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城市煥然一新。天邊飄著魚鱗狀的雲朵,金光斑斕,層層密密,像是從巨龍身上扯下來了一塊皮。


    李定安步履輕盈的下了樓,剛剛洗過臉,皮膚反射著細潤的光澤。


    這會兒才六點,圍著燕園跑一圈,再去學校,時間剛剛好……


    他做著擴胸,大口大口的唿吸著空氣,剛下了台階,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李老師!”


    “老王?”


    不遠,就在池塘一旁,停著一輛霸道,王成功就站在車邊。


    “不是不用來了嗎?”


    準確來說是十天前,他從展覽會專家組退出的第二天,王成功和孫懷玉就不再當他的專職司機和秘書。


    費了挺大的勁,其中有一條:仿真瓷走私案沒破之前,張漢光隨時叫,他隨時到。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畢竟小命也挺要緊……


    “臨時出了點情況,但您電話關機,處長就讓我來接一下您,請您到故宮去一下……”


    其實不是關機,而是設置了,除了爺爺奶奶、老爸老媽,小陳、小於,阿珍、吳教授,其他人在工作時間外就甭想打進來。


    不設置不行,電話忒多,而且盡是不相幹的人……


    “等久了吧?”


    “沒,知道您有晨跑的習慣,我也剛剛到……”


    “出了什麽情況?”


    “有件東西想請您給鑒定一下!”


    “現在嗎?”李定安看了看表,“正好,看完了你再送我一下,還不耽誤上課……”


    這麽快嗎?


    王成功欲言又止: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差不多半天又一夜,故宮那幾位老師都還沒個定論……


    不過他就是在心裏想了想:要是時間不夠,領導肯定會提醒李定安請假。


    轉著念頭的功夫,李定安就上了車,瞅了瞅煙缸裏被擰下來的海綿頭:“嗬,你們張處長檔次挺高啊,都能抽得起中華了?”


    這車是局裏的辦案專用車輛,張漢光也就是偶爾征用一下。但他有個習慣:太綿的煙都會擰掉煙頭再抽。


    所以說,就憑李定安這份細心,也活該他當專家……


    王成功笑笑,再沒說話,麻利的發動了汽車。


    這會還早,街上車很少,差不多半小時就到了長安街。過了天安門,又往北一拐,駛過筒子河,霸道停在了文華門外。


    李定安一看就知道鑒定的是什麽東西了:不是書就是字畫。


    因為故宮的書畫館就在文華殿,包括書畫類的研究室也都在這一塊。


    經常來,熟門熟路,還離著十來步,門控就認出了他:“李老師,今天來這麽早?”


    “有點事,值夜班?”


    “對!”


    “您先忙著!”


    先走邊打招唿,進了宮門往右一拐,就是字畫研究室。


    樓裏靜悄悄,腳步踩著石磚的聲音格外清晰。窗簾基本都是拉著的,光線比較暗,像是走在墓道裏一樣。


    上了二樓,沒走幾步,聽到“吱呀”一聲。一扇門被推開,露出一張胡子拉碴的臉。


    頭發亂的跟雞窩一樣,麵色臘黃,眼睛裏充滿血絲,擺明就是好幾天都沒怎麽睡覺。


    李定安嚇了一跳:“你媳婦跟人跑了?”


    “扯什麽蛋?伱跑了她都不跑……”


    張漢光一扯李定安,“趕快進來!”


    踏過門檻,李定安又愣了一下:楊麗川、丁立成、故宮的兩位字畫類的老研究員,以及三四個檔案員和資料員。


    個個蓬頭垢麵,沒比張漢光好到哪裏,包括楊麗川和一位女資料員,眼皮都摞成了三層。


    嗯,角落的沙發裏還靠著一位,正打著唿嚕……馬獻明,他來湊什麽熱鬧?


    “你們這是怎麽了?”


    “你先過來看!”


    張漢光把成堆的資料推到兩邊,清理了一下桌麵,又指了指桌子中間的一本書,“認不認識?”


    哈?


    不要太眼熟:一個多星期前才見過,差點就和林子賢幹一仗!


    李定安拿起《儀禮注疏》,翻開了封麵。


    沒錯,就是那一本:滿滿一頁全是印章,狗眼都能閃瞎。


    “哪來的?”


    “馮攸然送來的!”


