血色,隻是看得見一種碧碧的慘色。


    所以它叫作碧血刀。


    他看著這把刀,對他自己說:“陰陽手,你自己就是敗在了這柄刀下,你就是讓這一柄刀壓得喘不上氣來。這一迴,你得到了這一柄刀,你一定要它折斷,要江湖上再也沒有了這一柄刀……


    他大聲一吼,直衝向那一柄刀,他要一掌把這一柄刀拍折!


    叭!


    一聲悶響。


    他再細細看看那一柄刀,刀仍然完好無缺。他的渾厚掌力居然對那一柄刀沒有一點兒損傷。


    他拿起了這一柄刀。


    他運足了內力。


    刀變成了彎形,彎得沒有了形狀,他用再用力,最後把這一柄刀彎成了迴環形,但刀居然像是解他心意,也迴環了一圈兒,居然沒有折。


    他啪地一聲把刀扔在了桌上。


    他很生氣。


    死去的血如洗居然也讓他無可奈何。


    他拿出了他的劍。


    他想,如果他催動他的無邊劍氣,是不是可以把這一柄刀弄壞了?


    ×      ×      ×


    這時,有人在他身邊一聲長歎,說道:“據我所知,這一柄碧血刀,你根本就沒有辦法讓它折斷。你何必白費力氣?”


    他呆住了,但他不能迴身,他不能迴過頭去。如果他一迴頭,他的身後就有了空門,讓人一擊而成功的空門。


    所以,他隻是冷冷地一問:“你是誰?”


    那一個人顯然不想他會有這麽一問,他想了半天,才答道:“我隻是一個明眼人。”


    明眼人,就是說,他在一邊,眼睛明亮著呢,他對於陰陽手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


    陰陽手道:“我問你是誰?!”


    那一個人道:“我說了,你也不知道,我在江湖上根本就沒有名兒。”


    居然有這樣的人,他自己對於他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看得那麽低,他居然承認他在江湖上根本就沒有名兒。


    沒有名的人會在他陰陽手的眼前出現?


    如果他真的在江湖上從來就沒有名兒,那麽這一迴陰陽手一定是情形不妙。


    最沒有名的人通常都是最狠的殺手。


    陰陽手還是一動也不動,他覺得在那一個人的眼光下,他的後背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他知道那個人的內力功夫已經是臻於化境了。他不能動,所以他很痛苦。


    那個人道:“你為什麽不轉過身來?我不會動手的。”


    陰陽手就慢慢轉過身來了。


    他看到了這個人。


    ×      ×      ×


    這是一個很年輕的人。


    他的眼睛裏有一種憂鬱,一種不可排遣的憂鬱。他看著陰陽手,他的目光中有一絲憐憫,一絲對於陰陽手那不可排遣的苦楚的一種同情。


    陰陽手對他道:“你是誰?”


    那人道:“我是慧娘的朋友。”


    陰陽手道:“慧娘?誰是慧娘?”


    那人一歎道:“慧娘,慧娘,你看你,在江湖上衝衝殺殺了那麽多年,居然人家連你名字叫做慧娘也不知道了。”


    他看著陰陽手,說道:“你想必知道誰是鬼娘子了?”


    陰陽手的眼光變了,變得犀利了,他盯著那個人道:“你是她的什麽人?”


    “朋友。”


    陰陽手道:“你也是血如洗的朋友了?”


    那一個人怔了怔,他慢慢道:“我不是血如洗的朋友,但我是慧娘的朋友。”


    陰陽手有一點兒吃驚。


    自從血如洗死了以後,從來沒有人再承認他是血如洗的朋友,此時真的來了一個,倒讓陰陽手有一點不知所措了。


    “你想做什麽?”


    “我不想做什麽,我隻是想告訴你,這柄刀是慧娘的愛物,是血如洗的,你不能把它弄壞。”


    陰陽手嘿嘿冷笑,他看著這個人,他笑得很生氣。


    血如洗不是死了麽?他一死,天下再也沒有讓他陰陽手受苦的人了。他是什麽東西,居然敢來教訓他陰陽手?


    陰陽手道:“你想怎麽樣?”


