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然是那麽大,一陣冷風吹在身上,女孩子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接了一個噴嚏。


    李驀然應聲又迴過頭來,柔聲道:“你這樣一身水濕透了,是很容易冷著,還是坐過來這邊。”


    女孩子喃喃道:“誰要你這樣好心腸?”


    李驀然笑笑:“姑娘最低限度亦看出我是出於一番善意。”


    女孩子並沒有作聲,偷偷瞟了李驀然一眼。


    李驀然接取過一瓶酒,混在熟透的山雞肉香中,嗅來更令那個女孩子饑腸轆轆。


    她咬著嘴唇,仍然不作聲。


    李驀然實時又道:“見麵就是朋友,何況你與我都是練武中人,又何必拘束?”


    “我什麽時候拘束了?”


    “這最好不過,所謂相請不如偶遇,何不過來吃一點東西,喝杯酒。”李驀然始終是那麽客氣。


    女孩子終於走過去。


    “酒能驅寒,姑娘,請……”李驀然斟下一杯酒,遞到女孩子麵前。


    女孩子看看李驀然,伸手接下了,李驀然再以小刀割下一條雞腿,遞上前去,神態自然,女孩子本來就性格開朗,也不再客氣了。


    李驀然自顧吃雞喝酒,看來甚為豪放,女孩子看在眼內,更吃喝得舒服了。


    “這隻雞烤得怎樣?”李驀然吃著笑問。


    “很好,你哪兒找來的?”女孩子的語氣已柔下來。


    “在附近獵的。”


    “看不出你還有這本領。”


    “出來走江湖的人,當然得學會怎樣照顧自己。”李驀然轉問:“是了 ,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子眼珠一轉,以腳輕踢地上的石頭,笑了笑道:“我叫石頭兒,你呢?”


    “我?”李驀然一怔,舉頭往亭外一望:“雨點兒。”


    亭外暴雨如注,女孩子亦往亭外望一眼,鼻子皺得更深。


    “討厭……”她鼻子接哼一聲:“不說便不說。”話口未完,自己“咯”的笑了出來了。接著又笑道:“好,那以後你叫我石頭兒,我叫你雨點兒。”


    李驀然含笑點頭,石頭兒忽然道:“看又是什麽人來了?”


    亭外冒雨駛來了二輛馬車,一個頭戴竹笠的白衣人騎馬走在馬車旁。


    馬車在亭外停下,白衣人一騎亦勒住了韁繩,身形不知怎的隻一動,已離鞍,落於亭前,走了進來。


    他走得並不快,才一步跨進,亭內便仿佛多了一股森寒之氣,李驀然、石頭兒亦似有所覺,目光都移到白衣人的臉上。


    白衣人衣白如雪,一張臉亦冰封過一樣,猶如抹了白霜,蒼白得怕人,額骨高聳,兩頰刀削,眼睛亦是刀一樣,細長而鋒利,還射出淩厲的光芒。


    掛在他腰間的卻是一柄劍。


    李驀然的目光由白衣人的臉移到他腰間的佩劍,一皺眉,白衣人實時腳步一頓,冷冷一聲:“出去。”


    石頭兒一揚眉:“你在對誰說話?”


    白衣人一字字的道:“你們全都給我出去!”


    “這莫非是你的地方?”


    白衣人搖搖頭,又重複那兩個字:“出去!”


    李驀然終於開口了:“不出去又待怎樣?”