    見麵不如聞名,人沒見過,但李定安對這女人的印象不要太深刻。


    “她買的?”


    “不是,借的……”


    “林子賢是美國人吧,她這路子挺野……”


    “你先別管這個,好好看一下:這本書,是不是從故宮出去的?”


    “當然!”李定安指了指靠下的那幾方印鑒,“天祿琳琅,以及乾隆的幾方印都是真的,說明確實被清廷內府收藏過……”


    “李老師,張處長說的不是以前……”楊麗川組織了下措詞,“是這樣的,能不能請你推斷一下,這本書流出故宮的大致時間?”


    李定安不假思索:“晚清,清光緒二十六年,準確點就是1900年!”


    張漢光稍稍迴憶了一下:“八國聯軍?”


    李定安點點頭,豎了個大拇指。


    但不知道為什麽,一屋子的人麵麵相覷,好像不敢相信一樣。


    “有什麽不對?”


    肯定不會是自己說錯了:係統給出的結論就從來都沒出過問題。


    “意思就是當年就到了國外?”


    “差不多!”


    “那什麽時候進來的?”


    李定安沒說話,撲棱著眼睛看著丁立成:你把我當萬能機了?


    知道倒是知道,甚至能精確到天:2008年11月10日。


    但不能說。


    因為沒辦法解釋。


    確實有點強人所難,丁立成訕訕一笑,又悵然一歎:“怪不得對不上?”


    楊麗川也皺起了眉頭,想了想,推了一下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李老師你看!”


    什麽東西……《故宮博物院古籍收藏目錄》?


    我去……又是《儀禮注疏》?


    收藏時間:1979年。


    捐贈人……嗯,不認識。


    收藏地點:文化殿國史藏書館。


    再看詳細備注:南宋元符元年,周邦彥任秘書省正字,讎校典籍,刊正文章……手抄東漢鄭玄注解《儀禮注疏》……


    如果按備注,這本書是1979年捐的,但係統卻說在日本,怎麽可能到故宮?


    看到這裏,李定安的眼皮止不住的一跳:係統出bug了?


    不可能,要出問題早出了……


    正驚疑不定,李定安的瞳孔又“倏”的縮了一下:下麵還有幾組照片,有正麵、背麵、側麵,以及封頁、冊縫、前副頁、後副頁、正文等等。


    黑白底色,一看就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拍的,清晰度不是太高。不過猛一看,好像都一模一樣:字跡、封皮,絲線,都沒什麽區別。


    包括正副頁上的那十幾方印,一方都沒少,也一方都不錯,唯獨有一點:《清真居士》和《校書郎朱記》之間的縫隙,稍稍有點窄。


    差的不是太多,也就一毫米,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就李定安這堪比電腦一樣的記憶,肯定不會記錯。


    而且東西就在手邊……他順手拿起書,比對照片量了一下:可不就差著一毫米?


    就說係統絕不會出問題!


    心下稍定,他吐了一口氣:“這不是一本書!”


    眾人默然。


    知道他眼力強,鑒賞水平高,也足夠細心,但沒想到,差距這麽大?


    書是張漢光昨天下午四點左右送過來的,然後七八個人研究了半天,快到天黑的時候才發現,筆跡有一點細微的差別。


    倒不是他們不專業,而是留存的資料太少,就隻有這幾張照片,關鍵是就不怎麽清晰。


    還有一點,他們隻顧著研究這本書當年失竊,是不是和正在故宮中任所長的林子良有關係,壓根就沒有人意識到:這玩意竟然不是同一本?


    李定安比他們還好奇:難不成,當年項墨林偽造了兩本?


    晚清時期都流出了故宮,然後一本流到了海外,一本留在了國內?


    一時天馬行空,他翻開封麵,又滾了兩下鼠標,把照片放大到幾乎失真的狀態,一張一張的對比。


    同樣是上好的青檀熟宣,同樣是雪花箋……


    同樣是緝裏湖白絲……


    印鑒痕跡也很像,無論是尺寸大小,還是篆刻手法……


    墨跡……照片是黑白底色,這個真看不出來……


    字跡倒是很像……但隻是“很像”,而非“一模一樣”!


    仔細看,同樣是顏體,書裏的字體筆劃稍顯生硬,呆板,但照片中的筆劃流暢有力,頗有幾分飄逸瀟灑的韻味。


    再一想:偽本中的字,會不會就是照著照片中的字體臨摹的?