    那一個人道:“這東西是慧娘的愛物,我想把它買下,把它埋在慧娘的墳前。”


    那一個人的臉色很是淒涼。


    陰陽手心道:你胡扯個鬼?你以為陰陽手是那麽好騙的?你以為你這麽一說我就會放手?你真的以為你可以騙了我麽?這是一柄天下少見的好刀。人得此刀,便如虎添翼。你想得寶刀,就想了這麽些鬼話來騙我?我怎麽會上你的當?


    他口中不言,隻是看著那一個人冷笑。


    那一個人道:“這裏是買刀的銀子。”


    他放下了一疊子銀票。


    這是一疊子銀票,一疊子足夠買下世上任何一柄刀的銀票。


    陰陽手對於這些銀票看也不看,他冷冷一問道:“我不賣此刀呢,你又會怎麽辦?”


    那一個人一歎。他說道:“你最好是賣,因為你如果是賣,你還可以得到些銀子,如果你不賣,你會什麽也得不到。你的刀也沒了,你的銀子也沒了,那樣你可就太不合算了。”


    陰陽手的氣不打一處來,他想道:天下的事兒,真是捉弄足倒黴的人了,我被血如洗那一頓刀殺得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現在竟然連一個名不見江湖的人也欺負我?


    他冷笑了,他把那一把刀拿了起來。


    他的神態像是懶懶洋洋的,他對這人說道:“好,如果你真的能勝了我,你把我的這一柄刀拿去好了,你還可以把我的命也拿去。”


    那一個人的臉上有了一絲驚喜,也看著陰陽手道:“好,一言為定!”


    陰陽手看著那一個人,他一點兒也不敢小視對手。


    他知道,他如果小視了對手,他就可能死在對手的手裏。


    他等著。


    對手道:“你好了麽?”


    陰陽手道:“好了。”


    那一個人道:“好!


    一聲未竟,人就欺到了眼前。


    陰陽手的手一動,一刀變九刀,刀刀狠毒,出手而擊。


    但那一個人不知怎麽一動,居然來到了陰陽手的身後。


    他的手抓住了陰陽手的手。


    刀已經落在了他的手裏。


    他一聲歎道:“我隻是和你動動手而已,你就動了殺心,這又是何必?”


    陰陽手的臉色很不好看。


    他這才看出,這個人的功夫,一點兒也不比血如洗弱。


    他看著這人,好半天沒有講話。


    那一個人道:“現在刀已經在我的手裏,你還有什麽話說?”


    陰陽手道:“我當然還有話說。”


    那一個人道:“你說好了。”


    他又是一臉的落寞神色。


    陰陽手道:“你把刀還我,咱們再試一試,如果這一次你還能從我的手裏奪去我的刀,這柄刀就歸你好了。”


    那一個人道:“好!”,


    他的手一伸,居然生生抓在了刀口上,把刀柄直遞與陰陽手。


    陰陽手這一次很是小心了,他知道他根本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但他完全可以不與他認真,隻要他過了十招八招,能不被那個人奪下他的刀,他就行了。


    那一個人看著他,問道:“好了麽?”


    陰陽手握刀在手,他說道:“好了!”


    一聲好了,他就出手了七七四十九刀!


    這是天下少有的快刀。


    陰陽手的手就是刀,所以他的刀也不慢。


    但他還是慢了一步,他一刀一刀總是慢了一步,他眼見得那個人的腳步在他之先,他急著占先,就一步一急,一步一急,結果他的刀總是慢,總是慢在了那個人的後麵。他的臉色白了,他明白,那個人要取他的性命,很容易。


    那個人並不想殺死他,隻是看著他。那個人的手裏又握著他的那一柄刀。


    那一個人道:“對不起,我又奪過了刀……”


    陰陽手看著他,一聲也不吭。


    他無話可說。


    那個人道:“我對你說過,我是想買下這一柄刀的,這是銀子,你看好了……”


    那一個人走了,他連頭也不迴。


    ×      ×      ×


    陰陽手好半天沒有吱聲,等他走遠了,陰陽手突然跪在地上,他大聲地吼叫著,他的吼叫聲像是一隻受傷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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