    白衣人目光落在李驀然的臉上,寒氣暴射,李驀然目光亦同時變得像劍一樣。


    四道目光像劍一樣在半空交擊,白衣人一聲不發突然轉身,走出亭子。


    刹那間,在他的身上突然閃起了一道光,閃電一樣的寒光。


    李驀然霍地長身站起來,白衣人彷如未覺,“唰”地掠上了馬鞍,向前奔出。


    馬車同時駛前,簾子開處,露出了一張臉。


    一道閃電實時又劃破長空,亦照亮了那張臉,李驀然一眼瞥見,怔住在那裏。


    車馬迅速遠去,風吹過,一陣奇異的聲音突然在亭內響起來,李驀然刹那間如夢初醒,一聲“不好”,一把拖住石頭兒的手,另一手抓住了亭邊的雨傘,急奔了出去。


    石頭兒俏臉一紅,但沒有掙紮。


    兩人才走出亭外,“轟隆”一聲,那座亭子就倒了下來。


    “到底什麽事?”石頭兒驚問。


    李驀然苦笑:“我們不肯出去,那個人就拔劍將亭邊兩條柱子斬斷。”


    石頭兒一呆,李驀然目光轉向馬車去處,籲了一口氣:“他的劍很快,是一個用劍的高手,隻不知什麽來曆。”


    “那種邪氣,我看他就不是好人。下一次遇上,總要讓他知道我們的厲害。”石頭兒不由自主的一握小拳頭。


    她這才發覺那隻右手仍然在李驀然左手之中,一張臉又紅了起來。


    李驀然卻沒有在意,石頭兒紅著臉,一麵“噯”的叫一聲,一麵將手往外抽,李驀然終於醒悟過來,忙將手鬆開,呐呐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石頭兒垂下頭去,雨傘已張開,兩人在雨傘之下,已經很接近,李驀然看看石頭兒,再望望倒塌的亭子:“我們看來亦隻有上路了。”


    石頭兒這才抬起頭來,臉上紅霞已消散,笑問:“雨點兒,你要去哪裏?”


    李驀然笑笑:“前麵白石鎮,你呢,石頭兒?”


    “也是。”


    雨這時已逐漸弱下來。


    雨終於停下,馬車亦停在一個茶寮之前,車把式不在,白衣人也不在,兩個小丫鬟候在馬車旁邊東張西望。


    茶寮內聚著好些避雨的人,卻靜得出奇,目光都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那就是那個白衣人,他的頭上仍戴著那頂竹笠,坐在爐前,看著茶寮老板將包點從盤中拿出來,車夫們也就站在他旁邊。


    包點方弄好,熱氣騰騰,那個老板在白衣人淩厲的目光監視之下,更就手忙腳亂。


    簷前仍滴水,枝葉也是,幾個無賴從樹下走過來,向茶寮這邊走來,方待走進去,其中一個無意看到了站在邊旁那個小丫鬟,腳步立時停下:“你們看,這兩個丫頭多美。”


    其餘四人迴頭一望,先後亦停下腳步來,一人隨即道:“丫鬟也這樣,那個主人不用說一定天仙化人。”


    “可不知是那戶人家的姑娘?”


    “問問那兩個丫鬟不就清楚了。”


    五個無賴你一言,我一語,一齊走前去,那兩個丫鬟已有所覺,眼中都露出了警戒之色。


    “小姑娘,你們是那兒來的?”當先那個無賴倒也客氣。


    “為什麽要告訴你們?”兩個丫鬟異口同聲,語態都很冷。


    “不說就不說,反正我們的目的,亦隻是想一見你家姑娘的花容月貌,就勞煩你們請她出來。”


    “不成!”兩個丫鬟攔在轎前。


    “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揭起簾子,不是一樣看得到?”


    五個無賴一湧而上,七手八腳將那兩個丫鬟推開,方待將簾子揭起,匹練也似一道劍光突然淩空落下,兩隻抓在簾子上的手刹那間斷下來。


    慘唿聲驚唿聲此起彼落,五個無賴惶然迴頭,就看見那個白衣人槍一樣立在車旁。


    他倒提利劍,血尚未從劍尖滴下,“颼”的又刺出,又將兩個無賴右手斬下。


    那個還沒有斷手的無賴那裏還敢怠慢,怪叫一聲,轉身急逃。


    他才奔出三步,眼前白影一閃,寒光一動,右手就一陣劇痛,轉頭望去,那隻右手,已然齊腕斷下,一聲驚唿,當場昏倒。


    白衣人若無其事,一震腕,震飛劍上的血珠,身形猶如鬼魅一閃,已落在坐騎上。


    那個車把式捧著一盤包點跟出來,都看在眼內,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兩個丫鬟亦駭得臉也青了。


    白衣人目光一掃,冷冷道:“還呆在那裏幹什麽?”