    好家夥,什麽項墨林偽造了兩本?搞不好,這本真就是周邦彥手抄的《儀禮注疏》……


    也絕非李定安馬後炮:看字畫先看紙,再看墨,之後又是軸或是線。這些看完了才是署款、印鑒、題跋。


    都沒問題,才會看筆跡、風格等等。


    鑒定的那天,他一看:連印章都不對,剩下的當然沒有必要再看,就把書還給了林子賢。


    何況,他哪知道周邦彥的字寫啥樣,真本又長什麽樣?


    但反過來再說,這一本如果是真跡,那除了字跡,印鑒也絕對有區別。一比對就知道了……


    他“咻”的吸了口涼氣:“書呢,我是說電腦上這一本!”


    楊麗川歎了口氣:“丟了!”


    “啊,什麽時候?”


    “2011年!”


    李定安一下就想了起來:建國後故宮先後失竊五次,最近的就是2011年這一次。


    罪犯是個偷竊慣犯,提前三天踩點,第四天以遊客的身份進入故宮,閉館前藏到了樹後麵。等到半夜安保最為鬆懈的時候,他先是剪斷了監控室的電源,然後開幹。


    方法簡單粗暴:挖洞,撬鎖,背東西走人。


    比較奇怪的是:他斷電之前就被巡邏的保安發現,甚至抓住了他,卻又被他逃了。之後保安趕緊打電話給領報上報。


    之後領導怎麽處理的,不知道,有沒有報警,或是有沒有組織人在故宮搜過,更不知道。但結果就是:他砸開了誠肅殿的石牆,撬開了鎖,包括金鑲玉梳妝盒在內的文物,背走了整整一麻袋。


    就挺神奇。


    還有更神奇的:之前發通告說是七件,之後又成了九件,再之後,通告中再沒有提過文物失竊的具體數量。


    案子倒是破的挺快,前後隻用了三天。但抓到他的時候,東西已經被他賣了一大半。但賣給了誰:不知道。


    初夏時節,買主卻捂的嚴嚴實實,他隻知道是個男的。而且還是人家主動找到的他……


    搖搖頭,李定安吐了口氣,指了指照片:“這一本是不是真跡?”


    “不確定!”楊麗川搖了搖頭,“因為這是孤本,迄今為止沒有發現過任何周邦彥的作品留存,沒辦法對比,所以就隻能從紙張、絲線、印鑒等方麵鑒定。但你也知道,一是當時幾乎沒有任何的科技手段,二則是,故宮之中類似的藏品不少……”


    明白了:當時還是七十年代末,技術手段不是一般的落後,能用的沒幾樣,就隻能眼力和經驗判斷。而項氏收藏之中的仿品太多,又仿的太像,而且又經曆了數百年,新的也成老的了。


    估計當時,故宮裏的老專家們研究的都有點懷疑人生了。


    沒有百分之一百分的把握,隻能當做“存疑”歸檔。


    但李定安卻有一種直覺:照片上這一本,十有八九是真跡。


    嘖嘖,這可是好幾億的東西,也不知道現在藏在哪個角落裏……


    感慨了一下,他又開起了玩笑:“怎麽,張處長不抓走私,改行破陳年舊案了?”


    “我倒是挺想改行的,要不你幫我向部裏申請一下?”


    “要不我再順便幫你升個官?”


    “說你胖你喘上了……還升個屁?海外仿真瓷的案子再不破,我就得被撤職……”


    “你破不破案和這本書有什麽關係?”


    張漢光“嗬”的一聲,“李專家,李老師,我問你,這書誰的?”


    “林子賢的!”


    “仿真瓷呢?”


    你都沒查到,我怎麽知道是誰的?


    就知道用的是林子良的技術……唉,林子良?


    林子賢……林子良……賢良,這倆是親兄弟?


    李定安恍然大悟:怪不得馮攸然說借就借,這麽一算,她豈不就是林子賢的嫂子?


    唏……那天一起去鑒定的那女的,給了自己一張名片,好像叫齊英,林子賢也喊他嫂子?


    他有兩個哥?


    不對,林子良娶過倆老婆……


    嗯……林子良、齊英—林思齊……哈哈,那位是林思齊的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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