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沐休,陰雲霽又不在宮裏,海棠卻高高興興的進了乾清宮,趨身靠近李祐溫,小聲稟告道:“陛下,顧大人在宮外遞了牌子求見。”說罷,有些隱秘的笑意。


    海棠和清笙一直希望自己的兩個主子能夠在一起,今日顧江離能在沐休時求見,顯然不是為了朝堂的事,可見自己的期盼有望成真,故而海棠心裏十分歡喜。


    李祐溫不知道海棠怎麽這麽高興,說道:“那就讓顧江離到禦書房吧,朕在那裏見他。”


    海棠眼珠轉了轉說道:“陛下,今日沐休,論理不辦公,禦書房的炭火減半了,如今十月末,恐怕有些冷。禦書房旁邊是怡華閣,下麵的小花園景致不錯,閣裏又暖和。陛下,不如改在怡華閣接見可好?”


    怡華閣在禦書房旁,其實是禦花園沿著窄長石板路拐出來的一角,形似個口袋,隱蔽又幽靜。內有嶙峋怪石,花草庭閣,是曆代帝王批折子閑暇時養眼的地方。


    李祐溫想起來她在此處曾和顧家頗有緣,便道:“也罷,那就在怡華閣吧。”


    *


    少頃,顧江離在怡華閣覲見,閣中溫暖如春,李祐溫笑道:“顧愛卿何事入宮?”


    顧江離早已找好了藉口,笑道:“臣的書童清笙想參加明年二月的會試考試,臣想開口向陛下借幾本藏書樓裏的書,陛下可否恩準?”


    李祐溫笑道:“這個朕可做不了主,朕的藏書都是海棠管著的,朕要看幾本,還要問過她才行。”


    顧江離有些微訝,海棠跺腳道:“陛下慣會拿奴婢打趣,陛下問奴婢哪裏是能不能拿書,分明是陛下找不到書放哪兒。”


    顧江離迴過神知道是李祐溫和他開了個小玩笑,不禁也有些莞爾。


    海棠看著氣氛剛好,便故意道:“陛下這裏拿奴婢打趣,奴婢還是去藏書樓吧。清笙想必是被攔在了宮門口,奴婢帶他去藏書樓挑書。”


    李祐溫笑道:“你可不要受了朕的打趣,迴過頭去捉弄清笙。”


    海棠笑得狡黠,出閣去找清笙了。


    顧江離說道:“陛下有海棠大人一直服侍,想必添了不少樂趣。”


    李祐溫眉眼風流,帶著些說不出的隱秘深意,笑道:“隻是一個女官就能添不少樂趣,若是換成顧愛卿,想必更有其他樂趣。”


    李祐溫好顏色早就名聲在外,顧江離有些禁不住這番話,臉色有些微紅,倒像是染了薄薄的胭脂,玉透潤澤,流光溢彩。


    李祐溫流連了一會,站起身來,邀請道:“十月份了,禦花園的芙蓉都開了,不如朕和顧愛卿同賞如何?”


    第19章


    顧江離起身笑道:“能陪陛下遊園,是臣的榮幸。”


    李祐溫閑閑散散,施施然步下小亭。顧江離緩緩垂眸,將目光放在李祐溫的龍袍上。各色絲線繡成的遊龍在深秋的幹燥明亮的陽光下鱗片閃爍,和著李祐溫通身看似慵懶無害的氣質,奪人心神般的炫目。