    車把式應一聲,慌忙奔前,將那盤包點交給那兩個丫鬟,自己趕快撲上車座。


    車簾子實時掀開,一個衣飾華麗,果然美如天仙的女人探頭出來,看了一眼,一聲歎息,又將簾子放下。


    李驀然、石頭兒就在那邊樹下,他們原也看不過眼準備上前教訓那五個無賴一頓,見到白衣人現身才打消那個念頭。


    車中那個女人一露麵,李驀然的目光便凝結,怔住在那裏。


    兩個丫鬟一入車廂,馬車又駛前,轔轔車聲中呻吟不絕,五個無賴仍亂成一圑。


    白衣人策馬追在馬車之後,頭也不迴,一身白衣在風中飄揚,即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肅殺。


    石頭兒怔怔的目送車馬去遠,籲了一口氣:“這樣心狠手辣的人倒是少有。”


    李驀然絲毫無反應,石頭兒轉望了他一眼,奇怪道:“你又怎樣了?”


    李驀然一雙眼仍直勾勾地望著車馬去向,一聲也不發。


    “雨點兒!”石頭兒振吭大唿。


    李驀然如夢初醒:“是你叫我?”


    “怎麽?難道被那個人嚇呆了?”


    李驀然搖頭苦笑。


    “你看那個人練的是哪一門派的劍術?”石頭兒接問。


    李驀然又搖頭:“看不出。”


    “我還以為你一定發現了什麽,才那麽驚訝。”


    李驀然隻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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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白石鎮終於在望,石頭兒腳步更輕盈,走兩步跳一步,不時伸手一掠被風吹散了的秀發,說不出的嬌媚。


    李驀然卻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那就是白石鎮了。”石頭兒抬手一指,又跳前兩步。


    李驀然一些反應也沒有,隻是呆呆的往前行,石頭兒看在眼裏,不由自主的推了他一把:“你沒有聽到我的話?”


    李驀然呆一呆,有氣無力的應道:“你說那就是白石鎮。”


    石頭兒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李驀然一遍,忽然問:“你有病?”


    “不是。”李驀然笑了一笑。


    “我看你一定有什麽事解決不來。”石頭兒麵露疑惑之色。


    “沒有,隻是……有點兒不舒適。”


    “那不如坐下來歇歇。”


    “不用。”李驀然繼續前行,石頭兒不覺伸手拉住了他的臂膀。


    想想石頭兒又問:“你對這附近好像並不陌生?”


    “嗯……”李驀然淡淡應一聲。


    石頭兒又問:“你莫非就住在這附近?”李驀然感慨地道:“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你是迴來探望你的朋友?”石頭兒眼睛一眨:“是不是一個女孩子,她說過等你迴來。”


    李驀然隻是笑,卻笑得那麽苦澀。


    石頭兒接問下去:“她一定很美的了?叫什麽名字?”


    李驀然終於開口:“過去了的事還說來幹什麽?”


    “那是說她已經嫁給了別人?”石頭兒卟哧一笑:“你也用不著愁眉苦臉,我伴你遊山玩水。”


    李驀然奇怪的望著她:“你不用迴家去?”


    “喜歡迴去的時候我自會迴去。”


    “就不怕家人牽掛?”


    “他們知道我能夠照顧自己。”


    “我是怕那些人追殺你。”


    “有一個你這樣好武功的人在一旁,我才不怕。”石頭兒不再罵李驀然多管閑事。


    “是了,那到底是怎麽迴事?”


