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亮了。


    雲天盯著這個女人,他不明白這個女人的心思,她此時也像雲天一樣,斬釘截鐵,不肯吐一句口實。


    雲天此時真的不知道他應該不應該殺死她了。


    如果這個鐵血令主是一個好人,是一個要與雷神作對的人,他怎麽能殺這個女人?


    他看著這個堅不吐口的女人,輕聲道:“你走吧。”


    那個女人走了,她一邊走,還一邊唱。


    她唱的是北方的一種小曲兒,一種人們在平日裏哼哼唱唱的曲兒。


    “人說你是一個負心人,


    不難看出你的心真黑。


    昨晚我愛你你咬了我,


    一直到今夜裏我還疼著哩。


    -


    人說你是一個負心人,


    不難看出你的心變啦。


    昨晚你一走再也沒迴頭,


    一直到今天我再沒看見你……”


    ×      ×      ×


    天已經大亮了。


    雲天與丹生又見麵了。


    雲天走到了丹生的麵前,他看著丹生,丹生看著他,兩人都搖搖頭。


    一夜之後,他們仍然沒有一點兒收獲,他們還是如蒙在鼓中。


    他們仍然不知道這個鐵血令主是誰。


    ×      ×      ×


    已經是第三天的夜晚了。


    這一天,眾豪傑都被請到了凹地中間,每一處都有人,每一處人的麵前都放好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酒菜。人們都是一處處相聚著的,天為帳幕地做席,遠遠地可以相互招唿。


    丹生和雲天仍然是暗暗吃驚,他們很吃驚的是,這裏的人很多,他們都是江湖上很有名的人物。


    他們看到了許多朋友,但在這個場合下,也不便多做酬酢,相互間也隻是一一點頭,一一打下招唿而已。


    天已經黑了下來。


    這時,有個人站在了前麵,他緩緩道:“掌燈!”


    頓時,有無數的燈亮了起來,滿山的燈火頓時通明。


    夏日的山,一片翠色,夜裏便看不出什麽模樣來了,但這一亮燈,便有了一種深深的綠色在流動。


    這個人道:“現在,有請鐵血令主前來與大家見麵。”


    眾人都等待著這一天。


    便見到了人們慢慢從樹叢中走來了,一群人中間簇擁著一個人,這個人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一張椅子上,她一身白衣欺雪,一條白白的羔皮圍在了她的腿上。她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她向著所有的人笑著,笑得很和氣。


    丹生與雲天一愣。


    他們幾乎不相信他們自己的眼睛,她是血珠,她是血珠!竟然是她?是她發出了鐵血令,是她向天下武林中人發出了一張張鐵血令?她怎麽能這樣做?她怎麽有能力這樣做?


    ×      ×      ×


    血珠被擁著到了眾人中間。


    眾人看著她,沒有人聲語。


    很多的人都感到意外。


    名揚天下的鐵血令本來是血如洗血大俠的號令,在江湖上縱橫十幾年。如今血如洗大俠死了,她竟然能用這一紙鐵血令,她憑什麽?


    這時,血珠講話了。


    她的聲音也無力。


    但山上本來沒有聲音,她一講話,就更沒有聲音了。


    “我是血珠,我是血如洗的女兒。”


    眾人中,有的人相信,更多的人不相信。


    誰見到過血如洗的女兒?她說她是血如洗的女兒,誰知道她是真的還是假的?


    便有人問道:“你說你是血如洗血大俠的女兒,誰知道你是真假?你用什麽來證明?”


    血珠懶懶地一笑,她這一笑,讓男人們不禁心蕩神馳,便有許多人在心裏暗暗一聲讚歎道:“好一個美人!”


    她輕輕說道:“我就是血珠,有誰不相信?”


    當然也不敢有人輕易站出來說他不相信。


    這時,有人一聲唿叫道:“我!我不相信!”