    顧江離心想:“再沒有哪位帝王能比得上她這般豐神俊秀。”他的目光中已經帶出了留戀的追逐,可是他尚不自知。


    禦花園修得大氣精致,一路險峻山石,奇花異草,令人目不暇接。不過這個季節還是芙蓉開得最好,在宮道兩側花枝招展連綿不絕。


    李祐溫平日批奏折理朝政,鮮少來到禦花園,今日正好放鬆一下,故而兩人走得極慢。


    李祐溫側頭看去,顧江離穿著靈芝紋的絲綢常服,腰間配著白玉笛。走在禦花園的夾道上,穿花拂柳,春風年少,將滿園的花都壓了下去。


    感覺到帝王的注目,顧江離微抬起頭,眼神清澈明亮,迴給了她一抹溫柔如玉的微笑。


    李祐溫能感覺到自己和顧江離之間有些朦朧的情愫,帶著慢慢的試探和遊離。若是有心栽培,定然能開花結果。若是置之不理,那自然是了無痕跡。


    這一切隻在於她的選擇。


    眼前是豔陽,宮花,盛京城,溫顏良玉的少年。


    端的是春風得意,人間快事。


    隻要她想,他自然也會和這滿園芙蓉一樣,從此居於這盛京城內,半步不得離開,守著重重宮牆,每日單等她閑暇時狎戲賞玩。


    身為皇帝,她就有著如斯的權力。有權力享受這無限江山,有權力享受這舉國金銀,同樣也有權力享受後宮三千如花美眷。


    普天之下,率土之濱,莫非王土,莫非王臣。


    這個臣是棟梁之臣,當然也可以是入幕之臣。


    既然如此,李祐溫似有似無的笑了一下,她何不使用自己的權力,將顧江離收進後宮。


    她也到了需要填充後宮的年紀。雖說她不必像男子為帝那樣後宮無數,但是她後宮也不可能隻有一人。目前放眼朝內,似乎顧江離是適合進入後宮的首選。


    可是,這個念頭出現後,李祐溫卻發現她開不了口。


    她不是害怕顧江離拒絕,先不說顧江離似乎有意,單憑他固有的忠誠,也不會讓他拒絕皇帝的要求。


    如果這些情緒目前仍不足使顧江離自願留在深宮,那麽將他囚禁在後宮,對於李祐溫來說也是易如反掌。


    李祐溫在石板鋪就的宮道上緩慢的走著,一邊是顧江離,一邊是盛開的芙蓉。


    芙蓉嬌嫩鮮豔,和風帶俏,像十六少女的笑靨。從遙遠的江南移植過來,仍舊開得熱烈,無憂無慮,也無知無覺。


    可是人終究不同於植物,不是給一方土壤就能活的快樂的。


    李祐溫明白,她開不了口是因為她一直以來的信念。她隻想找一個真正願意留在深宮的伴侶。


    她年少時長在綺羅叢中,滿眼隻見繁華,不知辛苦,那時她以為必定人人都願意留在皇宮。後來她知道了自己的謬誤,不但知道,她甚至也想逃離。可是她肩負家國重擔,逃不了,也不能逃。


    她幼時想要留住一個人,那時她第一反應就是去求疼愛她的父皇下旨,把他強留下來。


    她去求旨的路上遇見了一個好為人師的青年重臣,他知道了原委後,倒給太女殿下上了好大的一堂課。


    迴想起當時的情景,李祐溫的目光帶出了追憶。


    幼時自己城府太淺,被人哄了兩三句就把自己的事和盤托出,倒挨了一場說教,最後竟然還被說服了。


    直至那位青年朝臣病逝,李祐溫也僅見過他那一麵,可就這一麵教導,影響了李祐溫一生。


    當時她起了強留的念頭,被他阻止了。如今她對顧江離起了同樣的念頭時,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


    李祐溫輕輕的笑了一下,那時的顧嘉不會知道,這席話竟會在多年以後幫助了他的兒子。


    李祐溫沉浸在自己的迴憶裏有些久,顧江離也不敢多話,兩個人就這樣慢慢的走,襯著宮道兩旁的花,倒生出幾分和諧。


    李祐溫意識到了這一點,打破了沉默,開口說道:“顧愛卿還記得中秋宴上,朕說過幼時曾見過你父親顧嘉大人的事嗎?”


    顧江離迴道:“臣記得。”


    李祐溫微笑道:“那個時候朕遇到了一件煩心事,跑到剛才召見你的怡華閣裏偷偷的哭,朕本來想哭過之後去找父皇的。


    可巧當日父皇在禦書房召見了你的父親。因為你父親對論時有些疲累,父皇就命令當時的禦前太監陳壽領你父親去怡華閣休息一下。


    你父親走過怡華閣的假山時,聽到了朕的哭聲。他認出了朕,和朕一起坐在亭子裏,安慰了朕一番。他是朕親政前唯一見到的在朝官員。


    你的父親顧嘉確實是一位溫柔善良的人,他影響了朕很多。可是朕可能永遠也不能真正的像他教導的那樣吧。”


    顧江離說道:“臣隻記得幼時一次,父母發生了爭執,臣隻隱約的聽到禦花園和玉佩什麽的,沒想到竟是和陛下有關。”


    李祐溫舉手作勢,說道:“原來顧嘉大人迴家還挨了訓了嗎?朕可以作證,那日你父親隻遇見了朕,可沒有什麽戲文裏的巧遇宮女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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