    “可以告訴你的時候,我一定告訴你。”石頭兒狡黠的眨眨眼睛。


    李驀然也沒有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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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鎮地當要衝,往來的行商極多,很熱鬧,客棧自是也不少。


    石頭兒走在長街上,東張西望,腳步倏地一頓:“我們就要這間客棧。”


    李驀然目光一轉,落在“大方客棧”那塊招牌上:“這間客棧好嗎?”


    “那些人也是選擇這間客棧投宿,相信差不了。”石頭兒手指停在客棧門前那輛馬車。


    李驀然已看見,很自然轉向那邊去。


    夜未深,李驀然房中孤燈獨對,默數窗外零落的更鼓,神態看來非常感慨。


    好一會,他終於站起身子,移步到窗前,推窗外望。


    窗外的那個房間亦有燈光,一窗半開,一個女人斜倚著窗欞,若有所思。


    李驀然無意一眼瞥見,目光又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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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女人卻沒有發現李驀然,恁窗望天,一麵迷惘之色,就像是一個白癡。


    她的衣飾非常華貴,但縱然荊釵布裙亦難掩飾她的美麗,就不知怎的,透著一股深得化也化不開的憂愁。


    她那樣恁窗望天已多時,月色很迷蒙,但若是能夠染白人衣,她的一身衣衫早已給染得雪白。


    敲門聲忽響,一下接一下,她總算聽到,緩緩地轉過半身:“是不是春蘭秋蘭?不用你們來侍候了,沒有事就早點去睡覺吧。”


    她的聲音很溫柔,一些怪責的意味也沒有。


    門外沒有人迴答,敲門聲又起。


    她輕歎一聲,無可奈何地移步過去,推起門閂。


    “我不是說……”她將門拉開,才說了四個字,就目瞪口呆。


    站在門外的並不是那兩個丫鬟,而是李驀然,他癡望著她,也是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她才恢複常態,脫口一聲:“是你?”


    “小語,真的是你……”李驀然的語聲顫抖得更厲害。


    “驀然……”小語有所顧慮的往李驀然身後望一眼。


    李驀然卻沒有理會,接問:“我是否可以進來?”


    小語考慮了一下,終於一咬唇:“好,你進來再說。”


    李驀然舉步走進,小語將門掩上,移步到桌旁,李驀然目光始終停留在小語身上,看著她坐下,才在對麵坐下來,呐呐地道:“想不到我們在這裏見麵。”


    小語有點詫異地道:“你怎會在這裏的?”


    “白天在路旁亭中,在驛站之外,我已經兩次見你掀開簾子外望,隻是不敢肯定,方才在對麵房間見你恁窗外望,實在沒有可能有那麽相像的人,所以才過來一問……”


    “我們已很多年沒有見麵了。”小語歎了一口氣。


    “十年也有了。”


    “都已十年了,真快!”


    “我跟古柳先生學劍,十年才有成。”李驀然垂下頭。


    “你就是不說,我也明白你們學劍的人的心情。”小語看來是那樣感慨。


    李驀然有點詫異,沉吟著又道:“半年前我曾迴去找你,言家莊寨仍在,很多事物都變異。”


    “你沒有聽過十年人事幾番新這句話?”言小語苦澀地一笑。


    李驀然語氣低沉下去:“就是我們當年求神許願的那間月老祠也已經塌了。”


    “那是你離開後三年的事情。”言小語眼瞳中透出深重的悲哀之色。


    “你那時都去那兒?”


    小語無言頷首,李驀然茫然看著她,心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語才接上話:“我已等了你七年,可是一點也沒有你的消息,爹娘很擔心,我也實在不小了。”


    “這都是我不對,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麽話好說。”李驀然關切地轉問:“你嫁了之後,日子過得好不好?”


    小語的眼淚自然流下。


    李驀然不覺站起,走過去,輕按著小語的肩膀:“是不是他時常欺負你?”