    從眾人中走出了一個人,這人是雲天與丹生都看到過的,他們一路相跟著來的那個千山九刀中的老大潑風刀。


    潑風刀道:“如果你真的是血如洗的女兒,我們千山九刀一定會跟著你,因為血如洗血大俠曾經對我們千山九刀有恩。”


    江湖上講究的就是,有恩必報,有仇必雪!


    潑風刀的眼色一變,他冷冷地看著血珠,說道:“你怎麽向我證實你是血大俠的親生骨肉呢?”


    血珠道:“我是血珠,在這裏的許多的人都去喝過我的滿月酒的。”


    一邊,有人插話了:“是啊,我們喝滿月酒時,我們認得你,你不認得我們;但等到你長大了,你認得我們了,我們又不認得你了。”


    有人就在竊竊私笑。


    血珠的臉色突然一變,她冷冷道:“我請諸位來,但願諸位還是鄭重一點兒的好,不然我馬上就讓你死在這裏!”


    眾人不笑了,有人馬上就想到了那一紙血紅血紅的鐵血令。


    鐵血令決不是可以開得玩笑的。


    血珠道:“我等了七年,現在我決不願意再等下去了。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如果你願意在鐵血令下行事,你可以聽我的,如果你不願意,你可以馬上就走。”


    沒有人走。


    此時,仍然是那個潑風刀問道:“你說你是血大俠的女兒,你為什麽不給我們一個明白的答複?”


    血珠的臉色仍然是蒼白的,她看著潑風刀,慢慢吞吞地問道:“你要的什麽答複?”


    潑風刀道:“天下一算,刀下不留人!”


    這是兩門絕技。


    天下一算,是血如洗的妻子鬼娘子慧娘的一門絕技。而那一式“刀下不留人”是血如洗一招最絕的刀法。


    血珠看著潑風刀,慢慢道:“真的有此必要?”


    潑風刀笑了,他笑得很認真:“你如果真的是鬼娘子與血如洗的後代,你一定得會這兩門絕技才是。”


    ×      ×      ×


    一邊,丹生與雲天暗暗著急,他們知道,或者血珠可能會那一算,但如果真的要她會血如洗的那一刀,她一定不會,因為血如洗的那一刀,從來沒有在她的麵前試練過,她怎麽能會?


    他們想上去為她說項,但此時他們一聽到了血珠的話,頓時就呆住了。


    他們不相信他們的耳朵。


    血珠的迴答是:“好,潑風刀,我就來試一試好了。”


    眾豪傑都屏息而立,他們看著這個坐在小車上的女孩兒。她為什麽不下車?她怎麽竟然在天下英豪麵前如此托大?


    她向著天下英雄們一笑。她輕輕巧巧地一笑道:“我的腳不好,不良於行,隻好請眾位原諒了。”


    眾人都一怔,不再責怪她了。


    血珠道:“我小時父母皆喪,但我自小玩耍時,曾經也學得父母的那一種絕技,玩耍時的習得,總不能做為一種絕技來用,所以潑風刀如此一問,實在是難為我了。”


    眾人都在月下燈下看美人,漫山的燈光是一種隱隱約約的燈光,她在燈下,人更美。


    她說道:“不知道誰想試一試?”


    ×      ×      ×


    當下就人人皆是悚然。


    都知道是鬼娘子的神算,也都知道鬼娘子的一算足以驚天地泣鬼神,他們都不願意讓他們心中的隱秘在眾人麵前一算。


    這時,有個人慢慢走了出來。


    他說道:“好吧,你就為我算一算。”


    眾人看時,都是一陣子驚訝。


    許多的人認得他,他是天下有名的劍客“一把劍”雲天。


    她看見是雲天走了出來,便有一點兒驚訝,但隨即鎮定了下來,她問道:“你是雲天雲大俠?”


    他的話很簡單:“我是雲天。”


    “算什麽?”


    雲天看著她,他從來沒有想到他的一切都要算一算。


    他慢慢道:“算一生休咎。”


    血珠的手裏果然有了三枚金錢。


    這就是鬼娘子的三枚金錢。


    叭叭叭!