    小語搖頭,伏倒在李驀然的懷中,這正好給石頭兒在窗外看在眼裏。


    她輾轉反側總是睡不著,看見李驀然房中仍然有燈光,走過去,卻隻見房門虛掩,人並不在房間內,探頭往窗外望去,竟見李驀然與一個女人在對麵房間說話。


    一股難言妒意立時打從心底冒起來,不由自主越窗走進去。


    李驀然、言小語都沒有覺察,石頭兒本待闖進去,但細心一想,還是悶哼一聲,轉身離開。


    李驀然聽到了那一聲悶哼,言小語也聽到了,麵色一變慌忙離開李驀然懷抱。


    “誰?”李驀然方待掠到窗旁,“砰”的一聲房門突然被人從外推開,那個白衣人僵屍一樣挺立門外。


    言小語又是一驚,惶然站起身,李驀然目光一轉,一皺眉:“朋友。”


    “不是朋友!”白衣人語聲冰冷,左手拇指一推,“錚”的長劍出鞘,他的右手往劍柄一抹,那支劍便毒蛇一樣彈出,人劍齊射,飛刺李驀然的咽喉。


    李驀然偏身急閃,言小語急唿道:“陳鐵衣……”


    這三個字出口,陳鐵衣已刺出十八劍,將李驀然拿來封擋的一條凳砍成碎片。


    李驀然再閃三劍,輕叱道:“我已經一再相讓,你莫要迫人太甚。”


    陳鐵衣充耳不聞,繼續攻擊,一道道劍光映著燈光,就像是一條條發亮的毒蛇,襲向李驀然的要害。


    李驀然終於出鞘,護住了整個身子,陳鐵衣再攻十一劍,又將李驀然迫退三步,一聲暴喝,人劍翻騰半空,一劍竟像要化成千鋒。


    李驀然不敢輕敵,連出十四劍,竟然不能夠將陳鐵衣迫退,身形一動,往窗外掠出。


    陳鐵衣緊迫在後,“嘩啦”一聲,撞碎了一麵窗戶,漫天木屑中,飛魚一樣倒刺而下。


    李驀然半空中一仰身,“叮”的將那一劍接下,左掌一拍欄杆,掠入院子中,陳鐵衣人劍緊追,一劍比一劍狠毒。


    每一劍刺出,都發出“嘶”的一聲,人聽來毛骨悚然,李驀然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麽狠毒的劍法。


    他從容應付,看來還不怎樣吃力,連接二十七劍,突然問道:“你這是什麽劍法?”


    “殺人的劍法!”陳鐵衣一句話才五個字,已刺了二十五劍,沒一劍不致命。


    李驀然接一劍還一劍,二十五劍接下,已能夠全麵反擊。


    言小語追出欄外,一麵的焦急之色,卻又無力製止。


    李驀然偷眼看見,心頭不由又亂起來,攻勢再不上去,但陳鐵衣的劍勢卻已被迫住。


    兩支劍相纏在半空,越來越快,交擊聲密如聯珠,響過不絕。


    陳鐵衣的麵上終於露出了驚訝之色,也就在刹那間,風聲“颼”一響,一個錦衣人淩空下落,手中劍當中一截,一連十九劍,將李驀然、陳鐵衣兩人的劍硬硬截斷,接一聲:“住手!”


    語聲一落身形一退,劍“叩”的入鞘,瀟灑利落。


    他的人也很瀟灑,衣飾更華麗,簡直就和王侯公子一樣。


    陳鐵衣右手青筋畢露,但是終於收劍,一聲:“公子……”退到錦衣青年的身旁。


    李驀然目光一轉,還未開口,錦衣青年已一揖,道:“賤仆無禮,得罪了閣下,請勿見怪。”


    李驀然一怔:“閣下是……”


    “在下連環。”


    “劍公子?”李驀然又是一怔:“聽說小語嫁入了連家,莫非就……”


    連環目光一亮,道:“若是我沒有猜錯,閣下定必就是驀然兄了。”


    “不敢當……”李驀然迴劍忙一揖:“連家劍公子名滿江湖,今宵得遇,三生有幸。”


    連環一偏身,哈哈一笑:“小語很關心你,很多時在我麵前說及……”說著移步到言小語身旁。


    言小語神情惶惑,看看李驀然,看看連環,垂下頭去。


    連環轉顧陳鐵衣:“鐵衣,這位李兄乃是我們夫婦的好朋友,你怎能如此無禮呢?”