    三枚金錢一擲在地。


    一邊的丹生看得明白,這一手決不是他與慧娘能做得到的,她的這一手像是蜀中唐門的一手絕技,一手出手擲暗器的手法。


    三枚金錢都落在了地上。


    血珠看著地上。


    她的臉色一變,再看,她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


    她說話了,她的聲音在空中響。


    “你最近有一場惡戰。這一場惡戰是與你的最大仇敵間的,你受傷了,你傷得很重。但不要緊,你從此一生的飄零日子結束了,你有了一個紅粉知己,她是從前心裏受過傷的一個女人,她的名字叫做珠……”


    雲天一怔,她是說她自己?


    血珠的臉色沒有一點兒變化,她看著雲天,說道:“她如今正在鳳凰城裏,你們早晚會相逢的。”


    雲天道:“我什麽時候死?”


    血珠看著那三枚金錢,她慢慢道:“三十年後。”


    “我怎麽樣死?”


    “死在別人的劍下。”


    這一句說得當場的人都大驚失色。


    雲天卻不驚訝。一個劍客,在劍下死,有什麽怪的?但不知殺死他的那個人是誰?


    “誰殺死我?”


    “黑劍。”


    隻聽說過,有一柄劍,來去無蹤,他的名字和他的劍一樣,叫黑劍。他是一個年輕人,他現在是江湖上剛剛出名的一個年輕人,他的功夫比起“一把劍”雲天來還隻是一個新手,他現在決不是“一把劍”雲天的對手。


    雲天沉默了,他不知道他還能問什麽。


    一邊的丹生心裏暗自歎息,血珠啊血珠,你知道不知道,一生神算的人最後會自己的命運最不好?你知道不知道,一生神算的人最後算也算不明白自己?


    血珠當然不知道丹生此時的心境,她正在看著雲天。


    她輕輕道:“你也許可以殺死他。”


    正是,如果他早早殺死黑劍,他的一生就會平安了麽?


    但雲天一笑,他明白,一個劍客終會死在劍下,沒有黑劍,還會有白劍,還會有斷劍,還會有折劍,他一定得死在一柄劍下。真的如此,他死在哪一柄劍下有什麽關係?


    他看著血珠,輕輕道:“謝謝你。”


    他迴到了丹生的麵前。


    他輕輕問道:“她的話……對麽?”


    丹生的眼裏是一片溫情。


    雲天突然明白了,血珠的話很對,她的話就是他雲天將來的命運。


    他的心突然咚咚地亂跳了起來,他真的會有一個紅顏知己?


    ×      ×      ×


    這時,突然有人大聲道:“不行,這麽算不行!”


    眾人看時,講話的人是正義五雄中的老大祁正雄。


    血珠緩緩道:“不知道祁老大有什麽話要講?”


    祁老大道:“你算一下人的未來,未來之事,多在冥冥之中,自有神天照料,沒有誰人可知。就像是在畫鬼,任你去畫,別人都得說是,因為沒有人看得見鬼是什麽樣子???。如果你能說得出我們正義五雄的家事,我就算是服了你了。”


    血珠道:“不知道你要問的是什麽家事?”


    祁正雄道:“今年我們做了一票大買賣,你別說是什麽事兒,隻講我們得了多少銀子?第二件事是,我們正義五雄今年得了一個後代,你得說出他是男是女,是幾月幾日生人,是誰的兒女?第三件事兒是,從前我們曾經得到血大俠的一次照應,你得說出這一次的照應是在什麽時候,是一件什麽事兒?”


    眾人一聽,都在心裏暗暗叫好。


    果然是正義五雄,他的心思果然縝密。


    血珠明明是遇上了難題,她如果真的能說出來這三件事兒,她才是一個神算,否則,她怎麽會是鬼娘子的後人?