    陳鐵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屬下知罪……”


    “這相信都是誤會,李兄千萬不要介意。”連環語聲一頓:“鐵衣,還不快上前向李兄陪罪。”


    陳鐵衣眼中寒芒一閃,終於起?劍但李驀然實時揮手截住:“小弟也有不是之處。?br>  連環朗笑道:“相請不如偶遇,鐵衣,去與我立即吩咐店家準備酒席……”


    陳鐵衣尚未迴答,又給李驀然截住:“連兄不用客氣,我與朋友也該走了。”


    連環顯得有些遺憾,卻沒有勉強,笑道:“既是如此,唯有再待他日。”隨即伸手扶住言小語:“小語這兒風大,你身子單薄,還是迴房間的好。”


    言小語微一頷首,轉望李驀然,眼瞳中無限哀愁,李驀然歎息在心中,避開言小語的目光。


    連環實時又笑道:“李兄,明天我們就迴去,你若是經過,千萬要進來探望一下小語。”


    他始終一麵笑容,也始終那麽客氣,李驀然看在眼內,心頭也不知什麽滋味。


    目送他們轉過走廊,他才走向自己的房間,經過石頭兒的房間外,隻見房門大開,一個店小二在執拾各物。


    “小二哥……”李驀然大感詫異,忙追問:“我那個朋友……”


    “公子不知道那位姑娘已經結帳離開?”店小二亦有些奇怪。


    ——石頭兒,為什麽不辭而別?


    李驀然怔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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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房間,連環扶著小語坐下,看看那扇破爛了的窗戶,搖搖頭:“鐵衣這個人就是魯莽,我已經吩咐店家去準備另一個房間。”


    他看來非常溫柔,而且很細心,接著,又道:“聽說在驛站有些無賴要調戲你,有沒有給他們嚇著?”


    言小語搖頭。


    “我其實應該時常伴著你出入。”連環柔聲道:“每一次你迴去探望父母,我都是很放心不下,路上壞人那麽多,鐵衣粗心大意,未必看得到,你人那麽柔弱,實在很容易被那些壞人欺負。”


    小語垂下頭,連環笑接道:“今夜的事你莫怪鐵衣,他不知道李兄與你是青梅竹馬的朋友,隻當他是那些狂蜂浪蝶。”


    “他是一個正人君子。”小語不由替李驀然分辯。


    “我沒有說他不是。”


    “已有十年多我們沒有見麵了。”


    “那他為什麽不肯與我們一聚?”連環笑笑:“這個人武功雖然很不錯,待人接物仍欠磨練,隻怕讀書不多。”


    “他本是書香世代。”


    “哦……”連環搖頭:“看不出。”一頓才接道:“他若是書香世代,就該顧慮到你的名份不該半夜三更走進這裏。”


    “相公,你千萬不要胡亂推測……”小語惶然搖頭。


    連環淡然一笑:“算了,隻是類似這種事,一次已經太多了。”


    語聲一落,他轉身往外走去,小語以目相送,一股寒意陡然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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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曉,冷霧迷漫。


    老樹蒼涼,連在老樹的那座古祠更覺破舊,祠門已崩缺一角,那塊敗壞的牌匾上隱約可以看見“月老祠”三字。


    李驀然呆立祠前,已經有半個時辰,神情落莫,冷霧已披濕了他的衣衫,他卻似並無所覺。


    又過了很久,他才發出一聲歎息:“月老祠——”舉步走進去。祠內蛛網塵封,破爛不堪,月老的泥像已崩塌,李驀然目光落在泥像上,更加感慨。


    他伸手捧起了石爐的砂土,迴憶著當年與言小語共拜月老時的情景,亦仿佛變成了一個沒有生命的泥像。


    砂土在他的指縫不停漏下,終於漏盡,他整個人亦開始崩潰。


    也就在刹那間,在祠一側的一堆破木瓦礫突然火藥一樣炸開來,一個蒙麵黑衣人閃電一樣從中射出,射向李驀然。


    李驀然一驚迴頭,一支錐子一樣的利劍已閃電般刺至,一閃不開,劍就入左肩。


    血怒濺,李驀然一聲驚唿,倒退丈外,黑衣蒙麵人緊追,“嗡嗡”的長劍抖動,飛刺前去。


    李驀然後背已抵在牆壁上,身形疾轉,“卟卟卟”的牆壁上一連串出現十七個洞。


    蒙麵人第十八劍緊接刺出,李驀然已退至牆角,身形疾往上拔起,總算避開那一劍。


    他人在半空,劍出鞘,再接三劍,反拔高半丈,左後一翻搭住了頭上橫梁。


    李驀然接下兩劍,左臂的傷口一陣劇痛,不由手一鬆,身形飛墜,蒙麵人的第三劍就刺在他的後背,刺出了一道深長的血口。


    李驀然著地一個蹌踉,貼地急一個翻滾,劍從肋下穿出,正好接下蒙麵人刺來的一劍,他負痛風車般地淩空一轉,霍一劍疾刺在蒙麵人腰際。


    蒙麵人悶哼了一聲,帶著一道血虹倒翻了出去,李驀然人劍緊追,貼著地麵倒追前一丈,唰一劍裂衣而過,再一翻,在蒙麵人的胸膛上劃了一劍。


    蒙麵人想不到李驀然負傷之下非但絲毫不亂,而且身手仍然是那麽敏捷,出劍又陰辣,連吃了兩劍,心神不免亦一亂。


    李驀然看不透蒙麵人的心,也看不到蒙麵人神情變化,身形迅速彈起來。


    蒙麵人拔起身子,他的劍與李驀然的劍亦同時刺向對方。


    兩劍交錯刺過,也就在快要刺到對方身上的殺那間,突然“叮”的分開。


    蒙麵人身形飛舞,錐子一樣的長劍連環刺出了二十七劍,身形突然衝天拔起來撞碎了一片瓦麵,疾竄了出去。


    一方黑布蝙蝠一樣淩空飄下,一角已經被鮮血染紅,李驀然以劍接下,亦身往上拔起,從那個缺口追出去。


    他連接二十七劍,冒險一劍刺入,擊在蒙麵人的臉上,但是那方黑布還未掉下來,蒙麵人已然拔起身子。


    那座月老廟已經破爛不堪,蒙麵人輕易就將瓦麵撞碎,到李驀然追出,整塊瓦麵更就塌下來。


    李驀然已掠了下來,緊追在蒙麵人的後麵,蒙麵人身形如飛,始終頭也不迴,幾個起落竄入了一片林子內,一閃不見。


    李驀然追到林子麵前,傾耳細聽,一些聲息也沒有,一咬牙,追了進去。


    林子內霧氣更重,風吹樹木蕭簌,李驀然腳步不停,一步步向前深入。


    那個黑衣人並沒有往前行,隻是猿猴一樣藏在一株樹葉濃密的大樹上。


    他看著李驀然從樹下走過,並沒有出手襲擊,聽著腳步聲消失,才貼著樹幹滑下,向林外竄了出去。


    陽光正射在他的臉上,蒼白的臉龐更加蒼白。


    ——陳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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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碧山青,蓮花滿湖,小舟“欸乃”從蓮花中穿出,蕩出了無數的漣漪。


    兩個青衣女孩子對坐在小舟上,一操舟,一采蓮,間或掬一捧水,嬉笑連聲,嬌態十分可人。


    小舟漸接近湖邊,采蓮的那個女孩子俯身又掏了一把水,目光落處,突然一呆,脫口一聲:“你看!”