    血珠笑了,她一扔金錢,此迴她的一擲,手法卻與剛才又是不同了。


    三枚金錢落地了。


    血珠好半天沒有聲響。


    眾人都在等待。


    終於,她講話了。


    “第一件事兒是,你們正義五雄最近得了一筆不義之財,不義之財,取之有道。你們得的這筆財是:三十七萬四千二百兩銀子,當然還有一點兒紅貨,那是一串珠串,一件玉器,一件兵器,兵器是一柄劍。”


    正義五雄中的老五一聲嚷,就呆住了,他的表情告訴了人們,血珠的話一點兒也不錯。


    “第二件事兒是,你們正義五雄中,隻有老大、老三、老四成了親。今年的喜事是,一向不曾有喜的老四夫人生了一個兒子,這件事兒把你們正義五雄樂壞了。你們決定,今年一年得做上幾件好事,報答蒼天的垂憐,你們給這個孩子起一個名字,叫做憐兒,他五月二日生,剛剛不足一月……”


    血珠的話侃侃而述,明白如流。


    眾人看著正義五雄的臉色,便知道這一次又被血珠說對了,於是,眾人中便再爆出了一聲彩來。


    “第三件事兒,……”血珠的聲音弱了下去,但眾人都屏息而聽,自然也是聽得到,“血如洗血大俠當年因為你們劫了一次鏢,那一支鏢卻是江南江門的掌門人江思邪的貨,他出麵幫了你們,不然,你們那一次正義五雄都是一死!”


    正義五雄的老大一聲長歎道:“不錯,我們是正義五雄,我們決不是豬狗不如的東西,我們現在知道了你是血大俠的後人,你要做什麽,你盡管吩咐就是了,我們一定去做,雖死不懼……”


    眾人都是一聲叫好。


    但此時有人冷冷一聲道:“等一等!”


    眾人再看時,叫的人是千山九刀中的老大潑風刀。


    血珠道:“你想做什麽?”


    潑風刀道:“當年血大俠的風采,如今在我們眾人的眼裏依然,血大俠雖死猶在。但你發下了一紙鐵血令,你的功夫如何,你是不是可以做得我們北方的武林盟主,這卻要讓我們看一看才行。你父親死後,北方的武林盟主已經易人了,他現在是‘雷神’雷威。‘雷神’雷威有萬夫不當之勇,他的功夫是我們在場人都無法敵得的。你如果真的有功夫,我們才可以跟你與雷神一拚……”


    潑風刀的話讓在場的人都暗暗點頭。


    血珠道:“不錯,你的話也不錯。”


    眾人都看著血珠。


    連一邊的丹生和雲天也在一邊暗暗嗟歎:血珠啊血珠,你現在該明白了,江湖上,一切事兒,都不光是理,不光是義氣,還有一點就是你得有功夫,你得有一身驚人的功夫。


    誰知血珠並不發窘,她輕輕一笑道:“天下最勇血如洗,天下最智鬼娘子。是不是?你看!”


    她一伸手,一把刀就到了她的手裏。


    她一比劃,就比劃了一個招式。


    這是千山九刀夢寐以求的一招刀法。


    從來刀法武技,練到了一定的程度,想再出來一招一式,那是“千唿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的,你一直在心裏琢磨,你一直不得其解,忽然一日,忽然一時,你領悟了,你得到了真諦,你就有了一式新的刀法。


    她這一比劃,頓時讓千山九刀都震驚了。


    他們天天尋,天天找的那一刀不就是她這一刀麽?


    潑風刀的話突然變得結巴起來了:“血姑娘,你……這一刀是不是再試一試,讓我們看一看……”


    千山九刀已經不知不覺都走到了血珠的麵前。


    他們是學刀的,這一刀對於他們太重要了,他們已經顧不得眾人說什麽,顧不得眾人想什麽了。


    血珠一笑,她又輕輕地比劃了一下。


    這一式更比剛才的那一式奇妙。


    潑風刀突然向天垂淚了:“天啊,天啊,我一直以為血大俠死了,天下再也不會有奇絕無比的招式了,但血大俠,血大俠,你英靈有知,讓你的後人給我們留下了奇招,血大俠,血大俠,你請受我潑風刀一拜!”


    他向著血珠一拜。


    千山九刀都拜在了血珠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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