    “看到了,你的手很美,很迷人,那又怎樣?我可不是男孩子。”


    “說到哪裏去了 ,我是叫你看看這水麵。”


    “有什麽好看?”那個女孩子盡管這樣說,仍然轉頭望去,立時亦一呆:“哪兒來的血?”


    水麵上赫然漂浮著幾縷血絲:“不要是死了人才好——香香,你劃過那兒去看看。”


    香香一連幾槳,小舟轉過一片水草,她們就看見李驀然倒在水邊一塊大石上,半身卻浸在水裏,一動也不動。


    他的一身舊衣已被血染紅,鮮血仍然不斷由傷口流出來,一縷縷在水麵漂浮開去。


    “怎麽真的有人死在這裏?”


    “也許還有救,丁丁,你去探一探他的鼻息。”香香將小舟泊近去。


    “我?”丁丁的臉龐有些發青。


    “你平日不是自認膽子最大,什麽都不怕。”香香伸手推了推丁丁。


    丁丁隻好大著膽子,硬著頭皮,跳上那塊大石,伸手往李驀然的鼻子探去。


    她那隻手不住顫抖,好容易探到李驀然的鼻子上,突然一呆,叫起來:“還有氣。”


    “那我們應該怎樣做?”


    “總不能見死不救。”


    “天知道他是不是壞人?”


    “看樣子就不像了。”丁丁沉吟著:“我們還是先救迴去,由小姐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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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之後,李驀然已給安置在一間精致的房間內,傷口亦已經給白布纏起來。


    他仍然昏迷未醒,死人一樣仰臥在繡榻之上。


    繡榻旁邊一椅一幾,幾上放著藥箱,一個老大夫坐在椅上,正小心替李驀然把脈。


    李驀然始終昏迷不動,老大夫一雙白眉時展時皺,終於放開手。


    香香丁丁就侍候在旁,看在眼內,忙問道:“怎樣了?大夫。”


    老大夫慈祥一笑:“隻是失血過多,並沒有傷及內髒,你們不用太擔憂。”


    “我這就去告訴小姐,讓她放心。”香香展顏一笑,雀躍著奔了出去。


    這小姐不知道是什麽人,但心腸絕無疑問必定是很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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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過去,陽光才從窗外射進來,李驀然已終於醒來,勉強張開眼睛,四顧一眼,不由現出一麵詫異之色,掙紮著便待坐起身子,一觸動傷口立時痛得一皺眉。


    香香丁丁一旁看見,左右忙伸手扶住, 丁丁接道:“大夫吩咐過,還不能讓公子移動。”


    “你們是……”李驀然的語聲是那麽地微弱。


    “是這兒的侍婢,昨天你傷重昏迷在湖邊,是我們經過將你救迴來。”丁丁說著一迴頭:“藥已經煎妥,公子這時候醒來是最好不過。”


    香香忙過去將藥捧來,侍候李驀然喝下,丁丁接替李驀然拉好被子。


    李驀然方待說幾句感激的話,丁丁已又道:“這兒很安全,公子請安心靜養。”


    李驀然忍不住追問:“這兒到底是什麽地方,你們主人又是……”


    “公子傷愈能夠走動就清楚了。”丁丁一笑,退了下去。


    香香亦隻是一笑,捧著盛藥的那隻碗緊跟著丁丁退開。


    李驀然目送二婢走出房間,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眼中詫異之色也就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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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又降臨,李驀然仍然在床上,這一天,一半的時間他是處於昏迷狀態中。


    朦朧中他隱約感覺有一隻手加在額上,勉強張眼望去,就看見一個女人在紗帳外欠身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隔著紗帳,那個女人看來是那麽不真實,窈窕的體態在淒迷的燈光下猶如煙霧一樣飄飛。李驀然方待看清楚,那個女人已消失在門外,隻留下一縷淡淡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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